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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分的天空 第六章 作者:之秋

  四個小時後,殷楚生終於到達柬埔寨的金邊。

   在這幾個鐘頭內,各種情緒反覆在心頭翻騰著。老實說,對於嘉慧跟明明,他氣她們的胡鬧,竟然無緣無故上演了這場失蹤記,莫名其妙地跑到了國外,搞得所有的人雞飛狗跳,就算脾氣再好的人也會生氣。

   他又急又擔心,急到一個程度而又無能為力時就覺得生氣,可是想到明明之前在電話裡那種彷徨又無助的聲音,他又開始擔心她。

   相對的,對於自己的婚事被耽擱,他卻又有一種……一種覺得如釋重負的感覺。總之,他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很複雜,一時也厘不清自己到底是該高興還是該失落。

   下了飛機,他立刻趕到明明告訴他的旅館。一進旅館,他立刻打聽明明的下落。

   然而服務人員卻說,她從中午出去後就沒再回來。

   沒回來?殷楚生又氣又急,不是說好了在旅館等他的嗎?現在天都黑了,這個死丫頭又跑去哪裡了?

   突然,幾個看起來像是當地警察模樣的人走來,用柬埔寨語向旅館的人問了幾個問題,旅館的人拿出一本像是登記住宿的名冊指給警察看,又指了指殷楚生。

   警察看了看他,然後用不很標準的華語問:「你是來找一個華人女孩的嗎?」

   殷楚生點點頭,一顆心上上下下的。是不是明明發生什麼事了?

   警察看他是華人,又好像有點錢,竟然一開口就跟他要錢,才願意帶他去找人。殷楚生無奈,只好給錢,他只想趕快把她們帶回來。

   坐上車,車子離開金邊市,往郊外駛去。隨著時間的流逝,窗外的景象也愈來愈荒涼;殷楚生的眉則是愈鎖愈深。不是叫她們不要亂跑嗎?他的心沒來由地害怕了起來,萬一明明出事了怎麼辦?萬一……

   他不敢往不想,但可怕的影像不斷在他腦中浮現,讓他坐立難安,只能不耐煩地要警察開快一點。

   在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後,他在一個鄉下的警察局門口停了下來。由門口站著一個警察來看,他大致可以肯定這是警局而不是民居。

   一進去,一個中年警察坐在那吃飯,另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坐在中年警察的對面。

   明明頭髮散亂,兩眼無神,臉色有點蒼白,全身滿是泥濘……她看見了殷楚生,本想上前,卻因為被警察銬上手銬而動彈不得。

   殷楚生看到她,心總算放下了一大半。但是看她全身滿是泥濘,心頭火又浮了上來。不是千叮嚀萬交代要她待在旅館裡等他來?結果呢?她可知道他嚇得一顆心都快跳出來?!

   「你究竟搞什麼鬼?!」他好想把這個女人的腦袋剖開,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你知不知道這裡有多可怕……嘉慧呢?」

   明明蒼白的臉終於有了點表情,她囁嚅著,不知該怎麼啟口。

   「她……她不見了……」她吶吶地說著。

   「不見了?!你竟然把她給搞丟了?!」他向她吼。

   「我……」她好難過,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好累,連哭都哭不出來……

   警察拍了拍殷楚生,示意他辦手續。殷楚生冷著一張臉,跟著警察去另一邊辦手續。透過另一個警察的翻譯,他才知道,原來明明坐上計程車要去找人,由於語言不通又沒錢,司機也沒把她送回旅館,明明以為計程車司機要對她做什麼,嚇得跳車,整個人跌到泥濘去……

   由於她沒有證件,警察只好當她是非法入境者,將她先銬起來,等候金邊的警方證明她的身份才能放了她。

   一開始她一直說她跟朋友失散了,還拜託警察一定要找到她的朋友。後來她像是累了,躺在椅子上睡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殷楚生快到的時候她才恍恍惚惚地醒了過來。

   警察說,在機場找到了嘉慧的出關記錄,她去了峇裡島。

   聽完,他一顆心又軟了下來。她大概是不知道怎麼會跟嘉慧失散了吧!他相信她不是故意的,想起剛才對她凶了幾句,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語氣太差了……畢竟她在這邊也吃了不少苦頭,他何必這樣對她……

