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複雜的心情,她去了杜曼的小館子。
「他真的對你很好?」解除了尷尬,杜曼聽了言燦俞的近況後,懷疑地再問一次。
「嗯。」言燦俞鼓著兩頰點點頭,又夾了一粒餃子塞進嘴裡。
「你剛參加過飢餓三十活動啊?真沒形象耶。」杜曼好笑地睨她。
「唔?」言燦俞喝口湯,嘟噥:「我從昨天到現在都沒吃飯嘛,好餓。」
「什麼!他不讓你吃飯啊?」杜曼斂去笑容,嚷嚷。
「不,不是啦,是我,我忘記吃了。」笨哪,怎麼會說漏嘴了!
「是嗎?」杜曼打量著她佈滿血絲的眼睛和黑眼圈。「他不會『提醒』你吃飯嗎?」
「嘻……個人的肚子個人願嘛。」
「去!你最好不要替他隱瞞,讓我知道他對你不好,我一定找他算賬。」
「我幹嗎替他隱瞞呀?」
「誰曉得你這傻瓜會做什麼傻事。我告訴你喔,他對你不好一定要告訴我,我替你出氣,不要讓人家以為你沒有娘家就好欺負了。」
言燦俞的眼睛不爭氣的紅了。
「謝謝你不生我的氣了。」
「你唷!」杜曼推她的額頭,忍不住笑。她也不想生言燦俞的氣啊,她只在意言燦俞幸不幸福。「不介意多個人坐吧?」精神奕奕的男聲突然插入。
言燦俞抬頭——「呃!」反射性的跳起來旋身就想跑,突然又頓下,尷尬地回過頭,看著兩人驚愕的模樣,不好意思地笑了。
「嘻,習慣了嘛。」
他們兩個人還愣著。
「你們別這樣嘛,我又不是故意的,真的習慣了嘛。你坐啊,莫宇。」言燦俞力保平靜地說。
「你,真的沒關係嗎?」莫宇小心翼翼地問,對她見到自己就驚惶逃竄的反應印象深刻。
「嗯。」言燦俞聳聳肩,發覺想開了心情豁達的感覺真好。
「我該坐哪邊?」莫宇問。想著不久前被兩個女人推來讓去的尷尬角色,不禁一歎。
「當然是那邊嘍,我是有夫之婦呢。」言燦俞說。
「唉,我發現你變了喔。」杜曼瞅她。對言燦俞勇於面對、有話就說的樣子感到驚奇。
「嘻……」言燦俞索性傻笑。大概是受熊紹本影響,學會耍寶了,也或者是一頓悟」,對人事有了全新的認識,對「愛」亦然。
「唉,讓讓。」杜曼趕身邊的莫宇,看見忙不過來的店員在打求救訊號,準備過去幫忙,留下言燦俞和莫宇對坐著。
言燦俞低頭,慢條斯理的解決面前的餃子,之前的爽朗不見了,沉默的氣氛中又顯得彆扭起來。
「原來你剛才在演戲啊!」莫宇突然說。
她猛然抬頭,嘴邊銜著一粒餃子進退不得,瞪著莫宇促狹的笑臉,硬是將餃子「塞」進嘴裡。
「我只是不知道該跟你聊什麼。」言燦俞老實說。認識二十年,第一次面對面聊天哩,這荒謬事是誰造成的?
