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倚在酒會一個不太起眼的角落裡,她今天穿了件白底灑花的旗袍,優良的剪裁完美地襯出她纖美的身段,一頭長髮一如往常般地梳成兩個髻盤在頭頂兩側,正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大廳中央與幾位美女調笑飲酒的瑞恩。
淡色的唇瓣牽起一抹冷冷的笑,她舉起手中的白蘭地小小地呷了一口,灼熱的液體緩緩地滑進胃裡,立刻在她雪白的面頰上染上了兩抹暈紅,纖長的右手慢慢地抬起,撫上右耳一隻很大的白色珍珠耳墜。
「別動。」一隻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她,阻止她放出耳墜中潛藏的暗器,同時,一股極為熟悉的溫熱的氣息輕輕地籠住了她的全身。
豆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她迅速轉過身,立刻望進一雙靜如深潭的黑眸,她迅速攀住他的頸項,帶淚的聲音輕輕地吐在他的耳邊,「師父——」
「傻瓜。」衛界的長髮滑到身前,落在她的臉上,豆蔻舒服地閉上眼,雙臂緊緊地攀著他,衛界寵溺地摟住她的身子,聲音卻十分冷靜,「在這裡動手,你想為他陪葬嗎?」
一句話喚醒了豆蔻幾乎深眠的理智,她鬆開手,眼中閃著光,「我必須除掉他,要不然,希索會有危險——」她抿抿唇,將剩下的話嚥了回去。
「然後呢?」衛界鼓勵地看著她,「說下去。」
「然後——」豆蔻怔了怔,很快地補了一句:「意大利黑手黨會不穩定,然後——」然後她會對不起自己的使命——她心虛地低下頭。
「這不是你真正在想的。」衛界把她拉開了些,抬起她的下巴,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九兒,你可以不對我誠實,但是,你要記住,一定要正視你自己的心。」
「我沒有對師父說謊——」豆蔻委屈地低叫道。
衛界還來不及說話,大廳裡忽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數名黑衣男子神色焦急地闖了進來,走到瑞恩身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麼,瑞恩臉色立刻大變,也顧不上懷中的幾位美女,急匆匆地跳起來直往大門口奔去。
豆蔻反手推開衛界,手中的暗器破空而出,精準地射入瑞恩的咽喉,他剛跑到門邊的身子立刻向後仰倒,那只始終不肯垂下的右手卻準確無誤地指向她的方向。
幾乎與此同時,大廳一角的一名黑衣男子手中的槍也朝豆蔻一連發出了三槍,逃不掉了,豆蔻閉上眼睛。
「叮叮叮」三聲金屬撞擊的異響,豆蔻張開眼,卻見衛界含笑靜立,三顆子彈奇跡般地轉了方向,相互撞擊後落在地上,一片驚歎聲中,他攜著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窗口掠出大廳。
風聲尖銳地在她的耳邊呼嘯,她的臉也被寒風割得生疼,但她卻顧不了這許多,急聲問道:「師父,你要不要緊?」她曾經是師父最親近的人,師父的身體狀況,她比誰都清楚。
衛界慢慢地從空中躍下地來,將她放在身邊,修長的身子狠狠地一顫,急忙扶住身邊一棵大樹,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張口便「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血。
「師父——」豆蔻搶上一步扶住他,急得幾乎哭了出來。
衛界搖搖頭,喘息半晌,才低聲說道:「只是一時氣血不順,沒事的。」
「都是我不好。」豆蔻抬手抹去奪目而出的淚水,哽著聲道,「如果不是我太任性——」
「傻瓜。」衛界伸袖拭去唇邊的血跡,輕輕地笑著道,「我沒事的。你快回居流士家去,南部這邊目前不安全。」
「我不回去。」豆蔻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毫不猶豫地說,「我要隨師父回山上去。」
「聽話——」衛界的聲音極其虛弱,卻又極其堅決。
「我要跟師父回去。」豆蔻想也不想,本能地迴避著那個會讓她心痛的地方,「居流士家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
「你要離開他嗎?」衛界靜如深潭的眸子裡射出犀利的眸光。
「我——」不是她要離開他,而是——他的身邊,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也罷。」衛界站直了身子,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息,他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如果你真的可以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就回去吧。」
