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觀看來,繁花繽紛綠蔭密佈的利宅像是城市裡粗點美麗的咖啡屋,一點兒也不像是為人醫病的「診所」。
「你確定是這家?」曉絹一臉懷疑。「我倒覺得是咖啡館耶!」
「是啦!我來過一次了,還會搞錯嗎?」芝青很肯定的按了門鈴。
「岑小姐!請進……」美麗的護士引著她們進入診療室。「利先生,岑小姐來了。」
利韶天是個高大壯碩、白淨和善的紳士型男人,他露齒對兩位小姐微笑著。
「嗨,芝青,這位想必是我妹妹的那位好同學,胡曉絹小姐!」
「正是。我已對您景仰許久!你那個寶貝妹妹——利韶媛,可把你形容得像神仙似的,今天我特別跟著來瞧瞧你的本事。」曉絹拉著芝青在柔軟的牛皮沙發上坐下。
她早就想見見這個好朋友的大哥,上次為了出席司徒傲龍的慶功宴而無法陪芝青前來,現在見到,果真溫文爾雅、一表人才。
「我的本事如何?問芝青!」
他銳利的眸光瞟向芝青,以見過一次面的交情來說,那神情似乎帶有過多溢於尋常的深情。
芝青猛地紅了雙頰,忙笑道:「好啦!兩位,別忘了,我是來看病的,今天不是認親大會吧?」
「是,言歸正傳。」利韶天取出病歷,嚴肅道:「根據上次我對芝青所做的心理測試來看,顯然在芝青的深層潛意識裡,有導致你害怕異性的真正原因,我必須讓你說出這癥結,才有辦法對症治療。」
「聽起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曉絹嘟起嘴。「利大哥,你別嚇人好不好?」
「不是啦,總要把來龍去脈說個清楚。」利韶天對芝青撫慰地笑道:「今天,我想施行催眠,讓你說出真正潛意識裡的害怕,這會讓你回想起你不願去想起的事,可能會讓你很痛苦……這也是我要你找個朋友陪伴的原因。」
「嘎?催眠?你還說不嚇人!光聽這名詞就讓我起雞皮疙瘩。該不會像電視上那樣把芝青弄得一下哭、一下笑,活像神經病似的?」曉絹被他說得很緊張。
「不要被綜藝節目給誤導。在心理治療上,催眠是很有用的方法,不是隨便開玩笑的。」
「一定要催眠嗎?」
芝青攢眉問道,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抗拒,不知什麼原因,她潛意識裡就不願想起過去。
「嗯!這是最好的方法。」利韶天拍拍她的肩,輕鬆地鼓勵。
「別怕!曉絹會陪著你……所有的治療過程,我會錄下來做為日後參考,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努力把你從黑洞中拉出來。」
「從黑洞中拉出來?」她低喃重複著利韶天的話。
「沒錯!不脫離那個黑洞,你永遠沒辦法跳脫障礙,獲得真正的幸福。來,現在就開始吧!」
語畢,護士小姐已動作神速地架好錄影機和錄音機,帶著她躺上柔軟舒適的躺椅。
「好!芝青,現在請你全身放鬆,當我數到三的時候,閉上眼睛,然後回答我的問題。一,二,三!」
芝青彷彿睡著了……卻又十分清醒,她的意識慢慢往回溯,回到童年,當她還只是個五歲的小女孩的時候——
☆☆☆
五歲,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
芝青的印象裡,不存在五歲時的記憶,那一段童年,似被銷毀的錄影帶讓她無從回憶起。
然而,眼前她卻清楚看見五歲的自己,綁著兩根可愛的小辮子,跟著哥哥到公園去玩,清晰歷歷的片段,像看電影似的在腦海播放……
五歲的小芝青在住家附近的公園裡玩耍,比她年長甚多的兩個哥哥忙著和其他男孩們打球,兩邊廝殺激烈,吸引許多小朋友的目光,大家紛紛往球場圍攏。
後來,偌大的草地,就只剩小芝青一個人追著蝴蝶跑。
「哇!好可愛的小妹妹啊!」
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中年伯伯,他在小芝青身邊蹲下,和藹地梳弄她美麗的髮辮。
「小妹妹,想不想吃冰淇淋啊?跟伯伯到車上去拿,好不好啊?」
小芝青看了看微笑的伯伯,猶豫地搖頭說:「不行!我媽媽說,不能拿陌生人的東西。」
「伯伯不是陌生人,伯伯很喜歡你喔,乖!跟伯伯去拿,好不好?」
中年男人牽起小芝青的手,半哄半迫地把她帶往停在公園偏僻角落的廂型車裡。
「不要!不要!我不要吃冰淇淋,放開我,我去找哥哥……」
儘管小芝青拚命想掙脫,但變態的中年男人豈會放她走?索性摀住她的小嘴,三步並兩步把她抱進車裡!
