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血肉之軀,就算再強健的人,也不敢說自己絕不會得到風寒這種小病,因此擤著鼻涕,也不能說是罪大惡極。
她若是掩著袖帕,輕咳幾聲,還有病弱美人的弱柳之姿。
但是她大舉著袖子,猛力的擦拭著自己的臉,一邊大搖大擺的走著,一邊還發出像豬一樣的擤鼻聲,看起來就未免太煞風景了,更何況她一說話,足以令教養良好的良家婦女倒彈三尺。
「娘的,這幾日得了風寒,都是那個說要經過我們山下的狗官害的,那一天佈局等了他一個晚上,結果他竟敢不來,好個狗官,下次見了面,一刀就砍了他的腦袋。」
旁邊的小李子,急忙奉上諂媚的笑容,順便巴結的照著主子的意思說上一段話。
諂媚巴結可是他的拿手好戲,反正不論寨裡誰得勢,他就捧誰,現今是大姑娘得勢,他當然巴結得義不容辭。
「是啊,大姑娘,都是那個狗官的錯,害得大姑娘的玉體微恙,簡直是該殺上千刀了,想那狗官,只是區區一門小小縣官而已,竟害得大姑娘得了風寒……」
他巴結的話還未說完,柳綿綿就杏眼圓睜的瞪他,「聽你這意思,好像是說因為我身體不夠強壯,所以才會得到風寒?」
小李子張圓了嘴巴,一臉惶恐害怕。這下他慘了。
他這多嘴的人,早已聽說大姑娘的蠻風,她只要看不順眼、聽不順耳,甚至太陽太熱、北風太大,不論哪一種原因,總之她發起很來,沒有人抵擋得住,就連過世的老大,還得吃她這一套。
而她爹親死後,這狼虎寨子裡,除了她叔父之外,誰比大姑娘更狠、更毒的。
就是這股狠毒勁兒,讓她一心想爭權的叔父,也不敢擅自妄動,大姑娘鎮得住這些土匪們,靠的不是她爹親的餘蔭,而是自己真正的實力。
「大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害怕的後退兩步,大姑娘臉上雖沒有寨上一般粗蠻男子的滿臉橫肉,但是跟男人不遑多讓的身高跟狠厲的眼神,也足以使人嚇得倒退三步。
「給我滾,少來煩我!」她像個大男人一樣的大罵。
「是。」
小李子嚇得疾奔而去,暗幽幽的四周傳出了幾絲像鬼靈一樣的清笑聲,在暗夜裡令人不寒而慄,但柳綿綿只是怒喝道:「鬼東西,給我出來。」
「什麼鬼東西,說得這般難聽,我可是你的妹妹呢。」
一道又像是撒嬌,又像是抱怨的聲音傳出。
這嬌噥軟語,輕軟軟的,如嬌似嗔;媚絲絲的,欲語還羞,幸好旁邊沒有男人,要不然誰不讓她給迷了心竅,連生命都可以奉上呢。
旁邊的草堆裡,跳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在月光之下,她嬌俏的臉龐跟嫣紅的嘴唇美艷無比,更別說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媚眼如絲的眼波,跟那聽起來嬌軟的聲音,令聞者無不心酥體軟。
「呸,妹妹?這個世間上有像你這種胳臂往外彎的妹妹嗎?你敢叫我姊姊,我可不敢叫你妹妹。」
柳綿綿像個粗魯漢子似的大跨步的往前走,柳絲絲在後面跟上,小聲抱怨道:「你生什麼氣嘛,姊姊?」
柳綿綿兇惡的橫了她一眼,那一眼足以讓個大男人嚇得魂飛魄散,卻讓柳絲絲笑得花枝亂顫。
「敢情姊姊是氣我讓你得了風寒嗎?」
柳綿綿哼了一聲,「虧你還記得,要攔那個狗官,原本該是你帶隊人馬的,我還以為你滿腦子想討漢子,已經忘了自己的重責大任呢。」
柳絲絲被她諷上一頓,照樣笑容滿面,「哎,我又不是姊姊,像個老處女似的,都沒男人看上你。」
柳綿綿停步,忽然像烏雲壓頂,全身都籠罩著一層黑氣,怒不可抑的斥責,「你給我住嘴,哪壺不開,你就愛提哪一壺,小心我一拳打得你那張花容月貌變成無鹽醜女。」
兩人雖然是同母所生,但是柳綿綿恰似父親身形,加上中性的容貌,使得她倒像個男人,不像個女子。
