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輕點,我輕點……」一隻持著藥膏的手僵在半空中。「不過女兒呀,我剛才好像都還沒碰到你的傷口呢!」
「你還沒碰就這麼痛了,要讓你碰下去我不就沒命了……」受傷的人最大。
「那……那怎麼辦哪?」做娘的為難了。
「我來吧!」比之傷者哀號更不客氣的男人聲音異軍突起。不過才一霎時,藥膏已被轉手,然後直接投奔它應該去的歸處--林巧的左腳踝。
簡單、迅速、確實!
這不就搞定了!
「唔……你你你……你……」一時傻了眼的林巧,總算有機會發指那名劣徒。
熱……熱……熱!痛痛痛……
該死地又熱又痛!
而那惡徒正微微笑著的男人,此刻顯然沒空理她。
「好了,這位大娘,你不用擔心,剛才大夫也說了令千金的腳只是輕微扭傷,現在藥膏也貼上了,我想她過兩天就又可以走路了。」他好心安慰著傷患家屬。
「公子,謝謝你,」家屬答禮。幸好有你剛巧在現場,不但送了我女兒回家,還立刻請來大夫,否則她以後說不定就變成跛子了。」
「娘,你在說什麼啊?」主角出聲了。
「這沒什麼,我不過幫上一點小忙而已。」英雄謙虛得很。
「對呀!要是沒有他,我也沒事。」不承認被救的人立刻發出嚴正聲明。
「公子,你直是太客氣了……」
「哪裡!既然令千金已無大礙,那麼我就告辭了。」
「唉呀!我的另一隻腳好像也在痛了……」
「公子,讓我送你。」
「……」
「不用麻煩大娘了,我說過我現在就住在隔壁與你們為鄰,走兩步路就到了。」
「那還是得送送公子才行呀……」
兩人就這麼邊說笑邊走出門,兀自留下沒人理會、一臉抽搐的女主角。
林巧,在半個時辰前,陷入了難以只用「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來形容的窘境中。總之,她林大姑娘是糗大了!
走路能跌個狗吃屎對她來說還不算什麼,不過如果是在旁人眼睜睜的注視下呢?哼哼!而且讓旁人看到也就算了,偏偏那個「旁人」還是引起她發生慘事的元兇!
那個叫傅……什麼來著的男人,肯定不懂什麼叫非禮勿視、非禮勿笑、非禮勿動手!因為她跌跌時,他不但沒當做沒看見,還笑得最大聲;再加上剛才他粗魯地直接對她扭傷的地方那一壓……
啊……痛!
林巧的臉突然皺成一團,看到了她左腳踝貼著的一塊藥膏。
好-很好!反正他們現在是鄰居嘛,她要「非禮」他回去,還怕沒機會嗎?
她的嘴角忍不住扯出了仿照她二姨,卻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的陰惻惻微笑。
不過,就在這時,送客返回的林媽,顯然正處於高度亢奮狀態中,因而沒注意到自家女兒那實在稱不上和善的危險表情。
林媽還沒踏進門,那響如洪鐘的招牌大嗓門就先衝進來了----
「巧兒啊,你娘我已經打探出來啦!咱們這鄰居傅公子,從今天開始至少會在這裡住上個月,而且他還說他是帶著家人一起過來的……」林媽圓滾的身子已經一屁股蹬上了椅子,猛灌了一口茶,她才又繼續口沫橫飛地說著她剛從她們這位新鄰居口中挖到的最新消息:「不過他帶來的不是他的家眷,而是他一個小弟……巧兒,你聽聽,他說他還未成親呢!這傅公子生得一表人材,竟然到現在還沒看上個姑娘家,我看哪,準是他們那邊的媒人婆太差勁了,要是讓我這林媒婆出馬啊,嘿嘿嘿……」她已經在蠢蠢欲動了。
「你不是告訴心慈,說你去城外找誰,明天才會回來嗎?」林巧渾若無事的聲音不冷不熱地橫生響起,適時打斷了正陷入自吹自擂狀態中的老娘,也順便讓她記起一點什麼事。
彷彿被澆下一盆冷水,林媒婆猛地住嘴,也是在這時,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忽地一下起身,林媒婆以她的身材向不可能挑戰--邁長了圓胖胖的腿,三兩下就跨到女兒正歇著的床邊,「啪噠」一聲坐下。她突然抓住了林巧的手,細細小小的眼睛幾乎立刻泛出一缸感動的熱淚……
