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紅磚道上睡了一晚的代價就是,他進了醫院躺了快三天。
拜託!在冷氣團來臨的寒夜,他就這麼躺在路邊一夜,沒被凍死上社會版頭條已是萬幸,只是感冒進醫院,連他自己都覺得算了不起了。
出院後他又趕著到香港出差,一直到今天才又進公司,好不容易從一連串的會議中掙脫,又已經到了下班時間了。
夠幸運的,他在電梯裡遇到久違的她,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後一塊兒下樓。
「你今天怎麼那麼早來電台?」她是電台的正式員工,除了早上的跑新聞時間外,她只有在自己的節目時間才會出現。
「我今天放假,節目是早錄製好的。」她一笑,「不過,我忘了把一些東西帶回家,才得又跑電台一趟。」她這忘東忘西的習慣還真是要命。
兩人邊走邊聊,到附近咖啡館買了一杯咖啡,在騎樓下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聽說你感冒了,好些了嗎?」向琥知道現在才問這個,似乎有些矯情,可前陣子她心情很混亂,也沒什麼多餘的心力去注意別人。
「早沒事了。」
「那就好。」
彼此沉默了一下,嚴家翔鼓起勇氣問:「向琥……嗯,那個……我們喝得爛醉的那一晚,我、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嗎?」他自己也不是記得很清楚,可是在他模糊的記憶中,他應該是有告白才對。
他有這段記憶,就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了。
啜了口熱咖啡,向琥連心都暖了起來。「你說了些什麼嗎?」她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耶!倒是我……」她白皙的臉頰浮上兩抹紅霞。「我好像也說了不少話。」
「對我嗎?」嚴家翔的心跳得好快,很快的忘了她不記得他告白的沮喪。「你的話是對我說的嗎?」說了些什麼?她到底對他說了些什麼?可惡!為什麼他一點也想不起來?
她的臉紅了。「我的話原先是對你說的,可是……只怕是被別人聽去了。」她真的沒想到那天她能夠安穩的在自家床上好好的睡覺是因為--方昊旖。
唉……她真想哭吶!喝得醉醺醺、醜態百出的樣子竟然全落入他眼中。
早上起床後,她原以為自己多麼了不起,即使喝得不分東南西北一樣可以回家,一度還沾沾自喜,一直到她看到他留下的紙條,才知道是他把她送回家的。
她依稀記得她趴在一個寬闊溫暖的背上,原以為自己是作了夢哩,沒想到真的是真的。
「給別人聽去?誰啊?」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沒關係、沒關係,你還是可以再說一次。你……你要對我說什麼?」嚴家翔一臉期待。人家說酒後吐真
言,在喝醉時想對他說的話一定很重要。
「沒什麼要緊的。」不就是單相思的悲哀嗎?這種話要她在平常時候說,她說不出口。「那你呢?你那天對我說了些什麼?」這個男人是大悶騷,平常時候聽不到什麼太勁爆的話。
都怪她啦,那天喝酒喝得太猛了,這才會醉得那麼快,要不她應該可以挖到什麼內幕,也許酒醒後還可以拿來取笑他。
嚴家翔臉紅得很。「那個……」
「你的臉怎麼紅成這樣?」她有些好笑的瞅著他瞧,惡作劇的捉弄他,「不會是趁酒酣耳熱之際向我告白了吧?」
轟地一大聲,他的腦袋呈現一片白,那張堪稱好看的臉頓時紅成一片。
見他連耳朵都紅了,她大笑,「老嚴,你這副被人說中了心事似的打擊模樣,很容易讓人誤會的。」
「我……」
向琥很兄弟的拍了一下他的肩,「開玩笑的啦,瞧你糗得連話都說不完整,安啦!別人會誤會我不會誤會的啦,因為我知道你喜歡的是身材很魔鬼的女人,像我這種長相很魔鬼的,不合你的胃口的。」她站了起來,打算離開。「喂,謝謝你的咖啡,我要回家了。」她向前走了幾步……
「向琥……」嚴家翔猶豫了一下下,還是開口叫住她。
