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成功復仇,完成多年來唯一的心願。他應該雀躍萬分、拍手稱快,應該覺得如釋重負,享受到最得意的快樂…
可是,他卻只是悵然若失的坐在這裡,呆怔的望著桌上那些豐盛的佳餚,和正在逐漸融化的生日蛋糕。
心裡沒有報復過後的滿足感,反而一股無法填滿的空虛在胸懷裡擴散,讓他覺得酸澀與茫然。
他計劃了二十年,幻想過無數次當成功到來時,他會是怎樣欣喜若狂,他幻想自己高傲的站在楚雄面前,宣告他就是那個讓他一無所有的人,那一刻他該是全天下最得意的男人。
可現在,他卻只是靜靜坐在黑暗的餐桌邊,不感到快樂,更沒有滿足。
客廳的門被人推開,他清楚的聽見了那熟悉的腳步聲,不用回頭,他也知道來人是誰。莫名的緊張攫住他的心臟,他屏息以待。
「侃。」
恬恬輕柔的呼喚從他身後傳來,她的裙擺發出窸窣聲,緩緩走到他身邊。「生日快樂。」
他震撼的晃動,猛然回頭,見到她如水晶般晶燦通透的眼眸。
恬恬帶著眼淚微笑,顫抖著雙手,望著滿桌飯菜。
「本來我想幫你過生日的,可惜……冰淇淋蛋糕都化了。」
他扭過頭去,緊皺起眉頭。「我從來不過生日。」
恬恬拿起桌角邊包裝精美的一個長方形盒子,嘴角苦澀的抿起。
「生日禮物,你要拆開來看嗎?」
袁侃鋼鐵般的眼神定住在她身上。
那眼神擊潰了她全部防線,手裡的禮物掉在桌上,淚水浸濕雙頰,她用淒楚恍惚的語氣說:
「記得以前我問過你娶我的理由。當時你說到時我就會知道,現在,時候到了,我也終於明白了。」
她深深凝望他,想要將他的臉龐刻在心裡。
「是因為我是楚雄的女兒,你仇人的女兒,是不是?」
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回望著她哭泣的容顏道:
「是的。」
她閉上了雙眼,淚水沿頰而下。
一種從未有過的痛楚從他心臟處撕裂,袁侃握緊雙拳。「我娶你是因為你是楚雄的女兒,因為那樣他才會更加的信任我。」
她張開痛苦的眼眸,那悲傷的眼神幾乎將他擊倒。「我只是你報復的工具,只是你毀滅我父親必須要有的一顆棋子,所以你對我總是忽冷忽熱,冷嘲熱諷……因為我是你最恨的人的女兒。」
望著她瘋狂落淚的臉,無盡的悲傷同樣將他淹沒。「是的。」
「袁侃,你……」
她指責的聲音最後趨於無聲,她更加悲痛欲絕,卻發現自己無法責怪他。
她的神情更加哀戚。「你是為父母報仇,為你父親討回公道。現在你成功了,告訴我,你快樂嗎?」
他濃眉聚攏,雙眸裡進出痛苦的火花。他的胸口緊繃,雙手握得更緊。
「我以為應該很快樂,可實際上……」他笑得苦澀。「沒有,絲毫也沒有。」
她為他難過。
淚水如傾洩的雨水般不斷滾落,為他所遭受到的痛苦而難過,她晶瑩的雙眸滿含憂愁的瞅著他。
他心裡發痛,感情無法再受壓抑。袁侃猛然站起,將她摟進他空虛的胸膛裡,抱緊她顫抖的身軀。
他的聲音沙啞而蘊藏痛苦。
「我成功的報了仇,打敗你父親。可是我卻覺得什麼也沒有得到,我所失去的一切都不會重新回來,父母親,童年的歡笑,曾經擁有的快樂……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復仇?」
恬恬悄悄伸出雙手,撫上他僵直的後背,帶著對他深沉的愛意想要安慰他,卻知道她其實無能為力。
良久,他才再度悲苦的開口說:「恬恬,你恨我嗎?」
她呆呆一怔,又一顆淚珠流下。「不,我不恨你。」
他緊緊擁住她,聲音是燒灼般熾熱。「那麼你不會離開我嗎?」
他在要求她留下嗎?