「喜歡一個連聊天話題都沒有的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哪有……」她打住,懊惱地罵自己膽小鬼;喜歡就喜歡嘛,她確實習經「死心場地」的喜歡他啊。她下巴一揚,反問:「你呢?喜歡一個見你就跑的人,你覺得很好玩嗎?」
莫宇爽聲大笑。
言燦俞跟著笑了。
好奇怪,他們兩個究竟是怎麼回事?竟在人生中大玩捉迷藏。她想,人生有幾個二十年啊,錯過就是錯過了,這樣的結果也不錯吧,終究還是朋友,不過是交集晚了。
笑完了,言燦俞又低頭,認真地將一粒粒的餃子塞進嘴裡。莫宇靜靜陪著她,直到盤裡剩下最後一粒餃子,她用筷子將餃子一插,抬頭,在他的注視下一口塞進嘴裡,慢慢的咀嚼,慢慢的吞進肚子裡,才緩緩的開口。
「我不是一生下來就不會掉眼淚的。」
「當然,你又不是怪胎。」莫宇好笑地說。
她沒有笑,平靜地說:
「爸爸媽媽死了之後,我看到好多人哭,那時候……我嚇壞了。現在想起來,哭出來的不是最最的悲慟,能哭出來就好了,至少是一種發洩。」
「既然是發洩,你為什麼不哭?」他斂去笑,關心問道。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被別人的眼淚嚇傻了,怕自己的眼淚也會嚇到人,所以一直忍著,結果,習慣了把眼淚吞進肚子裡,想哭也哭不出來。」
「傻瓜!」
「你是第三個會罵我傻瓜的人喔。」她衝著莫宇頑皮笑著。「只有對我又生氣又沒辦法不理我的人,才會這樣罵我。」
「真的,有點生氣,又覺得捨不得。你告訴我其他兩個人是誰,我看他們和我一樣比你還傻吧,才會被傻瓜牽制了情緒,。他故意板起臉。
她指指櫃檯方向杜曼的身影,說:
「另一個就是娶我這個傻瓜的傻瓜嘍。」她有些悵然,沒把握「那個傻瓜」會不會不理她了。
「他不是傻瓜吧,他該是你的王子。」誰相信那個赫赫有名的企業家像個傻瓜。
她偏頭想。
「我不喜歡王子了,還是平凡人比較可靠。」
「因為我的關係嗎?」他聽杜曼說,她將他當成她的王子。
她笑。原來莫宇是這樣直接的人。
「不是每個故事的結局都是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我終於、終於明白了,灰姑娘之所以要在午夜鐘響之前倉皇逃走,是因為她太自卑了。如果她不自卑,就不會害怕以真面目面對王子了。自卑的人怎麼可能掌握住幸福呢。」她心有所感地說。
「王子也會自卑啊,如果不自卑,他大可在第一次見到公主的時候就告訴公主自己的渴望。說來說去是那只臭青蛙沒自信。」他學她的口氣說。
「臭青蛙?」她不解。
「唉!」他大聲哀歎。「你是灰姑娘啊,跟我這只青蛙王子當然沒結局嘍,早知道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嘛。」
她被逗笑了。灰姑娘遇上青蛙王子沒有結局,人魚公主遇上的若不是那個糊塗王子,結局還會令人心碎嗎?
「所以說,王子和公主或灰姑娘都不見得是最佳的組合。我們是現實中的人,沒有夢幻的包裝,必須坦白、勇敢,才能掌握住幸福。」莫宇說。
言燦俞點點頭。她錯過了莫宇不是她不夠優秀,而是彼此不夠勇敢。
「跟你坦白一件事喔。」莫宇煞有其事的認真模樣。
「嗯?」
「其實,我這個人缺點一籮筐,唸書的時候喜歡搶第一名是因為我蠻虛榮的,喜歡別人的掌聲,每天唸書念到三更半夜,到學校卻告訴同學我昨天八點就睡著了,就是想讓別人覺得自己很厲害嘛。」
「哦?原來你就是那種人啊!感覺好小人喔,唸書就唸書,還怕別人知道。」
「還有啊,放棄台大念警官,是因為一畢業就可以賺錢,你就該知道我這個人有多現實了。」
這個她就不相信了,唸書的事可以當笑話說,但選擇學校事關一輩子的前途耶,誰會說自己現實啊,他故意安慰她的吧?