她停了下來,疑惑的看著他。「怎麼了?」
有些事該一鼓作氣的!有些話如果不把握住機會說,也許他一輩子都沒勇氣說出口。而他,不想後悔。「我、我喜歡你。」
她一臉愕然,一雙大眼睛睜得圓滾滾的,不敢相信對她說這種話的人是他。
他緊張得手冒冷汗。「我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打從第一眼開始。」其實是她不知道而已,她很有男人緣的,他們公司就有好幾個工程師對她有興趣。
第一眼?!「在廁所?」
嚴家翔臉紅得發燙。「就是這樣才丟臉丟到想死!」猶豫了一下,他說:「我知道你心裡有喜歡的人,所以,對於我的告白你可以不用馬上答覆我,你可以好好考慮。」他其實好怕她直接回絕他。
這無關面子問題,而是怕一直以來的單相思落了空。
向琥笑了笑。「老嚴--」
「不要馬上拒絕我!」
想起他的好,她溫柔的笑了。「我會好好考慮。」她深深的凝視著他。
她的話令在一旁的一個高挑男子皺起了眉,銳利的眸子帶怒的瞇了瞇。
心中的盤算失了准,有些計劃可不能再按部就班了。
「謝謝你喜歡我。」她知道他和她一樣,都是情深且含蓄的人。可比起她,他真的有勇氣多了。喜歡一個人是多麼幸福而溫馨的事,為什麼不能說出口?
如果連真心真意的話都無法說出口,那也真是太悲哀了。
他的告白,如果是在一個月前她一定會斷然拒絕,可現在……
她的話令嚴家翔心花怒放,他原以為、原以為……他笑得像個大孩子。「我也謝謝你願意考慮我。我真的好開心!哈哈。」也許是太得意忘形了,他長臂一攬將她摟近,然後在她臉上一印。
「老、老嚴?」向琥愣住了,小臉霎時飛紅一片。太快了吧!她只說她願意考慮,可沒說她答應了呀,他居然偷跑!
「這是友誼之吻,不過我誠心的希望,很快的我可以以男友的身份吻你。」
他誠心誠意的表情令她不知所措的紅了臉,這種感覺不壞,可卻少了些什麼……她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
她不能一輩子都活在單戀中,一相情願的感情太累人,而且方昊旖都有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她該死心了。
她想起上一次去參加飛鷹集團五十週年慶的同事說,即使飛鷹和宇東是死對頭,可他還是為了情人勇探虎穴,可見兩人的感情穩定。且他和尹雪冬在宴會中不顧眾人詫異眼光的親密舉止,在在的都說明兩人正打得火熱,只怕好事將近了。
好事將近嗎……
那很好,不是嗎?她終於也可以完完全全的死心了。
嚴家翔是個好人,長相好、學歷好、薪水高,沒什麼可以挑剔的,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和他交往,她一定是被捧在手心疼愛的女人。
暗戀了快二十年,她從來沒有好好的看過除了方昊旖以外的任何一個男人,她開始想嘗試著去談一場兩情相悅的感情,想從單戀中畢業。
她真的會好好考慮嚴家翔。
向琥在心中作了很大的決定,因此她想一個人好好的靜一靜,拒絕了嚴家翔開車送她回去的提議,一個人慢慢的沿著街道走回去。
她想事情想得入迷,根本沒發覺身邊一直跟著一輛令人側目的銀色法拉利,直到了紅燈她停下來,才注意到身旁有兩道灼灼的目光。
「方……方昊旖?!」她吃驚不小!
方昊旖冷笑,嘲諷的說:「終於也從被告白的喜悅中清醒了嗎?」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關節泛白,一向擅於掩藏心意的他難得的失了控。
他剛好經過附近,看到她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便下車跟著他們,沒想到會聽到有人向她告白。
「咦?」什麼意思?
「上車。」
「不用了,我……」
「前陣子你喝得爛醉的事你還沒向我道謝,好說歹說,我也算是你的恩人吧?」
猶豫了一下,她上了車。「你要帶我去哪裡?」車子裡的低氣壓,她明顯的感覺得到。這個男人,誰招惹到他了嗎?
