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很傷心,傷心得說不出話來,好幾分鐘後,才告訴蘭:
「他死了。」
蘭沒有意會過來,以為是日本伯伯過世了,第一個想法是:那媽媽要怎麼辦?
於是她開口說:「伯伯年紀大了,死了也沒有辦法,我還有錢,不如你回台灣來跟我一起住。」
沒想到日本伯伯的死,能夠令媽媽這麼哀痛,像失去了一切,難道媽媽真的愛上日本伯伯了?
誰知道阿玲又哭,哽咽地說:「不是日本的伯伯,是阿榮,是阿榮死了!」
蘭聽見媽媽的話,呆了好半晌。阿榮死了?
最後一次看見阿榮,是他一腳踹開苦苦哀求的媽媽,面無表情地說她們就去死了吧。
那時的他,依然有張漂亮的臉,依然沒有半點溫度,依然伴隨著媽媽和奶奶熱熱的淚水跟絕望,這樣的男人,死了?
「是肝硬化,他吐了好多好多血,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在身邊。」
媽媽為什麼還能夠這麼哀傷?這一個她一輩子沒有叫過他一聲爸爸的男人、她既不恨也不愛的人,即使他吐光了全身的血,死得再淒慘,她都沒有辦法感到一絲絲的悲傷,連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
可是為什麼媽媽知道他死了?
蘭立刻就知道,這些年來,媽媽還有在跟他聯絡,對於這樣一個絕情絕義的男人,阿玲始終將他看得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還重。
她知道他身體不好,一定還有寄錢給他;對於她親生的女兒,卻是在報他死訊的時候才第一次打電話。
蘭不知道該說什麼,突然想到對藍易星使的性子,原來由自己可以受到全世界的委屈跟欺侮,就是不能忍受他的一點點輕慢,反倒自己成了加害他的人,他還能繼續跟她做朋友、關心討好她,這一定是他前世就欠了她的吧?
阿玲在話筒另一端斷斷續續地哭,說她人已經在台灣,阿榮在她的身邊,要蘭趕到台北去,在她阿爸火化之前見最後一面。
放下電話,蘭只覺得又冷又熱。奶奶是在見到她以後,握著她的手過世的,她是痛到像心肝都被挖了出來,跟姑姑一起哭成一團,悲不自抑。
可是她的爸爸死了,她竟說不出有什麼感覺?
媽媽要她立刻趕到台北,這樣深的夜,她怎麼去?
下意識地拿起話筒,撥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號碼,聽見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聲音,是雅如!
「誰啊?」
她沉默地發不出聲音,他的電話,是雅如接的。
這表示什麼?
「是誰?」雅如又問。怎麼他也會接到這種無聲的電話?還是在這樣的三更半夜?真無聊。
雅如正想將電話掛上,蘭開口了:
「叔叔在嗎?」
「叔叔?你打錯電話了吧?」
「我是蘭,叔叔他認識我。」
「蘭?」雅如愣了一下,睡在一旁的藍易星醒過來,看見雅如手上拿著自己的手機,心裡閃過十分不好的念頭,但是他很鎮定地問雅如是什麼人打的。
「她說是蘭。」
藍易星將電話接過來。
「蘭?這麼晚你打電話給我幹什麼?」
話筒靜謐了一會兒,傳來蘭有點生硬的聲音。
「對不起,打擾叔叔了。」
「你在說什麼?你發生什麼事了?」藍易星覺得不太對,蘭在這樣的深夜打電話給他,絕對不是為了開玩笑,這電話號碼給她好幾年,她從來沒有打過,而且,她不叫他叔叔已經很久了。
「我想要去台北,你可不可以載我去?」
藍易星沒有想到,蘭提出這樣的要求。
「現在嗎?你確定?」
「如果你不行就算了。」
嘟嘟的聲音由話筒傳過來,他才知道她掛了電話。
「蘭?阿榮的女兒?她怎麼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雅如一向不過問他的事,可是這疑問她還沒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
藍易星下了床,機械式地開始穿起衣服。
「她要我帶她去台北。」藍易星顯然也沒經過思考,就回答了她的問題。
