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佟織謙的女僕將滿滿豐盛的菜餚擺上桌後,對著蜷縮在床上的人影說道。
「先擱著吧!」佟織謙沒有費事的移動目光。
「小姐,你怎麼了?」女僕看出佟織謙的不對勁,擔憂的走近她,「你這幾天都怪怪的,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佟織謙朝她淡淡一笑。「我沒事,到這裡來坐。」
女僕被她的提議嚇住了,慌亂的往後退了數步。「這怎麼行?小姐你是金枝玉葉,哈瑪也不過是伺候你的奴僕罷了,萬萬使不得呀!」
佟織謙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拖到床沿坐著,然後淺笑道:「在我這裡,沒有所謂的主子與奴僕,我只把你當成個能夠談心的朋友。」
哈瑪傻了眼,更加緊張的搖搖頭。「不行的。小姐,要是讓國王看到的話,那哈瑪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佟織謙不理會她,逕自開口:「哈瑪,你今年幾歲?」
哈瑪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十五。」
「十五?」她笑了笑,眼神飄向遙遠的地方。「十五歲本該是個小女孩愛作夢的年紀,不應該將青春浪費在這種深宮內院中的。」
哈瑪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環境不允許。」
環境不允許?就這麼五個字,已道盡人世間的滄桑坎坷,莫怪哈瑪會羨慕她的幸運,能得到阿曼王的恩寵。
「小姐,你有心事?」
佟織謙回過神來,苦笑著,「我能有什麼心事?」
哈瑪停頓一下,還是開口了。「打從那晚小姐自慶宴離席後,小姐就一直不快樂,這幾天來,我從沒見你笑過。」
她輕歎出聲。「人世間有太多的逼不得已。你為了生活,逼不得已離開家人到宮裡為僕,有很多的人也一樣逼不得已做著不喜歡做的事。」
哈瑪試探性的看著她,「小姐,你是在說你嗎?」
佟織謙看著她,眼中盈滿哀傷。「不管是誰都已經不重要,事情已成定局,要反悔也來不及了。」
「小姐,你真的很不快樂,」這是哈瑪的結論。
她笑了。「快樂是一種很抽像的形容詞,我們無法以我們所見的去證實什麼,畢竟這個社會裡所存在的假象太多了。」
「我聽不懂。」
她拍拍哈瑪的手,笑道:「以後你就會懂的。」
哈瑪看了她一眼,安慰的握緊她的手。「小姐,你別那麼悲觀嘛!其實嫁給國王也沒什麼不好,你想想,等待著你的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與地位,這可是所有人都求不來的呢!」
佟織謙笑她的天真。「這個世界上,除了財富之外,還有很多東西是用錢也買不到的。」
「哦?」
「好比說親情。如果今天有人花錢叫你拋棄父母,你肯嗎?」
「當然不肯。」
「這就對啦!」她淡笑道:「財富對全世界的人來說都很重要,但它卻不是萬能的,因為它買不到親情,以及親情之外的許多東西。」
哈瑪終於懂了。「所以你不快樂?」
「快樂?」她笑著,眼眶裡已充滿霧氣。「快樂對現在的我來說是個奢望,打從我踏上阿曼土地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快樂的權利了。」
「小姐,你別難過呀!」看佟織謙傷心的模樣,哈瑪也不由得難過起來。
「是呀!」她連忙眨下掛在眼角的淚,苦撐起笑容。「我沒有資格快樂,同樣的也沒有權利難過,我必須認命,也只能認命。」
「小姐……」
「如果注定一輩子要當個關在美麗牢籠裡的金絲雀,那也是我的命。」
哈瑪握緊她的手,安撫道:「天無絕人之路,小姐,你要堅強點,情況不會永遠這麼糟的。」
佟織謙被她逗笑了。「你是阿曼國王派來伺候我的,怎麼反倒背棄他為我說起話來了?」
「小姐……」哈瑪羞紅了臉,「人家是不忍心見你繼續落寞下去嘛!更何況你待我這麼好,我怎麼忍心見你終日鬱鬱寡歡呢?」
佟織謙好感動。「哈瑪,謝謝你。」
「我才是那個該說感激的人呢!」哈螞露出一抹開懷的笑。「在這裡,只有你不會因為我的身份而瞧不起我,真正把我當成個好朋友,我才應該感謝你,讓我們互相勉勵吧!」
佟織謙用力的點個頭,開心的笑了。
與哈瑪的談話讓她頓覺心情豁然開朗。雖然未來的日子已成定局無法改變,但多愁善感向來不是她的本性。
她知道她這輩子就這樣了,但起碼,她的犧牲換來了家人的安全。
這是最重要、也是她最在乎的一點。
其實,她應該感到高興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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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阿曼王再度出現在佟織謙的寢宮中?