豆蔻驚喜地看著蔥翠的竹林,眼前的景像是如此的親切熟悉,這麼些年來,這裡一點兒變化也沒有,一如幼時的情景,如此溫柔,真切地撫慰著她漂泊多年疲憊不堪的心,心頭的歡喜幾乎就要滿溢出來。
「師父現在怎樣了?」豆蔻回頭看向倚恩,一雙大大的眼睛光芒閃耀。那日師父負了傷,幸好小師哥倚恩及時前來接應,他們先行回山,她則落在後面。
「還在閉關。」倚恩看著她興奮的臉,面色深沉,「我早就想問你了,那天師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從回來他就再也沒有出過房門,一直在閉關。」
豆蔻臉上的微笑慢慢斂起,本就不是很好的臉色越發蒼白,師父畢竟是受了傷,早該知道,他那一身強大的力量最終會變成最犀利的武器反噬他自己。
不及多想,她便朝竹林直奔進去,她要見到他,見到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
然而——
長途跋涉早已奪去了她大半的精力,她哪裡還有多餘的氣力,剛跑到衛界居住的房舍前,便膝下一軟撲倒在地,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腳踝處直奔而上,豆蔻忍不住呻吟一聲。
「傻孩子——」低沉悅耳的聲音輕輕柔柔,一隻大手撫上她的前額,溫熱的觸感慢慢地滲進她的心,豆蔻抬頭,她的眼前是一張俊逸的東方面孔,額心生著一顆蓮狀的硃砂痣,靜如深潭的眼眸裡含著輕柔的笑意,極長的黑髮隨著他的動作垂到身前,他微微一笑,伸手扶起豆蔻,溫聲問道:「你沒有去跟他道別嗎?」
豆蔻順勢依進他的懷裡,軟軟地說道:「沒有。」她覺得好累,居流士家的一切都讓她累得喘不過氣來,她知道師父可以幫助她,也只有在這裡,在這個靜謐的院子裡,她才能真正地把一切思緒都沉澱下來,真正地什麼也不想,真正地釋放自己——「師父——不要再讓九兒出去了好不好?九兒不想離開你。」
衛界修長有力的手慢慢地撫著她的纖肩,靜如深潭的眸中閃著深沉的波光,良久良久,他才緩緩地開口道:「只要你願意,當然可以。」
「我再也不下山了,好不好?」豆蔻閉上眼睛,將臉埋進他的懷裡,盡情地享受著久違的溫情,聲音嬌嬌弱弱,「我要在山上陪師父一輩子。」
衛界溫雅的臉上現出一抹淡笑,沒有說話。
他慢慢地拉開她的身子,一雙眼睛深得動人心魄,帶著神秘的蠱惑,「師父知道你心裡很亂,九兒,你需要好好地休息,其它的事,以後再說。」
豆蔻乖順地點點頭,一雙手仍然緊緊地牽著他的衣袖不肯鬆開。
衛界忽然站直了身子,凝目望向竹林,他的唇邊牽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九兒,你有客人。」
豆蔻轉過身,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幾乎是立刻,她又縮回了他的懷裡,大大的眼睛戒慎地望向來人。
在數名黑衣男子的簇擁下,穿著一身冰藍色三件套西服的修長男子僵硬地站在那裡,半長的金髮垂在耳側,全身纖塵不染,實在不敢相信他也是剛剛經過長途跋涉從意大利來到蒙西部,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緊緊地凝視著衛界懷中的豆蔻,閃著火花的眸光幾乎把她給焚化了。
豆蔻不敢看他,索性轉過身將臉埋進衛界懷裡尋求庇護。
衛界安慰地拍拍她的脊背,淡淡地揚起下頜,冷眼看向那個憤怒得幾乎快要爆發的男子,「你就是希索·居流士?」
「我是。」希索牙關咬得緊緊的,吐字異常沉重。
「請問你有何貴幹?」衛界神情清淡,「我這裡不歡迎不速之客。」
「我來帶豆蔻回去。」希索向前走了一步,聲音寒得像冰,「把她還給我。」
「九兒是我的徒弟。」衛界並未被希索無禮的口氣激怒,雖然從來都沒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如此狂妄,但他還是很溫雅地開口道,「如果你要帶她走,請先問問她的心意。」
「豆蔻——」希索厲聲喚她,「你過來,跟我回去。」
早已躲在衛界身後的豆蔻耐不住他焦急的呼喚,終於探頭看向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滿滿地寫著不信。
她的目光像刀,把他的心割得鮮血淋漓——希索慘淡地笑了,漫天的怒氣化作無限的灰心,他的聲音裡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卑微,「過來好嗎?我有話要跟你說。」
