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吧!白小姐,請你轉告『歐巴桑』,我會把在沙發底下撿到的這條鏈子收在客廳茶几上的木盒裡,請她下次來打掃的時候記得把它拿回去。」
「嗯——她打掃得很認真,很不錯……」常若輿一手拿著話筒,另一手把玩著一條由上等冰種翠玉精雕,造型是幾隻蝴蝶與花朵連綴而成的手煉。
「我想她掉了這麼貴重的東西,心裡一定很著急,麻煩你先告訴她一聲,免得她緊張。那就這樣了,謝謝你。再見。」
嗯……不太對喔……
一個家境貧寒的清潔婦,怎麼會配戴這麼精巧、雅致,且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飾品呢?
況且,那鏈子的造型分明是年輕女孩的款式,怎麼看也不像是「歐巴桑」會選的樣子——
掛了電話,常若輿心中的疑問像灌了氣的氣球般陡然漲大,他打開桌上的檯燈,將手中的玉鏈子對著光,徹底仔細地瞧個明白——
赫!這玉石觸感冰沁,且晶瑩剔透、幾無瑕疵——縱使他不是寶石鑒定專家,以常識即可判斷,這玩意兒絕對不是菜市場貨色。
他納悶著,俊朗的眉心微皺,反覆地左右推敲,愈想愈覺得……連著兩次在家中遇見的那位「歐巴桑」,似乎有那麼點兒不對勁——
首先,她太沉默了。
一般近五十歲的女性,面對年輕的男人或晚輩,多半很自然地話匣子一開便停不了,就算她生性不愛聒噪吧,但感覺上就是刻意閃避他的問話,要答也是超簡單的寥寥幾字,真的不像他印象中所認知的清潔婦形象。
再者,她的身形太纖瘦、行動太敏捷,舉手投足輕盈活躍,根本不像上了年紀的歐巴桑。
還有,她身上始終有股說不出來的淡香,很淡、很輕、很柔,任何不知情的人聞到那味兒,絕對不會與「媽媽的味道」聯想在一起。
常若輿自投入金融業以來,一向是以心思縝密,精明聰睿的特長聞名商場,他
有著超乎一般人的敏銳,在沒有撿到這隻手煉之前,他已經發現了幾處不尋常,如今他掌心緊握著冰涼的翠玉,鼻間隱隱聞到鏈子上殘留的幽淡香味,不尋常的成分更加深重了。
不消說,香味兒是屬於鏈子主人的,就跟他在屋子裡聞到的那股淡香一模一樣……
懸在心底的疑問如同攪動過的池塘,頃刻間渾濁不堪,難以辨清真相。
他不知道該如何給自己合理的答案?另一方面,又覺得為了這點無傷大雅的小事,浪費了辦公時間而耿耿於懷,委實不像坐擁金控王國的他應有的氣度風範。
別想太多了!只不過是一個清潔工而已……他在心底告訴自己。
緊握手中的翠玉蝶煉,在他的默默凝望下依舊散發著神秘的氣息,顯然他必須用點理性才能壓抑心中不斷竄升的,對鏈子主人的好奇心。
當下,他把鏈子收進自己西裝內的暗袋裡,決定就照他吩咐白翎的——放進茶几上的木盒,讓她帶回去就沒事了。
嘟……嘟……嘟
桌上電話鈴響,秘書打進來的電話恰好喚回他遊走的心神。「李璐,什麼事?」
「總裁,您與土地鑒價部門的會議再十五分鐘就開始了,提醒你一下。」
「好,知道了。謝謝你。」
先工作吧!
還有什麼比帶領手上的企業一步步邁向巔峰,創造一年比一年豐碩的利潤更有成就感的呢?