   他放下了心。看來嘉慧應該沒事,更何況嘉慧起碼在國外生活過,對陌生的環境適應力比明明要好一些。於是他向警察借了電話,正想打給鍾叔報平安時,轉念又想,以鍾叔的脾氣,大概會飛到峇裡島去把嘉慧給押回去。

   他還是……還是打給甘宇琛吧。

   宇琛說他願意去峇裡島看看,所以他便放心地掛上電話。

   而此時,警察終於解開了明明的手銬,她慢慢地站起。

   殷楚生辦完手續,看著她搖搖頭。這個女人真的是生來毀掉他的,她害他丟了客戶,還跑掉了個新娘,現在還要千山萬水從台灣跑到柬埔寨來「解救」她!他跟她到底是哪裡不對盤?她真是個超級大麻煩……

   可偏偏……偏偏他就是對她有感覺。這到底是哪門子的緣分?

   他走近她,正想帶她離開,她卻冷不防地在他面前倒下。

   他伸出手及時抱住她。天哪!她的身體好燙!該死的!他剛才怎麼沒發現她臉上那份異常的蒼白。

   「明明?明明?你怎麼樣了?!」他著急地,「這裡最近的醫院在哪?」他向警察詢問。

   明明勉強睜開眼,拉住他的手。「我不想去醫院……回旅館,你說要在旅館等的……」

   「好好好!我們回去,我們現在馬上就回去……」他抱緊她,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回市區。

   明明睜開眼,只見天花板上的吊扇正緩緩地繞轉著。

   她的腦袋有點重,眼皮也很沉重。這是哪?她只記得自己為了追嘉慧而上了計程車,然後計程車把她送到警察局……

   然後呢?她好像看見楚生來了,一開口就是一頓罵。

   這是真的嗎?老實說她情願被他罵,也好過一個人在這裡孤伶伶的。

   「你醒了,怎麼樣?覺得好點了嗎?」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明明轉過頭,看著坐在床邊椅子上的他。是真的!他真的來了!她眨眨眼,然後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要去找嘉慧……」她掙扎著要起身,卻被楚生給攔了下來。

   「你追不到她了。」他的語氣很心疼,又有一點生氣。她可以為了嘉慧搞成這樣?他莫名地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她現在人在峇裡島!」

   「那、那你還不去把她追回來!」她握住了他的手,熱切地說。

   「我去把她追回來,然後丟下你不管嗎?」他問她。雖然水土不服不是什麼大病,但是她這麼一倒,可真是嚇死他了。

   而且,當他在床邊守著她時,很無奈地發現,他真的真的……好喜歡她。一路上其實他擔心的都是她,想的也是她。

   他……該讓這份情感深深埋進記憶裡嗎?之前他是曾這麼確定過,可是現在這個念頭卻不斷地在動搖。

   「我沒事的,我會自己照顧自己!」她急急地說。

   他歎了口氣。「嘉慧沒事,宇琛已經在那裡找到她,馬上就會回去了。」

   「真的?」她睜大了眼,稚氣地問著。

   他微笑,她不氣他的時候真的很可愛。順手拭去了她臉上的淚痕,然後點了點頭。

   輕輕撫著她的頭,他不語,只是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眼中只有她時,心裡就不會想起別的人、別的事,好像在他的生命當中,就只有她。

   只有她才會牽起他生命中的一種悸動與溫柔。

   明明呼出了口氣。得知嘉慧平安沒事就好。再度閉上眼睛,只覺得全身黏黏的,很不舒服,才想起她好像跌到泥濘裡去了,她現在很需要洗個澡。於是她再度試著要起身。

   「你又想幹嘛?」楚生問。她真是個不聽話的女孩。

   「我想洗澡……」她說,隨即想起,她並沒有換洗衣物。

   「想洗澡了嗎?不知道是誰不顧一切的跳車!」

   她睨了他一眼。「你很討厭耶,我那時候嚇都嚇死了,哪知道那個司機想對我做什麼!」那時車子愈開離市區愈遠,她很害怕好不好!

