說穿了,區萬金是怕他女兒臨陣脫逃,所以他想,自己「護送」還是比較放心一點。
浩浩蕩蕩的車隊從松山機場直驅陽明山南家別墅。一下車,就有人出來迎接,不過還得先看過邀請卡確認無誤後,才引他們進門。
大門一開,迎面就是由枝葉茂密的大樹所組成的綠色隧道,盛夏的陽光在濃密樹葉的篩減下,只化成點點跳動的光點;成蔭的綠樹下是修剪得整齊有致的矮灌木花叢,有梔子花、桂花、茉莉……隨著輕風暗送花香。
「爸,這裡到底有多大?」區雅弁邊走邊問,因為他們進來少說也走了好幾分鐘了,卻還沒看到主屋。
來自高雄的區雅弁自然不會費神注意台北的地價,雖然她家是開建築公司的,課暇之餘她也偶爾會到公司幫幫忙,但她對房價的認識還是只限於高屏地區及台南,不過,陽明山的地像鑽石一樣貴的常識她還是有的。
「我不知道,但光看大門、圍牆及前庭的規模,少說也該有三千坪吧?」
「爸,你是不是在算南家別墅這塊地到底值多少錢?」區雅弁低聲問。
區雅弁才不相信她爸看了這塊地不會「見獵心喜」,然後本能地估算起它的價值;因為,她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嗯。」
「我猜對了!到底值多少?」
「我不知道。」區萬金老實地搖搖頭。他承認自己心裡論斤兩比評兩家實力的結果--是他輸了。「我只知道咱們家的家產頂多也只能買三塊這樣的地而已。」
區雅弁不忍看到父親那沮喪的模樣,笑著拍拍他的肩安慰他。
「算了,他們有錢是他們家的事,咱們家也不錯啊!好歹爸也是雄霸南台灣的好漢,就別和南家計較那麼多了,人比人可是會氣死人的。」
聽了女兒的話,區萬金的心裡才好過了些,畢竟他只是南台灣上一個小小的土財主而已,雖稱得上有錢,但是台灣有錢人何其多,也不差他這一個;南家卻是一條悠遊在廣闊世界上的游龍,規模不同、眼界也不同,和南家一比,他就像是井底之蛙,氣勢不由得矮了一截。
區萬金開始懷疑逼女兒參加娉婷宴是不是明智之舉,兩家聯姻等於是區家高攀,他可不願女兒嫁人後,因財力相差懸殊而被譏為「門不當、戶不對」,往後還得看公婆臉色委委屈屈地過日子。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她嫁給一個正正當當、肯上進的年輕人;只要那年輕人不是為了錢才娶她就行了,小夫妻倆在他這個丈人的援助下,哪會吃什麼苦?
要不是南麒聲親自打電話給他,要他無論如何一定要說服區雅弁參加娉婷宴,區萬金也不會不擇手段地玩起兩面間諜的遊戲,強逼女兒來南家。
現在區萬金的心裡卻開始懷疑起南麒聲的動機來了。他承認當初的確被南麒聲的電話給沖昏頭了,而這些日子他細細推敲後,還是猜不透南麒聲的用意;要區雅弁成為南家的媳婦,直接明說就好,何必弄這什麼費事的娉婷宴?
南麒聲到底想不想要他區萬金這個親家呢?
雅弁若知道她老爸此刻正苦惱的心事,肯定會取笑他;她和南巽人的事八字都還沒一撇,煩惱那麼多做啥?
好不容易看到主屋,區雅弁不自主地歎了口氣。
白牆紅瓦的三層建築,映著後面的碧綠青山,襯著裊裊白霧,賞心悅目之餘更是壯觀得令人咋舌,她簡直被它的宏偉給嚇到了!