「女兒啊!你總算主動跟娘說話了,你體諒娘的苦心了對不對?從今天起,娘也不用再吃那兒鬼東西了對不對?」惡!想起這幾日來那些粘粘糊糊的東西,她依舊心有餘悸。每日只要惹火她這寶貝女兒,包管她的肚子先遭殃;不過即使如此,她可還是不會放棄她的傳業大計。
唉!看來下次又得想別的辦法啦。
林巧又哪會不知道,光用這些小招數就能讓她娘打退堂鼓是不可能的。
「我要你發誓,你不會再騙我去當媒婆!」她發狠了。
林媒婆只遲疑了不到一剎,立刻笑瞇瞇地答應:「好!你娘我發誓,要是娘我再騙你,我就……我就……嘴歪舌爛!這樣行了吧?」
要一個專靠一張嘴吃飯的媒婆嘴歪舌爛,算是最惡毒的詛咒了。
不過,要從一個專靠那張嘴吃飯的人的語中挑毛病,那可得有很高深的道行才行。
林巧又不是不明白她娘。只是從她的話裡一時也找不出破綻,所以她只好點頭。
於是,各懷鬼胎的母女兩人終於再度握手大和解。
「我本來是要去城外道觀找你二姑沒錯,不過劉老爺子突然派人找我過府去說一件親事,所以我才又回來了……」說到本業,林媒婆細小的眼睛突然圓睜了起來,更何況找她的東家可是城裡最有錢的劉老爺子哩!要是這事談成了,她這包媒婆禮肯定可以讓她一年不愁吃穿。
林巧當然知道劉老爺子。城裡那個最有錢,不過也是為人最刻薄的劉理光。
林巧對那老頭子的事可沒興趣。就算他要娶小老婆,還是逼良為娼,那也不關她的事。
「喔。」她一點也不熱中地回她那正一臉算計的老娘。一手撐在床緣,打算下床。
她的腳現在好像好一點了,她可還有一堆工作等著她做呢,哪有空躺在床上當千金小姐。
看到她的動作,林媒婆卻立刻壓住了她。
「喂喂,巧兒,你要做什麼讓娘去就好了,你別亂動啊!」她緊張了。
「我要去後面把柴捆好。」林巧雙手環在胸前,涼涼地看著她娘。
「呃……這個柴……暫時讓它放著也沒關係吧?」有點為難。
「廚裡的大缸也得添水了。」第二道工作。
「水呀……不是還夠用嗎?」吁著氣。
「後院晾衣服的架子有點不穩,也得去釘好。」再來。
「那個……我去叫巷子口老譚來弄就行了。」笑了。
「還有,我前些天弄的醃菜應該要撈起來了。」接著。
「醃菜啊……」吞口水的聲音。
趁機拍掉老娘放在她身上的肥手,林巧用她那只沒扭傷的腳踏下床,然後忍痛認命地開始一拐一拐朝門口的方向跳。
「娘,你還是去忙你自己的事好了。幸好我不是手廢了。」
別指望她娘啦!打從她懂事以來,她娘在家唯一會動手的事,就是動筷子。也好在她很久以前就不期望她這老在外奔波的娘親下廚,否則她早不知餓死在家裡哪個角落了。
瞪著女兒努力跳著腳離去的背影,可憐當娘的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突然,林媒婆腦中靈光一閃!!她高興地一拍掌,接著開始費力移動她福圓的腳往門外跑。
「哎呀,我怎麼忘了應該請大姑來看看巧兒才對,要是她來,巧兒肯定明天就好了……」
這下為娘的,總算可以在女兒面前繼續抬頭挺胸了。
日頭將落。
好不容易,林巧從姑婆那裡脫身了。
用沒有提著一堆零嘴的左手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她微皺眉,邁動著兩天前差點毀在大姑姑魔掌下的腳。幸好當時她說什麼也不讓大姑姑把那兩團不知道什麼鬼玩意的東西抹上腳、吃下肚,要不她現在說不定真變跛子了。
別人敢信她大姑姑那一手醫術、敢吃她賣的藥,她卻從小到大已經不知道為此吃了多少苦頭了。雖然也不是每次都無用啦,不過她現在寧願狠心面對大姑姑可憐哀怨的眼神,也絕不心軟讓她碰。
開玩笑!她姑娘的命也只有這麼一條!
