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信依然傳在我手,看著那娟娟筆跡可以感覺到她內心的不甘與痛楚。
難道我一個人還不夠?上天是懲罰我的私心,還是告訴他命運半點不由人,十數年的安排,終究逃不過一紙殘酷的檢驗證明。
一次一次的自問,問得心好痛好難當,痛得不知曉是因為自己的病發、一切安排的毀滅一旦、還是看盡半生的女孩早亡………
白天羽讓岳震宇拖著吃完一人份的午餐之後才在休息室裡沉沉睡去,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只來得及趕上岳晨宇的放學時間。
本來岳震宇都是會等到下班時間才去接在幼兒園的兒子,可今天他提早下班,帶著一疊文件載白天羽直奔幼兒園,讓打算一個留在教室先把功課做完的岳震宇好不驚訝。
「爸爸跟天羽怎麼來了?」興奮地背上背包,看見門外兩個人的身影如小火箭筒一樣衝過去。
「因為我想看看你上課的模樣,所以你爸爸就提早帶我過來了。」說著不由地看了一旁的岳震宇一眼,目光滿是感激,另岳震宇不自在地頓了一下。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對那一雙眼睛越來越捨不得拒絕,害他現在心裡好不懊惱又不好表現在臉上,畢竟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一個快三十歲的男人了,當然不可以因為自己異常的衝動行為而亂發脾氣。
「岳先生,你今天來得真早。」一群幼兒園老師笑咪咪地像岳震宇打招呼,目光卻不實地飄向白天羽。
「今天提早下班,請問已經下課了嗎?」對自己兒子的老師總不好擺一張撲克臉,但是英俊的臉龐上也沒有半點客氣的笑容就是了。
「啊!已經下課了,已經下課了,大家正要去搭娃娃車回家……請問這一位是?」終於忍不過好奇心,出聲詢問白天羽的身份。尤其是岳晨宇的導師,更是張大一雙眼睛不停盯著白天羽瞧,目光裡有很明顯的較量與敵意再加上一點點自卑。
「她」……「她」不過是人漂亮了點、身高高了點而已,身材沒胸又沒臀的氣質雖然很優雅卻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岳先生怎麼會選上這樣的「男人婆」?而且那一身男性的衣服可見「她」一點也不懂得裝扮自己,不會裝扮自己的「女人」根本稱不上真正的女人。
「他是天羽。」岳晨宇沒給父親說話的機會,瞪著眼前一群對父親虎視眈眈的女人大聲說。
幾個女老師楞了一下完全不曉得該怎麼樣接下去,還是好心的白天羽先出聲解除她們尷尬的氣氛。「你們好,我叫白天羽,現在住在晨宇的家裡頭……」才說到這裡就換來不少聲抽氣聲,讓他跟岳震宇倆人是一頭霧水。
由於岳晨宇在半知半解半刻意半無心的謠言散佈下,已經有不少人曉得岳震宇的身邊多了一個可能會陪伴一生的人,白天羽把這句話這麼一說,所有人的腦袋自動轉成兩人已經到了同居試婚,或者是暗自結婚的狀態。
「怎麼了嗎?」他跟震宇一起住很令人吃驚嗎?
「沒…沒事,沒事。」她們總不能明白詢問兩人是不是在同居,什麼時候準備結婚吧?
「那我們先走一步了,東西都拿了嗎?」客氣地跟幾個一臉失落的老師們打個招呼,低頭詢問一看就曉得心裡頭有鬼的兒子。
岳晨宇很快點頭,然後又忙不迭地低頭不敢看父親詢問的眼睛。
看來老爸都知道了,聽人家說過什麼知子莫什麼父的好像就是這個意思。
「你跟老師說了些什麼?」不辜負兒子的「期望」,三個人一上車,岳震宇馬上沉聲質詢。
「怎麼了嗎?」從頭到尾不曉得發生什麼事的白天羽來來回回在兩人臉上找尋答案。
「我又沒說什麼……」岳晨宇嘟噥,其實他也不太清楚到底事情怎麼發生的,他祇不過沒試著解釋而已。
「那你到底說了什麼?」揚高一邊的眉毛,心中清楚自己的兒子儘管聰明,本是還沒那麼大,其中有絕大不部分大概是那些大人的自作聰明產生的結果。
「我只說天羽跟爸爸一起睡覺而已。」自動省略了他也在床上的事實。
聞言,一個無奈地揉揉額頭轉動車鑰匙發動引擎,另一個則滿臉通紅不小該將眼光放到哪裡才是正確的。
「你有跟老師說天羽是男生嗎?」用膝蓋想也曉得一定沒有。
果不期然,兒子如自己所想的一樣搖搖頭,歎了口氣沒發覺白天羽臉上一瞬間的黯然。
是男生啊!