推開有兩層樓高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各式巧奪天工的設計,簡直可以媲美藝術品了;她愈看愈是佩服,愈看愈覺得喜歡,原來世家大族和暴發戶在品味和設計上的差距,並不是金錢可以彌補的。
「作官三代才懂得穿衣吃飯」這句話一點兒也沒錯。屋內簡單的設計及柔和的色彩搭配並沒有給人咄咄逼人的壓迫感,只有內斂的沉穩氣勢,就是如此,才反倒讓人不敢出聲了。
「南家不愧是國際有名的大財團,連家裡的佈置都和一般人家不一樣。」區萬金看著金碧輝煌的壁畫和白色天花板,還有那些價值不菲的名畫和古董說道。
「嗯,這一比咱們家的格調是『俗』多了。爸,不是我愛說你,哪有人在褚紅色的花地毯上再加上玫瑰紅繡金線的沙發,更別提那些罌粟紅的窗簾了。」
「真的有那麼糟嗎?」區萬金不知道自己的品味是那麼地令人「深惡痛絕」 。
「要不是考慮重新換傢俱要花上一大筆錢,我早將那些東西丟了。」
「我回高雄後就去找人重新設計。」從區萬金沮喪的神情看來,區雅弁的話對他的自信心打擊很大。
「爸,不用了,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她拚命地想彌補自己口無遮攔所造成的傷害。「你也不需要摹仿別人,保持你獨特的粗俗魅力就好了。」
「我知道,南家的書卷味兒和我的豪爽完全不搭,我硬要學就好像把一隻豬丟進孔雀欄裡一樣不倫不類是嗎?算了,我當我自己就好了。」
「所以嘍,也不需要隱藏自己的本性去討好南家的人!爸,我們現在就回家吧!」拐了那麼大一個彎兒,原來她為的就是要說這句話。
「你敢半路溜回家?」區萬金橫眼瞧她。「別忘了,契約書上還寫著你不履約的處罰。」
「老狐狸!」區雅弁扁著嘴說。
她實在很後悔,為什麼要自作聰明地提訂契約的事,內容是極公平沒錯,公平到竟列有她要是臨陣脫逃,將來絕不能違反區萬金任何懲罰性條款。
這樣一來,她想耍賴毀約都不成了。唉!她再怎麼鬼靈精,也鬥不過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上打滾了幾十年的父親。
他們倆正說著,突然有位管家模樣的人走到他們旁邊,彬彬有禮地問:
「請問是區雅弁小姐嗎?兩位請隨我到議事廳休息。」看了他們身後的十大箱旅行箱一眼,他轉身對身邊一個男孩吩咐道:「將區小姐的行李搬到她的房間去。」
走到議事廳門口,區萬金只是口惠地謝謝為他們帶路的人而已,而眼尖的區雅弁卻看到令她詫異的一幕,連忙用手肘碰碰區萬金要他看。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是另一組人馬,但人多勢眾並不是讓區雅弁驚訝的原因,而是她親眼看到有人拿出錢來,必恭必敬地送到帶路人的手裡,那一迭鈔票少說也有三、五千元,轉過頭來的區萬金正好看到送錢的這一幕。
「不曉得他們送錢是什麼意思?」
「還不就是討好這些底下人,消極一點的說,是希望他們別沒事找碴;積極一點的呢,是要他們知道什麼內幕消息時可以通風報信一聲,好用得很。」
「爸,你該不會也打算送錢打點吧?」區雅弁一臉怕怕樣。
「唉!這麼做等於是自壞身價嘛!」區萬金看了也是一臉嫌惡。
他不是不懂得上下打點好辦事的道理,只不過,他今天來是希望女兒找個好人家,可不是來這圍標工程的。
區萬金那不卑不亢的態度讓區雅弁安心許多,因為,她從不認為自己矮人一截,更不希望父親為了她的事而卑躬屈膝地求人。
「人還是要活得有尊嚴點才好。」
推門進去一看,哇塞!滿屋子的人。區雅弁的眼光好奇地搜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其實並不難找,只要哪裡人多,那裡就一定有一個女主角,只不過身旁密不通風地圍了許多人,讓人瞧不清她們的廬山真面目。
「咦?劉老也來了,還有部長的侄女?咦?他們家有女兒嗎?」區萬金驚訝萬分地對著場內的大人物唱名。
「什麼?」