常若輿迅速集中精神,打開計算機叫出開會要用的檔案資料——他聚精會神仔細地閱讀著,腦海勾勒著當此計劃確實成功,威華金控的獲利前景,將再往前邁進一大步的樣子……
他的唇角掀起得意的微笑,眸瞳綻出如翔鷹擄獲戰利品的精銳光芒,意氣風發的自信神采,彷彿此刻已享受到計劃成功的甜美果實。
常若輿習慣成功,別說是不喜歡輸的感覺,他根本連一絲「輸」的想法都不曾有。
威華金控 會議室
「你們全是飯桶啊!時間都過三個月了,怎麼連一點小事也解決不了?你們土地鑒價部門到底在做什麼?通通給我寫報告上來,好好解釋個清楚明白!」
燈光明亮的會議室裡,氣氛異常低迷,幾個身著威華金控制服的經理級幹部全都羞愧地低著頭,而扯著嗓門大吼大叫的不是別人,正是以要求業績嚴厲出名的常若輿。
他憤怒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手上的卷宗用力往前一擲,雪白紙張隨即四散紛飛,鋒銳的責備如亂箭掃射。「你們把皮繃緊點!這棟八層樓的建物早歸在我下年度營運計劃裡,再拿不下來的話——小心自己腦袋!」
「總裁,您別生氣……我們已經加緊追蹤這案子的進展,只是……屋主固執難纏,明明繳利息已經很困難了,卻硬撐著不願意把房子讓出來。」鑒價部門的章旭光困窘地漲紅臉,細聲地說明工作困難之處。
「固執?為什麼?不管怎樣總有破解的方法吧?」常若輿不改其強勢。
他目光如熊熊燃燒的火炬,直直盯住發言的章副理,銳利煚燦的劍芒總讓被盯的人不寒而慄……
常若輿雙手撐在會議桌緣,穿著筆挺嶄新的深藍色亞曼尼西裝,出色的五官在不笑的時候特別叫人震懾。他身量高達一百八十,硬挺的黑髮服貼地梳向腦後,他的鼻樑不僅挺直且微微倒勾,雙眼精銳有神,雙唇薄而優美,罵人時絕對鏗鏘有力,但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倒是頗性感……
「說啊!你們一個個傻楞楞呆坐是怎樣?」他很不客氣地拿起計算器在桌上敲著。「到底是什麼理由,你們這麼多人卻搞不定那『一個』固執的屋主?公司這些年都白養你們了,沒有一個人懂『談判』嗎?」
「總裁……這案子的業主,她——因為她……」土地鑒價部門主管,鄭芬芳咧開嘴想解釋,卻被常若輿大聲喝止。
「不要找借口!」他忿忿地舉起手擋掉屬下的辯解,清楚表明自己的立場。
「我要的是有效可行的辦法!你們幾個……誰來給我說說看?」
常若輿一向最不耐煩聽下屬講沒用的廢話,他每天要經手的大小公事多如牛毛,追求「效率」是他工作哲學的最高指導原則。
「總裁……我想先報告關於這個業主的背景資料。」鄭芬芳鼓起勇氣,遞呈一份書面資料給他,一字字清晰說道。
「根據我私下訪查結果,這棟八層樓高的華廈是開業已經十幾年的『魅麗佳人』企業總部。這半年來,她們的營收似乎出了狀況,曾經好幾個月催繳利息……」
「既然利息都繳不出來,為什麼不接受我們的出價收購?」常若輿眉頭深鎖,不解地翻讀手上資料。「嘖嘖,這麼好的地點,拿來搞什麼美容中心?簡直是暴殄天物!」
在他的計劃裡,那幢建築是用來做為推廣「消費金融」的最佳據點。
因為,非常得天獨厚地,那棟華廈恰好位居三條主要道路交會處,也就是俗話說的「路沖」,一衝還沖了三條大馬路,那才是彙集人氣最棒的地點——
打從他發現這個絕佳的好地點,便下令給相關部門,宣告他志在必得的決心,沒料到,搞了三個月還沒結果——
不過是一棟舊大廈,有這麼難嗎?他以懷疑、不滿的眼光瞟向鄭芬芳。「鄭經理,你繼續說下去……」。
「是的,總裁。」他的利眸叫人不寒而慄,鄭芬芳吸了口氣,繼續說道。
「就算勉強交清利息,我推測『魅麗佳人』未來的營運不甚樂觀。因為,自第二代接班之後,整個行事作風都改變了,讓許多老顧客很不習慣,新客戶又沒增加,如果這種狀況一直沒改善的話……遲早,我們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地將大樓收回。」
「你的意思是……等它倒閉?」常若輿不以為然地猛搖頭,臉色更加沉黯。
「天,這算哪門子建議?如果我們手上的案子都採用被動等待的話,威華金控還要混嗎?鄭經理,是不是該多用用你的大腦啊?!」