這個還沒生下來就已經決定的條件,到今天依然是橫亙在路的前方讓他動彈不得。
「抱歉,無辜連累到你讓你遭受誤會。」其實他並不想要講這句話。
白天羽辛苦地牽起一抹微笑。「不會,我不介意。」他一定要將兩個之間的距離畫下一條這麼明顯的鴻溝嗎?短短的一句話,將兩個人好不容易又拉近的距離給扯得老遠。
這樣的拉鋸戰他還能夠堅持多久?他要得不多,從來不敢奢望能從他身上得到如同對待曉晨一樣的情感,可至少別令他的到來顯得毫無意義。
「你又累了嗎?」畫下的界線,止不住早已經脫離自限的關心,硬生生將心與事實扯成兩邊的感覺並不好受。
「還好,別擔心我。」轉頭看向車窗外的藍天,夏日的夜晚一向來得緩慢,微暗的藍天透過淺淺色澤的車窗,映出自己的雙眼,眼裡是深深湛藍。
是誰說藍色是憂鬱的顏色?
他不喜歡這個說法,一點都不喜歡………
「天羽怎麼了?」軟軟的童音關心詢問。
白天羽對著車窗一笑,久久才轉頭面對那一雙晴徹的眼睛。「沒什麼,我只是找到了我想要的顏色………」
畫布有全開那麼大,架在穩固的木架上撐開。
盯著那張潔白無暇的空白,沒有一絲猶豫,拿出炭筆再草稿上畫出一張又一張無暇的臉蛋,每一張臉蛋背後,都有一雙像是可以承擔保護一切的羽翼。
問他為什麼那樣喜歡天使?
因為母親在懷他的時候夢裡天天有天使相伴,因為在他承受苦痛的時候會有安慰的歌聲在他耳邊,因為父母去世的時候他瞧見了天使對他微笑,因為爸爸媽媽曾說過他就像天使。
一開始他不明白為何爸爸媽媽總是這麼對他說,後來才曉得天使是神對人間的賜與,天神捨不得天使受苦,因此在還很小的年紀時,天神便會他的寶貝帶回天堂。
他本來是天使,早該聽話回到天神的懷抱,然而一個帶笑的少年留住了他的心,讓他折斷自己的羽翼再也回不到天神的懷抱。
不自覺間,筆下的草稿出現了一個血淋淋的天使,折下的羽翼散落一邊,然而天使的臉上卻帶著笑容。
圖是他畫的,可連自己也不明白天使為什麼笑。
折下潔白的羽翼,不痛嗎?
他是替他拿了一杯飲料來給他的。
可是當他站到畫室的門前,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停住的腳步。
從來不曾見過他那樣專注的神情,像是要將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刻在一張張的草圖上。手中的草圖是血淋淋的天使,即使沒有艷紅的顏色,可是可以感覺到鮮血從背後一滴滴淌下。
曉晨畫的天使從來不會讓人心疼得呼吸都無法,曉晨畫的天使不會沒有翅膀,可白天羽的天使使人心疼。
手中的被子顫動,一滴熱燙的可可濺再手上一點也不覺得疼,因為疼不過心底的抽動。
他不是曉晨,從來不是,這個體悟從第一次見面時他就知道。
那你因為愛曉晨,所以心為曉晨的一舉一動而跳動起伏,而你現在的心為他的一顰一笑跳動起伏,也是因為愛嗎?
他自問,問不出答案,有誰可以告訴他為什麼他們兩人相見至今不過才半個月的時間而已,可是他卻覺得那樣漫長,像是走過了一生一世?為什麼當他注視著他的時候,他會覺得那一雙眼睛早已經看了自己好久好久?
從小,他就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自己長大,一開始他以為是爸爸媽媽的眼睛,後來他以為是上天的眼睛,也以為是曉晨的眼睛,然而白天羽的出現推翻他過去所有想法。才知道曾經以為的那些眼睛,都不是他以為的那一雙。
是你嗎?那一雙眼睛是你嗎?
幾乎要將疑問問出口,霎時,專注於畫畫之中的白天羽突然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眼睛。
是你在問我嗎?
你聽見了我的聲音嗎?