而柳絲絲美艷的身段跟嬌柔的語音,則像她倆早逝的母親,因此兩人雖然是同父母所生,但是性格、容貌卻是截然不同。
「姊姊,你別生氣了。」
柳絲絲挽住了柳綿綿的手臂,靈俏的雙眼求饒似的盯著她,一邊說出當初沒去的理由。
「我又不是沒辦事情,那一天縣官沒來,就是我故意沒讓他來的,我花了銀子,請人去伸冤,聽說那縣官為人清廉,以為有什麼冤屈,所以又倒頭回去衙門審案,那人既伸了冤,我們又沒犯案,豈不是好得很。」
柳綿綿聽了話,只是沉著一張臉不說話。
論理,自己的妹妹斷了寨子裡的財路,她應該要大發雷霆的,想不到她只是臉色沉重,並未責罵。
見她臉色,就知她的心事,柳絲絲拉著她的袖子,說出內心裡的話。
「姊姊,這個寨子裡,我不挺你挺誰啊,叔父那邊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曉,再這麼犯案下去,我們這寨子官兵遲早會派人來圍剿的。」
聞言,柳綿綿深深的歎了口氣。其實她心情不好,不是因為風寒,最主要的是勞心勞力。
這寨子是在亂世之時興起的,來此築寨的爹親是因為惡官逼民反,迫於無奈之下,才聚集了一些人在此安身立命。
幾十年過去了,亂世已經太平,外面早已有王法整治,天下早已河清海晏,但是寨子裡的人就像居住在桃花源裡,渾然不知外面的情勢,還仗著身強體壯繼續的搶劫路人。
爹親逝世後,幫裡分成兩派,一派是忠心擁護她的人,另外一派逞兇鬥狠的人則全都匯聚到她叔父那一邊去,成天打家劫舍,笑話她們這一派變成娘們派,所以不敢搶人、殺人。
她為了做做樣子,更為了讓自己在寨中的聲望不墜,以免不能服眾,就說縣官要來此地,要給縣官一個下馬威瞧瞧,帶了兄弟就埋伏起來,最後卻撲了空,而想不到那日縣官沒來,卻是妹子做的好事。
「姊姊。」
「別再吵了,我心煩得很。」
「姊姊……」
柳絲絲正甜甜的喚著她的時候,另一邊的道路上,走來一位年輕男子,他束了高冠,學文人風流似的拿面扇子扇啊扇的,一見到柳絲絲差點口水就流了下來。
「絲絲妹子,我聽說你回寨了,內室裡瞧不見你,原來你跟你姊姊在這兒說話啊。」
高陽碌裝親熱,急忙向她攀談,寨子裡誰不知曉柳絲絲貌美如花,就算寨子外的姑娘,也沒有見過比她更加漂亮動人的。
她讓他迷戀得很,若是能把她按在床上,盡情的滿足自己的獸慾,那不知是怎樣的美事。
柳絲絲一見到他,就看到他臉上噁心的淫慾,她急忙把臉給轉了過去,只不過配上她嬌俏五官,就算嫌惡,也流露出一種美感。
她氣得口出惡言,擺明不歡迎他,「我們姊妹倆談心事,你沒事快滾。」
「絲絲妹子,你又何必這樣,我們從小就指腹為婚,將來你一定是許給我的,你何必看到我就害羞。」
柳絲絲嗔了他一眼,接下來的話說得更加放肆,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誰叫柳綿綿就在身邊當她的靠山。她這個姊姊可比這個男人強上一百倍、一千倍,諒是這種男人有一百個聚集在一起,也不是她姊姊的對手。
「我才不是害羞,我是討厭你,我嫁豬嫁狗就是不嫁給你,更何況我根本就沒跟你指腹為婚,全部都是你自己說的。」
照柳絲絲的看法,就算有指腹為婚這一檔事,跟這男人的指腹為婚簡直是羊入虎口,她豈會自行承認。更何況那是小時候的事了,現在爹親不在了,她打死不認。
她相信以姊姊的高壓專制,高陽碌也不敢對她失禮,更何況以姊姊的聰明才智,不可能讓這色胚碰她一根寒毛的。
但高陽碌根本就沒有把她的話聽進耳朵裡。這個寨子遲早都是他爹的,所以柳絲絲也遲早是他的,只不過現在來了一個大問題,讓他苦惱得很,而這個大問題就是現在站在他眼前的柳綿綿,這女人連身高都比他高,讓他氣悶得很。
柳綿綿是這個寨的實際主子,他爹的勢力再大,也只能掌控這寨中一半的人。
剩下一半的人,對柳綿綿都很忠心,再加上她逞兇鬥狠不比男人遜色,寨中就算對他爹再忠心的高壯漢子,也不敢不把柳綿綿放在眼裡,見到她也要老實的稱上一句寨主好,或是一句大姑娘好。