「總裁,我們不必等太久——」鄭芬芳趕忙補充說明。「我查過了,她們財務非常吃緊,相信下個月他們就無法按時繳息,到時我們就有機會了。」
「……好,我的期限就是下個月。」常若輿緩緩吐了一口氣,掃了一眼如坐針氈的部屬們,果斷地下了結論。
「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下個月——我要一個結果,再不行的話,我自己出馬!」
聽到鐵人總裁信誓旦旦要親自出馬,幾個屬下臉色鐵青——通常,當常若輿「嗆聲」要「御駕親征」時,就表示負責該案的人員差不多要捲鋪蓋了……
由此可見,想在「威華金控」長治久安地過日子,沒有幾分像樣的本事,幾乎是不可能的。
目送常若輿頎長英挺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外,鄭芬芳頹然地丟下手中文件,眼中儘是沮喪。「很討厭耶!為什麼他就是沒耐心好好聽完我要說的話?」
為了在他主持的會議上受到青睞,鄭芬芳總是拼了命的準備資料,卻履次被他打回票,或被批評得一無是處,潑盡冷水。
「他就是這樣子……虧你還是他同學,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嗎?」同部門的副理,章旭光亦是一肚子不爽。
「在他眼裡啊,別人全是一無是處的垃圾,只有他自己最強、最棒。」
「喂喂喂,人家他本來就很厲害好不好?」容不得別人批評她心中愛慕的偶像,鄭芬芳賞了章旭光一個白眼。「若輿看待事情有他獨到的見解,我們金融業界有誰像他那樣精明、又有魄力呢?我只是覺得,他應該聽完我的建議再下結論,好歹我也下了不少功夫啊。」
「若輿?喲……人都走了,叫那麼親切給誰聽啊?」章旭光諷刺道。
「怎樣?我叫自己高興的,不行嗎?」鄭芬芳高高嘟起嘴巴,沾沾自喜。「在美國唸書的時候,我都是這樣叫他的啊!以前我們像哥兒們似的,熟得很呢!」
「你?哎……算了算了——我是為你抱不平啦,竟然還幫他說話?算我自討沒趣啦。」
章旭光垮著臉,抓起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他知道鄭芬芳老早暗戀總裁,仗著過去留學海外的同窗之誼,幾年來,心裡不知編織了多少作夢也會笑的綺麗幻想。
她從不避諱自己對常若輿的愛戀,也滿心以為總有一天他會把眼光放到自己身上,然而,共事的同事們莫不暗自竊笑她的不切實際——
「說真的,他好有遠見,好有企圖心喔!」鄭芬芳瞇著眼,崇拜的愛慕之心絕對挺他到底。
「若輿一眼相中『魅麗佳人』那棟樓做為推廣貸款和現金卡的據點,多有眼光啊!像你就絕對想不到……」
「是是是!常若輿最英明!」章旭光簡直快吐了,臨走前還不忘給她當頭棒喝。
「我說鄭經理啊,總裁剛剛下達了最後通牒——我們要是一個月內沒搞定的話,差不多就該『款包袱』了。到時候,不保證『你的若輿』會網開一面喔……」
「你——哼!」鄭芬芳被激得臉色發白,扭頭走人之前撂下話。
「謝謝你的關心,自己先保重吧!」
事實上,鄭芬芳確是被刺到了痛處。她當然知道,兩年同窗之誼並不能為她保住這份工作,常若輿是個冷血理性的男人,在他管理的公司裡,若達不到績效,就算天皇老子來也保不了。
這就是常若輿!
是非黑白分明,充分的魄力及耿直不移的霸氣,才讓他這麼與眾不同,讓許多女人深深被他吸引。
「唉,你真是夠糊塗了!怎麼這麼重要的東西也會搞不見呢?」
白翎凝著臉數落翁蝶語的粗心大意。
「幸好!常若輿沒想太多,還很好心地幫你保管起來。萬一他發現了什麼不對勁,這下樓子可捅大了——小姐,你別再這麼丟三落四了好不好啊?」
「哎喲!你不要再碎碎念了啦!」
翁蝶語美麗清靈的五官此刻全揪在一起了。「我也不是故意把鏈子弄丟的啊!還不是因為我太努力打掃,掃得渾然忘我,才會連手煉掉了也沒發現嘛!誰喜歡發生這種事啊?你不要要求那麼高,我壓力很大耶……」
「掃地也能渾然忘我?蝶兒,你會不會太投入啦?」
白翎受不了她的無厘頭,皺起黛眉。「唉,我真的快被你嚇破膽了啦!拜託,平常你怎麼迷糊都沒關係,李嬸不在的這段時間,麻煩你認真一點好不好?再撐個幾個禮拜,時間一到我馬上催李嬸回來上班,絕對不再為難你。好嗎?」