呼!有人關心疼愛當然好,不過偶爾就是有點麻煩。
就好比她這姑婆要她接管百花苑?免了!要她弄垮它還比較快。而且她看起來像鴇母嗎?
光家裡一個非要她繼承媒婆大業的老娘就夠她頭大了,要再加上這些姨姑婆婆們的雜業,她就不只頭大,而是頭爆啦!
突然,前方傳來的嘈雜聲讓她收回心神,跟著停下腳。
也就在這時,在她前面有兩個人影往她的方向匆匆忙忙地跑來……
近了,她才看清楚是一對年輕男女。
兩個人似乎正被什麼人追著。手牽手地跑到這小巷子裡好像就已經快跑不動了。就在兩人與林巧快錯身而過時,那拉著女孩跑在前頭的年輕人突然停下,很快打量了四週一眼後,似乎有了什麼主意,可當他準備要帶著兩人躲藏起來時,他略顯顧忌地迅速瞥了這巷子存在的唯一外人一眼--
「請你……就當做沒看見我們吧!」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很快地對站著不動的林巧請求。而時間也不容他考慮是否能信任這圓臉少女了,他說完不待她回答,一咬牙就拉著驚慌失措的女孩,雙雙躲進了旁邊一排人家正鋪曬著菜心的矮架子下。
而就在他們剛鑽進架子下的同時,巷子口正好有兩三個拿著木棍子的人跑進來了。
三個家丁模樣的男人很快地跑過,不過,跑在最後的一個人顯然有些小心。他突然停下腳,又轉回林巧面前,精明地打量著她。
「喂!小姑娘,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男一女跑到這方向來?」他問。
林巧,眼裡閃著亮灼灼的光。
她慢吞吞地回:「有啊。」
氣氛乍地緊張起來了。就連前面那兩個男人也突然住腳,轉過身來。
林巧倒靈敏地聽到那架子像被撞到地輕「吱」一聲。不過這三個人竟都沒注意到,唉!差勁!
她笑了笑。
「你們要找那個駝背的老公公和拄著枴杖的老婆婆對不對?」她指了指巷子出口的右方:「我看他們往那邊去了,才剛過!」
她還沒說完,那間話的家丁已經啐了一口,連同其它兩人轉身就跑。
「什麼老頭子、老太婆?走了!」
三人很快就跑出這條巷子。
一會兒,那躲藏著的兩人也爬出來了。
就近在咫尺的男女,自然將剛才林巧與那三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兩人一出來,馬上感激涕零地對她躬身道謝。
「小姑娘,你真是我們的活菩薩,請受我們一拜……」
林巧向後退了一步。她可不習慣這種場面,更河況她又沒做什麼,不過提供兩句不實的情報而已嘛。
「別別別,我看你們還有時間在這裡拜,倒不如趕快想辦法繼續跑你們的吧。」她轉身走人。
不用好奇、不用問啦,在她看來,這一對年輕男女八成是打算私奔去啦,要不兩人幹嘛帶著包袱?要不又怎麼會被追?
兩個年輕人相視一眼,顯然也知道眼前最迫切的問題就是這個。
對著林巧慢慢走開的背影又一揖身:「小姑娘,大恩不言謝,有緣再見,我們定當相報!」朝她許下重諾,兩人也快速轉身,繼續朝他們未知的下一步奔去。
對於林巧來說,這事只不過是她人生裡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所以她轉眼間就忘了。
一回到家門前,她還是忍不住朝左邊瞧了一眼----
老實說,她還真是不習慣一向幽暗的那戶大門前掛亮了燈呢!
自從兩天前那姓傅的男人搬進去,一到了傍晚,顏伯就知道要把燈燭點亮。算是表示他們這宅子的主人已經回來了吧?
傅行雲。
嘖!幸好他這兩天沒再讓她遇上,否則他慘了!
