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我臉上有什麼嗎?」
坐在書桌後的宇菁忍不住抬起頭,實在無法忽視那太過灼人的目光。
坐在對面沙發上的袁放嵐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揚揚手上的書以示自己的專心,臉上掛的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心虛笑容。
「怎麼了?你說什麼?」
「我說,我臉上有什麼嗎?你怎麼一直盯著我看?」
他那道視線,讓自己靜不下心,用手上的筆將紙塗得一團亂,沒一件事做得下去。
而且還忍不住的臉紅心跳。
「呃……」袁放嵐結結巴巴的。
總不能說,自己就是忍不住想看她吧!
都是康得選啦,今天下午對他說了一堆廢話,害他現在總是不自覺的注意宇菁的一舉一動,想著他說的話。
採取行動?兩個人現在這樣不好嗎?
「呃是什麼意思?」宇菁看著他笑。「你今天有點奇怪。」
「也許吧。」袁放嵐也只有順著她的話,自己找個台階下。「不管這個了,你寫得怎樣了?」
丟下書,他走近書桌。
「沒什麼!」
見他接近,宇菁下意識的反應,就是連忙遮住桌上的稿紙。「我還沒寫完啦,你不要看啦!」
「你是寫我的事情,我看一下又有什麼關係?」看著她緊張的模樣,袁放嵐只覺得莫名其妙。「怎麼,難道你在裡頭寫我的壞話嗎?」
「對啦對啦!」宇菁隨口回應他,臉都紅了。
開玩笑,要是寫得出他的壞話也就算了,偏偏不管自己怎麼想,腦海中浮現的全是他的優點,寫出來的句子也只有二個字可以形容——諂媚。
不是有意,而在自己一氣呵成的寫完之後,回頭再看卻覺得難為情。
不會吧!在自己的心目中,已經把袁放嵐當成一個完美的人了?
要不然怎麼會寫出這種「歌功頌德」的文章?在自己的介紹文中,袁放嵐已然直逼聖人,讓人完全挑不出缺點。
他有缺點,但是她卻看不出來。
愛情是讓人盲目的元兇
記憶中的句子突地浮現在她眼前,讓她一楞。
愛情?
再回想起見到袁捃紫的那日,自己一切的怪異行徑便有了解釋。
那是一種人稱之為「嫉妒」的情緒;而嫉妒,則是為了愛。
愛?
「宇菁?你發什麼呆啊?」袁放嵐推了推她。「怎麼,你寫了整篇我的壞話,多到現在想都想不起來是嗎?」
見她這副詭異模樣,袁放嵐不由得半信半疑起來。
她該不會真寫了自己的壞話吧?
「沒有啦!」
宇菁臉一紅,避開了他的注視。
自己愛上了袁放嵐?
會嗎?她只不過覺得他這個人很親切、沒架子、笑容很燦爛、為人率性自然又不做作,很好相處,和自己合得來。
這樣就代表自己愛上了他?愛上了這麼一個亮眼的男人?
是這樣嗎?
「沒有?那你做什麼低頭?肯定是心虛了。」袁放嵐皺起眉頭,大掌在她面前攤開。「拿來我看看,你到底寫了些什麼。」
難得的,向來不在意報導內容的袁放嵐皺起了眉,只要一想到宇菁居然寫了一長篇自己的壞話,他就滿心不快,怎麼也靜不下來。
「不要!」
宇菁才說完,手上的東西就讓袁放嵐給「借」了去。
「啊!」宇菁尖叫。「還給我!快點還給我。」
宇菁跳上跳下的想搶回,無奈袁放嵐人高手長,讓她怎麼也構不著。
「咦?」仰頭看著文章內容的袁放嵐發出了疑惑聲,越看下去,越發覺事情並不如自己想的那樣。
宇菁並沒有寫自己的壞話,相反的,她裡頭的「主角」好到令他不敢相信這篇是自己的專訪。
看著正在閱讀的袁放嵐,宇菁乾脆捂著臉坐回位子上,反正也來不及了。
天,丟臉死了!