   「那個司機是要帶你去找翻譯,人家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戲謔地說,然後站起身,拿了一包東西給她。

   她一看,竟是一套換洗衣服。

   「快去吧,小泥人。」

   她向他皺皺眉。哼!竟敢嘲笑她。可是、可是握著那包他為她準備的衣物:心裡卻又覺得暖暖的……

   她下床,頭好像沒之前那麼暈了,只是仍覺得全身沒力。

   現在是深夜了,四周安安靜靜地,楚生在門外,只聽見浴室裡的水嘩啦嘩啦地流著。從水的聲音,他腦海裡竟浮現關於她的身體的遐想……

   意識到自己的衝動,他趕緊站起身,努力地將奇怪的念頭壓下去,他需要到外面去走走。於是他開了房門,在門口抽了根煙。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昏黃的燈光,忽然,燈光在他眼前閃了閃,再閃了閃……

   然後啪的一聲,停電了!

   「啊!」房內傳來尖叫聲。

   殷楚生立刻丟掉手上的煙,衝進房裡。明明還在浴室裡。他敲敲門。

   「明明,你沒事吧?」

   「有事!我……我怕黑啊!」聽她的聲音,好像都快哭了。

   那怎麼辦?他突然在胸前的襯衫口袋裡摸到了他平時慣用的打火機。

   「你……你可不可以進來……陪我?」她雖然知道這個要求有些不合理,但她是真的很害怕。「你……你可以站在浴簾外面……」

   然後,浴室的門被打開了,一道雖然微弱,但勉強可見的火光讓明明稍微看到了四周。他在浴簾外,用他的打火機代替了燈火。

   確定了他在外面,她再度扭開水龍頭。這裡用的是電熱水器,停了電,自然也就沒熱水,她忍著,快速地用冷水沖去身上的泡沫。不知為何,雖然他在浴簾外讓她安心,心卻也跳得好快。

   本來是想離她離得遠遠的,然而此刻,他卻與她僅有一簾之隔,他趕緊轉頭,努力讓自己別去想。

   水龍頭的聲音停了,換上衣服,她拉開浴簾。「我……我好了。」

   「嗯。」他不敢多看她一眼,怕自己會……把持不住。「我們出去吧。」

   她腳一跨出去,就撞到洗手台,叩的一聲,她的頭親了一下鏡子的側面,使鏡台匡的一聲掉了下去,鏡子碎了一地。

   「別動!」他說。「現在一地都是碎片,你別動……」唉!他無奈,收起打火機,走近她身邊,深深歎了口氣,然後,將她橫抱起。

   「喂……」她想抗拒,卻又沒有力氣。

   「你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不會想赤腳從碎片上走過去吧?」

   她不語,只好任由他抱出浴室外。

   「你身體好冷……你沒事吧?」他溫柔地問。

   「沒事,只是剛才洗了冷水。」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些。

   他抱她上床,然後替她蓋上了被子。她的手仍是冷的,他坐在她身邊,握緊了她的手。

   她從自己的手心接收到他掌心的溫暖,此時的她,已顧不得男女之防了,剛才洗了冷水澡,她真的好冷,她像個凍壞了的孩子,拚命找尋著任何溫暖。她任自己的手讓他握著。

   一種親暱在彼此之間流動。或許是兩人都偷偷地告訴自己現在是非常狀況,所以這一次沒有誰掙扎,也沒有誰逃避,任由感情一點一滴地加溫起來。

   「你說故事給我聽好不好?」因為停電,四周顯得更安靜了,靜到她會想起太多太多的牽掛。她把身體更移近他一點,試著去感覺他身上的溫度。就一次吧,就這麼一次讓她靠在他身邊。

   他調了一下姿勢,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她沒有掙扎,反而抱著他,他感覺有點驚訝,也有一點點不知所措。