「你不用貶低自己想讓我心理平衡,或者想讓我死心了,我對你真的沒感覺了。」言燦俞沒好氣的嘟噥。
「我貶低自己了嗎?我很坦白耶。我這個人真的比較實際一點,除了你之外,從小到大,只要是我認為有利的事物,我就會付出全力追求,而且一定要得到實質回報才覺得有價值。」
「那幸好你沒追我,因為我這個人蠻不切實際的。」她說。
「是喔!」莫宇一副大發現的說:「原來我們錯過的不是幸福,是孽緣。」
言燦俞捂著嘴大笑起來。
說得太絕了吧?孽緣?說錯誤就好了吧。
夜裡,莫宇送言燦俞回家,兩人沿著靜謐的車道散步。
莫宇告訴言燦俞他將辭去隨扈的工作,以後和杜曼一起經營餐館,平淡卻安逸的生活就是他想要的。
言燦俞聞言愣了一下,她的王子要去賣水餃過活!
隨即她笑了。那個在她心裡寄居了二十年的「王子」是高不可攀的,而實際上的莫宇卻是直接、實際、而且豁達的人,再也沒什麼好驚奇了。
莫宇輕咳一聲,突然嚴肅起來。
「呃,對不起,你浪費掉的青春,我有責任。」
言燦俞搖頭,推推眼鏡。
「我不後悔,如果不這樣,我就不會遇上他了。」
「他比我好嗎?希望你不要告訴我他比我有錢。」他玩笑道。
「情人眼裡出西施嘛,他比你適合我、比你懂我。」
她突然開竅似的懂了——她愛他!她已經不知不覺地愛上了獵人。
「小時候我以為你不要我,就像爸媽不能陪我長大一樣,那都是我心裡的陰影。我把你當成我的標竿,以為超越了你,所有的事就能由我做主了,那不是愛。如果不是他,我就不會懂什麼是愛。」她第一次給自己做了心理分析。
「我到現在還很肯定我喜歡過你喔,你一口否決我太殘忍了吧?」
「我知道你不會因為我受傷的嘛。」她伸出手,要求:「可以牽一下嗎?」
他大方的握住她,兩人手牽著手散步。
「還是跟他比較有感覺耶。」她說。
「你一定要我自信心大受打擊才甘心?」他笑說。
她停下腳步,微笑道:「如果你真的對我有『感覺』,以後就當我的好哥哥吧?」
「當然。」他拎高手上的紙袋。「『哥哥』和小曼給你的結婚禮物。」
「謝謝。」她開心地接下,任性地要求:「我要你看著我轉身從你面前走開。」
「你要報仇?」
「沒錯!」
「好吧,委屈你二十年了,你要不要順便甩我一把掌,心理才會平衡一點?」
「我才不要白費力氣呢,走了。」她說著轉身。「自己路上小心,孤單是你家的事喔。」
莫宇在她身後揚起嘴角,專注的凝視著她的背影,不解——怎麼會覺得心痛呢?
能目送家人、愛人、朋友的背影都是踏實的感覺吧,用自己的目光追隨他,直到他抵達安全的所在,很好啊。
離莫宇的位置到家們口不過十公尺的距離,言燦俞一步一步,愈走愈沉重,納悶了——怎麼沒有痛快的感覺,反而是牽掛呢?想知道身後的人是不是還看著自己,還是迫不及待的走人了。
她在門口頓下,心裡掙扎了一下,還是轉身了。
莫宇帶著微笑跟她揮揮手,揚聲:「快進去,我看你進去才走。」
她點點頭,突然覺得自己好幸福喔,有杜曼、還有莫宇,他們不只是她的朋友,還是家人呢。
不讓他看見自己善感的眼睛,她匆匆推開鐵柵門,跑進了屋裡。
屋裡的燈是亮的!
言燦俞驚喜地跑上樓,從書房到威赫然的房問,最後碰地撞開自己的房門。
戚赫然背對門站在落地窗前。言燦俞向前兩步,他猛然旋身,她頓住,兩人面對面。
「你……你回來了!」她按著氣喘不定的胸口,兩頰緋紅,透著喜悅。
「跟你的人呢?」他冷聲問。
「跟我……喔!我讓他們回去了。我不喜歡他們跟著我,感覺好不自在喔。」她嘟嘴說。早知道會挨罵,可她的命沒那麼值錢吧,隨身跟著保全人員好彆扭喔。
他拳頭緊握。什麼事需要趕走身邊的人才能由自在做的?