而袁放嵐看完了文章,也難為情的清了清喉嚨。
「呃……寫得不錯,可是你會不會把我寫得太好了?」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怎麼覺得,那裡頭說的人好像不是我。」
的確,若以文筆來說,一個只會用可愛來形容任何人事物的女孩文筆能夠好到哪裡去?但就因為如此,袁放嵐更能看出她的用心。
裡頭的形容詞即使不多,但再也不是一句可愛由頭用至尾,自己的作品她也介紹得很深入,內容也相當充實。而且由那篇介紹文中,袁放嵐似乎能感到一絲絲的特別情愫。
宇菁的臉是一陣紅、一陣白的,但是,她仍是故作不在乎。
「沒辦法,受了你太多幫助,只好多誇你幾句了。」
這種事,她哪裡好意思讓袁放嵐知道,更何況他還不一定喜歡自己呢!
「是這樣嗎?」
袁放嵐看出她的不自在,自己也覺得很不好意思,於是便露出笑容,沒再多說些什麼。
「對啦,就是這樣。」宇菁羞紅了臉,努力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
袁放嵐笑了。
這樣的她,反而更可愛。
兩個人就這麼對視著,一股引人的曖昧情愫也瀰漫著……
由於放嵐之刻引來的風潮實在太盛,向來不放過任何賺錢機會的康得選自然乘機延長一星期,順便再向袁放嵐要了十件作品陳列,吸引買氣。
而原本只負責館內「打雜」的工讀生宇菁就這樣被派出來支援了。
因為個展仍在進行,所以撤換的工作只有等到晚上十點休息後再做。
而袁放嵐也因為送了十五件作品來,現在還和康得選關在辦公室討論。
宇菁將一件小型作品放到定位,呼出一口氣。
小雖小,還是很重哪!
「幸好有加班費。」
「小菁,你是在念什麼?」方館長看著她,搖了搖頭。「趕快做一做好回去休息,你這樣是要摸到幾點?」
「是。」宇菁有氣無力的回答,吃力的搬起另一件。
「啊!小心。」方館長一回頭就看到她正搬起這次的主力作品,也是袁先生千交代、萬叮嚀要小心的仕女像。「那很重。」
話還沒說完,宇菁已經絆到地上的木箱,然後整個人往地上撲……
「哇!」
「小心!」
眾人尖叫,但沒一個人來得及扶住她,以及那件貴重的作品。
那尊仕女像在地上滾了幾圈後停下,宇菁嚇得連忙跑去扶正,而後又是一聲尖叫。
「啊!」
「它」變成獨臂女俠了。
「怎麼了?」
在館長辦公室的袁放嵐聽見宇菁的尖叫聲,沒多想的就飛快衝出,後頭跟著康得選。
看著圍成一圈的眾人,袁放嵐不解的問。
「出了什麼事,宇菁?」
排開眾人,他才看到被圍在中心的宇菁,坐在地上的她手裡還抱著他最滿意的作品之一。
看起來沒什麼事啊,那群人在尖叫什麼,現在可是半夜耶!
想嚇人也不是這樣吧!
「方館長?」袁放嵐身旁的康得選皺起眉,看著臉色慘白的館長。
「這……」方館長冷汗直流,眼角瞄著那截斷臂。
「有話快說,別浪費大家的時間。」康得選是難得的正經。
「宇菁搬東西時,不小心跌倒了。」
「跌倒了?」袁放嵐連忙蹲到她旁邊。「你沒事吧?」
「我……」吞了口口水,宇菁實在說不出話來。
天!她居然把非賣品給砸了?怎麼辦,這下她該怎麼辦?
一匹不怎麼樣的馬就賣了幾百萬,這尊「獨臂女俠」不就更貴了?
這下就算賣了她也賠不起啊!
「宇菁?」
粗線條的袁放嵐眼裡就只見宇菁慌亂的神情,完全忽略了她懷中的作品,自然也不瞭解她為什麼說話吞吞吐吐的。
一旁的人自然也是噤聲不語,心裡則在替這名年幼的工讀生祈禱。
「宇菁?你是摔傷了嗎?」見她老半天不說話,袁放嵐倒急了。
「嵐,我想宇菁沒事。」康得選勾起一抹飽含深意的笑容,看著袁放嵐焦急的神情,猜想著他將如何處理這件意外。
「沒事?」袁放嵐重複,「那你幹嘛不說話?」
「我想,她不敢開口的原因應該是……」康得選走到他們旁邊,彎身撿起那截斷臂,刻意擺在袁放嵐面前晃呀晃的。「這個。」
宇菁忍不住閉起眼,等著迎接怒罵或是指責。
但她什麼也沒聽見,捺住性子再等,還是什麼也沒聽到。
終於,她不禁慢慢、慢慢的睜開左眼,而後再睜開右眼……
袁放嵐呆掉了!
