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妍妍沒有出現,古德曼也絕口不提,像往常一樣為病人看診,只不過很明顯的,他的話變少了,而且常常心不在焉,診療室裡也三不五時傳出病人的哀叫聲。
他忍著不打電話給妍妍,因為想把決定權交給她,他們的關係,他交給她決定,無論如何,他尊重她的決定。
這天的中午休息時問,吳大華走進診療室。這幾天,只要沒有看診的時間,古德曼總是一個人待在診療室裡。
「喂,阿德,你還好吧?」吳大華向古德曼招呼道。
「哦,學長。」古德曼從發呆的狀況中醒來,故意裝出精神抖擻的樣子。「什麼事?我好得不得了!」
「是嗎?」吳大華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可是,看你最近好像不太有精神的樣子。」
「沒精神?呵呵,怎麼會呢……哎呀,你知道的嘛,這幾天晚上玩得太晚,難免有點累嘛!」古德曼故意伸伸懶腰,一派輕鬆的模樣。
「是嗎?」吳大華忍不住偷笑。「可是護士們告訴我你這幾天都睡在診所耶。」
別說流連夜店,他甚至連診所的門都懶得踏出去了,還裝出一副風流依舊的模樣?明明就是失魂落魄了,還硬撐什麼。
古德曼的笑容瞬間僵在嘴角,垮下肩膀。既然人家都已經知道了,他也不用再演下去了。
吳大華拍拍他的肩膀,關心地問道:「喂,你和夏小姐究竟是怎麼了?」他知道,他這位玩世不恭的學弟,這回可是真的認真了。
古德曼聳聳肩。「沒什麼,也許真的是不適合吧……」
「喔?那,看來,她真的是想通了……」吳大華語帶玄機地說。
察覺到他話裡的言外之意,古德曼斜睞了他一眼。「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吳大華拿出一張粉紅色請帖,擺在他的桌上。「只是今天收到了夏小姐的訂婚喜帖,覺得有些驚訝就是了,女人只有在哀莫大於心死的時候,才會做出這種事吧?」
訂婚?古德曼彷彿聽到自己的心咚地一聲,像墜了地似的。
他冷眼看著那張粉色請帖,四邊鑲著細緻的白蕾絲,彷彿是她飛舞的裙擺。
「三天後就要訂婚了,夠閃電了吧?聽說對方是夏氏集團的執行副總林智淵,ㄟ!你知道這件事嗎?」見他沒什麼反應,吳大華又補充一擊。
林智淵?他聽妍妍提起過,應該會是個很適合她的對象吧,像她那種千金大小姐,就應該嫁給那種好男人,何況那也是夏正豪欽定的人選。
「喂,你怎麼都沒有反應啊?」吳大華忍不住問道。
「要有什麼反應?她不是已經決定了嗎?」他冷冷淡淡地說。
「呵,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尊重別人的決定啊?」吳大華實在看不下去了,夏妍妍對他的用心,是誰都看在眼裡的,而這傢伙居然這麼不懂得珍惜!
「人生下就是這樣嗎?該你的就是你的,不該你的也強求不來,所以來者不用拒絕,失去的也不需要挽回。」這個道理,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吳大華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是古德曼心中的死結,從小被母親拋下的陰影,讓他對任何人都充滿了不信任。
只是,吳大華一直以為,勇猛無敵的夏妍妍,已經為他打開了這個結……
「好了,你去忙吧,我要開始看診了。」古德曼坐起身,大手一揮,把請帖撇在一邊。
「還看診勒,病人全被你給嚇跑了,下午的診到現在還沒人來掛號呢。」吳大華語帶抱怨地說著。
這幾天,他要不是拔錯牙,就是失神把病人弄痛得哇哇大叫,現在根本沒有人敢上門了。
「也好,那就休息休息吧。」他竟也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把長腿跨上桌子,打算打個小盹。
「你--」吳大華看著那張被他壓在腳下的喜帖。「你甚至不打開來看看?」
「看過啦,印得很精美,蕾絲也很漂亮。」他漠然地閉起眼睛。
吳大華翻了個白眼。厚,實在會被他氣死!原本希望這張喜帖能刺激他一下,好好處理自己的感情,這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診所啊!沒想到他竟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算了,像你這樣,幸福就算來到身邊也會被你給氣走,我懶得理你--」吳大華氣沖沖地走出診療室,砰一聲關上門。
古德曼這才睜開雙眼,眼光凝在空中。
幸福……他從來就不相信有這種東西,甚至,他根本不該相信的。
他的眼光慢慢往下移,停在腳邊那張喜帖上。
為什麼此刻他的心,像破了一個洞的氣球,愈來愈空洞、愈來愈疼痛……
下午,妍妍開著她的銀色跑車準備回家,後座放滿了從百貨公司血拼的戰利品。
以前:心情不好,她就去大肆購物,不過,這招現在顯然已經失去效用,她的心情,一點也無法平復。
答應和林智淵訂婚,是爸爸的決定,然而她也無所謂,就像吳大華說的,哀莫大於心死,嫁給誰都無所謂,她只是不想再愛得那麼辛苦、愛得那麼累,這段感情,一直都是她在勉強追求,一直都是她在付出……
她把方向盤一轉,卻在轉進巷口時看見那個熟悉得令她心痛的身影--
「嘎--」她踩下煞車,雙眼直直地看著他。
古德曼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雙腳會不聽使喚地來到這裡。
不過在看到夏妍妍的那一剎那,原因已經不重要了,他就是想見她,沒有別的原因。
妍妍走下車,他走了過來,兩個人相距不過一公尺,卻感覺離得好遠好遠。
「你好嗎?」他首先試著打破沉默,因為她那哀怨的眼神令她不知所措。
「你看不出來嗎?」妍妍逞強的性格一點也不輸他。「我剛剛去百貨公司準備訂婚需要的東西,購物是一件會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哦,對了,我要訂婚了,你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喉嚨彷彿被什麼梗住了似的,他望進她那深潭一般的雙眼。
「這是你自己的決定嗎?」
「反正已經是事實了,誰決定的重要嗎?」她負氣地質問道,他有什麼資格這麼問,他有什麼資格有意見?