「小妹妹乖啊,讓伯伯香一香。」
變態的中年人涎著臉,不住親吻小芝青粉撲撲的小臉,一股腐朽酸臭味迎面襲來,小芝青覺得自己快吐了!
她拚命扭動身軀,可是,才五歲的她柔弱嬌小的像個洋娃娃,怎麼甩得開大魔手的侵犯?不知不覺,小芝青身上的衣服被他扯開了,那噁心的鬍鬚大嘴在她瓷白幼嫩的肌膚上來回吸吮……
她害怕地大聲哭叫:「哥哥,救命啊!有壞人啊!爸爸,媽媽……快來救我啊……」
「閉嘴!」中年男人惡狠打了她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再叫!再叫就殺了你!」
男人猙獰的凶面孔把小芝青嚇得愣傻住,張開口卻什麼也喊不出來,只在心裡祈禱打球打得渾然忘我的哥哥們能發現她不見了。
她的腦袋慢慢空白,變態男人的手放肆地在她私密處摸索,她拚命夾緊雙腿,小手使勁捶打。「放開我,討厭!討厭!你放手!」
「哈哈……我還沒玩夠呢!」
男人用手臂鉗制她的上身,用另一隻手分開她白白的小腿——
「不!不要!救命啊!」
小芝青顧不得男人的恐嚇,再度大叫求救,拍打車窗。「哥!哥!我在這裡,快來救我啊!」
「青青,你在哪裡啊?青青……」
終於,發現妹妹失蹤而焦急四處尋找的兩個哥哥循聲找到被困的她,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她救出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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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高燒不退,病了一個月,每天晚上惡夢連連,睡不好,吃不下……父母親只有我一個女兒,對我的遭遇心疼痛惜得不得了,為了讓我盡快遺忘被侵害的惡夢,我們很快地搬家了——」
淚漣漣的芝青娓娓道來,那段催眠喚醒的記憶,足將所有問題提出解答。
「好可怕!你才五歲耶!五歲的女孩懂什麼啊?」
曉絹跟著芝青落入痛苦的回憶,陪著芝青落淚,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會那麼害怕與異性接觸,怪不得你會被求歡的司徒傲龍嚇得神智不清!天啊!芝青,你太慘了……」
利韶天專注整理手上的筆記,沉吟道:「芝青,我很抱歉讓你想起這些,但是,這是問題癥結的所在,你一定要接受它,並勇敢面對,好嗎?」
芝青拭淨眼淚,如釋重負地吁了口長氣,接著說:「謎團解開了……真是難以相信。利醫師,為什麼事情過了那麼久,還一直影響我?這件事,不只影響我的成長,甚至間接讓我毀掉一個年輕人的前途……」
想起對司徒傲龍的誣告,害他顛沛流離十年,她痛心愧疚得無以復加。
「唔,這樣說好了——雖然,五歲那年你搬了家,重新開始新生活,可是,你潛意識裡卻還存著恐懼,長大以後,恐懼仍舊隱藏,當你的男友要求進一步的接觸,那個驚爆點被觸動,一發不可收拾……」
一發不可收拾?可不是嗎!
這一觸動,不但把他倆的感情給摧毀,連帶他的人生、前途也一併毀掉,芝青覺得最無辜的受害者就是司徒傲龍,唉!這筆冤債不知如何還得清?