瞬間,宇菁覺得好愧疚。
「袁先生?我……」
不行,宇菁發現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先帶他進辦公室。」康得選拉起袁放嵐,對方館長說:「他短時間內是反應不過來了,你們先把這裡整理整理。」
「還有。」他轉向一樣倍受打擊的宇菁。「你先休息一下,一會兒進來。」
「醒了?」泡了杯茶給袁放嵐壓驚,康得選笑得很惋惜。
「有什麼打算嗎?」其實他心裡也覺得可惜,袁放嵐那件作品可稱得上他歷年來的前三名之一,沒想到好不容易說服他拿出來展示,卻發生這種事。
袁放嵐看了他一眼,只能歎氣。
如果、如果是別人,他一定要打得他滿地找牙,跪在仕女像前向它道歉;可是,為什麼偏偏是宇菁呢?知道是她,自己一點都氣不起來。
只覺得可惜。
因為那尊像,他本來打算等時機成熟後要送她的。
這麼想也好,反正就是她的東西了,可是心裡還是怪怪的。
那可是他珍藏的心血呢!更何況,自己可能再也雕刻不出那樣的作品了。
不想怪宇菁,卻還是忍不住心情低落。
「說話啊,你想要我怎麼負起責任?」康得選啜了口茶,看袁放嵐的一臉陰沉,也不和他扯東扯西了。
「與你無關。」袁放嵐不是會胡亂怪罪別人的人。
「怎會無關?東西是到我藝館才出事的,我能不擔起責任嗎?」康得選是十足的認真。「更何況宇菁是我的員工,她犯了錯,自然得由我扛。要不然,你想叫她自己賠嗎?」
「不。」袁放嵐的語氣雖稍嫌虛弱,卻很肯定。
他知道她沒那個能力。深呼出一口氣,袁放嵐搖搖頭。「我不怪她。」
「你的表情不是這麼說。」康得選一針見血的指出。
其實不能怪他,因為沒有人能夠忍受自己的心血遭到破壞,即使是被再親近的人破壞。
「她不是故意的,所以我沒什麼好說的。」像是在告訴康得選,也告訴自己。
「你還好吧?」
康得選喝著茶,不擔心他會對自己或宇菁如何,但怕他會消極過久。
他是真的很重視那件作品。
「嗯。」袁放嵐點點頭,盡力調整自己的心情。「沒關係,我過兩天就好了。」
「那宇菁呢?」康得選問。
「她恐怕是嚇得更厲害了,別太苛責她。」即使心疼作品被毀,袁放嵐仍然相當關心宇菁。
「你這苦主都沒說話了,我又何必強出頭。」康得選聳聳肩。「不過我話說在前頭,為了避免這樣的事再次在我這裡上演,我會對她做出處分,免得日後大家全不在意的鬆散起來。」
袁放嵐看著他,歎了口氣。「別太嚴厲。」
康得選眨眨眼。「我盡量。」
「那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先回去了。」
臨走前,袁放嵐回過頭。「幫我對宇菁說我沒生氣,要她不用太擔心。」
「你自己不會說,反正她就在外頭。」康得選無所謂的看著他。
袁放嵐露出苦笑,揮揮手出門。
可以的話,他當然很想親口安慰她,但誰教他現在心態尚未調整過來,見了面,怕只會更加尷尬。
走進辦公室,宇菁真可謂是手足無措。
康得選笑了笑。她也不過是個二十一歲的小女孩,摔壞了那麼貴重的藝術品,自然是嚇壞了。
「要不要喝茶?」康得選綻出笑容,替她倒了杯茶。
「謝謝。」宇菁訥訥的道了聲謝,隨即緊張的開口:「康先生,請問袁先生是不是很生氣?」
想到他剛才離開時,頭都沒抬,也沒看自己一眼,宇菁就覺得好難過。
他一定很生氣,聽館長說,那是他最喜歡的一件作品,沒想到卻被自己……
她該怎麼辦?