「愛妃,今天過得好嗎?」
正開心的與哈瑪聊天的佟織謙,一看見阿曼王,隨即沉下臉來。「國王今天還真是空閒,怎麼有空到這裡來?」
可能是年紀大了的關係,阿曼王沒聽出她話裡的嘲諷,朗聲笑道:「多謝愛妃的關心,我可是從百忙中抽空過來看你的。」
「那怎麼好意思?您還是回去忙吧!」
阿曼王愣了一愣,雙眼瞥向一旁的哈瑪,怒道:「退下!」
哈瑪嚇了一跳,連忙打了個揖,退出房間。
佟織謙冷冷的看著他,眉宇間有著惱怒。「哈瑪是我的貼身侍女,國王不該將她遣下,她還要伺候我用飯。」
「我可以代勞。」
看著他色迷迷的模樣,佟織謙也知道他要幹嘛。
「國王請自重。」她面無表情的閃開他伸來的手。
阿曼王沒料到她會反抗,頓時怒氣沖上心頭,「別忘了,你可是我阿曼王未來的妃子,你遲早都是我的。」
佟織謙微挑起黛眉,眼神裡已閃著怒火。「那是一個禮拜後的事。在這之前,我希望國王能安分一點。」
「你叫我安分一點?」他不敢置信的瞪視著佟織謙,從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沒錯!」她看了已然發火的阿曼王一眼,無動於衷的繼續用飯。
阿曼王氣得一拳擊在桌上,飯菜頓時掉落一地。「你還真以為你是王妃?要不是我阿曼王看得起你,你真以為你能飛上枝頭當鳳凰?」
她輕輕的放下碗筷,拿起方巾拭了拭嘴。「你如果不滿意,大可以將我廢了。」
「你……」阿曼王氣得吹鬍子瞪眼的。「你太不知好歹了,全阿曼國的女人莫不希望能得到我的恩寵,你卻不屑一顧。」
佟織謙淺笑著,眼神冷冽無比。「你應該不是現在才知道的吧!」
他呆愣的瞪著她。
佟織謙緩緩的看著他,嘴上掛著抹諷刺的笑。「打從我來到這裡的第一天起,你就清楚我並非自願到這裡來的,要不是情非得已,我不可能當你的妃子,你留住的只不過是我的無奈罷了,其他你什麼也得不到。」
阿曼王轉而陪著笑臉。「愛妃,你別生氣,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絕不會強迫你做你不願意的事。」
要不是為了得到她,以他堂堂一國之尊,又豈容得了她如此放肆?而且他要的也只是她的身體罷了,如果得到了,看她還能如此拿喬嗎?
「對了,我來這裡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的,你聽了一定會很高興。」
佟織謙靜靜的喝著湯,不開口。除了放她走,否則再沒有任何事能讓她高興。
阿曼王討好的露出個虛偽的笑。「七天後就是我們結婚的日子,屆時很多國家的元首大臣都會應邀出席,我一定要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明天我會出國一趟,你有沒有想要的衣服或什麼的,我可以順便為你帶回來。」
「不用了。」
「珠寶首飾呢?」
「不要。」
「那脂粉——」
佟織謙不耐煩地道:「我通通不要。」
「你不要這麼不知好歹,我如此寵愛你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別人求也求不來的。」阿曼王氣得怒髮衝冠。
佟織謙冷哼了聲,「我還在想我是不是前世造了什麼孽,才會這麼倒楣被你寵愛呢!」
「你……算了,只有七天,你只有七天可以再如此放肆的頂撞我,七天後,如果你再敢對我出言不遜,你就等著受皮肉之痛!」
說完,阿曼王氣呼呼的揮了揮衣袖走了。
見阿曼王怒氣沖沖的離去後,哈瑪心有餘悸的走向佟織謙。 「小姐,你別再如此放肆的頂撞國王了,只會使你日後受苦呀!」哈瑪剛剛可真替她捏了把冷汗。
「那又怎麼樣?誰教他色迷心竅。」
「小姐。」哈瑪實在為她的快言快語感到擔憂。「要想生存在這種深宮內院中,就得學著要將心事擺在心裡,像你這樣直來直往的個性,只會害了你自己呀!國王現在對你還感到新鮮,所以可以由著你,但是以後呢?要是他以後厭倦你了,你的日子可就苦了。」
「如果真是如此,我也別無選擇。」
「小姐——」
佟織謙揮了揮手,將她拉入椅子中。「別談這種令人掃興的話題了,我們剛才聊到哪?對了,你不是說阿曼國的獻祭節很有趣……」
寢宮內再次傳出的絲絲笑語與方才僵化的詭異氣氛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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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王離國後的第二天,佟織謙門口傳來有人要求會見。
佟織謙好奇的看向哈瑪。「是誰要求要見我?」
哈瑪遲疑了一下,「是護送你來的那個侍從。」
佟織謙心一凜,冷聲道:「你去告訴他,我不會見他的。」他早就清楚的拒絕她了,現在見她,又有什麼意義?
