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張易宇的作品。
是張易宇偷了羅森的作品所呈現出來的作品。
他怎麼能?舒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件是羅森尚未公開,專門為吳姓夫婦所設計的婚紗,顏色、質料、款式無一不像,可以是一模一樣。
怎麼會有這種事!
舒梅一凜,渾身猶如墜入冰窖。
是她!是她害的,是她不小心遺落了那本資料夾,才讓這麼重要的設計圖流了出去,讓張易宇有機可乘!是她!
目光一轉,她忽然在人潮洶湧中看到羅森那張臉。
他也看到了她,兩人線一陣相交。
就這短短一瞬,已讓舒梅看清太多太多的東西。
羅森頭也不回的走了。
舒梅怔怔的望著他離去,沒有追上去,沒有急著去向他解釋。
她知道,不用解釋了,解釋了也沒有用。
一切已經完了!
全身精力彷彿瞬間被抽空,雙腳再也站不住,她極緩極緩地在原地蹲了下來。
什麼也還來不及想,一雙亮眼的蛇紋涼鞋赫然出現在她跟前。她抬起頭,看見的是蘇菲亞那張沉鬱且帶著怒意的嬌顏。
「你害慘jason了。」她以法語一字一字的慢慢道。「如果對方好說話,那也還罷了;可若對方不肯善罷甘休,你不但害得jason必須吃上官司,連帶他的名聲也要掃地了。」她站得筆直,居高臨下的看著舒梅。「你可知道這對一個設計師來說影響是多麼的大?」
舒梅沒有回答,她低下頭,整個人安靜得出奇。蘇菲亞說的,她全知道,問題不在張易宇,而是在吳姓夫婦?
這件被搶先一步公開出來的婚紗,雖是被盜用,但勢必是不能再用了,偏偏協約已簽定,倘若吳姓夫婦執意要追究,羅森終究是脫不了這個責任。
一旦扯上官司,對個已成名的設計師會是多大的傷害,加上媒體一炒作……結果如何,她很清楚。
「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吧!」蘇菲亞眼望台上,語氣冷淡如冰。「這個伸展台,夠他風光了!哼,靠旁人拱出來的盛名,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下台!」再也不屑待在這裡,她轉身高傲的走了。
舒梅蹲在原地,久久不曾移動一下,她的異樣惹來不少旁人關心的眼光,紛紛過來問她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她卻都置若罔聞。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覺得心裡頭空蕩蕩的,整個人一點力氣也沒有,她想要站起來,可雙腳卻不聽使喚。
一雙溫暖的大掌復住了她的小手,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有多冰涼。
「姊,你沒事吧?」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看向來人。是舒維。她張口想喚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沈舒維皺緊眉頭,輕輕將她扶了起來。
他憂心忡忡的望著她失魂落魄的慘白容顏,覺得現在不是個問話的好時機,健臂一摟,將她帶離了現場。
☆ ★ ☆ ★ ☆
顯然羅森這人的運氣還不壞,碰上的這對姓夫婦都是通情達理的好人。
當他把事情原委陳述一遍,並答應替他們重新設計一套新的婚紗,吳姓夫婦也就很爽快的同意解約,沒有對他多加刁難。
他感激之餘,一方面也算是向他們賠罪,大力的奉送他們百來張的婚紗照,吳太太笑得合不攏嘴,於是新約就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下簽定了。
送走了吳姓夫婦,他有些疲累的靠著椅背。這幾天為了趕出一份新的設計圖,他幾乎不眠不休的忙了好幾晚,直到現在大局已定,他才得已安下心來略事休息。
鄭店長看到吳姓夫婦離去,立即走過來關心的問:「事情都解決了嗎?」
他頷首。「嗯,放心吧!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不然鬧開了,還真不曉得要怎麼收抬呢!」她吁了口氣,心中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
「舒梅呢!」一直沒接到她的消息,他雖然忙碌,卻也時時縈掛於心。
提到這個名字,鄭店長心裡多少還有點彆扭。畢竟她捅出這麼大個鏤子,當然令人生氣,但不知怎地,就是捨不得罵她一句。
「她啊!辭職了。」這麼乖巧的孩子,就因為一時疏失……唉。
「什麼!辭職!」羅森得跳了起來。
「咦!你不知道嗎?她沒有跟你說!」
「沒有,她根本沒和我聯絡。」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急忙追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兩天前吧!她弟弟來幫她辭的。」
為什麼要這樣!好端端地幹嘛辭職呢!羅森滿腹疑惑,同時升起一股濃濃的不安。
她是怕他會怪罪於她嗎?回想當時的情況,他因為急著要去處理太多事情,才沒留下來寬慰她幾句,卻因此教她誤會了嗎?