   「說什麼?我只會罵人,可不會說故事……」他也試著讓自己別想太多,嘉慧、鍾叔,甚至是偉傑……他全不想去管了,只想在這樣的夜晚裡,好好地抱著她。

   「那說你自己吧,比如你小時候……」她輕輕地說。

   「我?」殷楚生覺得自己的身世實在乏善可陳。「我是孤兒,讓鍾叔扶養長大的。」

   她笑了出來。這個男人真是一點說故事的細胞都沒有。「那你完全不記得你父母了嗎?」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不要我跟我媽了,後來我媽也病死了,就這樣。」他簡單扼要地說,聲音聽來倒是十分平靜,像是在講述一件新聞似。

   「我也是孤兒。」她的思緒開始飄了起來。「我爸媽相繼過世,接著我被我外公趕了出來--」她頓了頓,「然後我跟過我兩個阿姨、兩個舅舅,後來才是我姑姑把我接去住。」

   怎麼,現在兩人是要比慘的是不是?但是聽了她的話,還是讓他心裡一緊,更抱緊了她。

   他的懷抱好溫暖,她完全不想離開,如果可以就這麼一直躺著,那該有多幸福……她的意識逐漸模糊,睡意再度襲上她。

   過了好一會,他才發現她又睡著了。他搖搖頭。她安安穩穩地躺在他懷裡,像是一點都不怕他會把她給吃了。

   可是他不同,他卻覺得自己的慾望正一點一滴被她喚起。他深吸了口氣,努力地壓下腦中奇怪的遐想,然而在理智與情感的交纏中,他竟也迷迷濛濛地睡著了……

   明明休息了一天,精神回復了許多,兩人也準備回台灣了。

   兩人收拾好東西,準備向旅館退房。這兩天,楚生為了照顧明明,跟明明同睡一個房間,可能是這樣,旅館的服務人員才會用曖昧的眼光看他們。

   「先生,你跟你女朋友要走了嗎?」旅館的服務人員用英文問。

   殷楚生只是淡淡地笑著,態度很從容,沒有回答,只是等著結帳。

   明明就沒那麼自在了。她看看殷楚生,這傢伙竟然像個沒事人一樣!

   「嘿!我們……我們……只是朋友……」她用蹩腳的英文努力地想要澄清這個「誤會」。

   「喔,女朋友!」服務人員還特別在「女朋友」上加重了音節。「我明白的。」

   「不,不是女朋友,我們……」她拉住他,然後用國語問:「普通朋友英文怎麼說?」

   他說了一個明明沒聽過的單字,明明不疑有他,立刻學起來轉述給眼務人員聽。服務人員一聽,立刻打了打自己的腦袋。「對不起……」服務人員仍是用英文向她說抱歉。

   哼哼!終於知道錯了吧,明明有點得意著。

   「我明白了,殷先生殷太太,帳已經結完了,你們請慢走……」服務人員客氣地用英文回答。

   明明隱隱約約感覺到不對勁,仔細地把話反覆想了想,才知道服務人員剛才說的並不是她想的。

   他怎麼會誤會她是他的太太咧?她一把捉住殷楚生,「你剛剛說的那個單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殷楚生見她終於發現不對勁了,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是柬埔寨的方言,老婆……」

   我咧……「殷楚生!」她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害羞,臉竟然紅了起來。「你戲弄我!」

   「你把我的新娘拐跑了,我這樣小小整你一下,不過分吧?」他算是很有度量了好不好。

   哼!明明偏過頭去不理他,雙手抱胸,一副不想走的模樣。

   「走吧,『老婆』。」他繼續用方言叫她。並且拉著她的手,離開旅館。

   討厭!誰是他老婆!明明仍在這個小細節上計較著,卻沒發現,她的手早已經讓他給牽著了。

   事實上,兩人都沒發現,他們的舉動比之前更親暱,眉宇之間總有一種屬於情人之間的默契,像是已經在一起很久很久了的情侶般。

   直至出了中正機場大門,兩人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明明愣在那。她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但……

   但她卻好懷念幾個鐘頭前漆黑一片、卻躺在他懷裡的時光。

   「怎麼了?不認識路了?」殷楚生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但眼光卻有一點不同,可是不同在哪?她說不上來。

   她向自己解釋了好幾次,那晚是他同情她,才會那樣抱著她。她想,換了是別人,他應該也會這麼做的……吧?