「現在?有沒有搞錯啊?」雅如驚訝,更驚訝的是,他顯然打算要答應她。
他俯身親了雅如一下:「你繼續睡,我去一趟。」
藍易星開著車,趕到蘭住的地方時,看見蘭穿著白襯衫跟牛仔褲站在夜色裡,夜裡的風吹得襯衫長袖鼓了起來,纖細的蘭就像要被鼓動的風袖吹走一樣,他連忙下車,一把抓住她,將她塞進車子裡。
「這麼晚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多危險你知不知道?風那麼大,也不曉得多穿一件衣服,你是存心折磨誰?耍任性也太超過了。」
他氣急敗壞地數落她,不敢想像要是他晚一點趕來會怎麼樣,他想都不敢想。
轉頭仔細一看她,心跳陡漏了一拍,她的臉色異常地蒼白,臉上爬滿了淚。
他嚇到了,小心翼翼地問她:
「你發生什麼事了?」
她只是靜靜地說:「麻煩帶我去台北,謝謝。」
藍易星不敢再問,便將車子開上高速公路。
過了很久,她說:「我爸死了。」
藍易星這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已經好些年沒有見過阿榮,也沒想要去找過他,如果蘭曾經開口,他會為她去找,可是蘭連提過他都沒有,他知道阿榮不會是一個負責任的爸爸,蘭心裡可能恨著他,並不想見他。
果然還是父女天性,認識蘭幾年,沒見過她這麼傷心。
阿榮,他並不討厭他。
「人死了不能復生,看開一點。」這樣八股的話,還是由他嘴裡冒出來。遇見死去的人,除了 I am sorry 之外,還能說什麼?
蘭沒有理他,他不怪她。
一直到台北,到了阿玲說的地方,阿玲衝出來抱住蘭,哭得肝腸寸斷。
他只有在旁邊看著。阿榮的屍體很蒼白,一點血色也沒有,樣貌跟幾年前一樣,沒多大改變,只有瘦一點。
蘭將她媽媽輕輕推開,然後跟他說:「謝謝你送我來台北,你可以走了。」
藍易星有點手足無措,這樣的蘭令他覺得很陌生,好像他們之間的交情,只剩下這一段路程,爾後再無瓜葛。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再怎麼樣,他也不想在蘭這麼傷心無助的情況之下離開她,隱隱有一種預感,她正在遠離他。
阿玲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問蘭他是誰。
「一個朋友。」蘭說。「我叫他先走。」
蘭走向他,示意要他走出去,到他停車的地方。
「你走吧。」
「我想要幫忙。」
「沒有什麼忙是你可以幫的。」
「至少,我要帶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會坐車。」蘭說著停了一會兒,又說:「也不一定要回去了。」
「你是什麼意思?」
「我本來就不是高雄人,也沒有一直待在那裡的必要。」
「那你要待在哪裡?我沒有想到你這麼絕情,你在高雄至少還有朋友?」藍易星很不能接受她說不再回去的話,心裡就是有一把無名的火。
蘭靜靜地看著他,只說了一句:「不是為了他。」之後轉身就走。
藍易星茫茫地看著她的背影,她就這樣消失在他的眼前。
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是為了他?為了誰?她指的是他搞錯她傷心的對象?如果不是為了阿榮,她傷心流淚的對象會是誰?
是他嗎?不可能!
還是她交了男朋友?他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竟然交了男朋友!
是了,定是交了男朋友!女孩子談戀愛是最古怪、最陰晴不定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麼蘭的情緒這般捉摸不定,脾氣變得不好。
他在跟蘭計較什麼呢?她只是在談戀愛嘛,小女孩長大了呀!
這沒有什麼,他這樣告訴出自己,女孩子長大了本來就會談戀愛,他不捨、不甘、不願做什麼?如果有一天,意璇交了男朋友,他的心裡百味雜陳一定就跟現在一個樣兒!
是老爸捨不得女兒了……
只是,見鬼的!他沒有想過要將蘭當作他的女兒,她實實在在就不是他的女兒啊!
她究竟愛上哪個男人?
他為什麼一直有一種想要去殺掉她男人的衝動?