「你看那一位老老的老先生,是大老何青雲,九十多歲了身體仍很健壯。他算是歷經台灣三朝變遷的元老,雖然現在已經淡出政壇,但他在政治上的勢力仍然不可小看,上個月他生日時,連行政院長都親臨道賀呢!」
「這麼厲害?」區雅弁吐吐舌頭。
「另外那個是經濟部長的侄女,旁邊那一位則是台灣紡織業龍頭徐品軒的小女兒,今天來的可全都是能左右台灣政治和經濟的重量級人物,真是不得了!」
「要是一顆炸彈丟下來,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到時台灣的政治和經濟版圖就要重整了。」區雅弁幸災樂禍地說。
「你這丫頭說什麼傻話!」區萬金寵愛地打了一下女兒的頭。「若真有炸彈,我們兩個會是第一對陪葬的父女,因為警察救那些大人物都來不及了,沒人會理我們的。」
話才說沒幾句,就有人過來打招呼了
「老區,好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吧?」嘴裡和區萬金談得熱絡,兩個人的手也握得死緊,像兩隻分不開的章魚爪子,但他深沉的眼光卻不禮貌地上下打量著區雅弁。
「老錢你好,你好啊!真是好久不見了!」區萬金皮笑肉不笑地答。
天知道他和這個錢平沼只有數面之緣,根本談不上認識,而且錢平沼又是個以出身名門世家為榮的人,每次見面他也只是鼻孔朝天地冷哼幾聲就算打過招呼了,今天會主動上前打招呼就只有一個原因--
「這位是令千金?」
「是啊!她叫區雅弁。雅弁來,叫錢伯伯。」
「錢伯伯。」區雅弁換上一臉可人的笑,和之前那不甘、不願、要債似的臉孔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聲音更是如黃鶯出谷般的格外清脆悅耳。
看了區雅弁的甜笑後,錢平沼本就拉長的臉現在更臭了,但還是強扯著笑說:
「以前我一直不相信,今日一看才知道什麼叫『歹竹出好筍』。老區真是好福氣,有個這麼漂亮懂事的女兒。」一句話把兩個人都罵進去了,他這個葡萄可酸得很。
「過獎、過獎!」區萬金哪會聽不懂錢平沼話裡的諷刺?!不過,現在穩佔上風的人是他,做人要預留三分情,他才不會笨得和姓錢的計較,嘴咧笑得更大了。
話還沒說完,陸陸續續地又有好幾個人過來打招呼、敘舊,還是一樣,嘴裡對著區萬金說話,眼角的餘光卻不時朝區雅弁打量一番。
在一旁猛陪笑的區雅弁臉都快僵了!不單是她,連區萬金也快撐不住了。
她用極乖巧且溫柔的聲音笑著提醒:
「爸爸,你吃藥的時間到了,各位伯伯真對不起,我爸爸最近心臟不好,醫生提醒他得按時吃藥。」
「我這身體啊,唉!」區萬金當然知道他女兒的心眼,於是完全配合地摸著自己心口說:「各位請慢慢聊,我先失陪了。」
逃到門外,兩人才能喘口氣。
「爸,很累吧?」
區雅弁笑著看在一旁直喘氣的爸爸,父女兩人都累了,區萬金是應付笑裡藏刀的招呼,她則是刻意躲開投射在她身上的怨毒眼光。
「爸,我還不知道你的交遊這麼廣闊,連財經要人、黨國大老都主動跑來和你打招呼。」
「你少損我了!他們會來找我,還不是為了看你這個小美人兒。」
「女兒我可真是受寵若驚哪!」
「虧得你想的好點子,否則我還脫不了身呢!不過好端端的,幹嘛咒你老爸生病?」
「我不說得嚴重些,你怎麼好意思離開?我實在受不了了,他們看我就像在秤豬肉似的,讓我覺得渾身不舒服。」受不了歸受不了,但看在父親的面子上,還是得笑著虛應一番。
「你剛才的表現很好,很給老爸面子。」區萬金眉開眼笑的。
區雅弁就是這一點值得他疼,她心裡再怎麼不願,卻會聰明地不在人前臭著個臉耍大小姐脾氣;尤其一遇上他人的挑釁,絕對會挺身而出護著他,不會白白看著他這個做爹的任人欺負,更見不得他受一丁點兒委屈,父女倆的槍口一致對外,定要瞧不起區家的人好看。
人前給足了他十足十的面子,讓他可以耀武揚威地抬頭挺胸、誇耀一番,就因為如此,關起家門後,區萬金才會任由區雅弁放肆和胡鬧。