   但她卻不確定換了另一個人,自己會不會那麼渴望被一個男人那樣擁著。

   「回家吧,發什麼愣。」他輕輕拍拍她的頭,就像從前她捅了什麼紕漏時,他也會拍她的頭。他老嫌她腦筋不清楚,多拍幾下說不定會靈光些。

   可是……她老是覺得他現在的舉動跟之前就是不一樣。

   她不語,好像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個什麼答案來,只能悶下吭聲地隨著他取車,然後回家。只是,在路上,她都默不作聲。

   殷楚生先送她回家。一開門,天哪!客廳滿目瘡痍的景象讓她錯愕不已。

   「呵……這下有得收了。」她無奈地傻笑。

   「怎麼?既然有本事做,就要有本事收。」殷楚生趁機教訓她。

   「誰說我沒本事收!」他看扁她嗎?她不服氣地答道。

   「是是是!你最有本事了!,」他忍著笑,然後捏了捏她的臉。真奇怪,她就是不喜歡他激她,每次才說個幾句就惹得她反唇相稽。不過對別人卻又不會這樣。

   他觸碰她的臉讓她覺得心跳加速,她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暈眩感特重。

   叮咚!門鈴聲響起,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我去開門。」她飛也似地想逃離他身邊,然後像說給自己聽似地:「說不定是嘉慧……」

   一開門,並不是嘉慧,來者冷著臉進來了。

   「鍾叔……」明明沒想到自己才一回來,鍾叔就來看她了。

   鍾道成冷哼一聲。「你捨得回來啦!」天知道他在台灣頭髮都快急白了。

   明明點點頭,心裡竟有些……心虛。

   「鍾叔。」楚生臉上也有那麼點心虛,卻也多了份堅決。

   鍾道成對著滿屋子的凌亂皺眉頭,然後找到一個可以坐的地方坐下。

   「你說,你跟嘉慧到底是怎麼回事?!」鍾道成不講還好,一講,火氣又冒了上來。

   「呃……我們……我們……」她有點吞吞吐吐地,「我們就……喝醉了嘛。」

   「那喝醉了為什麼不好好待在家裡?怎麼會跑到國外去呢?」鍾道成氣得臉都紅了,聲音愈來愈大。

   只見明明的頭垂得更低了。「欸……這個嘛……」

   一股不祥的預感在楚生心裡浮起。不會這一切都跟她有關吧?

   「叔叔,我看她也累了,這件事改天再……」

   「我不累。」明明吐了口氣,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說了。「你想知道我跟嘉慧為什麼跑到柬埔寨嗎?」她望了殷楚生一眼,然後再看向鍾道成,「都是我,是我叫嘉慧逃婚的。」

   「你……」鍾道成氣得跳腳,「你這個巫婆!我們鍾家到底哪點對不起你?你專壞我們家的事,先是害偉傑,現在是嘉慧……」

   「叔叔……」楚生趕緊安撫激動的鍾道成,「叔叔,你別這樣……」這丫頭是存心跟他作對嗎?她明知道現在說這些一定會把鍾道成給惹怒,偏還要挑在這個節骨眼說!

   「對!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叫嘉慧逃婚,我還去攔計程車,還幫她刷卡買機票……」她呱啦呱啦地把實情一古腦兒全說出來。

   「你……你到底是什麼居心?!非得讓嘉慧結不成婚!你可是嘉慧的嫂子哪……」鍾道成已經氣得臉紅脖子粗,然後又恍然大悟。「喔,我知道了!你喜歡楚生對不對?!你因為喜歡楚生,所以破壞嘉慧的婚事對不對?!」

   楚生站在一旁,表情有點驚訝。為什麼叔叔會這麼說?他怎麼會知道明明喜歡他?他看著明明,疑惑地望著她。

   「是真的嗎?」他問,她真的喜歡他嗎?喜歡到可以為了他不惜破壞嘉慧的婚事?

