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沒關係,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你就會把今天的不愉快全部忘記了。」
沒有言語。丁烽慢慢地喝著咖啡,杜若雙手抓著陽台鐵欄杆 。傾身向前,整個人幾乎掉入夕陽之中。
真的沒錯耶。今天,並不是昨天的延續,而是一個新的開始。昨天烏雲密佈下了一整天的雨,今天天已放晴,白亮的陽光彷彿孩子的笑臉般那麼肆意張狂,刺得人眼花。
杜若放下遮眼的手,抱緊懷中的黑色書包,跳過眼前小小的水窪,向不遠處的車站走去。那裡已聚集了不少穿著同樣制服的少男少女,他們正圍成一小堆一小堆攀談嬉笑,女孩子清脆的笑聲傳出老遠。
這個車站本是環路站,因為kingdom學院附屬高中的學生大多居住在附近,於是順理成章地成了kingdom學院的校車站,也毫無意外地成了整條街的亮點之一。年輕本就惹人注目,更何況如此多的少男少女聚在一起,自然異常閃亮。
不過那個「閃亮」與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杜若撫平被晨風吹皺的裙擺,抬眼間正有幾名同校的男生打鬧著從身後追上來,洋溢在他們臉上的喜悅繼陽光之後,再一次刺痛了她的眼。
她想掉眼淚,心像是被人狠狠擰了一把似的疼痛不止。深鎖的眉頭,板直的唇線實在不適合這個陽光明媚的初夏。在這個如花的年紀,怎麼可以沒有笑容?於是她盡力拉扯著眼角和唇角,擠出一絲近乎猙獰的笑意。
奶奶曾經說,人生苦短,所以要常常微笑。
可是奶奶,無論是誰在父母吵到分崩離析商談離婚的時刻也無法露出笑容吧。微笑——這個要求對現在的她來講還真是一門艱巨的學問。現在的她,只想躲到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不想說話、不想上學,只想消失,消失……
「杜若!」身後傳來一聲脆亮的呼喊,女孩轉過身,一抹靈巧的白色身影撲到面前,順勢撈了她的腕抓在手中,與其並肩前行,「怎麼一副苦瓜臉,天都要下雨了!」
「有嗎?」她摸摸臉,眨眨眼。
「昨天剩下的那點兒陰雲都在這裡了。」牽著她的手敲敲她的眉心,木櫻花歎著氣道。
「哦。」杜若敷衍地點點頭,嘟起嘴巴。
「你看你,怎麼這副表情……」看到她這副沒精打采的表情,櫻花就很想扁人,「你很適合笑,你知道不知道?」
「是這樣嗎?」她依然目光呆滯,撫著左臉傻乎乎地問。
「小若,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還是遇到了什麼事情?」能讓平日裡的陽光女孩眉頭深鎖,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小的事情,櫻花很擔心。
「沒有。」杜若搖搖頭,隱藏住某些情緒,那些私人的事情沒必要讓好友跟著焦急不安。
既然對方不願透露,她也不好多問。收斂起好奇,櫻花拍拍友人圓圓的臉,「小若,別這樣,其實你很適合笑,你不笑看起來很憂鬱。」
手拉著手,她們來到隊尾。木櫻花轉過身,雙手抓住了杜若的雙腕與她平視,「要知道,你一笑起來整個人都不同了,好像……」她思索了一下,「好像綻開的花……對,絢爛如花。」
「不會是菊花吧……」她喃喃自語。
櫻花險些因為失重而摔倒,額頭上佈滿了黑線,「杜若,這個笑話一點兒都不好笑。」
「實話而已。」她聲音小小地回答。手腕被捏得生疼,看來又是說錯話招惹到櫻花了。
「你這個傢伙,就是對外貌那麼耿耿於懷,長什麼樣子又不是你能決定的,你就不能豁達一點兒嗎?」實在看不慣她的自卑,木櫻花憤然教訓起人,張牙舞爪的好像一隻發怒的小貓。
