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詠尊先瞧了挨罵的新郎新娘,繼而饒富興味的轉視藍杉——
「藍兄,令尊若是狗,那你是什麼?」狗崽子?
「我和他早斷絕關係了!」心靈受了莫大創傷的藍杉恨瞪著新娘,低聲指責:「欺騙我的感情,辜負我的癡心……該死,鬧場的人遲到了!」
「你請誰來破壞婚禮?」襲詠尊丟一顆淡紫色葡萄進嘴裡。
「……」藍杉在襲詠尊耳邊道出一個名,再問:「你聽過沒?」
「那一夥有錢什麼事都肯辦的人?」襲詠尊道。
「正是。」藍杉左盼右望,每一處入口皆沒有他期盼的人出現,害他心情愈加惡劣。「居然遲到,我要扣他們工錢!」
「一拜天地——」
年齡相差一半的新郎新娘開始拜堂,眾人靜聲觀禮。
「詠尊,給我力量!」藍杉急紅了眼,憤怒難抑的握住襲詠尊的手腕。
「啊啊啊——」尖叫聲突然降臨!
藍杉驚奇的正視襲詠尊。「我又沒使勁,你幹嘛叫得那麼慘?」
「你總算正眼看我了。」襲詠尊雪白的容顏一片晴朗。「瞧清楚,喊叫之人不是我。」
「啊——女兒啊——」喜堂門口飄飄然走進一道披麻帶孝的矮小身影。「淫亂的女兒——娘來找你了——」還伴隨著聳動的形容詞。
眾人錯愕,紛紛投以好奇的注視。
「哈哈哈!」藍杉見狀大笑三聲,拍拍襲詠尊的肩膀,低語:「我重金聘請的人來了!」
四周的賓客,因藍杉的怪笑聲加倍疑惑。
「女兒!」矮小的身子陡地拔腿一飛沖天,勢不可擋的撲向新娘。「你再嫁怎不知會家中一聲?」
新娘吃驚過度,用力推開懷中小矮人。「什麼東西,快滾開!」
「你沒天良、沒貞潔、沒羞恥心!」小矮人一腳踩住新娘的鳳頭紅鞋。「怎麼能叫你娘滾呢?!」
新郎不知所措的問新娘:「你不是說你娘已去世了?」
「確實死了啊!」新娘氣急敗壞的向兩邊賓客吼。「我不是你女兒!」
「嗚嗚嗚……居然不認我!」小矮人一張臉全埋在新娘腰側,哭腔很是扭曲,使人聽不出她的年紀。「你九歲還沒斷奶,十四歲就風騷得到處勾引男人,十七歲生下第三胎,十九歲……」
「胡言亂語!」新娘憤怒伸掌朝她天靈蓋拍下。
小矮人渾身大震,音調發抖:「往事……歷歷在目……」
新娘邊踹開她邊扯掉喜帕,嚴正澄清:「我不認識你!」
「你不認我?」矮人兒淚眼淒迷。「你居然不認我!」她痛心疾首的搖頭,讓人看了都擔心她把頭給搖斷。
「這位夫人。」新郎在眾人面前不得不遵守禮法,冷靜求證:「有何證據證明她是你女兒?」
「她左臀有個胎記!」矮小女人抬起佈滿皺紋的老臉。「夜晚睡覺會磨牙!性格惡劣!喜新厭舊!得隴望蜀!人生最大的願望是嫁給家底頗豐又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以便接收財產!」
「你怎麼曉得?!」新娘驚呼——此人簡直是她肚子裡的蛔蟲!
「我是你老母啊!」小矮人深情款款。
「我根本——」她娘不知死了幾百年了!
「女兒——淫亂的女兒——」小矮人似乎吼叫得很爽?
新娘掐住不可理喻的老女人,正欲掐斷她的脖子洩憤,一陣粗糙的笑聲突兀的傳入耳畔。
新娘轉眼,見到席間開懷大笑的藍杉,當下明瞭。手勁微微鬆動,新娘眼底掠過一絲幽暗,曾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的藍杉,對她的特徵自然十分瞭解。
「我明白了,有人指使你破壞我的婚禮!誰派你來搗亂的,說!」新娘改而揪起老女人逼供!