「我們是一家人,當然要給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好看。」區雅弁這不服輸的個性,完完全全遺傳自她老爸,可以說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再忍耐一個月就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該進去了。」區萬金拉著努著嘴的女兒進去。「別忘了契約上有寫明你悔約的處罰哦!」
*****
「對不起,讓各位久等了,請坐到前排為各位安排好的座位上,屆時會完整地向各位報告新娘的評選方式,以及介紹南巽人少爺給各位認識。」
隱藏式的擴音器發佈這極具震撼性的消息後,隨即引發一陣不小的騷動。區雅弁看著直往前排擠的人群,識相地拉著區萬金躲到後面最安全的角落。
她一坐下來就翹著二郎腿晃啊晃的;她自恃坐在最後面的位子,而且有長裙遮著,所以絕不會有人看到她不雅的坐姿。
說真的,就算被人看到她也不在乎。
區雅弁來南家只有一個目的--努力破壞自己的形象。
愈坐愈舒服,身子也愈往下滑,到後來區雅弁整個人幾乎是躺在高背椅裡。
「坐好!」區萬金狠狠瞪了女兒一眼。「丫頭,看你那是什麼坐相!女孩兒家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我不記得從小你媽是這麼教你的!」
區雅弁吐著舌,乖乖將兩腿併攏、裙子拉好、挺直身子坐好,不再整個人軟癱在高背真皮椅上。每次她爸一抬出老媽來壓她,她就只得棄甲投降,沒轍了。
一陣廝殺般的混亂過後,所有人終於全都坐定,區雅弁好整以暇地看著在場的人,她實在很佩服自己挑了一個視野這麼好的位子,居高臨下一覽無遺。
仔細數了數,共有十二個外貌、氣質、特色完全回異的女孩子,她們只有一個共通的特點--每個人都是標準的大美人兒。若要區雅弁挑選,她實在找不出其中哪一個最漂亮,因為,每個人都讓她難以取捨。
「爸,你看,那十二個美人是不是可以稱為『十二金釵』?加上我就是『十三太保』了,真好玩!」區雅弁低聲地跟區萬金咬耳朵。
「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開玩笑!」區萬金火大了。
「爸,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希望愈來愈小了?別否認,你臉上已經沒有笑容了嘍!」
「胡說八道!比賽又還沒開始,你少在這裡『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
「可是你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完蛋了、完蛋了!怎麼這些女孩子都這麼漂亮?早先的自信全摔成了碎片,丟在地上任人踩踏嘍!」區雅弁故意鬧著自己的老爸。
「胡說!」區萬金除了罵胡說還是胡說,因為,他已沒有更有力的形容詞來反駁區雅弁的話。
心煩意亂的區萬金實在沒有辦法刻意忽略那些各有特色的女孩子,無計可施的他只好偏過頭去假裝注意台上的宣佈事項,不理會女兒無理的糾纏。
「台北不愧是人文薈萃的大城市,這裡的女孩子一個比一個漂亮,我這朵圓仔花在牡丹花叢裡就像雜草一樣?毫不起眼嘛!」
「在爸爸的眼裡,你永遠都是最漂亮的。」喪失信心的區萬金也只能這樣安慰女兒了。
他對區雅弁的外貌是很有信心的,以男人的審美眼光看來,就算在場另外的十二個女孩子全都有獲得中國小姐頭銜的資格,還是沒有一個比得上他女兒的。
一頭披肩的細柔長髮,再配上玉雕出來似的細緻臉蛋,及不須任何修飾的絕美五官,活脫脫像是從古畫中走出來的美人兒。在場的女孩美雖美矣,可是驕縱蠻橫、目中無人的大有人在,哪比得上區雅弁清純可人的氣質!
區萬金敢拿他的項上人頭保證,光比外表,絕沒有人能贏得過區雅弁,不過,這還得有個前提--只要她不開口。
唉!知女莫若父啊!敗就敗在這一點--區雅弁的個性,若說第一眼就決定人選,區萬金敢打包票絕對是他女兒雀屏中選,偏偏好死不死地要住上一個月,南麒聲不是擺明要整人嗎?