「我沒有……」杜若被她的怒氣嚇得不自覺地後退兩步。
「沒有你心虛什麼?」她一步步跟進。
「我才沒有心虛……」在好友的注視下,她畏懼地別開頭。她是對自己的外貌有一點點自卑,但是也沒有那麼嚴重吧……好像十惡不赦似的。
「你再頂嘴我哭嘍!」拿出殺手鑭,櫻花當即淚眼汪汪,模樣楚楚可憐惹人心疼。
「我今天沒有帶手帕……但是,我給你借,你先別哭……」當真見到眼淚,杜若頓時慌了神,連忙安慰,卻選錯了方法。
戲還沒開場,主角就被氣得翻白眼。櫻花一陣慘叫,甩開她的手,「杜若杜若,我服了你,你真有把死人活活氣活的本事!」
「死人怎麼可能活……櫻花你邏輯上有問題……」
她好心為她指正卻引來她爆發力十足的咆哮:「杜若,我不想跟你吵架。」
冷風颼颼,杜若縮了縮肩膀,眼睛偷瞄滿臉通紅的好友,「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很好很好。你是我木櫻花的偶像,我崇拜你!」雙手叉腰,氣鼓鼓的櫻花開始語無倫次。
「那個……」好想逃走,但是瞟到櫻花憤怒的眼神後,她決定放棄這種想法,出逃被逮回的處罰是死刑,「你前天的偶像還是學生會會長……」
「啊!」又是一陣慘絕人寰的叫聲,木櫻花旋風一般衝進統一著裝的人群中。人群一陣騷動,深處傳來女孩大聲的斥責: 「杜若,你這個笨蛋白癡加三級。」
呵呵……被踩到痛腳了……
杜若抓抓頭,抓亂了額前平整的劉海。心情似乎因為櫻花這麼一鬧而開朗了許多,不再那麼壓抑,想哭的心情不知何時已如數退去,陽光恢復了往日軟軟的溫暖。
其實,她也不像他們想像中的那麼白癡脫線。但是,若他們篤定認為杜若是個單細胞的笨蛋,那就算她是個笨蛋好了。
反正又沒有什麼損失,對不對?
記得某本小說上寫到「豬為什麼那麼笨?因為上帝給了它幸福。」總之,笨的人會比較容易得到幸福吧。
就好像住在那扇掛著米色窗簾的窗戶裡的人,可以一覺睡到清晨八點都不用起床,是那麼幸福。而她,雖然不得不五點鐘起床送報紙,但是也不曾被上天虧待過,至少陽光是如此溫暖耀眼,身邊朋友們的笑臉是如此燦爛奪目。所以住在天上的奶奶不用擔心,小若一定會堅強起來恢復笑容的。
車海中,屬於kingdom學院的那輛車放緩行駛速度,開進車站。白色的車身鑲嵌著海藍色的學院標識,清新亮眼。原本圍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學生都立正站穩只等車到好排隊上車。
「杜若,快點兒,校車來了。」木櫻花站在人群中衝她揮手大喊。
「來了。」回應好友的是少女絢爛若花的笑容。
可是,無論多麼笨的蛋狀物體,都會有自己悲痛傷懷的時候吧……
她的父母要離婚了。
她還是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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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鈴聲在頭頂上突兀地大叫。
「搞什麼……」丁烽使勁地堵住耳朵,往溫暖的被窩中縮去。那個聲音似乎不打算就此放過他,依然不依不饒地叫個不停,埋頭鴕鳥終於在噪音第二十三聲響起時被徹底打敗,從被窩中伸出一隻手在床頭櫃上一陣亂摸,一隻穿著粉紅色圍裙的小熊鬧鐘被勾進了被中,一會兒,可憐的小熊便滑著完美的弧度哀號著摔向牆角。
思想鬥爭了半天,我們睡眼□□的男主角終於頂著雞窩頭探出了被窩。