顫抖的手燃起一根煙,再多的尼古丁也不能讓他鎮定,不行!他不能走!
他得要幫她處理一些事,她這麼小,辦不了阿榮的後事的,他還有好多話要問她,要問她是不是存心拋棄高雄,要問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要問她——
那個男人是誰?
「蘭,你難過嗎?」小芳接到消息就來了。
「還好,媽媽比較難過,我不太記得他了。」
「藍泡泡帶你來的?」藍泡泡是小芳給藍易星取的綽號。
「—嗯。」
「怎麼不讓他進來坐?」
「早叫他回去了。」
「利用完人家就一腳踹他回去?心腸這麼壞不像你哦!」
「我是不想打擾他,人家還有女人在床上等他呢。」
「原來是吃醋了?」
「沒有。」
「真的喜歡他,搶過來就好了。」小芳幸災樂禍地講:「我看也不必搶了,他在外頭像小狗一樣,你招一招手就行了。」
「誰要搶啊?誰要一個老頭子,我還這麼年輕,當然要找一個又帥又有型的男朋友。」
「藍泡泡也很有型啊,他這種帥又多金的大叔,最受年輕女孩子的歡迎了!」
「小芳,你收了他多少好處,要這樣幫他說話?」
「天地良心,我是對事不對人,他哪裡不好該講,哪裡好也別虧待他嘛!」
「他哪裡好?」
「帥又有錢,不必說了,夠體貼、容忍力強又溫柔,可不可以?」
「關我什麼事?那你說他哪裡不好?」
「離過婚,扣五十分;有小孩,扣二十分,年紀大,扣一百分;有情婦,扣兩千分。」
「那他還有幾分啊?」
小芳笑了笑:「看他在你心中有幾分就有幾分嘍,如果他有五千萬分,扣個千百分的算得了什麼?」
「他哪有那麼高分?」
「有沒有當然問你自己。」
「你不是一直很反對他?現在聽起來倒像是你在幫他說話。」
「路久見人心嘛,我看他對你哈了這麼久,連手也沒牽過,怪可憐的。」
「你說到哪兒去了?」
「我以前反對的原因,除了我說的扣分點,最主要是因為,你單純,他複雜;你是小紅帽,他可是大野狼,落在他的手中,怕你給他吃個一乾二淨,連骨頭都不吐出來。」
「我才沒那麼笨。」
「現在看起來是沒有了,蘭可是愈大愈聰明哦,小紅帽長大也是怪可怕的,拿起皮鞭,打得大野狼屁滾尿流。」
「你好會胡說,我不跟你閒扯,去看看媽媽。」
小芳走出去,看見藍易星還在抽煙。
抽抽抽,她最討厭煙害了。
靠近他,用力咳咳兩聲,他連忙熄掉煙頭。
「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藍易星認得小芳。她到南部玩的時候,他有時會請她跟蘭吃飯,她的個頭小小的,說起話來很厲害,她跟蘭有些像,長得也十分美麗,個性就差很多了,雖然他並不想承認,但是像她這樣笑裡藏刀的女生,跟他的藍意璇,其實是有一點像。
「你杵在這裡幹嘛?當人柱喔?」
他聽了尷尬地笑一笑,發覺自己愈來愈不會應付年輕的小女孩。有朝一日,他連小意璇也會應付不了了吧?
「人家叫你走還不走,是不是年紀愈大臉皮愈厚啊?」
「我只是想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死的是蘭的爸、我的舅,關你什麼事?你湊熱鬧也太不會看時機。」
「你想跟我說什麼呢?」他有些不耐。除了蘭以外,他對於別人的挑釁向來缺乏耐心,也沒人敢去挑釁他。
「我想跟你說的還沒說,你已經不耐煩了,那我還說什麼?我最討厭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藍易星苦笑了一下,自己真是栽在小女生的手上,很無可奈何地說:「好吧,算我不對,要殺要剮,隨便你,我保證打不還手、罵不回嘴。」
「這樣的態度勉強及格,不過,我又餓又渴,裡面的人也是,我們先去買一些東西回來吃好不好?」
「當然好。」
他帶著小芳,買了一些簡單的速食。
「我覺得不營養,蘭卻喜歡吃。」他有一點無奈。
「不能改變她,就改變自己嘍。」
唉,這個小芳,百分之一千站在蘭那一邊。
小芳將速食拿去給蘭,說她吃不慣速食,要跟藍易星一起去外面吃飯。
「你可別亂講我什麼。」
小芳抱住蘭:「蘭喔,我永遠永遠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小芳老實不客氣地指名要到「台朔牛排」,藍易星什麼意見也沒有。
很耐心地等她吃過麵包、喝過濃湯,慢慢地吃她的沙拉跟牛排。
佛家用餐時禁語,她說。
去他媽的,佛家的人會到台朔吃牛小排嗎?