豆蔻被他的語氣驚得張大了眼睛——眼前這個人,真的就是居流士家高貴的少主人希索·居流士?纖細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從衛界身後轉了出來,遲疑著朝他邁出一步。
「阿九!」清脆的少年嗓音從竹林裡傳來,倚恩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有敵人——」他的話還沒說完,希索身後一名護衛就已拔出槍指向他的胸口。
豆蔻看向倚恩青黑的嘴角和額頭,朝希索走去的身子停了下來,急聲叫道:「不要傷他——」
希索的眼睛卻一直盯著她的臉,聽見她的話,他甚至連頭也沒有回,只是輕輕地舉起一隻手,那名護衛立刻把槍塞進懷裡。
「倚恩,過來。」衛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仍是淡淡的,「誰傷了你?」
「他們——」倚恩跑到衛界身邊,憤憤地指向希索,「那個人——」
希索根本就沒有理會他,仍是緊緊地望著豆蔻,「只有一句話,你只要聽我說一句話,可以嗎?」
豆蔻雙眸望向遠處隱隱約約的黑衣人群,忍耐地吸了口氣,無言地走到他面前。
「我們過去說。」希索牽起她的手,欣慰於她並沒有掙扎,他一直帶著她走進竹林深處才停住腳,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直盯著她,仿若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虛無,他的眼中,只有她。
「這裡是我的家。」豆蔻來不及讀懂他的眼神,惱怒地瞪著散佈在她自幼嬉戲的竹林裡大隊的黑衣人,「你讓他們都離開。」
「別管他們。」希索伸手捧住她的臉,強迫她看著他,「跟我回去,好嗎?」
「不要!」儘管他的聲音輕易地消融了她的怒氣,甚至還在她的心湖裡吹起一股颶風,但她仍然撥開他的手,下意識地反抗,「我不要。」
「我沒有跟麗多娜結婚,」希索急聲道,「你要相信我,婚禮那天,我沒有參加,我沒有娶她,你相信我。」
心裡的颶風越吹越強,豆蔻理不清混亂的思緒,只能轉眼不去看他。
「你還是不能相信我嗎?」她的沉默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希索的聲音變得很悲涼,「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相信我,告訴我,你告訴我!」
豆蔻驚惶地抬眼看向他,混沌的思緒讓她作不出任何反應,只覺得心痛得無以復加——為他高傲的、卑微的深情,一顆顆淚珠不受控制地滾了下來。
「你不要逼她了。」衛界歎了口氣,他的身子微微一晃,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人就已經站到了豆蔻身邊,豆蔻有如見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刻伸手環住他的腰,將眼中源源不斷的淚水盡數灑在他的身上。
眼前有如天成的一對璧人,帶著天成的默契,「我明白了——」希索閉了閉眼睛,狠狠地握緊了雙拳,雙眼圓睜,帶著深沉的絕望與憤怒,「我不在乎你的心裡在想什麼,豆蔻,我只要你跟我回去,」他咬著牙,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求你。」
豆蔻驚慌地抬起眼,卻不是看向希索,那一剎那,她甚至沒有去聽他說的話,她感受到了師父的脈息,亂得有如萬馬奔騰,江河倒洩——出事了!都是她不好,這許多年來,師父的健康狀況一直都不好,她竟然還讓他為了她的安危雪上加霜。
「師父,你——」她再也說不下去了,痛苦地閉上眼,將臉緊緊地埋在衛界的懷裡,雙手死命地攀住他,她不能失去他,是他陪著她慢慢長大,他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
眼前的一幕徹底粉碎了希索的心,「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一次,我不會原諒你,你記住。」希索咬牙說完,慢慢地轉過身,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地朝山下走去。
「希——」豆蔻回頭,想叫他,卻開不了口,叫他有什麼用?現在這個時候,無論如何,她是不能離開師父的。
「等等。」衛界臉色慘白,強忍住翻騰的氣息開口喚他,希索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仍是慢慢地往前走——「你要給她時間,」衛界的聲音不斷地傳來,他卻再沒有任何心思去聽,「她還是個孩子,你要有些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