   她可知道,早在抱著她的那晚,他已經決定要坦白地面對自己的感情,不管她曾經是誰的什麼人,不管他要面對多少人的質疑和眼淚。

   「哼!我是故意的沒錯,可是……我才不是喜歡你呢!」她的眼神有點閃爍,而且還不敢看他。「我……只不過就是嫉妒嘉慧……」她有點心虛,但為了讓他死心,她還是壯著膽說了謊。

   「夠了!」楚生阻止她再刺激叔叔。「你說夠了吧!」她想怎麼樣?把罪名全擔了?她還想成全別人成全到什麼時候!

   她閉嘴,看著他冷冷的臉,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事已至此,她必須把楚生原封不動還給嘉慧,不然她會內疚一輩子。

   「楚生,你聽見了吧。你看這個女人的心有多毒!她根本就只是想玩弄你的感情。」也只有鍾道成才會上了她的當。

   「叔叔,我們先回去吧。」其實,問題不難解決,一切等嘉慧回來,三個人開誠佈公就是。他會跟嘉慧說清楚,請她原諒。

   「好!楚生,咱們走!」鍾道成以為楚生也生氣了,卻沒想到他另有一番心思。

   殷楚生開了門,要鍾道成先下樓等他。他關上門,頓時,整個房子裡安靜極了。

   明明始終站在原地。她認了,把那晚做的奇怪的事全招了!誰叫她酒喝多了亂講話,把一場好好的婚禮搞成這樣。她希望楚生跟嘉慧可以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不要因為她的胡鬧而失去彼此。

   他走近她,站在她面前,她才驚覺他靠得好近,但臉色卻很難看。他很生氣嗎?她的心怦怦跳著,因為她破壞了他的婚禮而生氣嗎?

   不會吧?!明明緊張著,他該不會氣得要把她一拳揍扁吧?她深吸了口氣,完了完了……

   他俯身吻住她,狠狠地攫住她的唇,把她摟進懷裡。是他傻,他早該這麼做了,他早就該吻住她,不讓她逃離半步……

   被他吻住,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呆了多久,只知道清醒的時候,她竟然勾住他的頸子,輕輕地回應他的吻。

   她開始掙扎,推他捶他,他怕會傷了她,才離開她的唇。

   她喘著氣,臉色因為吻而紅潤,還有因為被吻而驚嚇的神情。

   「你的謊話說得真差勁。」他丟下這句話,然後拿起自己的行李,頭也不回地走了。

   明明閉上眼。怎麼辦?她就知道自己瞞不過他。現在可好,她成了第三者,名副其實的第三者,她要怎麼面對嘉慧?

   嘉慧跟宇琛回來了。一下飛機,她連家都沒回,立刻跑到楚生家中找父親跟楚生。

   其實,之所以會這麼迫不及待地趕來,還是為了要找楚生的。

   她坐在客廳裡,鍾道成關切地問女兒有沒有怎麼樣。

   「沒事,我好得很哪!」她笑著,不知怎地,她似乎變得更漂亮了。

   「沒事就好。」鍾道成終於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人沒怎麼樣就好,過些日子再把你們的婚禮好好辦一辦。」這次他一定會讓人把嘉慧看牢,絕不會

再讓她跑了。

   嘉慧一聽,笑得很不自然。「爸爸啊……」她欲言又止。

   「怎麼?」鍾道成也發現嘉慧的反應似乎不是很關切這件事。

   「我……嗯……我想……」嘉慧低下頭,不知該怎麼說。「我跟楚生不可能結婚了啦。」猶豫了許久,她還是說了。

   「為什麼?是不是為了那個展明明?你不會要把他讓給她……」他這個女兒不會這麼傻吧,竟要把楚生讓給別人?

   「明明?」嘉慧眼中有著疑問。「跟明明沒有關係啦。」

   雖然明明一手毀了她的婚禮,不過她早已經不怪她了啊。「其實……是我對不起楚生,我……我已經有別的對象了……」

   鍾道成眼睛瞪得好大,楚生也吃了一驚。

   「是誰?你怎麼會愛上別人呢?」鍾道成不敢置信,這個丫頭不是從小就非楚生不嫁嗎?怎麼會愛上別人?