不過他當然只能忍,點同樣一份餐,他吃得起碼比她快十倍。
「那是因為你都沒吃。」終於,她在喝飲料時好心開了尊口。
「你想說什麼?」他急急地開口。
「你想問什麼?」她好整以暇。
「我……」話到嘴邊反而問不出口。仔細一想,他拿什麼立場質問蘭的一切?
「大男人婆婆媽媽,成不了氣候。」
他幹嘛給一個小女生教訓?他真是孬到這般地步?
「我……蘭……她很傷心,我第一次看到她流這麼多淚!我想知道,為什麼?」
「是為了誰吧?你很不乾脆耶,年紀大的人腦子跟腸子比較容易打結是不是?」
「跟年紀有什麼關係?」
「跟年紀沒有關係。為什麼你就不能放下你的身段,追求你想要的束西?」
「我追求什麼?我什麼都不缺。」
「女人啊!」
「女人我早就有了。」
「雅如喔?不是多麼出色,徐娘半老,妝塗得好厚一層,是你的話,既然花錢,不如找一個年輕貌美的。」
「雅如很好,一點兒也不煩人,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要外表做什麼?」
「只是一個『發洩』的女人,你講得那麼保守做什麼?要一個不吵不鬧、又可以發洩的,郵購目錄上就買得到了,何苦每個月花十幾萬,請傭人來伺候,還要擔心鉛中毒。」
「那是我的事。」
「那是你的事,我管你做什麼?你再養一百個情婦也與我無關,可是蘭問你,你也說不關她的事,究竟對不對?」
「她知道我跟雅如的關係,我們幹嘛還要去探討她?」
「如果你要追求蘭,就必須斬斷這個關係!」
「追求蘭?我並沒有——」
「沒有要追求蘭?那你現在在這裡幹什麼?半夜三更不睡覺!由高雄開車到台北,做為一個朋友,夠了!現在坐在這裡被她的表姊侮辱,那就不必了。」
「我……」
「你不想聽,站起來轉身就走,這一頓飯,我還付得起,人家說沒有的事,我不會強迫人家承認。」
「我沒有追求蘭,我只是關心她——」
「我替她謝謝你,你該關心的對象叫藍意璇,她住在你的家裡,你搞錯方向了。」
藍易星頹然倒在椅子上。罷了,他認了。
「好,我承認關心蘭,不像關心我女兒那樣,我對她一直有感覺,有感覺到明知道已經是一種犯罪,還是不能停止,對於這樣邪惡的男人,你有什麼建議?」
「你是說對蘭一見鍾情?你八成有戀童癖。」
「沒有,好嗎?蘭的外表比較成熟,不是她的臉,是她的眼神,明知道她還小,還不懂得誘惑,可是,沒有辦法,就是會被她的眼神吸引。」
「蘭的眼睛是有一些桃花,不自覺會誘惑別人,可是她的心就跟白紙一樣,什麼也不懂。」
「我知道她不懂,我也一直不敢越雷池半步,能夠在一旁關心她,我就滿足了。」
「在一旁就好?她去交別的男朋友也沒關係?你這個叔叔當得還真是任勞任怨啊!」
「你別挖苦我,想到她有男朋友,我忌妒得要發狂。」
「蘭沒有男朋友,她害怕戀愛,不會輕易交男朋友,你認識她這麼久,聽見她提過什麼男朋友?」
「沒有,可是她也不見得什麼都會告訴我。」
「你錯了,你是她認識的唯一的男人,她什麼都告訴你了;她也許不知道,她正是這樣把心整個交給了你,可是你應該懂,逃避的是你,不是她!」
藍易星整個人呆住了,是這樣子嗎?他一直以為蘭多少有一點戀父情結,所以一直把守著兩人交往的分際,不敢打電話給她、不敢主動去約她,對於她的一切,都不敢去探究。
而他做了什麼事?