看到她眼裡的負氣,他更忍不住想要問個清楚,不希望她是為了賭氣而一時衝動。
「是不重要,但為什麼決定得那麼快?你是真的愛他嗎?」他眼裡有著關切,有著真情,也有著氣惱憤怒,為什麼她可以這麼快就決定另結新歡?「妍妍,結婚不是兒戲,不可以鬧著玩,如果你只是為了氣我,用不著這麼做……」
「夠了!」她已經淚水盈眶,怨怨地瞪著他。「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麼資格來對我說這些話?」先背叛這段感情的人是他啊!
「妍妍……」他不明白,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但是看到她哭泣的模樣,他忍不住心疼,就算一切都是他的錯吧。
他走近,伸出手想安慰她,卻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這麼做,他多想擁她入懷,卻害怕自己的感情會如脫韁野馬。
在他還是猶豫的片刻,妍妍卻已經撞進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
這些天來,她想念他的懷抱已經想得太久了。
永遠都是這樣,這段關係,總是她主動,總是她在強求……但,這是最後一次了。
她只想再一次感受他懷抱的溫暖。
緊緊抱著他好一會兒,妍妍終於伸出雙手推開了他--
「我不再任性了,也不是鬧著玩的,我只是覺得好累。」她擦了擦眼淚,露出了平靜卻帶著點悲傷的微笑。「我知道我很任性,這段感情,一直都是我在緊追著你,害你喘不過氣,我也追得好累……現在,該是我放手、清醒的時候了。」
「你要清醒?你要放手?」古德曼露出疑惑的眼神,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沒錯,她是太任性了,當初硬要闖入他的世界,現在卻又任性地在他付出全部感情的時候,說要放手。
「這難道不是你希望的嗎?我難道還不該清醒嗎?」她噙著淚眼問他。
「就因為那天在診所的爭執?」古德曼雙眼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那眼神,灼痛了她的心。
「你做了什麼,自己應該很清楚。」妍妍唇畔勾起無奈的冷笑,他以為是那天為了他母親的爭執,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
「我到底做了什麼?你可以說清楚--」
妍妍撇過頭,這種事沒有必要說得那麼清楚,沒有必要讓自己再一次承受那種傷害。「那天晚上,我去找過你……」她深吸了一口氣,以為他會懂得她的暗示。「我只是想告訴你,還記得你在遊樂園裡告訴我的話嗎?你說……沒有媽媽,不一定是件很糟的事。」
她屏著氣息,緩緩地、平靜地繼續對他說:「謝謝你安慰我,可是,我是想告訴你,有媽媽的孩子,一定是幸福的,雖然她過去曾經不得已傷害過你,但至少,如果想念她的時候,你還可以看到她,而有些人,卻是再想也永遠沒機會……有的時候,原諒別人,也是釋放了自己。」
妍妍說完,便轉身上車,發動車子離去。
直到她的車沒入巷裡,古德曼還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緊握著拳,終究沒有伸出手挽留她,就讓她這麼離開了他的視線。
有些人,雖然傷害過你,也許有心,也許無心,但至少只要你想,你還是可以看得到他……所以,這樣也能算是一種幸福吧?
妍妍是這個意思嗎?因為有些人,即使再怎麼想念,卻永遠也沒有看到他的機會。
古德曼把診所的事全部丟給他倒楣的學長,把自己關在家裡整整三天。
他真的該原諒她嗎?那個曾經拋棄過他的女人,讓他孤獨地成長,忍受別人異樣眼光,在每個母親節思念卻見不到人的媽媽?
