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她醒過來之後,卻終日不發一語,形同癡兒。
犯咳的病似乎也痊癒了,整個人的氣色正逐漸恢復;教人遺憾的是,她就如同一個空殼子,失去了靈魂。
黑夜裡,靜謐中傳來一聲清楚的歎息。
深藍如墨的眼眸直鎖住床榻上沉睡的人兒,為什麼她可以如此無憂地入睡?
難道她一點也感覺不到他的心有多焦急、多後悔?那股濃烈到幾乎要教他抵受不住的感情,亟欲宣洩,卻找不到出處。
他的愛、他的憐,到了她身上皆化於無形。
無法交心的感覺讓他既痛苦又無奈。
然而,他卻是必須感謝上天的!
起碼她仍活著,仍與他朝夕共處於紅塵。
輕輕地,他拍了拍她面頰,低喚道:
「莫妲,起來了!」語氣是一貫的溫醇。
莫妲聞聲,緩緩地睜開眼眸。
對上她明眸的瞬間,他的心仍是喜悅的。
「該用晚膳了!」他輕柔地開口,像是怕嚇著孩子般的小心冀翼。
莫妲無言地爬坐起來,一雙似水般的眼眸注視著他移近她的手。
她並未閃避。
在—雙溫熱的大掌輕柔地撥開她額前汗濕的瀏海時,她幾乎是屏住氣息,小心地藏起眸中任何一絲足以洩露出心緒的訊息。
裝癡,是她唯一能做的!
能破情降而活下來,全是因為他未曾辜負她一番深情,始終愛她不渝!
正因為愛,所以她不能夠讓他背負一世沉淪失德的罵名,更不要他為她枉送性命,那不值得!
再深切的情意也比不上失去他,她不能冒險。
「來,我餵你!」他端起一旁的芙蓉粥,輕舀一口遞至她唇畔。
莫妲無言地張開了口,讓他一口接一口地餵食。
「昨兒個一早,我已經派人放了賽神仙,你別為他再掛心。」他邊喂邊說。
不管她是否能明白,他仍執意對她訴說著每一日的點點滴滴,一如從前。
莫妲半垂下眼眸,不再迎視他那一雙熱切而深情的眼,她害怕終將被他滿眼的情意所淹沒。
然而,一貫的無動於衷可以維持多久,她也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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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過後,軒轅毅取來棋子,在床畔擺下棋譜。
「記得嗎?起手無回大丈夫。這是咱們第一回下棋時,你說過的。」
莫妲盯住棋盤,仍舊面無表情。
軒轅毅並不氣餒,含笑溫言道:
「對弈之道,首在攻心,其次才是棋藝,還記得嗎?」
他說著,並且勾起她低垂的小臉,讓兩人眸光交會。
他唯有藉著心頭那每每因她而起的短暫喜悅,來沖淡心底那一日深過一日的恐懼。
他該知足的,不是嗎?可,事實一點也不!
他想要更多,想要她笑,甚至是開口斥責,他都會欣喜若狂。
這麼想是奢求嗎?
彷彿出自一種錯覺,他似乎瞧見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憐惜。
怔忡了下,他忽然執起蔥白的柔荑貼向自己心口。「倘若這是懲罰,那麼,請你原諒我過去那一段荒唐的行徑。」他懇切地注視著她。
莫妲迎視他的目光,讓其中的悔意灼痛了心。
他毋需滿心愧疚的,倘若真有錯,那只有一樣——兩人不該相遇!
「回答我好嗎?」他用力的握住她的手,生怕這一鬆手,她便要消失無蹤。
他從來沒對誰有過這樣的感情!
莫妲心開始有些顫抖,誰來告訴她該如何做,才可以完全的無動於衷?
心痛的感覺如排山倒海而來般,逼得她眼前升起了薄霧。
驀地,他一把拉過她的身子,將她緊緊摟入懷裡。
感覺到她微微僵硬,他更不顧一切地埋首在她頸間,愛憐地吻上她頸際雪白的柔膚,貪戀她身上傳來那般令他安心的淡淡香味。
「我愛你!」他湊在她耳畔痛心的輕喃:
「無論你有多麼恨我、多麼厭惡我都沒有關係,因為我會等,即使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只要你肯開口,莫妲!」
他抱緊她,口中不斷輕吐如誓般的耳語。
人心是肉做的,莫妲心痛如絞,終於靠在他身上無聲的落下淚……
他察覺到她的淚水,心頭泛起了難言的狂喜。
「你……肯原諒我了是嗎?」環住她的手臂竟微微顫抖。
莫妲不語。
軒轅毅搖搖頭,「你不肯說話也無妨的,我會等,—直等下去!」
原以為世間的愛恨情仇都該是公平的,然而,在經歷這一遭之後,他才明白所有的喜樂、所有的哀愁全是心甘情願。
漫漫人生,得遇所愛,他將不再有所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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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園子裡,花香依舊瀰漫,甜甜的香氣令人有說不出的暢快。
心月伴著莫姐來到荷花池畔,欣賞夏荷美景。
儘管主子未曾開口對她說過一句話,但她卻可以感受到主子此刻的心境是愉悅而平靜的,這就足夠了!