「小姐,你真的不見他?」
她厲聲道:「還要我說第二遍嗎?」
哈瑪只好按照她的吩咐。
回來後,只見佟織謙陷入沉思中,哈瑪咬了咬唇,還是決定開口。「小姐,你說得沒錯,這世界上除了財富之外,還有很多用錢也買不到的東西。」
佟織謙愣了一下,「你在說什麼?」
「愛情呀!」
她驚詫的抬起眸光。「你……」
哈瑪拍拍她的手,笑了笑。「我猜得果然沒錯!打從慶宴那一天,我就看出你和那位侍從之間有些不對勁,沒想到是真的。」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哈瑪一臉得意。「你們互相看對方的眼神呀!」
「眼神?」一想到他那一天冷漠得令她覺得發顫的眼神,她的心就抽痛著。「他用什麼眼神看我?仇人?敵人?」
哈瑪搖搖頭,「是愛人。」
「愛人?」佟織謙聞言放聲大笑,彷彿那是一句再好笑不過的笑話。「得了吧!一直以來,他只把我當陌生人對待,在他眼中,我是個累贅、是個包袱,絕不會是他所愛的人。」
哈瑪急道:「是真的,我絕沒有看錯。」
「你才十五歲,如何分辨得出愛情與嘲諷?」
「你認為他在嘲笑你?」哈瑪疑惑地看著她。
佟織謙苦笑著,「或許也有些同情及可憐的成分吧!同情我的遭遇,可憐我的處境,以及……嘲笑我的無助。」
「不是這樣——」
「事實就是如此。」她大喊著,臉上已流下兩行淚。「事實就是如此,我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罷了,其他的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
「但他看你的眼神清楚的寫著愛呀!」
佟織謙嗤笑道:「對一個冷酷的殺手來說,愛是他們最避而遠之的東西。」
哈瑪有點訝異她的話,但還是試圖說服她。「但我看得出他真的愛上了你。」
「你不會懂的。」
「我當然懂。」哈瑪急切的拉住她的手,臉上焦急萬分。 「我是沒談過戀愛,但我有一對恩愛的父母,每當我父親看著我母親的時候,就是那種眼神。那裡面除了愛,還有疼惜及不捨,我清楚的看見了。」
佟織謙微晃了一下。她有榮幸能得到他的愛嗎?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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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佟織謙一個人靜靜的走出寢宮外,想著哈瑪今天說的話。
哈瑪說,他愛她,這是真的嗎?
雙眼迷濛的望向天空,她還是無法相信。
是他不輕易將自己的情感表達出來,還是他根本就不愛她?
如果他愛她的話,他應該把她救離這一團混亂的呀!如果他愛她的話,是不該見她受苦卻不伸出援手的呀!
然而事實呢?他的確對她見死不救,甚至是他親手將她交給阿曼王的呀!
怕是哈瑪一時眼花吧!像他那種連發怒也冷得嚇人的人,又怎麼可能輕易的愛上人呢?
她終究還是在癡心妄想。
她舉步走向亭子,身後突然襲來一股冷魅的風。
「為什麼不見我?」
聽見怒容的聲音時,佟織謙踉蹌了一下,一顆心狂跳著。 「這裡是我的寢宮,你怎麼可以擅自闖入?」她緊揪住衣角,不敢回頭。
「為什麼不見我?」
她幾乎要失笑出聲。他依舊是這種不容人反抗的命令式語氣,像這樣一個太過重視原則的人,又豈會愛上她?