哼!每回看到隔壁宅子就憶起跌跤之恥,林巧哼了一聲就進了自家門。
一進門,她立刻開始動手準備等一下要吃的晚飯。至於她娘呢,現在則不知跑到哪戶人家家裡去串門子還沒回來,所以家裡可安靜得很。
不過一直等到她弄好了飯,又另外做好了其它工作,她那娘還不見人影時,她只好自己先行吃飯,不等娘了。
她早習慣常常一個人在家、一個人吃飯了。
稍夜,林巧搬了椅子到後院坐下,就著明亮的月光,她開始縫補她娘前陣子不小心被狗兒咬出了一個洞的衣衫。
夜,很寂靜,直到一陣低低細細的說話聲順著風向傳來……
「……」低沉溫和的聲音不知道在說著什麼。
「……」接著另一個又快又急、尚未完全脫離童音似的男聲也在應著。
林巧忍不住歇下手,側耳循著說話的聲音找去。很快地,她發現說話聲正是來自只有一牆之隔的人家----
不就是剛進駐主人的傅家?
林巧知道隔壁對著她家院子的那地方,剛巧也是他們的庭院。因為她早已經把隔壁家的園子逛到不想再逛了,所以當然知道,至於她是怎麼有辦法到人家家裡的園子去逛嘛……
嘿嘿!秘密!總之不大光明就是。
她凝神傾聽。
認出來了,那個挺好聽的聲音,不就是兩天前見過的傅行雲的……
林巧突地撇撇唇。嗯!她一定是錯亂了,竟然會把那痞子惡徒的聲音冠上「好聽」的讚美辭?
該死!可她還是終於忍不住歎氣了。
好吧!她不得不承認,就算她討厭那傅公子,不過他的聲音真的好聽就是了,比起另一個尖嫩急銳的嗓音,他的聽來是舒服多了。
一個是傅行雲,那另一個人又是誰呢?
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不過一個感覺起來就是在安撫,而另一個則充滿了抱怨不安。
真的,林巧也不想當個偷聽狂,只不過他們就要勾引出她人性中邪惡的一面,那她有什麼辦法?
聳聳肩,林巧一點也不想當聖人。況且,她不過是在自家院子移動,那也算不得犯法吧?
把手上東西慢慢放下,她站起來,舒了舒腰,接著一副泰若無事狀地「散步」到牆角那一邊去。
就在林巧終於「踱」到了那一面牆邊時,卻驚訝地發現剛才一直說話的聲音消失了。
不死心地,幾乎將耳朵貼上了牆,她這才終於隱隱約約地聽到似乎愈來愈遠去的聲響。很快地她就明白了,看來人家是離開那院子進屋去了。
唉!可惜!
這一夜,林巧總算見識到了自己的貼壁功絲毫不遜色於她娘!
昨夜很晚才回家的林媽,一大早就又被人請出門。
是劉老爺那邊派來的。
送了娘親出門,林巧也順便上街去搜搜逛逛,買了一些家用的東西,又替她娘上布莊裁了方料子,這才滿意地返回家去。
「巧兒,你可終於回來了!」
林巧還沒接近家門,就看到原本在她家門前跳上又探下的人影立刻轉身朝她喊著。
「顏伯?你找我?」看清楚是誰,她有些驚訝了。
隔壁大宅子的管家顏伯,竟一大早守在她家門前。
顏伯原來焦急的神情在看到她出現後,一下子輕鬆了很多。
「對不起,巧兒,是這樣的,我家小少爺剛才不小心把風箏飛落到你家院子去了,他……他一直在等我替他拿回去……」顏伯忍不住吁了口氣。
「小少爺?就是那個傅公子的弟弟嗎?」第一次聽到這稱呼,林巧立刻聯想到曾聽她娘說傅行雲是帶著弟弟一起來這裡住的事。
問話的同時,林巧也邊俐落地打開了自家的門。先把買來的東西放到桌上,她一點也不囉嗦地領了顏伯向後院走去。
「是啊!大少爺是帶著小少爺一起來的。事實上,大少爺是帶小少爺來這裡養病……」顏伯並不是嘴碎的人,只不過對象是就住在隔鄰、而且還常常會碰面的林巧,他也不免多話了點。
「養病?那個小少爺生了什麼病?」林巧好奇心被勾起。也許昨夜和傅行雲在說話的人就是那個小的。
很快地,兩人來到了後院,也立刻一眼就看到了一隻繪著蝴蝶的小風箏正孤零零地躺在林巧種著青菜的小菜園上。
林巧走過去把它撿起來,輕彈掉上面的泥沙再將它交給顏伯。
顏伯高興地點頭道謝。
「小少爺他呀……唉!說起他呀,年紀那麼小就遭受到那樣的厄運,他也真是可憐……」一說到那小少爺的情況,顏伯的表情不由得凝重了起來。「啊--他還在等著呢!巧兒,對不起,下次有時間我們再聊,我先回去了。」看到手中的風箏,顏伯頓時想起自己的任務,只好匆匆揮別了林巧,趕緊向大宅子跑去。
留下一頭霧水的林巧。
生病?可憐?