那雙半瞇的眼在四處掃瞄了一圈後,盯住床頭櫃上擾人清夢的罪魁禍首——深紅色的坐式電話,後者依然近乎瘋狂地叫囂著。搓搓手指思考了幾秒鐘,丁烽決定接聽。膽敢大清早就來打擾堪稱「夜貓本尊」的他,並且固執到如此地步的人,除了他強悍的老媽不會有別人。嘿嘿……若是他敢放她老人家的鴿子,他就可以直接洗好脖子等著被叨念到腦袋自願掉下來——以死謝罪。
他懶洋洋地抓起話筒,懶洋洋地開了口:「喂,老媽……早上好……」
「丁烽,都幾點了還不起床,你不上班了嗎?」依然的強勢風格,一上來就是訓導和責問。
他無奈地翻翻白眼。一個二十三歲的大男人還被自己老媽這般責備實在夠丟臉,「媽,我的工作性質就是這樣。」
「白天不可以畫嗎?非要熬到晚上,哪有好好的人晚上不睡覺折騰自己的?」意料中的連珠炮轟。
一成不變的譴責讓他聽得耳朵發疼,「可是,這是工作需要,我的愛好……」
「什麼愛好,愛好能當飯吃嗎?」對方似乎意識到此時兒子正用這份愛好換飯吃,於是聲音頓了頓,轉了個彎,「即使能換飯吃,早晚也會把身體熬壞,你這樣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我畫畫的時候需要靈感和安靜……」住到家裡,不被她叨念到死才有鬼……
「那就不要做了,換份工作。正好搬回家裡,讓我和你爸爸少操點兒心。」正中下懷,電話那端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微微的愉悅。
「媽……我們公司在雜誌上連載的漫畫已經接近尾聲了,而我是主筆……」除了撒嬌,他別無選擇,雖然他並不諳此道。
似乎他的犧牲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做母親的自顧自下達著命令:「就這麼說定了,你張阿姨的單位正好缺個部門經理,我和她打好招呼,你下午去應聘看看,就是今天下午兩點。」
他被嚇了一跳,慌忙回絕:「我一會還要上班,哪有時間……」
「就這麼說定了,我還有事,自己注意身體,什麼時候搬回來打個電話,我讓你爸爸去接你。」
「媽……」不等他說話,對方「哢」的一聲收了線。只留下他與電話聽筒大眼瞪小眼,被那種安排噎到發不出聲音。
這……這叫怎麼回事,他已經搬出家大半年了,他們仍然沒有死心,仍想將他囚禁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遠端遙控已叫他頭痛欲裂卻想不出任何有效的解決辦法……
窗外傳來汽車進站的喇叭聲。這喇叭幾乎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因為窗下就是公車站,所以每天清晨八點的鳴叫就成了他的起床號,只是今天,略微早醒了一刻。抓起襯衫套上,丁烽來到窗前,拉開米色窗簾,那輛乳白色的大客車和一隊著裝整齊的學生入眼而來。他瞇起眼,青春光芒總是讓人容易感覺到生命的絢爛。
無憂無慮的他們,笑臉那麼幸福,似乎永遠不會體味到他這種被逼無奈的苦楚——生活與興趣愛好的衝突,還有來自家庭的阻力。一切的一切,讓他舉步艱難頭痛不已。
目送汽車離站後,他歎口氣,自覺地轉過身撈起薄被對折疊起。顏照軒要來送稿子,看到亂糟糟的被子那小子又要嘮叨了。
老闆要求在三天之內必須把稿子趕出來,從今天起他要忙到兩眼發黑了——
唉……還真是便宜的骨幹……突然,他腦子裡起了自立門戶的想法,這個想法讓他覺得有些高興,如果自己給自己打工就不用這麼辛苦到沒有道理了吧。
「丁烽,看我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來了!」顏照軒興奮的聲音由門口傳來,這小子還真是來得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