「誰送你回來的?」他繃緊的聲音問。
「唔。」她瞥過他身後,從那扇窗能看見她和莫宇在門口分手的情景?她想告訴他她和杜曼和好了,卻擔心他還生著氣。
「誰?」他吼。
她脖子一縮。「是……是莫宇啦,我們和好了……」
「很好!」他咬牙。
這就是她在手機裡留言,要求他無論如何要回家,她要告訴他的重要事情!她膽子真大啊!她竟敢忘了自己的身份,公然和別的男人手牽手約會?
好什麼?她不解地眨眨眼,問:「你昨晚去哪了?」
他盯著她若無其事的模樣,從牙縫迸出兩字:「洩慾。」
「噢!」她心頭一緊,嚥下喉間的異物,啞聲問:「在……在中澤小姐那邊嗎?」
他冷哼。「除了她我沒有其他選擇嗎?」
「喔……」她無力的垂下眼瞼。「那你下次打電話告訴我你在哪裡好不好?只要讓我知道你平安就好了。」
「你不在意?」他佈滿血絲的眼緊盯著她。除了她,他不要任何女人,她不懂嗎?
「嗯。」她緊咬著唇,不讓心裡的情緒洩漏出來。如果他喜歡,她能說在意嗎?她是那麼、那麼希望他快樂呵。
他兩步向前,捧住她的臉,無法忍受她憔悴的神色,壓抑的聲音顯得唷啞:
「你比我更冷漠無情嗎?」為了她,他待在辦公室裡自虐似的徹夜處理公務,卻無法將她驅逐出腦海。收到她的留言,她乞求的聲音令他心疼,他放棄了內心的交戰,只想見她。她卻讓他從黃昏等到天黑,讓他看見她深愛的男人送她回家,
她終究不能感受他對她的心意嗎?
如果她將奔向另一個男人……不!他不允許!
「對不起。」她屏氣說,想自己昨晚一定讓他很生氣吧。
「不論你願不願意,戚太太你是當定了。」心裡積壓的惱火與心疼,只能以慣有的冷漠掩飾了。撂下這句話,他放開她,從她身邊走開。
她愣了一下,聽見他進了隔壁房間的聲音,不由鬆了口氣。可她的話還沒說呢,她記得自己有好多話想跟他說,結果被他一吼,她腦子又亂了。
言燦俞雙手按著肚子,鼓勵自己沒關係,還有明天,明天他氣消了,她也會想起來想說什麼了。她「嚶」一聲,搶著嘴衝進浴室,哇地吐了又吐,把她吃進肚裡的水餃、吞進喉裡的眼淚全都吐出來了,可她還是覺得難過!
刷完牙,她四肢無力的躺在大床上,才發現自己好像生病了。無意識的拆開莫宇送的禮物,看見那兩個漂亮的瓷娃娃時,她揚起了大大的微笑,傻愣愣地看著那一對可愛的娃娃,一男一女,像幸福的夫妻喔。
抱著雙人床上的另一顆枕頭,將那對娃娃放在枕頭原來的位置,她沉重的臉皮一眨一眨的,捨不得睡去。
「喂?」言燦俞迷迷糊糊的抓起電話。
「嚴不嚴重啊?」杜曼劈頭就是一句。
「嗯?」她還沒清醒。
「怎麼回去就發燒了呢?我現在正要過去,你想吃什麼我幫你帶過去。」
「你為什麼要過來?」
「你老公要我過去照顧你啊,他說他有公事必須到日本一個星期。」
「什麼?!」言燦俞驚醒了,看桌上的鬧鐘——快十二點了。
「他還說什麼?」
「說你回去就吐啦,然後半夜開始發燒,要我幫他照顧你幾天,說謝謝就掛啦。」
原來她半夢半醒中感覺到的溫柔撫慰不是夢!他守了她一夜!