「你說!」新娘怒視小矮人,邊不忘猛烈搖晃。「告訴所有人,是誰指使你鬧事的,是誰——」
「啊!」小人發出一聲淒慘的厲叫,截斷了新娘的質問。
新娘愣住,來不及眨眼,轉瞬間對方迅疾如電的做出驚人之舉——
眾人駭然:「殺人了!」
只見矮小女人的胸口插了一把短刀,握住刀柄的雙手卻屬於一臉莫名的新娘。
「你!你殺你親娘……」老女人喘息奄奄。
新娘張口結舌,無從辯駁。
眾目睽睽,兩個疑似母女的女人緊密糾纏,忽然一方中刀,一方握著刀柄。誰也沒瞧清楚過程,但結果不容抹殺,是非顯而易見!
「殺人了!」小矮人彷彿迴光返照,滿面紅光的亂叫,全身抽搐,驀然倒地不起,緊閉的雙眼看似與世長辭。
新娘茫然的看著自己的雙手,混亂的心緒未定,又闖進一幫不速之客。
「官府!」一群男人扮成朝廷命官,堂皇現身,見人就道:「替天行道!」
眾賓客歎為觀止:「來得這麼快又這麼迅速?」
差役直接走到矮小老女人旁,伸手探測她的鼻息脈搏,立即宣佈:「死了!拖走!」
官差們行動迅速,邊走邊喊:「威——武——」
「喊錯啦!」應是屍體的人發出輕微的糾正聲,責備抬她離開的差役。「那是升堂的口號!笨蛋喔!」
這一幕,全落入專心觀賞的襲詠尊眼裡。
屍變——屍體會說話?
在屍體與可疑官差路過時,襲詠尊偽裝有東西掉到地上,俯身對裝死的小矮人讚美道:「您的演技火候十足,無懈可擊。」
「噢喔?」該死之人一聽,全忘了身份與情勢,張開雙眼笑得璀璨。「謝謝你的賞識!」
嘻,有人誇獎她呢!
小矮人面帶喜悅的被人抬走。
襲詠尊一見她不符外表年紀的稚氣笑容,心口猛地悸動。等她人去無蹤,那雙星子般的明眸仍嵌在他腦中,閃爍不已。
喜堂中一片鴉雀無聲。
眾人尚未從虎頭蛇尾的巨變中恢復意識,席間偏有一人,毫不給情面的放聲嘲笑。
「哈!哈!哈!」
「藍——杉!」新娘目光殺向他,如抓狂的鼯鼠般猛地撲去!「你不要命了還給我笑,你再笑!」
「啊,詠尊兄弟,打算留宿幾日?」藍杉單手撥開新娘的攻擊,輕鬆的問襲詠尊。
「最近心情欠佳,原因昨夜已說過。明日我就走,嗯——小心!」
襲詠尊的話因新郎的突襲而停頓。
藍杉單腳抵擋新郎的攻擊,分心為襲詠尊解憂:「人生苦短,我知你孝敬高堂的程度幾乎百依百順,但凡事得有個底線不能任由霸權操縱,委屈自己!」
襲詠尊想著強迫自己成婚的娘親,無奈搖頭。「正面衝突,怕傷了她的心。」
「我明白。」新郎新娘聯手攻擊,迫使藍杉手腳並用,然而他依舊分神繼續與襲詠尊談話:「摸我褲襠!」
襲詠尊瞄了藍杉的胯部一眼,拒絕:「不妥。」
就算男男之間也不該授受而親。
「裡面有剛才那幫人的『優惠貴賓﹄折扣牌!」
「好兄弟,我明白了。」襲詠尊笑看摯友。一些壞事的確可以置身事外,交給外人去做。
藍杉一邊戰得如火如荼,一邊催促:「你還不掏?」
襲詠尊遲疑片刻,靦腆道:「等你打完,自己掏給我,順便洗乾淨。」
一旁的客人聽見襲詠尊的最後一句話,無不發出抽氣聲——
「你們聽,真齷齪,這對年輕人!」
「看不出來……他們的外表……」
「真是人面獸心!」
大庭廣眾之下,竟有膽量且面不改色的講著「從褲襠掏出……」等等的不良舉動……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金陵,顛峰客棧。
許采心佇立在客棧三樓外的走廊盡頭,攫住疾飛而來的信鴿,抽出卷紙瀏覽。
接應者已在顛峰客棧,男,新人,年輕,外貌端秀……
「看什麼?」一道詢問聲悠緩飄近她。
采心不動聲色的揉掉紙片,轉身看向來人。
「香香!」見到朋友,她沒表情的臉忽然喜出望外。
「我好想你啊!」擁抱對方,施展熱情,冀望待會算帳時對方會優惠點。
「你要的聞人悠然生平記載,鉅細靡遺。」司寇香香掙開採心的激烈擁抱,丟出寫滿情報的書冊。「拿去,工本費加跑腿費一共銀兩三百四,交錢。」
「這麼貴?」采心驚叫,豎起眉表現不滿。「我們不是好姊妹嗎?」
「我姓司寇,你姓許,推到五百年前也不是同一家。」
「二百五!」殺價!
