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夫說傅巧盈可以繼續旅程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了。
兩匹駿馬換成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在早膳過後駛離了鄴城。
「咱們下一站要去哪兒啊?」傅巧盈被安置在寬敞且鋪有軟榻的坐椅上半靠臥著,背後也墊了好幾個軟墊,讓她不至於碰痛了已經脫痂的傷口。
「洹城。」西門彥廷心不在焉的答,伸手幫她順了順發,仍是一臉的擔憂。「你真的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放心啦!我的傷真的已經好了。」
「好吧!有不舒服的話一定要立刻告訴我,不可以忍著,知道嗎?」西門彥廷交代。
「彥廷,你真的愈來愈像我娘了。」這陣子臥傷在床,他要她叫他的名字,他不喜歡她老是連名帶姓或者是西門西門的叫。
「噗!」馬車外傳來一聲來不及忍住的噴笑,出自司武的嘴巴。
冷眼惱怒的射向前面座位上駕車的司武,縱使隔著一層隔間,司武仍是感覺到背脊突然一陣冷,打了個寒顫,立即斂住笑意。
鳴鳴……人家他又不是故意的,是少奶奶的話太好笑了嘛!
「巧盈,我們要趕五天的路才能到達洹城,答應我,一有不舒服一定要馬上告訴我。」他才不管他像誰,反正他就是要得到她的承諾。
「知道了啦!『娘』──」
「你喔!」無奈的揉揉她的發,西門彥廷寵溺的笑。
「哦,少爺。」外頭的司武瞪著前頭,不得不打斷少爺與少奶奶的「談情說愛」。
「幹麼?!」西門彥廷沒好氣的問。
「少爺,前頭有人攔路。」
西門彥廷一凜,起身就要竄出馬車一探究竟,不意衣角卻被人扯住。
一低頭,望進了傅巧盈驚惶不安的眼。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相信我。」西門彥廷蹲下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個淺吻。
「嗯。」傅巧盈點頭。
他不放心的叮嚀,「乖一點,別出來,知道嗎?」
「嗯,我不會出去。」她乖巧的笞應。
「少爺!」司武催促,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我去去就來。」摸了一下她的頭,西門彥廷轉身躍出馬車。
「是你!」他望著一人一騎擋在路中央的人,訝異的挑眉。
慕容卿也訝異的望著他,翻身下馬跨前幾步,與他遙遙相望。
「兄台就是西門彥廷?」如果他是西門彥廷,那他的娘子不就是……當下,慕容卿的臉黑了一半,妹妹傷的人,竟然是她?!
「正是。」西門彥廷不知道他的來意為何,但是他卻沒忘這個慕容卿對他的娘子有非分之想,啐!想到慕容這兩個字,他的心情又不怎麼愉快了。
「在下是為家父而來,一為賠罪,二為感謝。」慕容卿說明來意。
西門彥廷眼一瞇,瞬間理悟。「你是慕容覺的兒子?」
「是的,昨兒個回莊,才得知舍妹做出了這等惡事,也得知西門公子對慕容山莊的寬恕,所以今天一早知道你們已經離開鄴城,便抄近路趕來這兒,家父承諾,定好好管教舍妹,往後絕對不會再讓她撒野。」
「那是你家的事,與我無關。」就說嘛!他就是跟姓慕容的不對盤!
慕容卿一頓,有些狼狽。
「尊夫人的傷……」
「托福,沒死成。」西門彥廷冷冷的截斷他的話,哼哼!還敢跟他提巧盈的傷!
「可否讓在下見夫人一面,親口對她表達歉意?」
「不必了,她對慕容這兩個字心存恐懼,我可不想讓她再回想起那件可怕的經歷。」
慕容卿又愧又心疼,眼底充滿著遺憾。「對不住,在下代舍妹陪罪。」
「如果慕容『少俠』沒事了,我們還要趕路,不奉陪了。」嘲諷的稱他一聲少俠,自訓俠義之輩,卻覬覦著他人的妻子。哼!賠罪如果有用,又何來冤冤相報?