經歷了那些大風大浪之後,她仍能在主子身邊服侍,已經是一種幸福。
瞧著主子平靜的美顏,她知道她並非一無所覺的。
但,只要主子平靜、快活,就算一輩子不開口同她說話又何妨呢?
「太后,奴婢去端盅冰鎮梅子湯來為您消消暑氣。」
莫妲仍直視著荷花池,沒有任何回應。
心月旋即轉身離開。
暗地裡,—雙眼正注視著莫妲。
那人悄悄地來到莫妲身邊。
「君須參見太后!」她福身道。
見莫姐未有任何回應,君須唇角勾起了笑,緩緩地站直身。
「太后是真聽不見嗎?」她移近身,小聲地開口。
莫妲仍不發一語,唯晶眸閃爍了下,顯然是心緒受到微微震盪。
「別以為不開口就可以逃避一切!」君須盯住莫妲那張如花般的絕美容顏,心頭的妒恨又起。
在宮裡,權力代表一切,而她名存實亡,教她怎受得住境遇!
「你仍必須為自己的錯而付出代價!」君須陰沉地開口。
原以為莫妲死後,她可以獨掌一切,包括她的相公。
然而,莫妲卻活了下來!
儘管她成了一個癡愚之人,仍改變不了德毅獨寵她了涼。」
心月立即上前扶起太后往人群外走。
經過君須身旁的時候,心月仍瞪了她一眼,才忿忿地離去。
「來人!將王妃押入大牢候斬!」軒轅毅瞧也不瞧君須一眼,冷酷地下令。
方纔的一切他全都瞧得一清二楚,像君須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當北邑的主母。
「不要啊——王爺,求求您饒了君須……求求您……」君須涕淚縱橫地哭喊。
莫妲離去不遠,將一切全聽進耳中。
掙扎了會兒,她停下腳步,回首道:「放了她!」她對侍衛開口。
一時間,所有人全驚愣住。
「你……你終於肯開口了?」軒轅毅一個箭步上前,筆直地來到她面前。
「王爺,請聽哀家一言。」莫妲凝視著他。
「說,只要你肯說,我什麼都聽。」軒轅毅忘情地執起她的手。
「哀家求王爺饒過王妃—命。」
俊顏沉凝下來。「任何想加害於你的人,本王都不能輕饒。」
「王妃之所以如此,全是因為她喜愛王爺啊!」
「那又如何?謀弒太后乃死罪—條,罪無可逭!」
「德毅,求你聽哀家一次吧!王妃的心情哀家亦能明瞭。」人生自是有情癡!當太渴望得到一段感情卻求不到的時候,往往會由愛生恨,從此墜人陰暗的深淵。
看著她祈求的小臉,軒轅毅不由得心一軟,長歎一聲。
「將王妃押下去,聽候發落!」
在經過莫妲身前的時候,君須深深地瞧了她一眼,而後垂首離去。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恨莫妲,還是該感激她救了自己一命!