怪了!她昨夜聽到的聲音明明就是一副元氣十足、精力充沛的模樣呀……
那麼,那個傅家小少爺究竟生的是什麼病?
突然,林巧甩了甩頭,叉起了腰。
算了,管他生病,還是要去掉半條命,反正那也是他家的事,她想那麼多做啥?
工作了,工作了!
接下來的時間,林巧開始了她一天的例行工作。不遇偏偏,她的工作三番兩次被打斷……
剛開始,她在汲水,突然「咻碰」一聲,院子平空掉下一顆小球,她走過去撿起,視線直覺眺向隔壁。
果真沒一會兒,鄰宅的顏伯又匆匆跑過來了。
「對……對不起!是不是有顆紅色的小球兒掉在你家這裡……」顏伯氣喘噓噓。
挑挑眉,林巧把球給他。
第二次,不過才半刻後,一本小冊子越牆而來,這回直接壓扁了菜圃裡的兩株青菜。
林巧慢慢放下手上晾著的衣服,慢慢朝凶器走了過去。
很快地,隔壁又來人討東西來了,只是這回換了別個下人。
林巧對他指了指被壓垮的青菜,這才把東西還給他。
以為這樣就沒事了?還沒結束呢!
接下來這次,就見一隻靠枕直接掉進她家的水井裡,再來,一把木棍則差點擊中她……
這麼一來,林巧眼裡迸出的火光足以把來討東西的人燒死在當場了!
「對!對不起……請問……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一把小木棍?」大宅的家丁一看到林巧的表情差點就要抱頭竄逃了。
掂了掂手上差點殺了人的木棍,林巧扯開了一個陰森森、寒颼颼的笑。
「你說的,是不是這個?」她瞇了瞇眼。
吞了吞口水,家丁識相地悄悄退後一步。「呃……是……就是它……」
「但東西是你丟過來的?」不懷好意。
家丁立刻用力搖頭趕忙撇清。「不是,不是我!是……是我家小少爺……」
林巧眼中凶光大盛。冷哼了聲,東西也沒還他,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柴刀就大步往外走。
而嚇了一跳的家丁則趕緊跟著她,邊喊著:「林姑娘,你……你想做什麼?」
沒回答,林巧直接殺到了隔壁家的大門前。
「叫你家小少爺出來,說我親自送還他東西。」林巧對那來討棍子的家丁這樣說了。
家丁摸不清她想做什麼,戰戰兢兢著:「呃……可不可以讓我……拿進去就好了……」害怕地直盯著她拿在手上的柴刀,吞了吞口水。
鄰居當了這麼久,他又不是沒聽人說過,這林媒婆家擁有一堆奇奇怪怪的親戚,所以,若不小心惹火了這林家的姑娘,可得小心說不定隨時會被施咒、下藥,外加可能糊里糊塗被賣掉……不過撇開林家那些奇異的家人不說,這林家姑娘看來圓圓小小、平凡得不引人注目,可如今見她這架勢,竟有種讓人不敢小覷的感覺。
尤其是這會兒,她只把眼向他一瞪,他就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被她手中的凶器狠狠劈了一刀了。
不等林巧回應,他又嚥了嚥口水----
「我……我馬上進去……我去問問……你先等等……」先保命要緊,他決定進去推個擋箭牌出來再說。
逃進去了!
林巧冷眼看著那家丁簡直是挾著尾巴竄逃進宅子裡的龜樣,心裡不由一陣痛快。
哼!老虎不發威,當她是病貓啦!
有一個傅家大少爺「珠玉」在前,看來這傅家小少爺也差不到哪裡去……
虧她初時一聽到傅家小子有病,還稍稍給了他一點同情心呢!去!當她沒良心好了!