「尊夫人的身子可以承受長途跋涉嗎?」慕容卿急問。
西門彥廷蹙眉,冰冷的視線像箭般的射向他。「我沒聽錯吧!你的口氣像是在責問我?」
「不敢,在下只是關心尊夫人的身子。」慕容卿一斂,忙道。
「她的身子不勞閣下擔心,只要你們姓慕容的離我們遠一點,我們夫妻倆就感激不盡了。」西門彥廷不客氣的冷聲道。
「西門公子……」
「司武,啟程!」西門彥廷不甩他,飛躍上車。
「是,公子。」司武駕的一聲,馬車緩緩向前。
當馬車經過他的時候,一陣風輕輕拂過,掀起了車窗的簾幕,他看到了偎在西門彥廷懷中,一臉幸福淺笑的傅巧盈。
黯然的目送馬車離去,羅敷有夫,相見恨晚……
長安城西門府
晚膳時間,西門鴻來到元配夫人柳秀聞的霞院。
「相公?」柳秀聞訝異的起身,迎上前。
西門鴻連忙扶住她,縱使知道她身體健康,但是看她纖弱的體態,他就是忍不住疼惜。
「別走的這麼急,我自己會走進來的,你不用急著出來迎接我。」扶著柳秀聞坐回椅子,他也在她身旁落坐,服侍的丫鬟立即添了副碗筷。
柳秀聞溫柔的一笑,替西門鴻添了一碗飯。
「相公要來應該先通知一聲的,妾身也好要廚房多準備一些佳餚。」她已經茹素多年,這些清淡的菜色,怕入不了相公的口。
「無妨,年紀大了,吃清淡點,養身。」西門鴻一點也不在意,直接吃了起來,順道夾了口菜送進柳秀聞的碗裡。
柳秀聞溫婉的微笑。
「相公有事嗎?」
「難道沒事不能來找你嗎?」西門鴻賭氣的問。在他的夫人面前,他是最率性的,完全呈現出他的真本性。
「真的沒事?」柳秀聞笑望著他。
他懊惱的瞪她一眼。「好啦!有事有事,行了吧?不過,我想先陪你用完晚膳,到時我們再談,可好?」
「當然。」
兩人在寧靜溫馨的氣氛下用膳,誰知一聲聲吵雜的嚷嚷從院外的大門傳進來,破壞了此處的寧靜。
西門鴻不豫的蹙眉,正想喝斥那不知規矩的丫頭,手臂上溫軟的觸碰讓他低頭望了眼,然後抬頭看著柳秀聞。
「別生氣,她好像是十二妹房裡的丫頭吧!應該有重要的事才對。」
「她會有什麼重要的事!」西門鴻不豫地嗤道。看來他得開始冷落趙艷姬那個女人了,否則她愈來愈恃寵而驕,竟連他的規矩都敢不遵守!
哼!府裡的侍妾誰不知道,如果他在大夫人的霞院時,是不得打擾的!
「別氣了,氣壞了身子,妾身該怎麼辦?」柳秀聞柔柔的望著他,搭在他手臂上的柔芙落入他的掌握。
「好,我不氣。」對於她,他是最溫順、最體貼的男人。「香馨,你去趕她走。」他對一旁負責服侍柳秀聞的丫鬟道。
「等等。」柳秀聞喚住香馨,轉而面對西門鴻。「相公,既然人都來了,就聽聽她有什麼事吧!也許十二妹真的有重要的事也說不定啊!」
兩道眉擰了擰,最後他才不甘願的點頭。
「香馨,讓她進來吧。」柳秀聞吩咐丫鬟。
「是,夫人。」香馨領命,到前頭開門去了。
「真是的,嚷成那個樣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出命案了呢!」西門鴻不豫的咕噥。
「相公!」柳秀聞失笑。「好了,別繃著一張臉,會嚇到人的。」
「嚇死她最好。」他道。
「妾身不愛看相公繃著臉。」柳秀聞抬手劃過他緊蹙的眉頭。
西門鴻臉色稍緩。「我就是拿你沒轍。」也只有眼前這個女人能左右他的喜怒哀樂了。
「老爺,夫人,奴婢帶杏兒進來了。」香馨在門外通報。
「進來吧。」柳秀聞沉靜地說。
門呀地一聲開啟,香馨領著杳兒進門。
「奴婢見過老爺,夫人。」杏兒一臉驚慌的跪在地上,可見方才香馨一定告誡過她事情的嚴重性了。
「是誰死了?」西門鴻冷著臉問。
「相公!」柳秀聞不贊同的低喚,扯了扯他桌下的衣擺。
西門鴻抿抿唇,妥協。
「不是的、老爺,是喜事,天大的喜事。」杏兒立即道。
「天大的喜事?怎麼?我登基為皇了?」西門鴻諷道。照例桌下的衣服又惹來一雙柔荑的施虐。
好好好,我正經點就是了。再次妥協,用眼神響應妻子的「命令」。
「說吧!是什麼天大的喜事讓你冒著被逐出西門府的風險,破壞我定的規矩?」
「老爺,是十二姨,方才十二姨暈倒,奴婢立即請了大夫,大夫說,十二姨已經懷有身孕了。」杏兒被這麼一嚇,連忙一口氣把事情報告完畢,希望老爺念在這事上別懲罰她的不知之罪。
西門鴻站了起來,眼底的神情莫測高深。
「恭喜老爺,老來得子。」柳秀聞垂著眼,柔柔的道喜。
望著妻子臉上空白的神情,西門鴻突然覺得自己很混蛋。
就算她多麼的寬宏大量,多麼的包容他,縱使自己總是說她是他唯一尊重喜愛的女人,但他的好色卻也傷她最深,成群的妾室,對她來說,都是分瓜丈夫的人。
「秀聞……」他喚著她的名,心底有著不捨。
柳秀聞抬起頭來,對他露出一個笑容,淒淒的擰痛了他的心。
「相公還是移駕到十二妹那兒去吧!妾身累了,想休息。」她微微一歎。
「好,你休息,我明天再過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他必須先去解決趙艷姬的事。
懷孕?!哼!