她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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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
軒轅毅和莫妲受詔回燕京。
「你說,王上是為了什麼召喚你我入京?」莫妲開口詢問,目光落在馬車中的另一端。
軒轅毅微微一笑,執起莫妲的手湊至唇邊輕落下一吻。「別擔心,王上一定是因為太久沒見到我,因此才召咱們入宮。」
「君須一事——」
「休再提!」他打斷她的話。「我已經依你之言饒過她一命,莫再在我面前提起她的事。」對他而言,任何與莫妲為敵者,亦是與他為敵。
「王上會怎麼想?」
「早在一個月前,王上已經答應我廢掉王妃,君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王上絕不會反悔。」
莫妲直盯著眼前這一張自信滿滿的俊顏,心底卻起了揮之不去的不安。但願一切是多想了!馬車一路顛簸,終於進入了王宮。不多時,軒轅聿親自來到大殿之前迎接。「參見太后!」「王上免禮,快平身!」多年不見,莫妲在軒轅聿那銳利依舊的眸光注視下,不免微微感到悸顫。
尤其是人在心虛的時候,更不免形於色。
莫妲的笑容裡揉入了不安。
軒轅聿起身,隨即將目光落向一旁的弟弟。「好久不見了,德毅。」記得他離京那一年才十多歲,如今已成了一個男人。
軒轅毅笑了起來,一干人隨即進入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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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愛卿,讓所有人全退下!」入殿之後,軒轅聿率先開口。
噶罕立即將一干侍衛與宮娥撤下。
不消片刻,大殿上僅餘四人。
「王上此番召見,不知所為何事?」軒轅毅問道。
軒轅聿眸光閃動,卻不回答,反問了句:「你可曾愛上過任何一名女子?」
軒轅毅怔了怔,隨即回道:「當然!」
「何人?」軒轅聿頓了一下,繼續說:「欺君可是死罪,所以千萬不要敷衍我!」他那精銳的眸光直盯住軒轅毅。
軒轅毅微擰起眉,眸中掠過短暫的掙扎。
半晌,他掉頭瞧向莫妲,心中已經做了決定。
「回王上,我愛的女人是太后——莫姐!」
與他遙望的黑眸先是浮上驚愕,但很快便轉為無比的深情。
莫妲知道該來的躲不了。她在心底輕輕地歎息,怕是不能長相廝守了。
「住口!」軒轅聿厲聲斥道。「你自幼飽讀詩書,難道不知道道德倫理?不知克制私慾?」
「王上,倘若克制得了,我又何必苦苦掙扎?」
軒轅聿微瞇起眼,半晌,他將目光落向莫妲。「太后對毅王可有同心?」頓了下,他又說:「請太后務必三思而答!」他銳利的眸光裡淨是逼人的嚴厲批判。
莫妲合上眼,深吸了口氣,而後睜開雙眸道:「我與德毅確實同心!」緊接著,她又說,「不過,一切都是莫妲先引誘他,王上要怪就怪莫妲一人!」她準備背負一切過錯,即使她認為那並不是錯。
感情一事原無對錯,有的僅是面對抑或逃避。她不想再逃避了!
「不,王上,別聽她胡謅,是我先——」
「住口!都給我住口!」軒轅聿喝斥,「難道你們一點也不在乎旁人是怎麼看你們的?」
「王上,我和莫妲並不是為旁人而活的。」他們是為了彼此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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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軒轅聿眸中掠過—抹奇異的光芒。
「只可惜本王活在俗世,不能由著你們淫亂宮闈,落人口實!」語畢,他朝噶罕使了個眼色。
噶罕立即端起面前的東西來到英姐的面前。
軒轅聿冷冷的說:「淫亂官閹、逆倫失德罪無可追,本王賜太后釀酒與白綾,太后自選一樣吧!」
「不——」軒轅毅起身欲阻止。
軒轅聿眸光一閃,一個起落來到軒轅毅身前攔住他的去路。
莫妲滿心哀戚,卻仍強撐起一抹淺笑對軒轅毅輕輕說道:「今生無緣,來世再續!」說完,她端起釀酒一飲而盡。
緊接著,她身子晃了下,慢慢地向一旁倒下。
「莫妲——」軒轅毅狂喊,掙脫箝制衝向她。「你不能死!不能丟下我……不能……」
「如今本王可以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了!」軒轅聿在一旁面無表情地道。
「你……」
「怎麼著?難不成你也想隨她而去?女人如衣裳,壞了可以再添一件,兄弟卻如手足,少了一樣都不行!」
「對我而言,兩樣都不可缺!」
「她真的這麼重要?」
「莫妲是我的一切!」軒轅毅絕望的回答。
「好!本王亦賜你釀酒一杯!」話落,軒轅聿親自端著酒杯來到他面前。「你可願為她而死?」
軒轅毅深深凝視與他同胞的王兄一眼,接過釀酒一飲而盡,沒有一絲猶豫,而後緩緩倒下。
「噶罕,你說,本王是不是輸給了他們?」黑沉的眼直視著地上相擁的一對有情人。
「皇上……」
軒轅聿搖搖頭,輕歎了一口氣。「傳令下去,厚葬太后與王爺。」
「是!」噶罕退了下去。
軒轅聿緩緩來到兩人身邊,蹲下身,取出袖中的玉珮掛在莫妲的身上,那是毅弟之母生前所佩帶的。
「毅弟為了你負盡天下人,你可知曉?」話一說完,他便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