她當時的容顏,他至今猶記在心,一雙晶瑩燦亮的大眼裡滿是驚慌,當他頭也不回的離開的時候,一瞬間的心碎更是清清楚楚的印在腦海裡。
現在回想起來是那麼地動心駭目,可那時他竟絲毫沒有留意!
她肯定是誤會了!
他一點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啊!這麼久不和他聯絡,怕是不如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了,他得趕緊去找她!
「我要走了。」迅速收拾好東西,他站起身。
「羅總,不多留會兒?」
「不了。」這幾天忙,所以才忽略了她,連工作都辭了,真不知道她會怎麼想!走出店門,他連工作室都不去了,招來一部計程車,直接往舒梅家方向馳去。
☆ ★ ☆ ★ ☆
按了好幾次門鈴,卻怎麼也等不到回應,莫非是沒人在家!羅森看看手錶。可這個時間她又會上哪兒去呢!
正暗自焦急,忽見巷口駛來一輛摩托車,上頭的人,是舒維。
「舒維——」他連忙迎了上去。
「啊!羅大哥!你怎麼來了!」沈舒維把車子停好,拿下安全帽。
羅森看著他,不明白他這句話中的意思。
沈舒維淡淡一笑,取出鑰匙打開門。「我以為你生姊姊的氣,不來了。」
「怎麼會……」他急急道:「我怎麼會生她的氣?我只是因為最近比較忙,抽不出時間來找她而已。」
他跟隨著他一道上樓,進了屋子,可屋子裡卻沒他想見的那個人。
「舒維,你姊姊呢?」他不禁問道。
沈舒維沒有回答他,只問:「事情怎樣了?」
「都解決了。舒梅她人呢?」
「那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他還是沒有回復他的問題。
「舒維。」羅森加重了口氣。
沈舒維這才歎道:「我姊姊她不想見你。」
「為什麼?」他驚問。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你還問為什麼!她都已經辭職了,你還不明白?」他沒好氣。
「我不明白!我當然不明白了!好端端地為什麼說辭就辭?我沒有怪她!」他急道,被她的舉動搞糊塗了。
「你是沒怪她,可她怎能原諒自己?這個過失不算小,當然只有辭職以示負責一途。」
「可……她沒必要連我都不見啊!」
「你真不懂啊?」服了他了,怎麼這麼久了連他老姊的性子都還摸不清。「她是沒臉見你啦!」
這是什麼理由?他蹙起眉,滿臉不認同。「何必要這樣?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你這麼認為,我姊可不。」
羅森皺眉想了一會兒,忽然抓住他的肩膀。「你告訴我她在哪兒,我來跟她說。」
沈舒維沒有應聲,直直盯著他看了許久,謹慎的問道:「你是真的不怪她?」
他猛點頭。「當然!我怎會怪她!」
「那你幹嘛不來找她!」
「我忙,沒時間啊!她誤會了,對不對!」他就知道一定是這樣,早知道他就該把工作給撇到一邊,先來安撫她再說。
他後悔莫及,這幾天她不知難過成什麼樣子了。
沈舒維看他認真的臉色,知他所言不假。其實他本來就覺得是姊姊多心了,羅大哥是什麼人,豈會為了一點小事就不顧他們之間的情分?
這個老姊,真是拿她沒辦法,只要一扯上心上人,她牛角尖鑽得可深了。
「你等我一下。」他回房拿好了東西出來,順手扔給他一頂安全帽。「來吧!我載你。」
羅森捧著安全帽,知道他要帶他去找舒梅,但仍不放心的問:「舒梅在哪!」
沈舒維只給了他兩個字,「醫院。」
就像平空接到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彈,羅森立即臉色發白,要不是看舒維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他真會被嚇得手足發軟。
「醫院?她怎麼會在醫院?我聽錯了吧!啊!舒維。」
「你沒聽錯,她真的是在醫院,我就是忘了帶證件才回來拿的。」瞧他緊張成那個樣子,舒維有種小小報復後的快感。
誰教這幾天老姊淨是為他傷心憔悴,這下總換得他來為她提心吊膽了吧!