一想到他爹前兩天暗夜把他叫起,對他剖析了許多厲害關係,還說他若想得到這個寨子,就非得娶柳綿綿不可。
他光是想到這個點子跟主意,就毛骨悚然,一股寒氣從骨子裡冒起,穿透他的四肢百骸。
他細瞧這個柳綿綿,說骨架嘛不比男人小,說氣魄呢比男人可怕,更別說她那瘦板的身材簡直就像個男人一樣,根本毫無曲線,娶了這種女人,誰還想要洞房啊,更何況他們還有宿怨存在。
這個宿怨,根本就是他這一輩子最丟臉、最沒自尊的事情,都是柳綿綿的錯,如果不是她,柳絲絲早就是他的人了。
想當年,前寨主剛死,柳絲絲還是二八年華的十六歲小姑娘,哪知什麼世事險惡,天真爛漫,但是曼妙的身材已經讓他口水直吞。
趁著月黑風高,大家剛做了一場大買賣,正是酒足飯飽之際,寨中醉得沒人醒著,他偷偷的潛到柳絲絲的閨房內,打算先下手為強的強要柳絲絲,讓她成為他的人。
想不到柳綿綿像尊門神一樣的守在柳絲絲的房裡,他門一開,剛好迎上她的拳頭。
二話不說的痛揍他,任憑他怎麼狡辯,說他喝醉酒,走錯了房間,柳綿綿還是給他吃足了一頓老拳,打得他哭爹喊娘,驚動了整個寨子。
最後柳綿綿厲眼閃動的看著前來探視的寨中人,寒漠的眼光逼得大家不敢直視,眾人在她冷酷威嚴的眼光下,酒也好像醒了一大半,眾人不敢作聲的任由她發令。
她大腳踏在他的胸口,將他的自尊也整個踩在腳下,他當場就知曉他這一輩子在她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
柳綿綿恐怖的眼光橫過寨中幾個色慾熏心的傢伙,低沉的宣佈,她爹死後,最可能對弱女子下手的是哪些人她一清二楚,要他們安分點。瞪得那些人個個嚇得牙齒打顫,她那威勢,根本就是個充滿氣魄的草莽英雄。
「下次再有人喝醉酒,走錯房間,我會當場要了他的腦袋,念在他是初犯,將他拉下去。」
她那雄渾的氣魄、恐怖的眼神,讓全寨子的人都噤若寒蟬。她爹剛死,有人對一個女子能否成為寨主,背後閒話不少,但是經過這一回事,再也沒有人敢在她背後放話。
就連他爹也自知理虧的不敢作聲,任他被毆打得不成人樣。從此之後,他就跟柳綿綿結下了樑子,要他娶柳綿綿,除非他死。
但若是柳絲絲的話,他當然毫無二話就答應。
這些年來,他看得到,吃不到,已經心癢難耐。
而且柳絲絲隨著年紀增長,越來越狐媚,讓他恨不得能摟摟她、親她個過癮,只可惜她們姊妹倆對他向來不屑得很,也讓他對她們懷恨在心。
「絲絲妹子……」
他還要再說,柳綿綿已踏前一步,不屑的打斷他,厲聲道:「你囉囉唆唆的做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像個娘們一樣的囉哩巴唆,聽了就厭。」
高陽碌氣衝了上來,他跟柳綿綿的恩怨結得極深,那些他擄來的女人都變成了她的女人,只因為她總說:我喜歡這個女人。
這個寨裡,當然是寨主最大,他雖好色,但是幾年前在夜闖絲絲的閨房時,已經吃了柳綿綿的大虧。
柳綿綿的大手大腳可不是裝飾品,貨真價實砸在身上,痛得他醫了好幾個月。
所以柳綿綿要他搶來的女人,他只好氣呼呼的獻出,無奈的看著到嘴的熟鴨子飛了。
他早就知道柳綿綿這女人有問題,擺明是個變態,不愛男人也罷,竟然還真的喜歡女人。
她碰過的女人他豈敢碰,光想就覺得噁心,只好作罷。但要他跟這種變態女人成親,他爹真是老糊塗了。
「寨主,這些時日是否已經想清結親的事了?」
他故意去踩柳綿綿的痛腳,她打理寨中幾年,現在在他爹的威逼之下,硬要她成親,說什麼一個單身姑娘,還未成家,怎麼可能帶得動寨中的人這些話逼她。
他爹這番話,為的就是要幫他們倆結親佈局,雖然他爹也知他的心事,仍勸解他,說有了柳綿綿,還怕柳絲絲不從嗎?但是光是想到柳綿綿赤身裸體的睡在他床上,他就快嘔吐了。
所以要他娶柳綿綿,只有一句話,不可能!