「那這些撕掉。」香香扯著書冊的紙頁。「你出什麼價格,我交什麼差。」
「不要!」采心握住香香的手腕,深情道:「我是那麼的喜歡你、愛你!」不算她便宜點,她絕不放過香香!
「你從不曾主動聯絡,我飛信問候,你也不回應,有需要才來親熱……這叫喜歡我,愛我?」
「愛的最高點!」采心鄭重點頭,曉以大義:「需要你才愛你,不需要你就不愛你,收放自如不給彼此壓力!」
「別再眨眼了。」香香被她一雙星光閃閃的眸子刺得眼睛發疼。
「我一直把你放在心底,為了不造成你的負擔,只能假裝毫不在意你……」緊抱住香香,采心決定糾纏到底,直到好友退讓!
「別噴口水了!」香香擦著噴上臉頰的口沫,擦到快破皮。
「全是為你設想……讓你在遠方不要太掛念我,過你正常的生活……」
「二百五啦!」香香投降了!
「我最喜歡香香了!」采心終止了滔滔不絕,燦爛的笑開顏。「改天請你喫茶葉蛋!」
「茶葉蛋我自己會煮!」
「一顆蛋的錢又省下了,嗚……你真是好人!」不愧是她有需要時才記得的好姊妹!
采心付了銀子,心痛的吻著扁扁的錢袋。
「你們家接生意,越接難度越高,做的事情也越古怪。上次破壞別人婚禮,這一回又要破壞聞人悠然的好事?」
采心眼神一閃,不便透露太多內情,隨即神情哀痛含淚看著香香。「這一切,全是為了全國百姓對我們的期許呀!」
「在說什麼啊,狡猾的丫頭!」香香回給她一個探究的眼色,采心老一副避實就虛的態度,讓人摸不著頭腦。「你難道不曉得,你們許家是公認的武林敗類?」
「你說話好直接。」采心雙唇抖動,委屈的模樣和眼底熠熠生輝的精光顯得格格不入。「我家的行業是奇特了一點,但還不算惡劣,如果有些做法不堪入目,絕對是底下人手的素質問題……」
香香痛苦的發現,她擦臉的袖口都濕了。「拜託你,節省銀子以外,順便學著節省口水。」
采心閉起嘴,愉悅地欣賞香香頭痛的臉色,乖巧地跟她走下樓。「你幫我評估一下,破壞聞人悠然和襲家公子的婚事,難度大不大?」
「襲詠尊嘛,雖然是商家,在江湖上的人脈卻很廣,三教九流都有交情,不好對付。」
「我倒不怕襲詠尊,反而是聞人家有些棘手。」采心目光流轉,瞥見廳裡坐著一不凡之人——
「瞧什麼?」香香見采心停頓不動,拉了拉她的手。
「我見到夥伴啦。」采心喜悅的雙眼凝定某人。
「什麼夥伴?」香香隨之望去,眼前一黑。「你、你不知那人是誰嗎?」香香的話未完,身邊人已奔向前。「采心——你回來!」
這個糊塗蛋……香香挽留不及,苦惱的轉過身,不忍看接下來的慘劇。
客棧的客人中有一位少年十分醒目,他約莫弱冠,如畫眉目含著柔和的笑意。
采心的眼底興起瀲灩之光。
少年眼中有種倨傲的光彩,渾身充斥著完美無缺的防禦之氣,略諳氣功之人,哪怕層次再淺也能輕易感受到他超凡的內力修為。
年輕,外貌端秀……信箋中所說的同行新人,準是他沒錯!
采心口中發出欣賞的喟歎——這個新手,有前途!
少年單桌獨坐,劍眉星眸,唇畔淺笑。
采心落坐在他正對面,笑問:「公子,剛到?」
「不。」少年毫無心機的神色十分單純。
「公子落腳處在哪?」嗯……連聲音都好聽,這個對象她太滿意了!不知賣到男娼館值多少錢?
「請問,有何指教?」少年反問。
采心一頓。少年的言語有防備之意,是信不過她嗎?