她避開他,打算繞過亭子離開。
怒容像陣冷風似的擋在她面前,低頭俯視著他,「怎麼不抬頭?怕見我?」
「你就當我是怕你吧!」她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想著該如何才能順利的自他身旁逃開。
只是他不如她的願,他伸手想要碰觸她的臉頰,但被她一掌揮開。
「你在怕什麼?」
「我沒有在怕什麼?」她背過身子,調整自己已然紊亂的心跳。「現在已經很晚了,我是阿曼王未來的妃子,而你是到此作客的賓客,我們不應該在這種情形下見面。」
「那我們應該在哪種情形下見面?」
她被他語氣裡強烈的怒氣嚇住。一直以來,他在她面前總是那麼的冷靜,那麼的自持,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今天,她清楚的看見了他的驚慌。
為什麼?他不再是以前那個充滿自信的殺手了。會是因為她的關係嗎?她搖了搖頭,連否決這個念頭。她哪有那麼大的魔力使他改變?
「該死的,回答我。」
她被他憤怒的吶喊嚇住了。他真的在生氣?
「你要我說什麼?」她的喜悅瞬間化為冷漠。一直以來,她對他而言,就像個可有可無的物品似的,帶著嫌礙事,丟了又怕無法交差;她怎麼會奢望他真的對她有情。
「為什麼不見我?」
她甩開他拉她手臂的手,怒道:「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再見面又有什麼意思?還是你想再羞辱我?」
他緊皺眉頭,「我從沒有羞辱過你。」
「你當然沒有。」她倏地轉過身來面對他,小臉上有著令人心傷的淒絕。「你當然沒有羞辱我,你只是用森冷的眼神看著我,嘲笑我的狼狽罷了,其他的,你當然什麼也沒有做。」
怒容陰鬱的鐵青著臉。「你真這麼認為?」
「難道不是嗎?」她忍著,但淚水還是沿著臉頰滑了下來。「你明知道我愛你,但你卻對我的愛視而不見,冷冷的拒絕,甚至當它不存在。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又要來找我?就在我已經決定要忘了你的時候,你又為什麼要出現?」
看著她佈滿淚痕的傷心小臉,他的心痛得揪成一團。「我無意傷害你。」
「不要再說你不想傷害我的話。」她仰起滿是淚水的嬌顏,努力的想要擠出一抹笑,但仍舊不成功。
「你或許無意傷害我,但在你不經意的時候,你已經不知不覺的傷害到我了。」
他原本伸在半空中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自責不已。
她抹去頰上的淚,佯裝堅強。「你走吧!事已至此,再也改變不了了,我不怪你,就當一切從沒發生過吧!」
「慢著!」他抓住她欲離開的身子,臉上的表情陰沉得讓人猜不透。
她甩開他的手,怒道:「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很清楚。」
他原本像是能夠操縱一切的自信態度又回來了,佟織謙差點傻了眼。「既然清楚,那你為什麼還攔住我?」
「因為……」一抹邪氣的笑自他嘴角綻放。「我不想放你走。」
佟織謙愣了一下,「你說什麼?」他眼神中的堅定令她茫然無措。
「我愛上你了。」
佟織謙的反應不是他原先預期的興奮,也沒有抱著他大笑。看見她冷然的絕美臉龐,他暗咒著事情沒有他想像中的容易。
他想要摟住她,但她卻輕易閃開。「你到底怎麼了,我說我愛你。」
「你愛我?」她冷笑著,感覺寒意襲上心頭。「到現在你還想要戲弄我,看到我傷心的哭泣真的很有趣嗎?」
要不是看見她眼神裡的悲痛,他真的很想狠狠的搖醒她。「我從不騙人。」
「但你卻騙我!」她仰頭大笑,淚水再次在她臉上氾濫。
「該死的,聽我說。」怒容不顧她的反抗,定住她扭動不已的身軀。「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句話,只有對你一個人——」
「你當然沒有。」她大喊著打斷他的話。「因為你只想戲弄我,笑看我的狼狽,所以你當然只對我說。」
她絕望的淚顏讓他心痛,他捧起她的臉想要吻她。
「不要!」她大叫了聲,推開他,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你走,我不要見到你,愛你太痛苦了,我不想再愛上你,我不要再愛上你。」
望著她飛奔離去的身影,怒容的心疼痛不已。
他知道自己傷她極深,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說愛她,但他願意這樣嗎?他是個以殺人為職業的殺手呀!
他抱著頭,恨自己不該傷她如此深,她是他最想要寶貝的人呀!
誰來告訴他,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不傷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