一天、兩天還可以,一個月?!不出三天,區雅弁的馬腳全都露出來了。想想,哪個正常男人會選個牙尖嘴利、說話不留口德、目中無人的女人為妻?又不是自虐狂!
看來,真是凶多吉少了!
區萬金還不知道自己女兒的搞怪計劃,不然,他一定會覺得一頭撞死還來得痛快些,省得看女兒到處丟人現眼。
「那是因為我是你生的,嫌我就等於嫌你自己不好,當然得『老王賣瓜』一番嘍!可是別人並不這麼想,不是嗎?」區雅弁笑著回了一句。
她實在是太開心了!這下就算是被淘汰,也有正當的理由和借口,誰叫她的對手個個都那麼厲害?她老爸再怎麼想招南巽人為乘龍快婿,也不能拿刀架在南巽人的脖子逼他娶她吧?
十三分之一的機率,實在是太高了點,不過,區雅弁有信心讓她被選上的機率變成「零」。
「對了,你好像從沒問過我煜南集團的事,難怪我老覺得有件事不對勁,但卻又想不起來,這陣子我真是忙昏頭了。」 區萬金也懶得聽台上那一大堆自稱是南家的親戚,什麼蔡九叔公、胡大舅爺的自我介紹,眼花撩亂地讓人記不得誰是誰。他們的輩分是一個比一個高,口沫橫飛的廢話也是一個比一個多,比開會還無聊,索性就和女兒聊起天來了。
區雅弁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輕鬆狀。
「反正我又不會和南家扯上什麼關係,問了只會浪費我的時間而已。」
「煜南集團是……」正想趁這空檔給女兒來個機會教育的區萬金,卻因人群中突然冒出的一句話,轉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南巽人是個怎麼樣的人?」不知是誰問的。
看來,也有人受不了這種冗長的長輩介紹了。
區雅弁聽了卻嚇一跳!她不想知道南家的一切,對南巽人的認知自然是一片空白,可是別人竟也和她一樣,這怎麼可能?難道每個參加的人都不知道南巽人的長相?
管他是阿貓阿狗的,只要是南家的繼承人,他們就可以無條件地將女兒雙手奉上,這一切就只是為了南家的錢?
這話題就像傳染病一樣蔓延了整個房間。一時之間所有的猜測、小道消息全蜂擁而起,七嘴八舌、竊竊私語的,卻也是不肯定多於一切,在不耐煩的等待下,所有人的話題全繞著南巽人轉。
「爸,在場的人竟沒有一個曾經見過南巽人?這未免也太離譜了吧?」
沒聽到區萬金的回答,區雅弁轉頭一看,才知道他正豎耳傾聽那些蜚長流短的小道消息,沒空和她抬槓,看來,她的耳朵可以清靜一陣子了。
「現在,讓我們歡迎煜南集團未來的少東--南巽人少爺。」
終於輪到正主兒上場了,之前那些佔用大家時間的長輩,只能算是殺時間的丑角兒罷了!想到未來一個月要和這些人相處,區雅弁的頭就痛得厲害。
廣播員那諂媚的聲調卻讓區雅弁全身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渾身上下沒有一個細胞是對勁的!
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南巽人終於露面了。
像「見光死」似的,失望的歎息聲此起彼落,所有高大挺拔、帥氣俊俏、俊逸不凡的謠言,在南巽人露面的那一剎那全不攻自破。
南巽人身材瘦小得像風一吹就會倒似的,臉上還有細小的皺紋,連頭髮都已經半白了。不管區雅弁怎麼看,他簡直就是個糟老頭嘛!說他只有二十八歲,未免也太會「保養」了吧?
「丫頭,我們回去。」區萬金拉著女兒的手就要站起來。「我絕不讓你嫁給這糟老頭,簡直是污辱人嘛!」
「我是朱福,南少爺等會兒才會與各位見面。」
聽到這句話,已經站起來的區萬金又坐了下來。
「爸,幹什麼?你不是要帶我回家嗎?」區雅弁拉著屁股像粘在椅子上的區萬金道。
「再看看。」
聽到這話,就知道區萬金已經打消離去的主意了;區雅弁氣呼呼地坐下,真恨自己沒把握住最佳時機,要不,她早可以逃之夭夭了。
「這一個月的時間,就由我朱福來照顧各位小姐,若有什麼需要請儘管吩咐,接下來為各位報告娉婷宴的規則;前二十天是初賽,最後十天的複賽,只有通過初賽的三位才可以參加,並由南少爺從中選出一位新娘。」
區雅弁聽了差點忘形地跳起來高叫「萬歲」、 「南家英明」!她的酷刑無形中又減少了十天,怎不令她的心雀躍得跡近瘋狂?