一剎那的對視,產生對話的錯覺,炭筆直直掉落地面,在木質的地板上一圈一圈滾著,碰著畫布的之架後停下。
「我打擾到你了嗎?」一時沉默之後岳震宇先出口,流出喉嚨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乾澀。
白天羽很快搖搖頭,彎身撿起掉落的炭筆,膝上的草稿圖跟著散落一地,像是在告訴別人他此時心裡頭的慌張。
岳震宇放下手中的瓷杯彎身幫他撿起一張張的草稿圖,瞧見他筆下一個個生動的天使,除了那一張帶笑的折翼天使之外,其它的天使還是有翅膀的,只是有翅膀的天使,臉上笑容沒有折翼天使的幸福與心甘情願。「我以前看過你的畫嗎?」總覺得他的天使對他來說有一股強烈的熟悉感。
「也許你曾經看過,我送給曉晨的畫集裡頭有我畫的天使。」
沒有多想,岳震宇腦海閃過了一幅圖畫。「那幅沒有標題的天使畫是你畫的?」想起曉晨時常看的那一張圖,一個靜靜探手朝雲端下摸索的天使。
白天羽眼眸閃過驚訝。「你知道?」這件事他不曾跟曉晨說過,那本畫集裡有那麼多的天使,為什麼他可以輕易猜測出是哪一張?
「曉晨時常看它,她總是說那一張裡頭的天使才是真正的天使,其它的不過是人類的仿真想像罷了。」
話落,白天羽跟岳震宇的身子同時一顫,似乎是想到同樣的一件事,想像出人類手中畫筆下的曉晨。
「她把那張畫說得太好了,真正的天使不該有那樣的眼神。」
「那該有什麼樣的眼神?」兩個人同時撿起折翼天使的草稿,僅僅隔著不到半公尺的距離相望。
什麼樣的眼神?
疑問只停留腦海短短不到一眨眼的時間,岳震宇一雙似有所求又帶著掙扎的眼睛吸引住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為什麼這樣看他,那樣的眼神令他感到萬分不安,心裡頭有一股力量蠢蠢欲動。
他該移開自己的雙眼,可是他辦不到,頭一次這樣仔細地瞧著他腦海裡沒有曉晨的影子,連背叛的愧疚都被莫名地壓到看不見的角落。
兩個人默默對看,彼此不自覺拉近距離,直到可以感覺到對方的鼻息仍不自知,眼中只看得見彼此的眼睛。
什麼時候兩人雙唇貼在一起無人知曉,但見兩人從淺淺輕啄慢慢加深力道,到最後竟似恨不得將對方融入自己的身體裡頭一樣汲取對方的每一分氣息,感受接觸時的動人感觸。
連接十一聲的鐘響打醒了兩個人之間的迷咒,很快地張開迷濛失神的眼看進對方同樣驚愕的眼瞳,迅速放開彼此的身體,一下子隔出一道尺餘的距離,喘息的聲音清楚在空間中傳蕩。
他是怎麼了,他怎麼可以情不自禁地吻他?他會什麼會接受他的吻?這一切都不應該發生才對。
白天羽咬唇,無法相信自己居然做出這樣失去理智的衝動,一開始就握在手中的草稿圖捏成一團。
他為什麼會吻他?他很清楚眼前的這個人不是曉晨啊!可是他還是很衝動的吻了他,不但吻了他,還感受的自己的情慾激昂,情緒激盪無法止息心跳難以控制地讓人無法呼吸。
那是一個情人愛人之間才會擁有的吻,說什麼都不該發生在兩人之間,而且他們兩個人都是男人!
該死的!
想到自己剛剛竟然是對一個男人心動難耐,岳震宇拳頭一握,重重地撞向地板發出好大的聲響。
「是我不好!」
「是我不對!」
一個聲響逼出了兩句歉語,再度尷尬地愕然止息。
深吸一口氣。「抱歉,是我的錯,我不該把你當成曉晨。」岳震宇花老好大的力氣才逼出這麼一句話,話說出口的同時,可以感受的心裡頭因為心虛愧疚而帶來的痛楚。
那是一則再可笑不過的謊話,剛剛他在親吻白天羽的時候,完全沒有想起曉晨的臉蛋,腦海裡進是白天羽的模樣,他該死的明白自己吻的是什麼人,可是卻沒有勇氣承認這一切。
他什麼時候變成的這樣怯懦膽小怕事的一個人了!
聽見他的解釋,白天羽的臉色煞白,緊握草稿的手開始顫抖。
他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岳震宇不會無緣無故吻一個男人,他當然不會是對自己動了心,不過是不小心將他看成了死去已久的妻子,那個熱烈纏綿的吻,不是給他的。
這樣的答案他該感到放心的不是嗎?愛情並不在他的計劃之中,可是為什麼他一點也不感到高興?