言燦俞跳下床,對聽筒急說:「你不用過來,我要出去,拜。」
「鈴……」電話馬上又響了。
她脫下睡衣,手忙腳亂的抄起聽筒:「我晚一點跟你聯絡嘛……」
「戚夫人?」冰冷的女聲。
「咦?」
「我是中澤實子。」
「喔!」喉嚨像梗了顆石頭,言燦俞摸著床,坐下。
「威先生將到日本處理公務,我會隨行,不知你是否有事要交代。」
「交代?」言燦俞愣愣的吐出兩個字,怎麼都覺得她像打電話來示威的。
「若沒有,我就掛了。」
「欽等……等一下。」
中澤實子靜默地等著。
「是他、他要你打電話給我的嗎?」言燦俞問。
「和夫人報備,是我分內的事。」
「喔。」她噘噘嘴,沒有勇氣說出口的是「你和我老公上床也會向我報備嗎?」
「我掛了,還有半個小時就要出發了,我還要準備一些文件。」能幹女人說。
言燦俞擱下聽筒愣了半晌,猛然驚醒地自問:我在做什麼?昨天才決定要做個有勇氣的人,怎麼又忘了?幸福必須靠自己掌握啊!
「戚夫人,戚先生剛下樓,可能還在地下停車場。」一樓的接待小姐這麼告訴她。
於是言燦俞奔向安全門往下跑,按住跳顫的臉皮,不安地自問:有壞事要發生嗎?
「吱!」突來的煞車聲,嚇得她雙手掩耳定在原地,確定沒事了,才遲緩的回過頭。
戚赫然氣沖沖地甩門下車,兩大步繞到車頭抓住她的肩膀,咆哮:「你幹嗎?跑到這來幹嗎?」
「對不起嘛,我沒注意到你的車。」她脖子一縮,怯聲道歉。他一定是氣她害他差點成了車禍肇事者了。
「眼鏡呢?」他粗聲問,惱她總是不留心自己的安全。
「忘了戴,我趕著來……就忘了。」
「回去。」他放開她,命令。
「可,可是……」他好凶喔,她腦袋的存檔告白又亂了。
「有話等我回來再說。」他看她眼紅的臉,心頭一緊。這傻瓜,他該拿她怎麼辦?她那麼迫不及待要奔向莫宇嗎?
「可……」為什麼感覺來不及了?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她的懊惱和焦急寫在臉裡。
他沒留心她的情緒,因為中澤實子下車提醒:「威先生,再不走怕趕不上班機了。」
戚赫然瞥她一眼,轉身說:「你餓肚子過久就會發燒,回去好好休息。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會考慮的。」他不忍心囚禁她呵。她可懂?
戚赫然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
言燦俞張嘴,抓住自己的胸口,啞了,喊不出心裡的失望。
「叭!」中澤實子等不及的伸手按了一下喇叭,嚇得言燦俞踉蹌的退開。
「你做什麼?」戚赫然陰鷙的扭頭衝著中澤實子吼。
「我必須提醒她擋了我們的去路,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
戚赫然緊握方向盤的指節泛白,狠下心腸不看窗外嚇呆的人,駛動車子越過她身邊。
他的臉終究看向了照後鏡,喟歎一聲。「吱!」地一聲,他猝然踩下煞車,推門下車。
言燦俞瞇眼看著停下的車子,嘴角上揚,準備了一個大大笑容想給他,卻不知自己發紅的眼睛看在別人的臉裡有多狼狽。
他一定是聽見她心裡的聲音才停下來的。言燦俞想。他聽見了嗎?她不要他走!
戚赫然才下車就看見言燦俞身側正朝她筆直衝去的車,他急喊:「燦……」
卻來不及了,「砰」的一聲,言燦俞像個布娃娃被撞擊得彈起來,他的心猛地抽痛——不要!
他衝過去想抱住她,可距離太遠,眼睜睜地看著她摔到地上、滾了兩圈。衝撞她的車急速後退逃逸。
「燦!」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頭,撕心裂肺地大喊。「燦燦!」
他抱起她奔向自己的車,吼醒呆愣的中澤實子:「開車!快!」
怎麼會?!」才一個轉身,她就不動了,這傻瓜,她剛剛還對他笑的!