恬恬茫然的睜大雙眼,仰頭看著他血絲滿佈的眼,哽咽的說:「你……你要我留下嗎?」
「我當然要你留下。」他倏然變得急切,神情專注盯著她的臉。
我說過會一輩子把你當成我深愛的妻子,我說過的話從來不會改變。
只要你留下,我們依然會過得很幸福……」希望在他心底燃起,那片巨大的空虛,也因為擁抱她而漸漸被填滿。
「袁侃……」
她眼裡的憂愁更加濃重。
「恬恬,我過去的確利用過你,也恨過你。但你用柔情瓦解了我的恨,把愛植入我乾涸的心靈裡。我已經不能失去你,所以只要你願意留下,我們一定會更加幸福。」他斬釘截鐵的承諾。
「袁侃,我們不會幸福的……」
恬恬心酸的搖頭。「你明知道我們沒有什麼幸福可言,楚雄是我的父親……」
「為什麼沒有?」他的目光堅硬,下顎緊繃。「只要你願意留下,願意忘記我所做過的那些殘忍事,我們就可以得到幸福!」
她繼續搖頭。
「你在責怪我嗎?責怪我不該利用你打擊你父親?他根本就是咎由自取,而且他還殘忍的對待你。」他的眼眸驀地冷酷。「你忘了這麼多年來,他是怎麼對待你的?他根本不配做你父親,不配有你這樣的女兒。」
「可是他是我父親。」恬恬掙脫他懷抱,雖然不捨,雖然依戀,可她還是逼自己離開那寬厚溫暖的懷抱。「不管他怎麼對我,他是和我血脈相連,給我生命的那個人。」
「所以你要離開我嗎?為了你那殘忍的父親?」他的眼裡閃過一絲痛苦。
「我沒有其他選擇。」離開他,讓她感覺痛徹心扉。「你為父母報仇,我……我卻不會報仇,因為如你所說,他是咎由自取。可他是我父親,是生我養我的人,我……我不能在他被你奪去一切的時候,還跟你在一起。」
他望著她的眼眸裡燃燒著火焰,劇烈的、不顧一切的火焰,他堅毅的說:「恬恬,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還愛我嗎?」
她深刻的望著他說:「我還愛你嗎?我當然愛你,無論你是誰,做過什麼,我都愛你。」
「這就夠了。」他的眼裡閃出堅定的光芒。「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她不解的看著他下定決心的臉,那輪廓分明的表情裡閃爍著她害怕的光芒。
在她茫然的注視下,他忽然低下頭,猛然攫住了她的雙唇,用最大的熱情吻住了她,也將她緊緊箍制在他懷裡,無法移動。
恬恬沒有掙扎,順從的依靠在他懷裡,承受著他熱情的親吻。
「恬恬,我不會放你離開。」
在他抬起頭的剎那,眼眸直望著她。
「你是楚雄的女兒,有什麼關係?我是報復了你父親,那又有什麼關係?我愛你,你也愛我。愛情既然已在我們心底生了根,發了芽,長成了參天大樹,就沒有逃避的必要。我會緊緊抓著你的手,無論你如何掙扎,我的手絕不鬆開。」
「佩……我不可以……」她在他的懷裡輕顫。
「你可以的!」他握住她的肩膀,不容她抗拒的低語。
「你一定可以的。只要你拋開一切跟我走,只要你願意把自己完全交給我。」
「不,你不懂。我不能就這樣離開,這是對我父親的背叛,我要是跟你走了,我的良心永遠不會安寧……」
「你是我的妻子,我們在神前發了誓。我會對你不離不棄,那麼你呢?你就願意背叛誓言嗎?」
在他熾熱的眼眸逼視下,她心痛難耐,認真注視他的神情漸漸渙散。
「我會遵守誓言,會永遠愛你。可我無法繼續和你生活在一起,無法再陪伴在你身邊……」
「你可以的……」袁侃再次用嘴堵住她反對的聲音,她那哀戚絕望的眼神讓他驚慌,讓他不知所措,他呢喃道:「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放你走……」
在她抗拒之前,他一把將她抱起,一直不斷的親吻她的雙唇,用熱吻堵住她的掙扎,削弱她抵抗的意志。