垂眼看了看手中的木棍與柴刀,她的臉上緩緩露出了一抹惡作劇的表情……
「咦?巧兒姑娘?是你?」
突然,身後一個驚訝帶笑的低磁嗓音響起。
林巧很快地轉過身。接著,她直接與這宅子的大主子面對面。
是傅行雲沒錯。
一身輕便整潔的傅行雲帶著一名隨從,看來似乎是剛散完步回來。
彷彿永遠帶笑的一個男人、彷彿永遠舒泰自在的一個男人,就連一向善於觀察人臉色的林巧,也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他除了愉快還是愉快之外的另一種情緒。
看來,這男人不是擅於偽裝,就是他真的很愉快。
林巧可還沒遇見過這種人。
「傅公子,好久不見了。想必您在這裡生活得很開心。」她皮笑肉不笑。
傅行雲倒給了她一抹真誠和煦的微笑。
「這附近有好幾處風景美如仙境,空氣也很好,來這裡幾天,我睡得好、也吃得好,確實開心極了,多謝你的關心。看來……你的腳也好了」莞爾的神情從他眸中一閃而過,就連林巧也沒捕捉到。
「托您之福,本姑娘現在已經能跑又能跳了。」林巧微咬著牙。
「那就好,那就好!原本我還打算今天過府探望,既然你已經康復了,那就好……」他這時終於表達了適度的關切。「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你一手木棍、一手柴刀地站在寒舍門前,莫非是有人要倒霉了?」
說到這個……
林巧的唇角突然陰惻惻地牽了牽,不過她還沒說話,身後已經傳來了開門聲。
「咦!大少爺……大少爺回來了!」這回出來的是顏伯,身後還跟著剛才進去討救兵的那個家丁。兩人沒料到一開門會見到一早就出門的大少爺,所以一時都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當然,他們也沒忘記還等著給答覆的林巧姑娘。
顏伯忍不住覷了娃兒手上的「武器」一眼--
這……小少爺不會是要被宰了吧?
傅行雲沒錯過這兩人溜向林巧時的心虛神情。
「巧兒姑娘,既然你都來了,何不乾脆進來坐坐,也好讓我略盡屋主之誼?」不動聲色地對林巧微微一笑,他開口邀請她。
「呃……大少爺……」
「好啊!」
顏伯遲疑的聲音和林巧過於輕快的答應聲同時響起。
看也沒看顏伯兩人一眼,林巧直視向博行雲,圓圓的臉上泛起了甜甜的笑。
「太好了,我正打算順便拜訪一下貴宅的小少爺,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
餘音一句,明明依舊女兒氣得很,可顏伯和那家丁卻不知怎麼地,頭皮麻了一半。
而傅行雲呢,嘴角微揚,表情隱約有著興致盎然……
小橋、流水,假山、紅亭,一座富貴人家花園該有的佈置,這裡樣樣不缺。不但如此,這花園還更見精緻細膩,顯見這園子的主人擁有超凡的品味。
而此刻,涼爽舒適的亭子下,正或坐或站著兩三個人。
兩個小廝為了半躺在榻上的少年,可更是忙壞了只見一人忙著伺候少年吃東西、又要說笑話;而另一人則努力撿回他隨手把玩隨手丟開的東西,林林總總的,球、毽子、書冊、方塊木……
總之,他榻邊的小桌上什麼玩意兒都有。甚至他偶爾興致一來,要練練臂力地把手上東西向外遠遠地一拋,那也不是沒的事。
就像現在,轉了轉手中的折扇,似乎又失了興趣。擰眉想了想,少年突地做了做手勢,接著奮力把扇子丟向最遠的那一頭----
「請問小少爺,您還要不要小的再去隔壁家把東西拿回來?」一聲問句很自動自發地接上。
「當然要!」一句話,想也沒想地叱回。
眾人同時一怔!
少年猛地察覺了不對勁--是誰搶了他的詞?而且這聲音怎麼涼得讓人起雞皮疙瘩,還是個女人的聲音?
不但是他,連同身邊兩個忙得滿頭大汗的小廝也突然轉過頭了--
只見就在他們後方,一行人已經走近亭子這裡了。有傅行雲、管家顏伯、兩名下人,還有!