「她怎麼了?為什麼會在醫院?是生病了嗎?還是出了什麼意外了?」他急得頻頻追問。「她還好嗎?要不要緊!情況怎樣,你倒是說啊!」
他越是擔心,沈舒維就越是高興。嘿!他是真的很在意他老姊耶!當下他故作一臉凝重,低啞的道:「等見到她你就知道了。」
「舒維,你不要嚇我,快點跟我說呀!」
沈舒維不理他,心裡笑到快抽筋。「走了,走了!醫院還等著我去辦手續呢!」
「她……她……到底……」羅森冷汗直流,眼看舒維不肯直說,一顆心更是涼了半截,沉入無底的深淵。
緊緊抓著安全帽,他率先衝下樓,等舒維也下來了,伸手就向他要鑰匙。
沈舒維看著他的手心。「幹嘛!」
「鑰匙給我,我來騎!」
「你?」
「快點!」
喝!好驚人的氣勢!沈舒維不敢有所違逆,乖乖的把鑰匙奉了上去。
戴好安全帽,發動車子,羅森跨騎上去。「哪家醫院!」
「馬偕。」
二話不說,羅森油門一加,車子如箭矢般飛射出去,害得沈舒維差點往後栽倒,到時連他也得被抬進醫院急救了。
車子一路狂飆,靈巧的穿梭在車陣中連番上演了幾個驚險鏡頭,坐在後面的沈舒維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喉頭,他緊緊抓著把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深怕一個急轉彎就被甩飛出去,一命嗚呼哀哉。
「喂!你就不能騎慢點嗎?」他白著臉大叫。
羅森沒理他,持續加速,轉眼就來到醫院,只聽刷的一聲,車子一個猛煞,已在醫院的大門口停了下來。
他俐落的跳下車,隨手將車棄置一旁,就往裡頭衝去。
「等等,你等等啊!」急急忙忙落了鎖,沈舒維還來不及喘口氣,就得追人去。
好不容易趕上他,他也不好好慰問飽受驚嚇的他,劈頭就問:「舒梅在哪!」
「急什麼呀!真丟臉。」沈舒維臭著臉道。
哼!他都還沒跟他索取收費咧!那種飛車打死他都不再坐一次,他還想活著看到兒孫滿堂。
見他一臉的焦急難耐,沈舒維也不好再跟他抱怨,道:「跟我來。」
他帶他來到舒梅的病房外,羅森立即就要推門而入,被他給攔了下來。
「幹什麼?」羅森叫道。
「我先進去,別忘了我姊姊不想見你。」他眼中閃著羅森看不到的調皮光芒。
一句「我姊姊不想見你」輕易的阻止了羅森衝動的步伐,他只得站在外頭,不住的朝裡頭張望。
沈舒維好笑的進房去了,還很壞心的將門關得密密實實。
羅森在門外不停踱步,幾次差點忍不住想將門打開,最後還是忍了下來,一想到舒梅不想見他……她不想見他……心裡就雖過得像有千萬枝箭在抽插。
沈舒維很快的就出來了,可見他還有殘留著一點渣滓般的良心。
「我姊睡了,你進去小聲點兒。」
羅森如獲大赦,忙不迭的衝了進去,那是一間兩人病房,幸好隔床沒人,不然肯定被他這副來勢洶洶的樣子給嚇到,還以為是仇人尋上門來了。
可當他看到那個躺在病床上纖細消瘦的人兒時,氣勢一下子全沒了,唯一只剩眼底濃得化不開的溫柔依戀。
他上前湊到床邊,心疼的輕撫著舒梅削尖的小臉。
幾天不見,她竟瘦了一大圈,使得原本就不豐盈的身材更顯得細弱輕薄,蒼白的臉蛋,就連鮮嫩的唇瓣都失了原有的玫瑰色澤。
她怎麼……怎麼會成了這個樣子?
沈舒維知道他想問什麼,自動為他解答了,「我姊為了那個服裝展,連著幾天都沒睡覺,後來又發生了那種事,她更是吃得少睡不好,不倒下來才奇怪呢!」他從背包中取出皮夾和證件,又道:「不過你也別擔心,她吊瓶點滴就會好了,沒什麼大礙啦!你看著她,我到樓下去辦手續。」
他點頭,視線始終沒離開舒梅的臉,雖然聽了舒維的話安心了點,但見她這脆弱的模樣,他仍是懊悔不已。
早知道她不善於照顧自己,他竟還為了那該死的工作將她撇在一邊,錯的人是他!要是她真有什麼意外,他絕不會原諒自己!