方昊旖沉著臉沒說話,車子到了一個路口回轉,朝她住所的反方向而去。
向琥就算方向感再差,也知道他不是要送她回家。她本想開口問,回頭一想,算了,以後只怕也沒什麼獨處的機會了吧?就算有機會再獨處,他有女朋友、她有男朋友,一切的感覺都走味了。
二十幾年的暗戀,她收集著最後的回憶。
「你待會兒還要不要回去做節目?」
她回過神。「不,我今天輪休。」說完車內又安靜了下來。
車內靜默得令人心慌,也許是這樣,她這才發覺他車內的音響正播放著她前兩個節目的片首音樂。她愣了一下,試探性的問:「你聽我們廣播電台的節目?」
「偶爾。」
她偷偷的鬆了口氣。
「不過,十點到十一點的月語星情我一定會聽。」即使有時應酬沒時間聽,他也會請人幫他錄下來,他有空再聽。
「呃?」向琥的心跳得好快,臉上的表情誇張得令人發噱。「你、你是為了看我笑話才聽我的節目的嗎?」
紅燈,方昊旖踩了煞車。「怎麼會?你做節目很用心。」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誇她。平常他只會損人,氣得她臉紅脖子粗的,這回他誇她,她反而不知所措了。「謝謝。」
「你節目中最令人期待的相思女孩好像許久沒來信了。」紅燈轉綠,他輕踩油門。
他笑看她一眼,也許那只是很普通的一眼,像是與人講話總是要看著對方一樣的普通,可她卻心虛的紅了臉,心臟彷彿要跳出胸口似的。
「是、是啊,她很久沒來信了。」他居然也注意到相思女孩了,老天,他沒發現什麼吧?
她從來沒想過他會聽廣播節目,才會……
「她的愛情故事很有趣,有趣到連我都忍不住的想知道那個女孩到底是長得何種模樣?她和那個躲避球男孩最後怎麼了?」
「很多人不看好他們。」對他而言,相思女孩和躲避球男孩只是一則故事,他應該不會做什麼聯想才是。
方昊旖揚了揚眉,「是嗎?那你呢?你看好他們嗎?」
「那兩個人相差太大,是不會有結果的。」
「這是你的希望?」他把車子開到路邊停了下來。
「不,不是。」她的希望?如果是她的希望,她當然希望上天也能垂憐一個暗戀二十幾年的傻瓜,可是,這不是她希望怎樣就能怎樣的。
「相差太大的兩個人為什麼不能有結果?」他咬著牙說,語氣有些咄咄逼人。「沒有誰規定誰一定要愛上誰,現代人也不再講究什麼門不當戶不對,再說了,你們女人不是最憧憬灰姑娘的故事?」
「你這麼凶幹麼?這不是我希望有結果就能有結果的。」向琥有些煩躁的推門下車。一下車才發現他們處於一間國小的操場旁。
她不明白,他帶她來這裡幹什麼?