   他怎麼放心把嘉慧交給別人!還有他的財產……他當初就是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給嘉慧跟楚生啊。

   「爸,我……」嘉慧不知道要怎麼跟父親交代。她歎了口氣。「我喜歡宇琛,我要嫁給他。」

   其實她一直喜歡他,只是兩人因為一些誤會,她才會賭氣地要嫁給楚生,現在兩人的誤會說清楚了,也確定了彼此的心意,她當然不能拿自己跟宇琛的幸福開玩笑。

   「甘宇琛?」這下輪到楚生皺眉。「他不是……對明明很有好感?」他想起明明打死都不讓他看的小卡片,會這麼做不是因為明明想要掩飾嗎?

   「才不是!」想到這,嘉慧突然覺得很內疚。要不是宇琛告訴她,她真的不知道明明這麼替她設想。「你是說那張卡片是吧?那天明明不讓你看的卡片是宇琛寫給我的。」

   楚生愣住,他怎麼這麼傻……他早該看出來的啊。

   「明明是為了保護我,又怕傷你的心,才會這樣幫我掩飾……」嘉慧愈說愈內疚。坦白說,她好後悔那天把她丟在陌生的異地不管,甘宇琛也訓了她,說她實在太任性了。

   「她說不定是想收買你啊,傻丫頭!」鍾道成仍然不相信明明會這麼善良。

   「爸爸!」嘉慧有點生氣,這才明白父親對明明的偏見有多深。

   楚生起身,一臉焦急地要出門。

   「楚生,你要去哪?」鍾道成問。

   「去找明明!」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她!他決定了,即使她曾經是偉傑的女朋友,但那又怎麼樣呢?他要一輩子照顧她、疼她,現在這樣最好!他既沒傷嘉慧的心,也就談不上責任。

   嘉慧也站了起來,追到門口。「那……那我們的事……」好啦!此時嘉慧發現自己真的是有了異性沒人性,她想要他給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向她笑了笑,拍拍她的肩。「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妹妹。」

   嘉慧也笑了,笑得無比燦爛。

   「喂!你還去找那個女人幹什麼?!」鍾道成站起來要阻止他,哪知嘉慧一個箭步攔住了父親,然後對楚生說:「你去吧,我改天再去找明明,跟她道謝。」說真的,她真的很感謝明明,要不是她這麼一鬧,她的愛情說不定不會有這樣的好結局。

   於是,碰的一聲,門關上了,楚生快速地下了樓開車,往明明的住處而去。

   然而,按了許久的門鈴,卻始終不見明明出來開門。他轉了轉門把,門竟然沒有鎖!

   他開門,裡面的凌亂已經被收拾過了。她出去了嗎?只見茶几上一個白色的信封,有著他熟悉的字跡。

   他心裡響起了一個不祥的預感:她走了,他來得太遲太遲了。

   嘉慧:

   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其實我從來就不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對於他的死,我真的很難過,難過到最後,我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傷心;但定我們之間,其實始終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跟他,注定只能是朋友。

   不過,我一直是把你當成妹妹看待的,不是因為你是偉傑的妹妹,而是因為你就是你,那個善良體貼的小女人;在我這輩子當中,你定我唯一一個可以談心的好朋友。

   希望我的離去能讓一切回歸平靜,我祝福你跟楚生,白頭到老。

   明明

   嘉慧坐在客廳裡不停地哭著,宇琛則在一旁安慰她。

   她手裡還握著明明的信,現在所有的後悔都來不及了,明明走了!

   「都是我不好!」嘉慧哭倒在宇琛懷裡。「是我在金邊說的那些話讓她太傷心了……」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一時氣頭上,現在鬧成這樣,她心裡反而更難受了。

   楚生一句話都沒說。明明的離去讓他痛心,她是下定決心要讓自己死了心,也讓他死了心。

   他能怎麼辦?她既有意躲他,就不會讓他找到。只是,他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不死心。