不對,這走在最前面、臉圓圓的丫頭,好像不是府裡的下人……尤其,她一手一個正各握著刀子和棍子,再搭以她不善的表情……
想當然耳,剛才出聲的是她。
莫名其妙的少年突然有種背脊發涼的感覺。
「大哥,你回來了!」
「大少爺!」
瞪了那古怪的丫頭一眼,少年傅少峰忙不迭甩去渾身的不對勁,直對兄長招呼。
「我帶了一位客人來……」傅行雲悠悠然地步上了亭。
「是她嗎?」再瞧了她一眼,傅少峰忽地覺得她手中的紅柄木棍子似乎有些眼熟。
踏前一步,林巧自己來了。
「承蒙小少爺常派人到小女子家『走動』的盛情,小女子若不親自來小少爺家走一趟那怎麼行?小女子姓林,單名巧,見過小少爺了。」林巧朝他笑了笑,同時,突然將手中的木棍稍移上前,笑容甜膩得讓週遭的人忍不住頭皮發麻。「想必顏伯他們不好意思告訴你,小女子便親自上門來奉還小少爺的東西了。來,看仔細,這是不是小少爺您的木棍?」她把木棍再遞前一點。
傅少峰聽她這麼一說,總算也認出來了。
「是我的沒錯。原來你是住隔壁的--」他一伸手就要拿回木棍。
林巧卻立刻縮回手,以致令他冷不防撲了個空。
「看來木棍真是您的,那太好了。您等等,我立刻把它還您……」仍然笑容可掬的林巧邊說著邊蹲在地上。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把木棍橫放在地,接著舉起另一隻手上的柴刀就劈下--只聽週遭立刻響起幾下短促的抽氣驚呼。
「啪!啪!」兩響,很快地,林巧已經動作俐落有力地將一柄木棍整整齊齊劈成了三段。
傅少峰早已面色難看著,而一旁的傅行雲倒思深了眸。
林巧將分屍成三段的木棍抓起,接著起身,這才把它們通向傅少峰。
「哪!你的東西!」她不笑了。直盯著他的眼中閃的是凌厲、冷寒的光。
傅少峰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突地他驚怒之氣一上來,一揚手就向她的臉蛋甩去----幸好林巧早有防備,在他的肩頭一動時就知道該閃了,她趕緊向後退去;不過她倒沒想到,即使她沒退,那小子的巴掌也碰不到她。
因為,傅少峰的手還沒到半途就被人截捉了住。
傅行雲的笑早已斂去,他的神情沉凝肅穆地讓其弟原本高漲的氣焰霎時減了下來。
「我就是這麼教你的嗎?我教你做了錯事不認錯、我教你以暴力來解決事情,是不是?」傅行雲淡然的嗓音卻意外造成權威而危險的效果。
也在這時,林巧才驚訝地發現原來這男人隱藏在溫和笑臉下的,竟有如此迫人的氣勢。
看來,這男人果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哪!林巧突然想瞧瞧這傅大少爺究竟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傅少峰在兄長的三兩句話語裡,頭已經愈垂愈低。
「大哥,對不起……」
低喃的認錯聲一出,令林巧還有點懷疑她是不是聽錯了。
忍不住直盯著那上一刻還囂張得很欠揍、下一刻卻溫馴得可疑的小子,她試圖想從他低垂的頭頂上找出他使詐的跡象。
身旁的老大開口了。
「男子漢大丈夫,你敢做可敢當?」顯然,最重要的是下文。
於是,接下來發生的事,終於令林巧不得不信,這小子如果是只耗子,那傅行雲肯定就是把他制得死死的貓怪了--
只見,傅少峰靜默了一下,然後頭抬了起來。
沒了剛才的凌人氣焰,林巧才突然發現,這小子其實倒長得挺好看的--他清秀漂亮的臉龐雖然微有掙扎的表情,不過他竟很快就甩開了。
「對不起,我不該把東西亂丟到你家去,我不該動手就要打人,對不起,請你原諒我!」他乾乾脆脆地用他那雙烏黑澈亮的眼睛直視向她。
雖然誠懇不足,不過至少良心還沒被狗啃去,林巧臉色稍霽。而她也識時務得很,可不會真的以為是自己的理直氣壯才贏來了道歉。
「算了,反正你的棍子也被我拿來當柴劈了,我們扯平了。」微狡詐地牽牽嘴角,林巧晃了晃手中的柴刀:「不過我這小傢伙脾氣不大好,下次要再有啥莫名其妙的東西飛過去,我也不敢保證我控制得了它……」