他默默的下車,領著她由一扇小門進校園,然後步上運動場上的看台。
她不明白他的動機是什麼,但她不想開口,只是沉默的跟著他上看台。
一群小朋友在畫著白線的方格中跑來跑去,外頭有數個把關的敵方射手。小朋友玩得開心忘我,時而尖叫,時而開心的大笑。
「躲避球?」她脫口而出。
好久沒看到小朋友玩躲避球了!她攏近的眉放鬆,看得眉開眼笑,一掃方纔的鬱悶。
「懷念嗎?」方昊旖喃喃的開口。夜幕已低垂,不過這所學校是私立明星小學,晚上只要學生申請,會開放照明設備供小朋友運動用。
「嗯,好多年沒看到人家玩躲避球了。」這種球類運動好像只有國小有,國中以上就不再玩了。
「看到這,我聯想到了相思女孩的愛情故事。」
向琥美眸閃爍。「怎麼會想到她?」他今天是怎麼了,老愛提相思女孩?是她多心嗎?老覺得他話中有話,像在試探。
「我還記得她在一封信中說,愛情對她暗戀的那個人而言只是一場躲避球遊戲,他一直是那個手上擁有球的主導者,遊戲中只要被球一觸身就出局,於是她只好一再閃躲,努力的不被球打中。也不知道是相思女孩善於躲藏,還是他鎖定的目標始終沒有她,她一直是他球下的倖存者……」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如果有一天他去當廣播員,而即使看不到他那張桃花臉,她也不得不承認,他依然有賣點。
這個男人,真的是天之驕子。
「你記得真清楚。」她微微扯動嘴角,笑得有點心不在焉。他是個企業大老闆耶!真有那個閒情逸致去記廣播內容。
她心裡開始發毛。
她現在的心情像是刑警逮著的小偷,正逐一的被突破心防抓罪證似的。
「我聽了那封信,心中卻有另一種想法。其實那個躲避球男孩,並不是射不準,也不是鎖定的目標沒有相思女孩,而是她太會躲。」
「被打中了就出局,她能不躲嗎?」
「也許,那個男孩希望她把球接住得分。」方昊旖長長的吐了口氣。「躲避球的遊戲規則的確是球一觸身就出局,可若有勇氣把球接下,那不但不會出局,還能得分。」
向琥瞪大了眼看著他。
「你又不是他,你……」她咬著唇,心思一片混亂。
「相思女孩說,她喜歡的那個青梅竹馬老是喜歡追她身邊的好友,然後又很快的說再見,害得她老是扮演著和事佬的角色……」他銳利的眸子盯鎖住她,彷彿要直透她亂紛紛的思緒,逼視真相。「小琥,那個相思女孩和你好像,因為你也老是當人家的和事佬。不過,還真的不得不得說,你的和事佬當得挺失敗的。」
「和事佬哪是那麼容易當的。」她吶吶的說,心裡有些不快。「更何況,要不是因為你,我大可不必扮演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角色。」
他笑了。「小琥,既然是吃力不討好的角色,你可以拒當的,不是?」有些事,她真的很遲鈍。「記得你有一次跑到學校來找我去跟你同學道歉被拒時,在公園我不是告訴過你,和事佬這角色不適合你嗎?說真的,我一直在等看你什麼時候拒演和事佬,改演別的角色呢!」
「夾在好友和鄰居大哥之間,除了當和事佬外,我不知自己還能扮演什麼角色?」
「我的女朋友!」
她過度震驚的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出自他口中。「別、別開玩笑了!我……」
「躲避球真正瞄準了你,你除了躲之外,根本就沒勇氣接下。」方昊旖笑了,笑意中夾雜著苦澀。「相思女孩,我這個躲避球男孩球技再准,也無法強迫一個不想接球的人接球。」
相思、相思女孩?!向琥所受的驚嚇不小。「你你你……」這絕對不是驚喜而是驚嚇了。
他怎會知道她的秘密?
「我怎會知道你就是那個相思,而我就是那個超級肉腳,老打不中你的躲避球男孩是嗎?」他笑得很理所當然的說:「小琥,我一直都有你的消息,其實早在我
拜訪你家,伯父、伯母告訴我你考進廣播電台之際,我早就知道你在哪裡工作、住在哪裡。還記得你第一天主持節目,有人匿名送了一大把蝴蝶蘭給你嗎?」
她的心跳得好快。「蝴蝶蘭是你送的?」至今她還是不知道那把花是誰送的。
可如果是他送的,他為什麼要送她花?又……
他又為什麼要掌握著她的消息?她有些糊塗了,但就算是如此,她也不願自作多情。
「白花紫心的蝴蝶蘭一直是你的最愛,不是?」他笑了笑。「你的節目我一直是頭號Fans,從一開始很有進步空間的陽光,到現在成為一線廣播員的陽光,你真的進步很多。」
向琥用一種彷彿面對陌生人的眼神看著方昊旖。眼前的這個男人真是陌生啊!他不是一向只曉得損她嗎?怎麼會是她的Fans。
「別用那種懷疑的眼神看我,我會很受傷的。其實我這麼說只是要告訴你,相思女孩的故事我一直是忠實聽眾,加上她的故事根本就是我們的翻版,我要是再猜不出相思是誰,那就太離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