「我該怎麼脫離這個陰影?」芝青憂愁的問。
「別急!這事急不來的,你放寬心,重要是你必須學會接受已發生的事實,並學會忘記……放心,我會慢慢帶著你,一步步跨出去!」
利韶天寫著病歷。「這兩天,若還做惡夢睡不好覺的話,給你幾副藥試試。」
「謝謝你,利醫生!」
「謝什麼?應該的,有時間的話,多來坐一坐,包準你好得更快。」
利韶天開朗如陽光的燦笑,霎時溫暖了芝青孑然無依的心……
她回以甜甜笑容,柔聲道:「只怕大醫師你生意太好,外面預約看診的人一大堆,沒空陪我閒聊呢?」
「放心!只要是你需要,我利韶天一定撇開一切,鼎力相陪!」
「瞧你,太露骨了吧?別把我們芝青嚇壞了。她對異性的恐懼還沒好耶!」
曉絹大咧咧點出利韶天的心事,逗得他滿面通紅。
「你,你,真是的,愛說笑!」
芝青搖搖頭,笑道:「利醫師,別理她!曉絹就是這樣,愛胡扯。」
「別小看她,曉絹很有慧根,說不定……她扯對了呢!」利韶天勇敢抓住機會表白。
芝青無言以對,不知自己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還能接納誰的感情?
☆☆☆
等不到應來報告新一波電視廣告的芝青,司徒傲龍很是納悶。
無故缺席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她一向工作至上,即使是再討厭的業主她也一定咬牙面對,何況,「威龍鎮」愈賣愈好,同業一片讚賞,這正激發讓她奮力向前的動力才對。
他獨自在辦公室裡思前想後,想著想著竟有點心慌意亂,千萬種想法在腦海亂飄……
她是生病?還是受不了他的威迫?憶起她在溫泉別墅曾說過的再逼我,就死給你看。
司徒傲龍心頭一凜不會吧,自從那天後,他已經不再逼她做不想做的事了。難道,會有更重要的人或事絆住她——譬如說,男朋友?
猜到這兒,他更冷靜不下,腦袋脹痛得幾乎要爆開!
怎麼回事?
他敲著自己的額頭,不明白自己怎會突然如此在乎芝青的一舉一動?這算是一種「制約」嗎?
當該出現時都會乖乖出現的她,偶爾的反常就把他弄得心神不寧……
算了!胡猜一通仍是毫無頭緒,他直接打到她的公司詢問。
結果接電話的卻是她的好友——胡曉絹。
「芝青呢?今天應該拿腳本來給我看的,等了一早上都不見她人影,她怎麼了?」
「哇?你也會關心她的死活?我以為你滿腦子除了賺錢,就是邪惡淫念,早沒了人性呢!」
知悉芝青和他的過去點滴,特別與心理治療師協談後掀開的恐怖過往,讓曉絹益發覺得司徒傲龍對芝青的殘狠與不公。
數次想把真相和盤托出,每次話到嘴邊又被芝青嚴密的警告給逼回肚子去!
「你這話什麼意思?」司徒傲龍皺起眉,不明白曉絹怎敢用這語氣說話。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驚訝像你這種沒心沒肝的人,居然也會關心別人,而且還是你恨之入骨的芝青……」
「誰沒心沒肝?胡曉絹,你吃錯什麼藥了?敢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不要以為你是光達的女朋友,我就不敢對付你!」
滿心掛念芝青的司徒傲龍,被曉絹反常的態度攪得急怒攻心。「快告訴我,芝青在哪裡?其他的少廢話!」
聽到他焦急暴躁的探詢,曉絹更想進一步刺探這「尾」傲龍到底對芝青還有沒有愛?
「喂!你是誰啊?我幹嘛告訴你芝青的下落,你又不是她男朋友!」
「我……」司徒傲龍幾乎要衝口而出。
然而,他只說在心裡——以前是啊!我是她的男朋友,十年前……
「你什麼你?既非親,又非故。芝青是未婚小姐,我可不能『隨便』把她的行蹤告訴別人。」她鐵了心「吊」他的胃口。
「好吧!以朋友身份,我可以知道她的下落吧?」
「朋友?是哪種朋友?」她努力逼他承認與芝青過去的那一段。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司徒傲龍失去耐性地吼叫:「你再嗦,明天你就不必上班了!我會讓你們公司開除你!」
「可以啊,把我開除,你就更別想找到芝青了!」曉絹可不是被嚇大的。
「你!」他雖氣結,卻也無計可施,硬的不行,改用軟的。「好,算你厲害!如果我說,十年前我們是朋友,很要好的男女朋友!我想探探我的前女友——這樣,你總可以告訴我,她在哪裡了吧?」
為了得知芝青的下落,他豁出去,一口承認兩人的往日情。
「好,既然是舊識、是朋友,為什麼這麼殘忍對待她?你知道她被你逼得多痛苦嗎?哼!我才不告訴你,省得芝青又被你欺負。」
曉絹的正義感發作,一股腦兒抖出她所瞭解的內情,她實在看不下去了,不忍芝青再為他痛苦。
「你!你真的是活膩了!這算什麼?教訓嗎?我和她之間的恩怨,你知道多少?事情沒弄清楚之前請你閉嘴!總之,我怎麼對她,都是她應得的!」
他氣得牙癢癢,一字字唇間迸出。「你給我聽著,憑我是她老闆,也算是你的老闆,最好快快說出她的下落!否則,我會讓你們一起加入今年失業人口的名額中!聽清楚了嗎?胡曉絹小姐!」
「幹什麼動不動就拿開除來嚇唬人,有錢了不起啊?」曉絹偏不吃他那套。「我知道的事情,可能連你都不知道……我不會讓你再欺負芝青。」
「你在說什麼繞口令?少廢話!到底說不說!」他喝道。
「好……好嘛!」曉絹揉了揉差點被震聾的耳朵,囁嚅道:「其實,我也不是太清楚芝青為什麼沒來。昨晚,她說出去走走,然後,我就沒看見她了。」
「你說,她昨晚……一整晚都沒回家?」他打斷她的話,感覺心往下沉。
「應該……唉!我不確定,我昨天在……光達那裡過夜。」
曉絹直截了當的說,她和光達已是公開的一對!