他摟著她,不住的喚她:「燦,醒過來,張開眼睛看我,看我、看著我……」
她兩排睫毛安靜地合著,唇色是黑紫的,他的心狠狠地揪成一團,聲音粗重地吼:「言傑俞,我不許你睡,你醒來!醒過來!聽見沒……」
奇跡似的,她眼睫一顫,緩緩的張開臉。
「你撐著,馬上就到醫院了,嗯?」他輕緩地說,怕太大聲嚇了她她又會合上眼。
「你騙人!」她感覺自己的體溫正急速下降。
「沒騙你,我們去醫院,你不會有事的。」
「我……看見你轉身。」她從來不知道說話是這麼寶力的。
「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噓,別說話。」他懊惱極了,他怎麼可以忘記自己對她的承諾!
「你……不知道……我想說什麼,我不說就……來不及,不知道有沒有『以後』。」
「不許胡說!」
「你好凶……」她眨眼,感到眼皮好沉重。
「好,再也不凶你了。」他輕撫著她冰涼的臉頰,不敢在她面前現出驚惶,他怕失去她啊!她膽小,知道他怕她就更怕了。
「以後……你不會孤單……我……陪你,我想……告訴你……我要陪你……想每天……每天都看見你,可……以後……我怕閉上眼睛就看不見了……」
「別胡說。乖,別再說話了。」他顫抖的唇輕觸她的冰涼。
「不要……打斷我……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一顆眼淚從她的眼角滴落。
「你……為什麼娶我?」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問了。
「傻瓜。」他吻去她的淚痕,驚覺她的血滲進了他的衣服和他的冷汗相融。「你眼眶一紅,我就覺得你像被丟棄的娃娃,我心疼你阿!你的出現讓我渴望被需要,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你丟下我……我就會像玻璃娃娃……」落地就碎了。」她打個冷顫,他前晚就狠心丟下她了,剛才也差點丟下她。「這樣……也好,我只想……碎一次……以後就不會……這麼痛了。」
「不會。」他想將她摟緊,卻怕弄疼她,怕她真碎了。
「會……」她伸手進左邊的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看見完整無缺的瓷娃娃不禁露出一絲痛楚的笑。「這是……你。」
他握住她的手,那是昨晚躺在她枕畔的娃娃。「另一個呢?」
「右邊。」
他伸手探進她的衣袋,驚駭的顫了一下。
「那是我。」她傻傻地說。
他探索著那殘缺不齊的碎片,心痛加倍的讓碎片扎進掌心。吻吻她的額頭,吻吻她的唇,他沉痛的保證:「我不會丟下你的,不會的。」
她喘息地說:「兔子眼睛紅紅……因為它沒有淚腺……它不哭……不代表它不會難過,我……在書上看到……研發化紡品的……商人喜歡拿它當實驗品,把產品塗抹在它的眼睛……它還是哭不出來……它會……痛苦的撞牆……死掉。」眼淚又滑下了她的眼角。
他駭然。他不要她痛苦,他只要她愛他。
「以後……你找到別的兔子……不要做實驗了……它……很痛苦。」
「好,不做實驗了,我不會讓你痛苦的,我只要你。」他雙眼佈滿血絲,體會到了兔子的痛苦。
「我……聽見……你心碎的聲音,好、好響對不對?你要找個人……幫你把心補起來……好不……」心碎的感覺她懂,直到這刻她才懂了他的心,是不是晚了?
「不好!」她想把他推給別人嗎?
「你幫我……參加曼和莫宇的婚禮……」沉重的眼皮緩緩合上。
「我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不許你閉上眼睛!張開眼睛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他急切地吼。
「我……冷!」
「我抱著你。」
那個男娃娃被她捧在胸口上,像她的生命一樣被護著,而他竟然讓她碎了。
「睡著……就不痛了……我想……睡……」她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說話。
「不許!不許你睡!你這個傻瓜,給我睜開眼……」他啞聲大吼。
這次,她不再遵從他了。
中澤實子將油門踩到底,她終於明白什麼是言燦俞能做、而她不能的事了。
威赫然的激動、戚赫然的心碎,只為言燦俞!那個惹人憐的傻瓜,連她都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