「我需要公子的協助。」采心意有所指的送個秋波。
「呵呵,姑娘真是傻瓜!」少年罵人的臉還是很清純。
采心眉一緊,咋舌。
「閣下是何意思?」以為她笑臉迎人,就是好欺負的草包?
少年掀起動人的笑容。「姑娘藝高膽大教人佩服,接下與我有關的差事,卻連我的相貌也不清楚,如此冒失,不是對自己有十足的自信,就是蠢了。」
「你是誰?」采心暗自巡視周圍,發現客人均已悄悄離去,只剩香香以唇語告訴她——
危險,保重!說完也隨即溜走。
哎呀——采心暗叫不好,她豐富的江湖經驗與深沉的城府告訴她,出錯了!
「呃,打擾了!」當即起身開溜。「臨時有事,告辭!」
「姑娘不是有事要和本人詳談?」一支筷子按向采心的手掌。
她無法起步,感覺他的內力源源不絕的從筷子流至,壓住了她。
「呵呵,公子。我記性差,忽然忘了想說什麼。」遇到和自己一樣表裡不一的人,難對付了。
「本人倒是有許多話,等著和姑娘慢慢談。」筷子迅速點了采心臂上的穴道,使她不能移動。
「你究竟是誰?」她的面色一寸一寸灰白。
「襲家詠尊。」少年說出四個字。
答案,阻斷了采心最後一絲逃生的希望。
襲詠尊,貌若少年,卻已是而立之年,世代從商……采心腦中掠過關於襲詠尊的描述,悔恨晚矣!
當初,她真該先調查清楚襲詠尊的長相!
「襲公子,你綁架我是何道理?」采心咬牙,質問擲地有聲。
高踞馬背的襲詠尊手執韁繩,回頭瞥了雙手受縛的她一眼。
「沒想到能在歇腳的客棧遇見鬧事狂人。」他說得慶幸。
「光天化日,搶奪民女,有失體面啊!襲公子,請放開我!」采心周圍環繞著十多名護衛,步調整齊的押送她前往襲家華宅。
「呵,」你也算民女?「江湖中什麼人都有,但像姑娘家那種為了錢什麼事都做的行業——即使是破壞他人喜事——倒是頗為稀罕。」
他的話暗喻什麼?難道他曉得她的任務,決定對付她?「你見識淺陋,我不想理你。」
襲詠尊笑吟吟的端詳她。「姑娘此行,可有什麼罪大惡極的事要執行?」
采心嘴唇微抖……好死不死,她這回要破壞的正是襲詠尊的婚事。「你問這話有什麼憑據?」
襲詠尊一定聽到風聲,她不能否認也不能承認……該如何脫身呢?
「沒憑據,只是發現姑娘『偶爾﹄在我家附近徘徊,十分好奇。」
原來是她行蹤不慎,被他發現了!
「你心機太重,做人太不寬厚了!」采心狡辯道:「我這些天經過你家,純粹是觀光,不涉及任何公事!」
襲詠尊笑意悠長。「那好,入了寒舍,擔保姑娘賓至如歸。」
「我不要賓至如歸,我要自由!」她扭動身子,言語、表情、行動三位一體,努力做到表裡如一,像是非常無辜。
「為了我的幸福,我必須限制姑娘的行動。」
襲詠尊說得高深莫測,采心卻看出他笑意下暗藏的陰謀。
襲詠尊先入宅門。「姑娘如此喜愛我家的風景,我自然得招待你留宿幾日,以便姑娘觀察得更細緻。」
他揮手,指示護衛們架著采心入門。「請——」
「我不要!」采心扯著受縛的手腕,高聲宣告:「我要回家!」她沒閒工夫和他比深沉,這傢伙不是善類,她得盡快逃離!
「來去匆匆豈不可惜?」襲詠尊示意護衛強行拖走她。「等本人婚事完畢,一定護送姑娘回家。」
「不!」她豈能讓他的婚事有結果!「我現在就要走!」
「我捨不得你走。」襲詠尊說得彷彿熱戀中的情人。
采心雞皮疙瘩掉滿地,等她恢復意識,人已被護衛拖遠了。
「喂——你們強人所難,你們目無法紀,放開我……」她的控訴聲隨著距離愈漸細微。
襲詠尊眼底的笑意真切了幾分。又見面了……儘管,她並不記得他。
采心,她的真實面貌,可愛得像精雕細琢的玉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