「你敢耍我?跟我扯半天,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他氣極敗壞,焦急得想殺人!
「別急嘛,也許,她只是有點不舒服,下午就來上班了。」她不疾不徐的態度,更惹得他心急如焚……
「胡曉絹!你算什麼好朋友?一點兒都不擔心她的安全。老天!芝青怎麼會有你這種朋友?」聽曉絹說得輕鬆,司徒傲龍的心七上八下地,忍不住怨罵道。
「我這朋友再怎麼不好,也好過你這個度量狹小的前男友。」她藉機損他。
「放心,我確定她沒事,你若不放心就去找啊!」
其實,曉絹是故意說得模糊讓他緊張,她知道昨晚芝青到利韶天的診所複診晚歸。可能吹了風,有點小感冒而已。
利韶天挖掘出埋藏芝青心底的迷障,她似乎更深陷那段遭遇裡而難以調適心情。所以,利韶天建議她給自己一天的時間,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地放鬆,也許有利治療。
依曉絹的感覺,要打開心結,除了心理治療,還要有司徒傲龍的誠心原諒和接納,芝青才能完全解開這困擾!她之所以膽敢冒著丟工作的危險,無所不用其極地惹怒他,就是希望激出他內心真正的情感。
若非司徒傲龍對芝青愛得深重,否則幹嘛花這麼大的力氣恨她?
恨——也要傷神費力啊!
「找?你以為我很閒嗎?」
司徒傲龍的火氣很大,語氣不像因員工不見而耽誤工作進度般該有的急迫,反而更像遺落了心中最親密的摯愛一般。
曉絹不禁得意漾開笑臉,皮皮地挑釁道:「隨便!反正,她一向孤家寡人,萬一病死沒人知,也沒什麼好意外!」
一番對話後,曉絹非常明顯地感受到他愛著芝青,或許這份愛被誤解與仇恨給深理在心中;她早想為他們掘出這份愛,而且深信,只要方法得當,一定可以讓他倆重燃愛火。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胡曉絹,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我不是人?那你呢?想想你對芝青所做的一切,你又是什麼?」
「喀!」曉絹一口氣講完這些「虎口上撚鬚」的話語便即刻掛斷電話。
他知道怎麼做的,如果他還愛著芝青的話。
撐著下顎,她胸有成竹地微笑……
☆☆☆
司徒傲龍怎麼也無法平靜自己的思維。
閉眼睜眼全是芝青淒絕哀怨的模樣,她因不明原因而徹夜未歸,讓他擔心焦躁地連公事都辦不下去,滿腦胡思亂想。
對她到底是愛是恨,已經不重要了,眼前他只想見她一面,知道她仍平安就好!
煩躁地丟開一切,司徒傲龍驅車直往她賃居的寓所一探究竟。
就在電鈴幾乎被他按爆的時候,芝青身著淡粉居家服打開鐵門走了出來,半合上門,倚門看著他,紅著眼像是整晚沒睡。
「你怎麼了?」司徒傲龍的口吻平淡中帶著溫柔,輕聲問道:「生病啦?看過醫生沒有?」
芝青對他的好聲好氣感到受寵若驚。過去,兩人獨處的時候,他絕對沒好臉色,今天的他委實奇怪。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答:「一點小感冒。自己買些成藥吃吃就好!」
「前幾天見你。還挺好的啊?是不是被這陣子的流行性感冒給傳染了?」
他定定望著她臉上的疑惑,這才被自己對她的關懷嚇到。怪哉!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溫柔?而且還是對一個恨之入骨的女人?