「生氣是不會啦,有點難過倒是真的。」康得選輕道:「那件作品對他來說意義重大,打擊自然也就不小,不過你別擔心,他沒生你的氣。」
看她這副心急又擔憂的模樣,康得選也不好再隱瞞什麼了。
她還是個小女孩,嚇到她就不好了,萬一她想不開去自殺,自己可就罪孽深重了。更何況,嵐也會不滿吧?
「真的嗎?可是……」宇菁實在是亂了分寸,不知道該怎麼講才好。「還有那個……」
「你是說賠償嗎?」康得選乾脆替她說了。
宇菁洩氣的點了點頭。
事情是自己惹出來的,她當然要負起責任,雖然,也許她根本就負擔不起。
「嵐說不用了。」康得選語出驚人。
「什麼?」宇菁一愣。
不用?那是什麼意思,難道那尊「獨臂女俠」一樣能賣嗎?
「嵐又不缺錢。痛的是心血,不是金錢。」康得選笑著解釋:「更何況對象是你,嵐怎麼也不會為難你的。」
「為什麼?」宇菁覺得自己被搞混了。
「很簡單。」
康得選笑笑,決定在背後幫袁放嵐一把,要不然這兩個一樣遲鈍的人,不知道會拖到何年何月才會有結果。
「其實嵐當初曾玩笑似的說要將那尊仕女像當成訂情禮物。因為他自己捨不得賣,也捨不得送別人,留在身邊又怕別人說話;所以,他決定把它送給未來的妻子,既貴重又有深意,他也能名正言順的保有。」
康得選氣也不喘的編上一大段,那八卦的表情像極了真有這麼一回事。
「那……」宇菁的頭又低垂,沒想到這後頭還有這麼深遠的涵義。「怎麼辦?都是我,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看著她一臉慌亂,康得選笑著安慰:「別擔心,天又沒塌下來;而且,那仕女像原本就會是你的東西。」
這也不是他在胡謅,就在她打破前,嵐正在和自己說呢!
「什麼?」滿腦子問號的宇菁嚇了一大跳,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成了那尊仕女像的所有人。「怎麼可能?」
她要是有錢,寧願去買一堆吃的,也不會買那尊石頭像。
「你還是不懂嗎?要不然你以為嵐怎麼會這樣就放過你,不要你賠償也說不關我的事,連重話都沒對你說一句,還反過來要我安慰你。」
「這有什麼關聯?」宇菁的腦袋亂得很,什麼都串不在一塊。
康得選越來越覺得這兩個人真是天生一對。
「答案很簡單,就是對嵐而言,你是特別的。」今天若是自己犯下這種大錯,不被他斷絕朋友關係,追殺到天涯海角才怪。
哪像現在,沒動手也沒動口的,就把自己的氣往肚子裡吞。
果然人都是重色輕友的。
「特別?」宇菁愣了愣。
康得選決定放棄了,看來他只好說明白些了。
「嵐喜歡你,所以這仕女像本來是要送你的。」
「什麼!?」宇菁大叫。
「需要那麼驚訝嗎?這有什麼不好,你不是也喜歡嵐嗎?兩情相悅不錯啊!」
「我……」宇菁臉一紅,想了想又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讀了你寫的介紹文,我就看出來了。」康得選看著始終不好意思的宇菁,覺得十分有趣。「你喜歡嵐對吧?」
宇菁咬了咬下唇,點點頭。
「那不就得了。」康得選說得輕鬆愉快:「所以你也別內疚了,摔壞他心血的過錯,你可以用身體來還啊!」
「康先生!」宇菁這下連脖子都紅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話。
「抱歉,失言。」康得選擺擺手。「我的意思是,與其在無法改變的意外上做文章,還不如好好想想你們兩個人對彼此的愛慕吧!你可以用行動表示你的歉意,是不是?畢竟作品壞了雖然令人難過,但總能再做,一時的失誤雖然讓人懊悔,但總能補償的,不是嗎?」
「康先生……」宇菁看著他,扯了扯嘴角。「謝謝你。」
「不客氣。」康得選面無表情的揮揮手。「回去休息吧!」
宇菁點點頭,正想出門,卻又讓康得選喚住。
「還有事嗎?」宇菁露出疑惑。
「有,出去的時候,表情裝得悲慘一點。」
「什麼?」宇菁又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