他的話大概讓柳綿綿很不舒爽,狠瞪他一眼,他差點小人得志的笑出來,看來柳綿綿很愛女人,不肯跟男人結親的傳說並不假,只不過礙於他爹在寨中的勢力太大,她不得不屈從。
「大姑娘,你是寨主,若不趕快嫁人,那些成家立業的人豈肯聽你的命令。」
他故意老調重彈,擺明要把柳綿綿給氣瘋。
而柳綿綿冷冷的望了他一眼,那一眼也不知是什麼意思,但是她開始說的話,卻讓高陽碌差點拔腿就跑。
「對了,你爹似乎想談你我的親事,陽碌哥,你覺得如何?」
光是這一句「陽碌哥」,柳綿綿以前從未這樣濃情蜜意的喊過他,從柳絲絲的嘴裡說出,他可能會全身酥軟,但是從柳綿綿的嘴裡傳出,卻讓他僵了臉色。
想他風流倜儻、英姿煥發,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英挺的男人,該不會柳綿綿這個老姑娘,對男人動了春意,竟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不行,就算為了想得到這個寨,他也不想「失身」給她。
「對了,我爹跟我說今晚有事要跟我商討,我差點忘了,我先去找我爹了。」
他連柳綿綿的臉色都不看,只想趕快拔腿就跑。柳綿綿見他像只焦急的猴兒逃跑,才鄙視的落了句,「不中用的廢物。」
倒是她妹子在旁邊笑得前俯後仰,拚命笑道:「姊姊,你這招可真絕,他比見鬼還要怕呢。」
「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他虧心事做得這麼多,要不是他爹,要不然我早就要了他的狗命。」
柳綿綿豪氣萬千的話,讓柳絲絲崇拜不已。
「姊姊,這寨裡該怎麼辦才好,照叔父他們這樣的燒殺搶掠,這裡的縣官又這麼清廉負責,這事報上去,沒多久,我看朝廷可能會派兵來剿滅我們,到時可就完了。」
她想到的,柳綿綿豈沒想到過。
「所以我才煩啊,你倒每日逍遙,只顧著在外頭玩,寨裡大多數的人,早已不想當強盜,但以叔父殺人不眨眼的個性,這些人若是下山,只怕他也饒不過他們,他怕他們會供出山寨的隱密點,招得官兵過來,若不殺個乾淨,豈肯放手。」
「這寨裡雖然易守難攻,但是在這當土匪頭子也不是長久之計。」
柳絲絲早已不想當土匪了,外面花花世界這麼好玩,她們守著這塊荒漠的地皮做什麼,白白的浪費了自己的生命。她恨不得有什麼方法,不要再當女土匪。
柳綿綿整個聲音變低,「現在我還壓得了叔父那一派的人,但是若是我長久不成親,只怕他會弄個我不夠資格掌寨,把我給硬逼退位,或是要我真的跟那個廢物成親。」
既是親姊妹,從她的語音裡,已經聽到了一絲端倪。
「姊姊,你想到方法了嗎?」柳絲絲問道。
「就隨便去搶個男人,只要看得上眼的,就讓他跟我成親吧。」
這是如今的唯一之計,既壓得了叔父那一派,又有長久的時間,能慢慢想個方法,好讓她善後寨裡的事,再怎麼樣,她也不希望寨裡四分五裂,只希望個個能安居樂業,這也是爹親臨終前的遺言。
只是叔父那一派太過強勢,身強體壯、愛爭強鬥狠的人又多在他那一邊,雖然擁戴她的人居多。
但是以戰力而言,她萬萬不及叔父那一派,所以她又不敢貿然改變現狀,以免引來大禍。
原因在於她可以自保,也可以保住她的親人,但是不代表支持擁戴她的人可以自保,既然他們無法自保,更無法保住自己的親人,她不想看見這種人間憾事。
柳絲絲目瞪口呆,以為自己聽錯,她好一會才說得出話,而且還是猶疑萬分才說得出口,「姊姊,你真的要成親嗎?」
柳綿綿不耐道:「難不成還有假嗎?」
「但是,但是……」柳絲絲說出內心的實話,「但是比姊姊有男子氣概的男人,我一個也沒見過。」
她仰望著明月清風,頗有豪氣的道:「不過是個男人,難不成我連個男人也搞不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