她淒淒笑了。「你今天吃錯藥了嗎?撇開公事,跑來這兒追究我的感冒病毒來源,不覺得有點……無聊嗎?」
芝青感到疑惑不解,這個人難道真的吃錯藥?還是被觀世音菩薩附了身?莫名其妙移情轉性,是良知發現了嗎?「我……我是擔心你生病會影響『威龍鎮』——你知道,它已經成為這一季的指標個案了,也算是『龍騰』的金字招牌……」他給自己找借口。
「哦!原來是這樣?說半天還是為了銀子的考量,您多慮了,我就算病了,也一定不會誤到貴公司的生意。」
芝青公事化的應付,眼中有抹不去的失望,她還以為他是關心自己才專程來探,結果並非如此。
「你,不請我進去坐一下?」他望了望門內,眼神充滿渴求。
「不,不好吧!屋裡很亂,我又生病,現在充斥著細菌……不方便。」
她緊張地拒絕,恐懼清楚的顯現在蒼白面容上。
「你居然這麼怕我?」他炯炯目光盯著她欲語還休的眸。
「是你的所做所為,太令人覺得害怕……」芝青以掌梳攏微亂的直髮,苦笑著說:「你走吧!我會在明天一早把你要的東西準備好。」
「那……那好吧,我們先不談公事。你生病了,要記得多休息。」
他憐惜的望著她倚門而立的憔悴身形,暗自猜想:到底是什麼病把她折磨得憔悴至此?
「生病是我個人的問題!我不該因私人生病而耽誤公事。放心,該交的東西,我會如期給你!你走吧!我要進去工作。」
她逕自回頭拉開鐵門,司徒傲龍即刻尾隨進入,待她發現,他已站在玄關。
「不!你不可以進來!」她死命擋住紗門。
「拜託,讓我進來,我沒別的意思,只想陪陪你,保證絕不侵犯你,好不好?」
「你……」她驚駭地瞠大眼睛。「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我想做一個無怨無仇的普通朋友,只和你聊聊天,可以嗎?」
司徒傲龍前所未有的好聲好氣,他也弄不清自己發生什麼事,一見病懨懨的她,心就軟了,天大的血海深仇全可暫拋一邊!
或許,她的柔美讓十年前相愛的甜蜜回憶敲叩心扉;也或許是胡曉絹不客氣的指控,像給他一棒似的打醒他沉睡多時的良知。
「不!我們之間除了公事,沒有什麼好談的。」
推擋紗門的手臂已撐不住,她現在生病感冒,身體很弱。更何況,他一向力大如牛!
門被司徒傲龍推開,但他並未衝進來,只溫柔懇求著她。「芝青,相信我一次,就這一次。」
「那……那……你就進來坐一下吧?我去倒杯茶。」她勉為其難的說著。
她病著,走起路來像纏了腳的古代女子,搖搖晃晃地彷彿風一吹就倒地。
他連忙上前扶住她。「別忙!看你病得不輕,我送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算了!我最怕醫院,怕藥水味,去了病情更嚴重。咳!咳!」
芝青斷續地咳嗽,很不舒服地撫摩自己的頸部,突然,又是一陣猛咳!
「怎麼了?要不要緊啊?」
她猛烈咳嗽的痛苦模樣揪疼他的心,打從十年前分手,這種心疼的感覺已經太久不曾有過……
除了芝青他不曾為任何女人心疼……再次懂得心疼,滋味一樣難受。
這代表什麼?
不必多想,答案已昭然若揭——沈如琪說對了,他仍然愛著她!