恬恬先是劇烈的抗爭,想要掙脫他的懷抱。她睜大雙眼,望向他低俯在她眼前的臉,那燃燒著熱情火焰的眼眸裡,滿是痛苦和不顧一切的信念。
她忽然緊緊摟住他,湊上去回吻著他,用她滿腹的柔情將他整個包圍,毫無保留的奉獻出她的愛。
袁侃將她抱上樓,抱進他們的房間。她的柔順激發出他心底所有的濃情蜜意,他只想好好的愛她,呵護她,把她留在身邊,永遠也不再分開……
他褪下了兩人的衣裳,溫柔的唇刷過她全身,感覺著她的顫慄。
「恬恬……」他呻吟的低語,輕柔的撫摸著她裸露的雙肩。「我愛你,從初相見面開始就愛上你了……」
她伸手摟住他的背,讓他們赤裸的身軀緊緊貼合,感覺著他身上男性糾結的肌肉和強壯的體魄,淚水在眼角悄然滾落,她聽見了他說愛她,可是卻是在這樣絕望的時刻。
「不要離開我……」他熾痛人心的聲音消失在她嘴邊,他們雙舌纏繞,他鷙猛的攻擊著她的柔軟,想要把自己深深、永遠的埋人她體內,讓兩情永不分離。
恬恬擁住了他,承受著他一波波的衝刺,她絕望的攀緊他,想讓這一切延續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這樣她就永遠不需要和他分離……
然而她知道,她沒有選擇,只能離開。
激情過後,恬恬並沒有睡著,她癡癡望著他沉睡的表情,伸手撫平他緊皺的雙眉。昨夜他不斷的要她,瘋狂的要她,強迫她和他一起躲進那極樂的世界裡,好遺忘現實的冷酷無情。
她順從著他,感覺著他,配合著他……她讓自己一次次沉淪,一次次和他共攀幸福的最高點。她可以忘記他所做的一切,卻無法忘記自己是楚雄的女兒。
她從沒有恨過他,現在也更不會恨他。她知道他心裡很苦,一個人如果背負著那樣重大的仇恨,他的人生又何來快樂可言?
可是,她不是那個可以帶給他幸福的人,她無法忘記自己的身份,她在他身邊一天,她就會有濃重的罪惡感,這樣的她如何能讓他快樂呢?
他應該做的是遺忘過去,而不是執著於那份仇恨。而她也是他仇恨的一部分,只有徹底遺忘她,他才能重新開始。
恬恬恍傯的離開他懷抱,盯著他睡夢中毫無防備的臉龐,癡癡凝望。她伸手想要撫過他的臉,卻倏地抽回手,任淚水一顆顆滴落在被單上,她卻渾然未覺。
「侃,我要你幸福,沒有我的幸福。」她呢喃自語,悄然無聲的下床。
一個相似的畫面閃過腦海,多年前也曾有過一樣的畫面,她從他身邊離開,帶著永不相見的決心離開。
恬恬淚如雨下,卻不敢再做停留。她怕自己的決心不夠,在看見他的瞬間又忽然改變主意,她拿起便條紙想要給他留言,由於思路混亂,又由於太過傷心,她只寫了一行字就已經泣不成聲。
無法再多待一分鐘,她迅速的打開房門,不在乎是否會弄出聲響,瘋狂的跑了出去。一路上淚水橫飛,她哀戚的哭泣聲,久久迴盪在奔跑過的地方。
袁侃倏地睜開雙眼,一股莫名的心痛讓他猛然從床上坐起,望著空蕩蕩的身邊和微熱的枕頭,片刻間,他的頭腦一片空白。
然後他飛快的跨下床,眼眸掃過孤寂的房間,看著窗前桌上那張淚跡未乾的便條紙,上頭寫著:
忘了我,然後重新擁有幸福。
如此簡單的十一個字,她就打算這樣永遠的走出他的生命。捏緊紙條,他的心情無比沉重。
不,他不會如她所願。為他父母報仇,完成多年來的心願後,現在他又有新的目標,那就是恬恬,他不能失去的女孩。
迅速的穿上衣服,他堅硬的下顎和抿緊的嘴角透露出他超凡的決心,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他都要再次擁有她,和她廝守一生。
qizon qizon qizon qizon qizon qizon
恬恬回到陰沉沉的楚家別墅,傭人們都被打發走,因為再也發不出工資。在清晨的一片晨光中,這座曾經雄偉的建築,此刻看上去卻顯得老態龍鍾。
微弱的光線映照出它斑駁的外牆,不見往日的輝煌,只見此刻的頹喪。