沈舒維出去了,舒梅卻在這時緩緩轉醒。
那雙小扇子般的睫毛先是輕輕抖了一下,接著向上翻起,露出隱藏在裡頭黑玉般盈潤的眼瞳,可這對圓巧的黑玉卻已不似從前般燦亮耀眼。
一張憂心中帶著愛憐的男性臉孔落入她眼底,也從此刻印她心底。
「你……」這麼虛弱的聲音,她真不敢相信那是由自已的喉嚨所發出的。
「你醒了。」羅森上前,握住了她露在被外的右手,不緊,但很牢。
他直瞧著她,那眼既關切又熱烈,舒梅別過頭不再看,兩行淚水悄悄滑過臉頰,在枕頭上染出一顆顆的小圓印子。
「舒梅……」他低喚。
她仍沒看他,只道;「我知道,我犯了個大錯,我……對不起你。」
羅森摩挲著她柔嫩的小手,衡量著該怎麼把話說出口,現在說他不怪她,她肯定一個字也不信。
「舒梅……」
「你走吧!我……我……」她不想見他,她根本沒臉見他!
他搖頭,表情堅定。「我不會走的,那天我就是走得太匆忙,讓你誤會了,才惹得你這般傷心。跟你說,對於那件婚紗的事,我從沒放在心上,也不怪你……我知道你不信,好歹聽我把話完。」他扳過她的臉,心疼她的清瘦和淚。「聽我說,那件事純粹只是個意外,我從沒想過要怪任何人,現在事情已經解決了,就讓我們當作沒發生過那回事,好不好?」
舒梅搖頭不語,只是落淚。
「別哭,舒梅……唉,要怎麼你才肯信我呢!」他煩惱的歎道,她每一滴淚都像銳利的玻璃碎片,深深紮在他的心上。「別哭了,舒梅,你別哭了……」
舒梅哽咽地道:「你嘴上不怪我,可你心裡定然怪我,不然……不然那天你為什麼丟下我,自己走了?」說穿了,她就是介意這個。
當時他看她的眼,至今她仍記憶猶新,冷漠、不信任,當場將她刺得千瘡百孔,到現在還無法癒合。
她才不管那些是不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也許他根本沒那個意思,可他連著幾天沒來找她,教她能怎麼想?現在事情解決了,他不再生氣了,才有心情過來找她,哄哄她……要是事情沒談成,他氣她都來不及了,哪還理她!
越想越心酸,眼淚更是成串落了下來。
「我承認,那時我是疏忽了,只想著工作,沒顧及你。」他說道,害她誤會,他心裡也不好受。「要是再來一次,我肯定不會那麼做!」
歎口氣,他抽出面紙輕柔的拭去她頰上的淚珠。
「舒梅,我說了,你信嗎?」
他的動作好溫柔,語氣好哀愁……她怔然了。
「我……我不知道……」
她的猶豫彷彿一劑強心針給了羅森極大的勇氣。他知道她動搖了。
「你知道的,你聽聽你心底的聲音,你就知道。」他執起她的手,湊到唇邊親吻。「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懂嗎?」
她別過臉。「我不懂。」
他低笑,輕易的識破她的口是心非。「你不懂,那就沒人懂了。」
她轉回頭來,眼中閃著疑惑。「為什麼沒人懂?」
「因為我只讓你懂。」
他這句話說得雖輕,可聽在舒梅耳裡卻帶給她無比的震撼,她垂著眼,不吭氣。
「舒梅!」
她沒應聲,等得他又焦急起來,她才輕輕地、小聲地問了一句:「你真不怪我!」
他笑了,揪緊的心總算得以鬆弛下來。他情難自禁的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柔聲道:「真不怪你。」
舒梅紅了臉。他的話教她心安,但她還是放不開。「可我犯了麼大一個錯……」
「這幾天你折磨得自己還不夠?你不心疼,我都心疼了,別逼得自己太狠。」他勸道,心醉於她臉上的那一抹紅暈。
「我……還是要向你道歉……這件事……我真的好抱歉……」
羅森點頭,知道不接受她絕不罷休,那事情可真的就沒完沒了了。「就聽這麼一次,以後這話別再提了。」
舒梅笑了,雖然只是輕輕淡淡的一個淺笑,但她終於笑了。
羅森大喜,如獲至寶。「是了,就該這樣!來,再笑一個我瞧瞧!」
「不要。」她嘴上這麼說,卻揚起了嘴角。
陽光從窗戶灑落進來,帶來一室的溫暖,只見開了條細縫的門外,一個人影站在那兒,不知待了多久。
沈舒維背靠著牆,緩緩吁了口氣。
終於可以放心了,他知道,這一刻,已雨過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