   「嘉慧,你有沒有展阿姨的電話或住址?」他思索著明明可能的去處。她在台灣無親無故,唯一稱得上親密的只有她姑姑。即使明明人不在那,但他想,她應該會知道她的下落。

   嘉慧拭了拭眼淚,努力地搜尋著記憶。「好像有……我去找找!」

   於是,帶著嘉慧所給的住址,他站在公寓門口,拼了命似地按著門鈴。

   「來了來了!」展阿姨倒是沒什麼變,「殷先生?」她的臉微微一驚,不過立刻就回復了神色。「你……」她站在門口,半掩著門,讓他無法看清公寓內的情景。

   「明明呢?」他眼中帶著幾許急切和渴求。

   展阿姨向他聳聳肩。「我怎麼知道她在哪?」

   只是,公寓內傳來匆忙走避的聲音,接著又碰的一聲關上門。

   公寓裡有別的人!

   「讓我進去,我知道她在這裡。」殷楚生冷聲說著。

   「喂!這裡是我家耶……」展阿姨才不會被他鐵青的臉嚇到。

   「你不讓我進去我就不走!」他堅定地,他一定要把她挖出來痛扁一頓!

   展阿姨無語問蒼天。看來不讓他進去找他是不會死心了,於是開了門,讓他進去。楚生一進門,立刻一問一間地找尋著她的蹤影,但,沒有!

   最後一間了。門一開,只見一個小baby坐在地板上獨自拿著玩具玩著,大概快兩歲了,已經會走了;小孩看見他,小眼睜得大大的,站起身,大步走著跳著到母親面前……

   「屋子裡就只有我跟我兒子啦!你剛才聽到的是我兒子丟東西的聲音。」展阿姨沒好氣地,這個殷楚生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殷楚生頹然一歎!她真的不在這裡!她就這樣走了?他心裡面的失落猶如被激起的漣漪,一層一層慢慢擴大……

   「對不起。」他向她道歉,然後失落地關上門,準備離開。

   「不然這樣好了,」展阿姨抱著兒子,送楚生到門口,「我一有她的消息呢,就立刻通知你。」見他這樣,她也有幾分不忍。

   他點點頭。或許吧,說不定明明想通了就會來找她姑姑。他現在只能這麼期望著。

   他落寞地走了。

   展阿姨關上門。「還不出來!」她歎了口氣。不是聽說這個殷楚生很聰明的嗎?怎麼找遍了整間公寓,就是沒想到她客廳的那個長沙發後面呢?

   明明蹲在沙發後面,緩緩地爬了出來,坐在地板上。

   「我不知道你們在搞什麼!」展阿姨說著,一副氣噗噗的樣子!「你們年輕人愛怎麼玩我不管,可是別把我也給扯進去。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老公愛吃醋,他要是真的留在這裡不走,我伯我老公會以為他是我的姦夫!」

   明明笑了笑。「姦夫?」想起楚生還曾跟她相擁而眠咧,但兩人還不是沒怎樣。「他才不是那種人呢。」她靠在沙發上,懶懶地說。

   「你還笑!」這個侄女真是一點都不替她想。「下次他再找來,看我還幫不幫你!」

   「你放心吧,」明明的聲音似乎有點無力。「他再也找不到我了……」

   「你真的要去美國?」展阿姨放下兒子,與她一起坐在地板上。

   「不然呢?我外公現在又老又病,沒人照顧也不是辦法。」明明閉上眼。她是不是應該壞心一點?畢竟當年是他把她趕出家門的,從此她就過著從一個親戚處流浪到另一個親戚處的日子。

   「不過,我看楚生對你是認真的……」老實說,剛才她也被他的堅決給嚇到,那種非要不可的語氣,她懷疑他真的會因為明明的避走而放棄。

   「他是該認真,不過對像應該不是我。」她說著,坦白說,她的心最近太亂了,或許暫時避開一下也好。

   突然,明明的視線掉在地板上。打火機?她爬著去撿起地上那個咖啡色的、造型十分流線的打火機。

   「怎麼會有這個?」展阿姨想著,她老公不抽煙的。「準是剛才你老闆掉落的。」

   她將打火機放在手心。沒錯,是他的,那個老以為抽煙就會飽的傢伙的。

   她仔細打量著打火機,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打火機上有個Y字,那是因為他姓殷。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入了神……

   她就要跟他分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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