在蘭的爸爸過世的夜晚,躺在另一個女人床上,看著她淚流滿面,竟誤會她為的是另一個男人?
他是多麼笨多麼蠢!
蘭說,不是為了他!
不是他,是他!
蘭哭泣的對象竟然會是自己!
「你很討厭耶,你究竟跟他說什麼啦?」
「我哪有說什麼?不過吃了他一頓牛排,閒話家常,問問他女兒跟女人好不好而已。」
「真的?」
「我騙你做什麼?我是小芳耶,是世界上最喜歡你的表姊耶!你不相信我要相信誰?」
「我又沒說不相信你。」她走到窗邊,看見他還是在外面等,有點生氣。「你為什麼不叫他回去,看見他一直站在外面,我好心煩。」
「是好心疼吧?」
「你別亂講。」
「我叫他回去啦,他不要,他不要我能怎樣?打他、罵他?請警察來趕他?人家死也不走。」
「好厚臉皮。」
「為了心愛的人,臉皮再薄也要硬撐。」
「心愛的人,誰啊?」
「再裝傻嘛!」
阿玲走過來,捧了一個小罈子,紅腫著眼—說:「蘭,我把阿榮的骨灰帶走好嗎?他跟你沒什麼感情,他死了你也不會想祭拜他吧?」
「你喜歡他,你帶走他。他生前對你不好,現在他死了,你還對他有情有義。」蘭只說了這樣的話。
「人生的時候,像風一樣,死了化成灰,總算不走了。」阿玲有些感傷,也有些平靜,捧著骨灰罈,這樣的擁有,就是阿榮能夠給她的全部了。「蘭,要不要跟我去日本?」阿玲很溫柔地問蘭。「伯伯的老婆死了,我去年已經嫁給伯伯,他跟我都沒有小孩,他說這次回來,就把你帶去吧。」
蘭搖搖頭,說:「我不喜歡日本,我喜歡住在台灣。」
「你在台灣,孤單一個人,我怎麼放心?」阿玲也不是不喜歡蘭,以前打她罵她,也不是因為恨她,只是心裡苦,只能找她發洩,到日本去,由一個見不得光的小老婆,正式成為一個有錢人家的貴婦人,戒了酒,躋身到上流社會,想起自己曾 經生下的女兒,心裡開始充滿了愧疚。
「我有小芳啊。」
阿玲看向小芳,很慈愛地說:「小芳愈大愈漂亮了。」
小芳笑著說:「舅媽也是愈來愈漂亮了。」
「奶奶過世我沒回來,跟你媽媽說我很抱歉。」
阿榮過世的消息,蘭告訴小芳,小芳趕得急了,也沒告訴自己的媽媽,這些年太多生離死別,阿榮舅,就讓他靜靜地走吧。
「別放在心上,媽媽跟外婆都沒有怪你,她們只希望你過得好。」
「媽跟姐姐對我好,我心裡知道。」阿玲又默默流下眼淚。再一次問蘭,要不要跟她去日本,蘭始終搖頭。「我只回來一天,晚上就要回日本了,小芳,舅媽拜託你多幫我照顧蘭,你們什麼時候要來日本,我寄機票給你們。」
臨走前她抱著蘭,又是哭又是不捨,還跟蘭抱歉,以前瞎了眼虐待她。
蘭也抱著她安慰她,說從前的事她都忘了,有空會去日本看她。
送走了阿玲,小芳說要自己一個人去逛街,把蘭留給藍易星,要他帶她回高雄。
藍易星有點志忑,蘭也沒有多說什麼,上了車,就睡著了。
她對他這樣沒有防備,他不知道應該感到高興還是難過。
望著她睡著的臉,看得出她的疲倦,他的心又疼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