「請問南家的測驗項目是什麼?」
「很簡單,只是生活上的一些瑣事。例如小姐們的手藝、禮儀、才藝以及應對進退是否得體等等,屆時我們會向各位小姐們仔細說明。」
「你看,果然讓你老爸猜中了吧?」區萬金聽了得意洋洋地轉過頭來向女兒邀功。
「是、是!爸爸英明!不過,不是我故意潑爸爸冷水,我想不只爸有『先見之明』,其他的人一定也早猜到了。你看,在座那些一臉雀躍不已的女孩子,她們一副躍躍欲試、迫不及待的神情,一定也是有備而來的。」
兩人在底下嘀嘀咕咕的,根本沒空注意上面說了些什麼;這也是區雅弁的鬼心眼,讓區萬金完全不知道娉婷宴在搞什麼把戲,這一來,她就可以一手遮天了。
「請所有家長以及閒雜人等全數離席,只有持有邀請卡的候選人才可以留下來。」
「呃?」一頭霧水的區萬金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
「爸,人家在趕人了,你還不快走!」她推推他。
「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奸像是這一個月期間,所有的女孩子都不准和家人接觸。」
區雅弁不想讓自己的父親知道太多,草草打發區萬金離開後,自己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忍不住嗤嗤偷笑;無人在旁看管的她,就像出柵的老虎,更可以隨心所欲地胡作非為了。
「最後面的那位小姐--」朱福抓著麥克風大叫。
「你在叫我?」區雅弁的手指著自己。
「是!麻煩請坐到前面來好嗎?」
「坐這裡有什麼不好嗎?」她覺得自己挑的位子很好,起碼離「層峰」很遠。
「是沒什麼不好。」朱福那平板的撲克臉上突然出現一抹笑。「我們希望每位小姐都坐到前面來,好讓南少爺可以清楚地看見你們每個人。」
「好吧!」區雅弁不想太為難別人,畢竟她針對的人不是朱福。
區雅弁翹著腳無奈地坐了下來,一臉的不在乎,放眼望去,其他女孩全是將雙手放在併攏的膝蓋上,是可媲美國際美姿的標準坐法。
區雅弁不認為這做作的第一印象能多贏得些分數,如果南巽人不是草包一個,真有外傳那麼好的話,他應該看得出來的。
不久之後,穿著一套式的海藍色休閒裝的南巽人終於出現了。
方正的下巴、薄細的嘴唇,以及藏在濃眉下、犀利得讓人無法直視的雙眼,在在顯示他是一個意志堅定、不容撼動的男子;壯闊的胸膛、結實的肩膀,在修長挺拔的身材襯托下,更顯得偉岸不群了。
打從區雅弁知道這個宴會是為南巽人選妻後,她便一直很努力地在心裡醜化他的形象,今日一見,她不得不承認,南巽人長得還真是不醜,的確是個不凡的男子。
不過,區雅弁這個「死鴨子」卻嘴硬得很,硬將他醜化成一個徒有英俊外表的「大膿包」。
換個時空、換個地點,她也許會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吧!只可惜,南巽人現在在區雅弁心目中,可是個黑得不能再黑的人了,能不能鹹魚翻身,只有天知道嘍!
南巽人的眼神祇輕描淡寫地環視一圈,從此起彼落的屏息聲可以得知,他在女孩子間引起多大的震撼了。
南巽人是個能輕輕鬆鬆掌控所有注意力的領導人物。
「各位好,我是南巽人,很高興在這裡與大家見面。」
他的聲音也很好聽,低沉得像是柔和的春風。
區雅弁皺起眉頭,心想:這個南巽人全身上下真的找不到什麼缺點嗎?