因為其實他想要的是他的愛,他永遠也不法得到不該得到的愛。
「我也有錯……」無法給予一個違反己心的答案,只能草草帶過一切,顧不得也許他會疑慮。
他吻他,是因為想到了死去的妻子,那他吻他呢?沒有其它的答案可以解釋一切,愛是唯一的解答,但他不能說,永遠都不能說出口,至死也不能說。
因為他不能說,所以只能無言相待。
岳震宇站直身,沒有多說些什麼,一切都只能當作是一個巧合一個意外。「我幫你倒了杯可可,你趁熱喝……」垂在身側的拳頭握得死緊。
「謝謝。」緩緩收拾地上的草圖,蒼白的臉色遲遲無法回復。
拳頭收得更緊,在掌心掐出了印。「明天一早就到山上的小屋去過一天,你今天早一點睡,明天才有精神。」他想離開,可是腳跟卻像是定在原地一樣如何也移動不了。
「好!」依然時單音節的回復,聽不出來說話的人是什麼樣的心情。
「那……我先走了。」
「晚安。」
「晚安。」最後一句話聲音有點粗氣,猶如正在壓抑著什麼連說話都感到困難。
聽見他的腳步聲比平時還要凝重,確定他離開之後,白天羽頹然坐倒在地,最後直接躺上冰涼冷硬的地板。
好冷,現在可是初夏時節,為什麼會這麼冷?
昨天他才和父子兩人躺在溫暖的大床上入眠,那有力的懷抱依然深深刻印在他的心裡深處,然而今天就已經變成了回憶的一部份。
他該滿足了,早該滿足的。
至少他得到了什麼,他應該滿足。
躺在地板上,似乎連紊亂的心跳聲都在木板上傳動震盪,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心臟原來可以跳得如此有力,然而毫無秩序可言的節拍,每一聲都是在提醒他不該奢望。
岳震宇回到書房,然而書桌上大量的文件再也看不盡眼裡,腦海中儘是剛剛的那一吻。
他早該對自己承認了不是嗎?
從第一次見面時的心動,到後來的熟悉,他的確是對白天羽有了愛。
喜歡他溫和的笑顏,喜歡他細心照顧他們父子,帶著父子兩一起笑鬧的快樂,讓這個家完整……還有那一雙熟悉已久的雙眼。
記得他他父母負著巨大債款去世的時候,他可以感覺到被後有一股力量在支持他努力下去,與曉晨結婚生下晨宇的時候,那股力量陪他一起渡過快樂,曉晨死去的時候,還是同樣的力量在鼓勵他。
他岳震宇之所以堅強,全是因為他心裡清楚曉得自己的背後有人可以依靠。
事實上也是如此,在他父母去世時他才十五六歲,怎麼可能環得了那比上千萬的債務並且保留這一棟房子。是突然出現的一個資助人解決了這一切,他從來不曾見過那資助人的模樣,兩個人之間的接觸都是通過律師。資助人幫他環了債務留下房子還領養他,讓他得以順利升學,還在他大學畢業之前介紹他來天祥上班,遇上了好老闆使自己的能力能得以發揮。
在過去他想過很多原因來解釋這一切的發生,更試著從律師口中套出資助人的身份,然而總試圖勞無獲。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岳震宇不由地皺起雙眉,搖頭將那個念頭從腦中甩開。
這是不可能的,白天羽當人不會是他的資助人,那實在是太過於妄想,世間不可能會有這樣的巧合,不可能他跟曉晨的資助人都是同一個。
那為什麼他會覺得白天羽給他的熟悉感是那樣強烈?而且白天羽對待他的方式就像是熟悉已久?不論吃什麼做什麼,他都能夠投他所好。
也許那是因為曉晨曾經在信裡告訴過他吧!
曉晨對她的資助人再敬愛不過,嘴邊常常都是資助人長資助人短的,活脫脫就是依照著資助人的希望而活。然而這卻在無形之中讓他熟悉了白天羽,不但白天羽像是明白了他的生活習慣與喜好,連他都清楚明白白天羽喜歡什麼想些什麼以及會些什麼。
曉晨像是變成了兩個人之間的媒介,讓他們一點一滴地熟悉對方,以致於多年後的今天,兩個人相處模式竟然沒有半點牴觸,就像已經伴著對方相處多年一樣習慣。
心靈習慣沒有衝突的生活方式,讓愛變得更加容易難以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