西門鴻大跨步的來到趙艷姬的臥房,就看見趙艷姬躺臥在床上,一見到他來,便虛虛弱弱的起身,讓丫鬟將她扶起,靠坐在床頭。
「老爺,您來了。」趙艷姬心裡著實非常得意,自己的計策已經成功一半,她已經成功的懷了身孕。
「嗯。聽杏兒說,你……懷有身孕了?」西門鴻臉上完全見不到絲毫情緒,讓人猜不透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是的,妾身懷了老爺您的骨肉,妾身好高興,老爺您終於有第二個孩子了。」趙艷姬笑得柔媚。
西門鴻靠近她,神情非常專注,如果趙艷姬不是那麼得意,以至於有點忘形的話,她應該就能察覺,西門鴻的眼底隱隱有絲殘佞。
「已經確定了嗎?大夫怎麼說?」西門鴻問。
「大夫說妾身懷孕月餘,還說妾身的身子健康,一定能生個壯小子。」
「我不放心,我再找大夫來看看,我要親耳聽見大夫說我才能放心。」西門鴻眼光深沉的望著她的肚子。
「當然,老爺怎麼說,妾身都會遵從的。」趙艷姬微笑。
哼!死老頭,怕我是假懷孕嗎?沒關係,你再請一百個大夫來也是一樣,老娘是真的懷孕了,呵呵……
計劃的第一步已經完成了,接下來,就是要把西門彥廷給解決掉,讓她的孩子成為西門家唯一的繼承人,如此一來……哈哈哈!
西門鴻眼底佈滿陰沉,嘴角噙著一抹殘佞的淺笑,很難察覺。
懷孕嗎?哼!她以為有了孩子能如何?如果他現在告訴她,他不可能讓女人懷孕,不知道她會有什麼表情?
他怎會不知道她心裡的打算!無非就是想取而代之。看來他必須開始清理門戶了,凡是威脅到他的元配夫人以及彥廷地位的人,他都不會輕饒!別說趙艷姬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他的,就算是他的,他也不會留!
為時三個月的視察行程,在兩天前結束,原本西門彥廷打算帶著傅巧盈留在江南玩個幾日再返程,不意卻接到家裡來的飛鴿傳書。
趙艷姬那個女人懷孕了?爹要他小心謹慎?怎麼?難道趙艷姬打算殺了他取而代之嗎?
哼!她也未免太過於心急了吧!也不想想,如今西門家所有的產業都是他在管理,能擴展至目前的局面也都是他的功勞,如果真的殺了他,西門家根本等不到她的孩子長大成人就倒了!更何況……那個胎兒根本不是爹的!
沒錯,他知道爹為娘所做的事,若非知道,他早就不認這個花心風流、老是惹娘暗自飲泣的爹了,哪還會任勞任怨的一肩挑起西門家的重任!
「怎麼?是壞消息嗎?」傅巧盈偏著頭,疑惑的望著自從接到飛鴿傳書之後,就一臉凝重的西門彥廷,關心的問。
「嗯,算是吧!」希望趙艷姬肚子裡的胎兒與北堂無關。
「那……你要回家了嗎?」傅巧盈黯然地垂下頭。
微微一笑,西門彥廷將她攬進懷裡。
「為何憂心?」他挑起她的下巴,讓她面對他。
「哪有?」傅巧盈別開眼,不自在的說。
「就有。」西門彥廷哪會遠麼簡單讓她矇混過去,他要她的心裡完全不藏心事,他要她對他毫無隱瞞,他要她相信他,沒有懷疑。「說,你在擔心什麼?」
傅巧盈拍開他的手,轉過身背對著他。
「巧盈?」
「我……不想回長安……」她低語。
西門彥廷揚眉。「為什麼?」
「回長安之後,你一定會把我送還給你那個朋友,對不對?」傅巧盈猛地回過神來,眼眶微紅的控訴。
西門彥廷一楞,才想到自己是她「相公的朋友」。
「我說對了吧!被我猜中了吧!所以我不回去,當然,你家裡有事,我不能要求你不要回去,所以我會自己一個人留下來,我不會麻煩你的。」見他不說話,傅巧盈認為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她眼紅鼻酸心澀澀的撇過頭,賭氣的說。
「哈哈,你這個傻瓜!」西門彥廷失笑,復又將她擁緊,寵溺的在她的鼻尖印下一吻。
「你還罵我!」傅巧盈不滿的喊。
「你本來就是傻瓜,要不,你怎麼會以為我會把你留在江南,自個兒回長安去?」點了一下她的鼻子,西門彥廷搖頭歎氣。
「反正我不會回去的!」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把你送去『我朋友』家的。」西門彥廷笑道。
「咦?真的?」
「當然,以後我家就是你家,我會跟『我朋友』說清楚,從今以後我才是你的相公。」
「他會答應嗎?」
「當然,『我朋友』絕對不會有意見的。」西門彥廷笑。
相公可以這麼簡單就換人的嗎?傅巧盈疑惑的蹙眉,縱使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她還是選擇相信他。
「其實……我也是可以一個人留下來的……真的。」傅巧盈最後道,是他不讓她留,不是她做不到。
「你喔!連在別苑裡都會迷路的人,怎麼自己一個人留下來?還是乖乖跟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