四平八穩的開場白,又被區雅弁在肚子裡譏為「無聊、沒有創意」,再加上看到身旁的女人個個「如沐春風」的白癡、陶醉樣,她更加不屑了。
她知道要是自己不以「雞蛋裡挑骨頭」的變態態度看待南巽人的話,總有一天她會忘了自己來南家的目的。
沉思中的區雅弁沒注意到南巽人看到她時,那如釋重負的表情,看她的眼神也放柔了,甚至嘴角還有一抹淺淺的笑。
「希望未來的二十天裡,我們會相處得非常愉快。」南巽人那無慾的表情,讓人猜不出他正轉著何種心思。
從頭到尾就這麼短短幾句話,看得出來,南巽人也只是出來虛應一下故事而已,說完就走了。
看他那樣子,一定也是被逼的吧?同是被父母要著玩的天涯淪落人,區雅弁看了,忍不住要為南巽人掬一把同情淚,還好在最後一刻緊急煞住了。
同情歸同情,可是正事可不能放著不管,畢竟關係著她未來的自由與幸福,公事一定要公辦,絕不能和私事混為一談的。
*****
「你看過所有新娘候選人了嗎?」坐在高腳椅上的司徒浩司笑問拖著一身疲憊回到書房的南巽人。
他的樣子像剛打完一場世界大戰一樣。
司徒浩司是個外表、才情皆不輸於南巽人的男子,只不過戴著無框眼鏡的他身上多了柔和的書生氣息,也多了股令人想親近的親和力;他不同於和南巽人相處時會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戰戰兢兢。
「看過了。」南巽人替自己倒了杯蘇打水。
「有沒有中意的?」
「你認為呢?」
「要是讓我選的話,第一印象最深的應該是香港卓氏集團的卓有希吧!真不愧是香港小姐,艷光四射得令人不敢直視;另外何心夢也很有特色,白白淨淨、柔柔弱弱的,讓男人看了,就有股想娶她回家疼一輩子的衝動;新加坡來的劉子意也很好,四平八穩的,是在任何場合裡絕不會丟你臉的好老婆。不過最引起我好奇的,就是高雄來的區雅弁了。」
司徒浩司從未在議事廳裡露面過,但為什麼他會對所有女孩子瞭若指掌?
原來,他是透過預先裝在議事廳各角落的隱藏式攝影機觀察所有人的舉動,而南巽人也是;無可否認地,攝影機的鏡頭無法掌握住每個女孩吸引人的地方與魅力。
它就無法忠實地轉述區雅弁的美。
「為什麼?」南巽人挑了挑眉。
「因為所有來的女孩子全是一臉如履薄冰樣,深恐一個不小心就失去了坐上南家少奶奶寶座的機會;就只有區雅弁不把南家當一回事,一臉的漫不經心,甚至還有些鄙夷。看她那苦著臉的樣子,我還以為她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逼來的,真的很可愛。」司徒浩司愈想愈覺得有趣,忍不住笑了出來。
南巽人只是微微扯扯嘴角,什麼話也沒說。他轉著手上的水晶杯,望向冒著氣泡的水,眼神也不禁放柔了。
一年不見,她變得更漂亮了;雖然陸陸續續收到她的照片,可是從照片中還是感覺不出她身上細微的變化和她靈動的美。
忘不了剛才再次看到她時的震撼。雖然知道她會來,可是她卻躲在攝影機最看不清楚的角落裡,等親自確認後才驚覺,他對她的感情並不因時間和空間的距離而稍有消逝,反而與日俱增。
一年了!一年對一個女孩的改變何其大!時間真的是最偉大的魔術師。她變得更成熟、更撫媚了,跳脫小女孩的稚氣成為一個人見人愛的大美人了,唯一不變的是她那雙漂亮的眼睛,黑黑溜溜的,像無時無刻轉著不同心思似的。
她還會記得他嗎?