恬恬懷著忐忑的心情踏進門廊,她不知道回來將會遇到怎樣的對待,只是覺得自己有義務安慰父親,和他們同舟共濟。
「你還回來做什麼?」握著酒瓶躺在沙發上的是他的哥哥,他做工精緻的外套被扔在地上,整個人看上去萎靡不振。
「哥?」她摀住嘴,她最注重形象的哥哥竟變得這樣頹廢。
「你很幸災樂禍吧?你丈夫終於替你報仇,毀了這個你最痛恨的地方。」他想努力坐起來,嘗試了幾次,卻依然無法移動,紅著眼睛,他的聲音含糊不清。
「不,我怎麼會這樣想呢?我從來不想報復任何人……」她走過去想要幫忙他站起。
「少來這一套。」他用力甩開她的手,酒瓶翻在地上。「你和他一起騙走爸爸所有的錢,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一直恨我們,恨爸爸和我以前那樣殘忍的對待你,所以你就和他一起聯手欺騙我們,想要毀了這個家和我的前途……」
巨大的仇恨讓楚子奇猛然坐起,一把攫住恬恬的手腕,狠狠拉扯。「現在你滿意了吧?這個家什麼也不剩,連這棟房子都不再屬於我們楚家。」
「不,我沒有!」恬恬大聲吶喊。「我根本不知道他要報復我們家的計劃,我也從來沒有參與任何計劃。」
「你胡說!」楚子奇目眥欲裂瞪著她,血紅的眼睛發出野獸一樣的光芒。「如果不是,你為什麼要嫁給他,又為什麼任由他欺騙我們?」
「是你和爸爸逼我嫁給他的,你們把我關在房間裡,逼迫我嫁給他的……」恬恬睜大不可思議的雙眼,因為他惡意的指控而本能的反抗著。
「住口……」反手一個耳光,她被打倒在地。
恬恬睜著痛楚的雙眸,恍惚中不明白自己執意回來到底有何意義,她的家人或許並不需要她的安慰,又或者他們根本不把她當家人看待?
「為什麼?」她緩緩爬起。「為什麼你和爸爸要這樣對待我?我是你親妹妹,是他親生的女兒,可是我在你們眼裡甚至比不上一筆交易,這究竟是為什麼?」
「你回來就是準備質問我們嗎?」楚雄陰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恬恬驀地抬頭,見到了依然穿著整齊的楚雄。
「爸……」
她的聲音顫抖。
楚雄嗤笑著望向他的女兒,嘴角邪惡的揚起。「爸?你還有臉叫我爸?你聯合外敵搞垮了楚氏集團,毀掉了我經營一生的事業,你居然還有臉敢叫我爸?我不是你父親,我怎麼會有你這樣蛇歇心腸的女兒。」
「不,爸爸。你不能這樣冤枉我,不能這樣誤解我。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楚氏集團和你的事……」恬恬渾身掠過椎心刺骨的痛,她激烈的反駁。
「難道你沒有愛上袁侃那小子嗎?難道不是你給了他可乘之機嗎?」他冰冷的眼裡閃過憤怒的光,他走下了樓梯。
「我是愛他。」恬恬咬緊嘴唇,毫不懼怕的直視著她父親。 「但……那跟他的復仇計劃毫無關係。我也是被他利用的人,因為我是你的女兒,他也曾無情的對待過我……」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楚雄嚴厲的逼問。
「因為……」恬恬的雙唇發白,臉色發青,渾身發抖。「因為……因為我不能告訴你。」
「叛徒。」
楚子奇啐了她一口。
「還敢說你不是和他合謀?」楚雄走到她眼前,揚起了手中熟悉的皮鞭。
恬恬全身劇烈的顫抖著,可是她的背卻挺得比任何時候都直。「爸,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懲罰我。可如果我有其他的選擇,當初我絕對不會嫁給他。」
楚雄眼裡掠過殘酷的光芒,他一語不發的舉起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