或許真的如妍妍所說,只有原諒別人,才能讓自己獲得救贖……
終於,他站起身,打開房間的門,讓陽光照了進來。是的,只有自己打開那扇心門,陽光才能照得進來,而長久以來的黑暗,竟在瞬間充滿了光亮,這就是寬恕的力量。
陽光照在他那長滿鬍渣的俊臉,剌痛他的眼睛,好一會兒,他才適應了這樣的光線,並跨出大步,衝往那個嚮往已久的地方--
穿著一身灰色運動服,古德曼站在一棟磚紅色的別墅門口,他一直知道她住在這,可是從來不肯接近這裡。
他從高中開始就搬離了親戚家,甚至鮮少與他們聯絡,直到三年前,他母親找到了他,並試著向他解釋當年的苦哀求他諒解,但他從來不肯原諒。
叮咚--
他舉起手按下電鈴的同時,也準備面對多年來內心最深痛的角落。
當方秀盈打開門時,驚訝的表情瞬間佔據了她的臉,她不敢置信,也不敢太高興,因為怕這一切都是夢。
「我不想再恨了,我想原諒你……」古德曼緩緩啟唇說道,雖然嘴角佈滿了鬍渣,說出來的言語,卻是如此柔軟。「因為,我不想再折磨自己了,我想誠實的面對自己、面對你……媽,我一直很想念你。」
方秀盈掩著嘴,激動得幾乎無法言語,熱淚不停地溢出眼眶,她伸出雙手,把這個已經長得比她還高的大孩子摟在懷裡--
「孩子,媽媽對不起你……」她感謝上天,給她一個可以擁抱他的機會。
所有的恨,在這溫暖的陽光下,在這真情流露的擁抱中,完全的被蒸發。古德曼這才忽然明白,所有的恨,都是為了掩藏他心中的愛。
好一會兒,方秀盈才放開兒子,拭去淚水,想好好地、仔細地看看他,但這才發現她原本又俊又帥的兒子,怎麼這會兒忽然變成了流浪漢?
他穿著灰色的運動服,一臉倦容,滿臉鬍渣,像是幾天沒睡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你……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她關心地問道。
古德曼搖頭不語。
「是不是為了那個女孩?她叫……妍妍是吧?」方秀盈知道,兒子鐵定是為情所苦了。
「你怎麼知道她……」古德曼抬起頭,眼神閃著訝異。
「那天晚上我愈想愈不放心,所以忍不住到你住的地方去找你,在門口站了好久,還是提不起勇氣按下電鈴,後來,看到那位妍妍小姐也來找你……」於是她先迴避到旁邊的樓梯轉角,沒想到出來開門的卻是Amy。
方秀盈把那晚的情形,全部告訴了古德曼。
「你也真是的,如果是真心喜歡人家,為什麼要這樣對人家呢?我看得出來,那女孩是真心對你的……」她柔聲責備著。
「媽!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古德曼眼中忽然恢復了明亮的光芒,原來,妍妍誤會他了,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傷心絕望地決定嫁給別人?
「傻孩子,還不趕快去向人家道歉?她不是今天要訂婚了嗎?」方秀盈笑著說,看樣子她果然是很關心兒子的狀況,消息靈通得很。
「我現在就去--」那是當然的,他就是負荊請罪也要把她請回來,不!是把她「搶」回來。
「等等!」方秀盈趕緊拉住他。「你看看你這個樣子,怎麼好這樣去見人家呢?」
「可是……」古德曼低頭看看自己,果然是挺狼狽落魄的,這樣出現在妍妍面前,的確有失他一代帥哥的形象。
「這樣吧,你先進來,我找幾套衣服給你試試,看合不合穿。」方秀盈轉身開了門,要他一起進來,古德曼卻站在門口猶豫著。
「怎麼了,進來啊,不快點就來不及了……」方秀盈催促著。
「可是,你先生不是不希望看到我嗎?」他面無表情地說。
方秀盈抿著唇。「他早就覺得當年那樣是做錯了,所以這些年,他一直希望我能把你找回來……德曼,他一直覺得對不起你,原諒他吧,好嗎……進來吧,啊?」
古德曼鬆開媽媽的手,站在門口。「不,我還是不進去了。」
「為什麼?你還是不肯……」方秀盈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我對他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我根本不認識他,也根本不在乎他。」古德曼在決定諒解母親的同時,就已經原諒了一切。
「那麼?」
「放心,」古德曼對她眨了個眼,露出詭詐的微笑。「對付女人是我的專長,我知道怎麼做的。」要獲得一個女人的原諒,首先要博取她的同情吧!雖然裝可憐這招他不太擅長,也從來沒用過,不過,現在這身形象,應該可以給他幫點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