「哎喲——我也不是不想幫你啊!只是,每次聽你一直念一直念,我就好不想去喔。屋子那麼大,人又囉嗦……又要裝成老婦人,你以為很好玩喔?」
翁蝶語滿臉委屈,她討厭「作假」,而且她自認演技很爛,再硬撐下去,難保哪天不會穿梆。
「等一下!你剛說什麼?你說誰囉唆?」白翎眼睛瞪得老大。「你……你見過屋主了?你見過常若輿那個大帥哥了?」
「喂,我壓根兒沒想要見到他喔——」翁蝶語無奈地聳聳肩。「誰知道他該上班的時間都在家?姐姐,我真的也很不想遇到他好不好。」
「天啊……他、他、他沒認出你吧?」白翎一顆心懸到喉嚨,很不放心地問:「那、那、那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麼?有沒有發現你不是李嬸?」
「說什麼?他就直接把我當奴婢使喚啊!」翁蝶語翻了翻白眼,想到他很「自然」地使喚自己去泡茶的樣子,心裡又嘔了起來。
「然後呢?你確定他沒發現?真的沒有?」白翎特別在意常若輿的生意,他的要求雖嚴,但該給的服務費真的很高,一個抵別人好幾個。
這也是她選擇偷偷讓翁蝶語代班,而沒有向屋主坦誠真相的原因。
「沒有,沒有啦!」翁蝶語很沒好氣的說:「從頭到尾他一直叫我『歐巴桑』,你想他有發現嗎?」
「喔?他沒發現——那就好。」白翎終於鬆了口氣,心中大石放下,隨即露齒而笑。
「喂,你老實說,那傢伙長得很帥對不對?前不久才看雜誌上寫說,常若輿是台灣前三名最富有的鑽石單身漢呢!其實,碰到他也不錯啊,賞心悅目耶。」
「神經!我是去打掃的,又不是去『把哥哥』的。」翁蝶語沒好氣道。
她很不喜歡在常家打掃必須全身緊繃、時時處於「戰備」狀態的感覺。
不過,除去「變裝」的緊張壓迫感,跟他談話互動的經驗並不差,他似乎是個蠻尊敬長輩的謙謙君子。
還有,目睹他沒穿上衣的遒勁碩壯體格,坦白說——確實是棒透了!
翁蝶語心裡暗忖。賞心悅目,確是是啦,不過,老是被他叫歐巴桑,實在非常給它圈圈差差……
「唉,又沒人叫你去『把』!光是親眼看看、過過癮也很不錯啊。」白翎眨眨眼睛,開玩笑的說:「真可惜了……如果你不必穿制服,說不定他會『煞』到你的美貌喔,一旦讓他驚艷,搞不好人家會愛上你咧!」
「那可不必了。」翁蝶語敬謝不敏地擺擺手。「我該做的事情很多——他做他的金控總裁,我做我的美容中心負責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咦?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清心寡慾』了?」白翎不解地望著她。
「以前,照你的個性,碰到這麼優又有錢的大帥哥,回來不喳呼著又跳又叫才怪哩!」
「白翎姐姐,人家我長大了、成熟了。現在要把全副心思放在公事上——對了,我已經開始參與公司的業務跟財務運作,說不定很快我就可以自己站上第一線,不必再勞煩你幫忙了。」
「哇!這麼棒喔!」白翎鼓勵地拍拍她粉嫩的臉頰。「不錯喔——你知道嗎?現在『魅麗佳人』總部的那棟樓是抵押給哪家銀行嗎?」
「知道啊,不就是『威華金控』嘛。」翁蝶語平靜答道:「是又如何?常若輿的銀行那麼大,全省百家分行耶,我那麼『小小一咖』,不會碰到他的啦!」
「嗯……這可說不定呢,你又怎能確定?」白翎促狹笑著。「李嬸在他家打掃快一年了,從沒正面見過他本人,你才去兩次就兩次都中獎——呵,難說喔……」
「呸呸呸!你不要烏鴉嘴,我的心臟可沒那麼強壯。」翁蝶語雙手在她面前揮動,認真嚴肅的說:「我下周就要去談貸款和利息的事情,你別亂說話!」
「哎喲,你是在緊張什麼啦?他又不認識『翁蝶語』!」白翎就喜歡逗她,看她認真了,又不忍讓她緊張。「你別自亂陣腳,就算遇到了,你是翁蝶語,不是打掃的李嬸——記得,要穩住啊!」
「不會啦不會啦,只是去辦點小事情,哪會勞煩到總裁出馬呢?」
翁蝶語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她無論如何就是不相信,去談點貸款的小事,怎麼可能會遇到最高層的總裁呢!
不可能……不可能!她口裡唸唸有辭,眼皮卻莫名亂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