傅少峰一點也沒掩飾他的情緒。他抿了抿唇,眼神一轉,倔強挑釁。
「如果是我不小心把銀子砸過去呢?」
接下挑戰,林巧忍不住睨向身旁正挑了挑眉的傅大公子一眼,這才賊笑回應小的:
「你想砸的如果是銀子,我不反對,我想我這小傢伙也是……」她提了提手中的柴刀。「小少爺,你盡量吧,不過那一樣我就不奉還了。」
「看來你也只是個見錢眼開的蠢女人。」小子打鼻子裡嗤出了不屑。
「咦?那麼看來小少爺一定是個品德高尚、視金錢如糞土的聰明人嘍?」奉送閒言涼語兩句。
還不到一口茶工夫,兩人已經又處在針鋒相對的狀態了。
傅少峰自然不願輸給眼前這看來毫不起眼的鄉下村姑了。
「哼!本少爺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當然一點區區的小錢我又哪會放在眼裡了?哪像你這沒見過錢的鄉下女人了!」只想狠狠教訓她,他的姿態擺得可高了。
不過悲慘的是,他竟完全忘了還有旁人的存在--尤其是那全天下唯一制得住他的一個人。
「是啊,是啊!我這沒見過錢長啥樣的鄉下人,又怎麼比得過您這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又沒人管得著的少爺呢?」不懷好意地瞇了瞇眼,林巧扇風點火完,突然把目標向旁邊一轉移:「大少爺,您說是吧?」
原本洋洋得意的傅少峰這時才猛地一驚,同時頭皮一陣發麻!他僵硬地抬眼看向他大哥……
「多謝你,巧兒姑娘,要不是你和舍弟這一聊,我這做大哥的竟還不知道他已經神通廣大到想做什麼便能做什麼了!」
見識到這鄰家小姑娘光靠一張嘴皮子就能把人撩撥到忘了自家祖宗姓什麼的本事,傅行雲真是佩服了。這會兒他把視線轉向面如土色的受害者,雖然明白這小子只是一時被激到口不擇言,不過要是能藉此讓他收斂一下毛躁的性子倒也好。
一碰上大哥雖然笑著,卻比冷下臉來更令人害怕的表情,傅少峰就孬得想逃。
傅行雲只一伸掌就按住了他的肩頭,彷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蠢動。
他對自家小弟輕輕一笑,笑得比平日更加溫和無害、更加親切宜人。
「看來我們兄弟倆也很久沒好好聊聊了,是吧?」
「大哥,我……」小弟頭皮發麻。
「喂,你……」突然,一邊的林巧出聲了。她用著奇異的眼神盯在傳少峰臉上。
「你看什麼看?」傅少峰瞪她。
慢慢地,林巧的視線往下移;皺眉,又迅速看向他。
「是你的腳嗎?他們說生病的,原來就是你的腳嗎?」語出驚人。
傅少峰的臉色驟地一變。
「巧兒姑娘,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傅行雲沒答,卻反問她。
「那麼是真的?」林巧的反應是立即的。「我只是一直覺得奇怪,不過卻又不知道奇怪在哪裡,直到剛才我才發現,原來是你一直都沒離開這張竹榻……」她的猜測不無道理。
「怎麼?本少爺就喜歡這張竹榻不起來-又干你何事?」傅少峰被戳到痛處地激動了起來。
「是不干我的事。」林巧淡淡的。她轉身就走。
「因為一年前的一場病才導致他的雙腳無法行走,所以請你能原諒他的情緒不穩。」傅行雲與她並肩而行,聲音充滿歉意。
林巧靜默了一下。其實這真的不干她的事,可她還是不免為那傢伙感到惋惜。
「他的腳沒辦法醫治好嗎?」她忍不住問。
「我也希望能替他找到可以讓他重新站起來的大夫……」傅行雲意味深長。
怔了一會兒,林巧才突然脫口而出:「難道你們會來這裡住就是因為……」
「沒錯。」似已明白她想到的,傅行雲點頭:「就是因為我聽人說這附近可能有高明的大夫可以醫治好他,所以我才帶了他來。一來是拜訪那位大夫;二來也是想讓他轉換環境,也許這對他的身體有益……」
林巧不禁偏頭看了傅行雲一眼:「你這位做大哥的還更是用心良苦。」
不小心知道了這件秘密,下次再和那傢伙對陣,看來她還是先讓他一下好了……林巧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