司徒浩司好奇地看著南巽人嘴邊那一抹不自覺的微笑。
「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你會這麼乾脆地答應舅舅和外公的逼婚,還勞師動眾地弄個人盡皆知的娉婷宴,真虧得他們想得出來這些整人的玩意兒。」
「讓他們玩玩也不錯,反正他們也閒得無聊,就由他們去吧!」南巽人對這事倒看得很開。
「婚姻大事怎可玩玩就算?況且,我不相信你是那種為了家族會委屈自己娶不愛的女孩的人。政治婚姻是你最痛恨的,不是嗎?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竟會自投羅網地任他人擺佈,這件事很不尋常。」司徒浩司那躲藏在眼鏡後的眼睛竟有著試探。
「有什麼不尋常?我覺得再平常不過了。」
「我記得去年你還拚命抗拒外公幫你找老婆的事,為什麼現在就願意了?而且,還是集體相親似的鬧劇。」
「再過兩年就是我三十歲生日了,依南家的規矩,我得在三十歲前通過我老爸的試驗,並在三十歲生日時接管家族事業。立業之前先成家,我也該收收心做些討老人家歡心的事了。」南巽人平淡的口氣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絲毫與他無關。
「事情絕沒有這麼簡單,一定另有隱情。」司徒浩司一口咬定。
南巽人歎了口氣道:
「你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是不是?」
「沒錯!怎麼樣?想告訴我嗎?」
「這是秘密。」
「秘密?!」換來的卻是司徒浩司驚訝的揶揄。
「別提這些了!對了,司徒姑丈什麼時候從日本回來?我得為他接風洗塵才是。」
「我不知道,我爸也真奇怪,明知道你要回台灣,偏偏跑到日本去接洽公事,像是刻意躲著你似的。」
「沒關係,他也是為了公司的事,要是忙的話,不用特意來這裡找我了,改天我到公司也一樣。對了,我想看看台灣分公司這些年來的內帳和交易檔案。」南巽人炯炯有神的眼光直盯著司徒浩司。
「好啊!你要來之前,先打個電話給我。」司徒浩司閃爍的眼神就是不敢望向南巽人。「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說完他便匆匆地走了。
看著司徒浩司離去的背影,南巽人不禁陷入了沉思……司徒浩司這傢伙是真的完全不知情,還是外表的無辜只是他邪惡內心的一種保護色?
*****
「少爺。」在一旁靜靜地目睹整個談話過程的谷少基終於忍不住出聲了。
「告訴你多少次,不要叫我少爺,你怎麼老是改不過來?」南巽人半教訓似的更正。
「沒辦法,從小跟著我爸叫習慣了。你為什麼不乾脆告訴司徒浩司,說你想利用娉婷宴的機會找出他們父子倆背叛的證據?」
「少基,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嘴太快了些,做事也太衝動,有些話常不經大腦就衝口而出。」
「是……可是,少爺你手上所有的線索不是全指向司徒家嗎?為什麼不趁現在揭穿他們父子倆的陰謀?你來台灣為的不就是這件事?挑老婆也只不過是個轉移他 【們注意力的障眼法而已。」血氣方剛的谷少基恨不得將司徒浩司抓起來嚴加拷問一番。
「你就是不服,非要辯個明白不可,是不是?」南巽人笑了笑。「我不希望在還沒有確切的證據時,就武斷地認定司徒姑丈和浩司對南家有二心。」
他還是沒辦法說出「背叛」這兩個字。
南巽人的心還在掙扎;雖然他掌握的資料已有百分八十的肯定,但他還是不願承認。
「我要親自確認。」
「怎麼確認?」
「我手上的證據全是我爸拿給我的,雖說出錯的機率很小,但我寧可相信那些資料是錯誤的,或是有人故意栽贓司徒家,我願意給司徒家人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告訴你你也不懂,你只要乖乖照我的吩咐做就行了。」他會親自下個大餌來釣大魚,是對是錯,自有一個公斷。
若是真的,他會接受拒絕讓司徒父子在煜南集團工作的事實,為他們安排另外的出路,並且想個能將兩邊的損失都減到最低的解決方法;若是調查的結果顯示有人故意陷害司徒家,他絕對會揪出背後的指使者,還他們一個清白。
「說到這件事我就有氣!」
「怎麼了?」
「我老爸幹嘛沒事丟這個燙手山芋給我?他倒好,自己樂得逍遙,拉著老婆環遊世界去了。」
美其名是磨練他這個未來的繼承人,實際上是南麒聲不願處理這樁傷感情的事,硬要南巽人來扮黑臉,將所有的麻煩全丟給他一個人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