驀地,他忘情地擁抱她,輕輕地啄吻她的頰邊。
「幹什麼!不准你在我家撒野!」她勉強使勁推開他。
「別怕!我不是撒野,現在我只想做你真心的朋友,不想做你的敵人!」
「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這個人還想用什麼卑鄙的手段對付自己!她嚇怕了,再也無法相信他的一字一句,即使他的話語帶著輕柔,她還是對他充滿恐懼。
他強勁的臂膀圈住她的纖弱嬌軀,霸氣中帶著柔情款款,他粗獷的下巴搔刮著她高挺的鼻尖。
「青青,別害怕!放輕鬆,我……只是想重溫……重溫許久許久之前,那個未完成的舊夢……」
「不!不要——」她拚命想推開他鋼鐵般強固的臂膀,哀求道:「你……請你做個真正的君子,我相信你會尊重我,所以才讓你進來……我……」
她打著哆嗦,渾身輕顫!她後悔了!深深悔恨不已!不該讓他進來的。
「你……已經有婚約了,如果你有需要,應該去找你的老婆,不要找我!」
「婚約?怪了,這事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司徒傲龍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緩和體內那股想疼她寵她的慾念。如果可能,他希望能給她真正的肉體歡愉,而不是獸性的報復……
「不知道?司徒傲龍,婚姻是神聖的,沈小姐為你付出十年青春及感情,既然你對她已經有公開的承諾,你就要遵守,背著她胡搞對她不公平!」
「婚姻雖是神聖的,但要有愛為基礎!芝青,我沒愛過如琪……坦白說,自從發生那件事,我就不能再愛了,你給我的傷,已扼殺我所有的愛。」
他抱緊她,希望讓她感受到他說不出口的真情真意……
「別把責任都推給我!」她掙脫他的懷抱,義憤填膺地喊:「走!給我走!你要恨我就恨吧!能還的我全還給你了!你還想在這裡虛情假意些什麼?」
司徒傲龍不反駁,只慢慢拉近她,端詳研究她激動的神情,試圖找尋曾經燦爛燃燒的愛苗。
「你關心我的婚姻大事?你在乎報上登的狗屁八卦?你會為我娶別人而心痛?」
「鬼才心痛!從慶功宴結束那晚,一連幾天各大報產經、娛樂的頭版頭條全在討論這事,除非我瞎了,否則想不看都不行。」
事實上司徒傲龍說的每句話都是對的。她的確為他將迎娶沈如琪而痛苦。
但她刻意輕描淡寫,不讓他看出她因為心痛他將成為別人的丈夫,而苦捱整夜充滿錐心刺骨的憔悴……
「那些全是子虛烏有!我不會娶一個我不愛的人!」
「真也好,假也罷,反正都不關我的事。」她故作無所謂的聳肩。
「我不信!你是在乎我的!怎麼可能沒感覺?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可以清楚感覺你對我仍然有愛。」他蠻橫地推論。
「感覺?愛?哼!我只感覺你對我的恨,比山高、比海深。我感覺害怕,感覺愧疚,這些足夠折磨我痛到沒有感覺為止,這樣還不夠嗎?阿徒,我已經為這個錯付出太多了!求你,放了我,好嗎?」
「放了你?」他瞇起眼,沉沉的吁了口氣。「對於曾經深愛過的人,哪裡能說放就放?熬過這麼多年,只怕……我不能放過自己。」
青青恍惚地研究他的迷離眼神,問道:「現在我們已經有恨而無愛了!你到底要我怎樣?」
他彷彿陷入回憶,想起過往點滴,幽幽道:「我曾想過,有這樣深的恨,應該就有相等深的愛,沒有愛,哪來的恨呢?」
「你是恨我,你恨透了我!從來沒有停止過……」她別過頭,壓抑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委屈的說:「別再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了,你恨我都來不及,哪可能有愛?我也不敢期待。」
司徒傲龍心裡騷動,沒有愛了嗎?他一點兒也不能肯定,惟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無時無刻想見她,聽她的聲音……
「也許吧!我弄不清了……」他迷糊地、緩緩地說:「我只知道,要我不恨你,似乎很難;不愛你,也很難……」
他終於還是說出讓她心碎的話。說到底,他執意恨自己,即便他說得婉轉,似是而非,總歸起來,還是難解的恨啊……
芝青心如絞痛,走到門邊。「我需要休息,你走吧!」
「青青,我能不能再多陪你一會兒?」
「不必!我們之間沒這種交情,你走吧!」
司徒傲龍含情脈脈地望著她——良久,不發一語地走了。
高大頎長的人影慢慢遠去,芝青揪著心掩面哭泣,她發現自己是多麼愛他又愧對他……
強烈的掙扎矛盾幾乎將她撕裂,如果能夠,她真希望永遠逃離他的視線。
逃離這惹人的糾葛!永遠不要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