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晚上,在家人面前發生那樣的事,她和孟子軒的關係,可說是徹徹底底決裂了。既不可能成為朋友,當然更不可能成持一對情侶。
這樣的結束對她來說,不啻是種解脫,令她心情分外輕鬆,心靈也獲得空前平靜。
只是,她有絲不明白。看他們倆爭執得如此面紅耳赤,大哥和心柔卻絲毫不加以勸解,還活像是看戲一樣。這著實令她百思不解,猜不透。
算了!既然都和他撕破臉了,又何必再去研究他那麼多?她還是實際一些的好,她早該把他徹底忘了才是。
或許,在經過這次事件之後,她就可以把心空出來,重新接納另一個人,例如高遠……可她要的,當真就是高遠這個人嗎?她不確定,並再一次陷入迷惘了……
儘管不確定,這天晚上,她還是答應了高遠的約會,在一家餐廳裡共進晚餐。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和高遠吃飯似乎變成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每次一接到他的電話,只要他提出邀請,她都會準時赴約,之後再隨處走走逛逛。
不過,會有這麼大的改變,一部分原因也是和孟子軒有關。
這段期間,她不想見到他的人,不想聽到他的聲音,更不想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有關他的一切事情。但偏偏,像和她作對似的,她發覺他來江家的次數比以前頻繁許多,幾乎一個禮拜就有三、四天會碰上他。
因此,她索性大方接受了高遠的邀請,好藉機避開孟子軒,眼不見為淨。
「怎麼?是菜不合口味嗎?」見她放下筷子,高遠抬起頭問,關懷全寫在臉上。
「不是。」她淡淡微笑。「我不挑食的。」
「那為什麼不吃了?」他注意到她並沒吃多少。
「大概是……今天工作太累了吧?我一累就沒什麼胃口。」她眼中出現了一絲疲憊。
他深深凝視著她。
「那麼……答應我,幫我一個忙。」他聲音滿是誠懇、真摯。
「什麼?」
「以後不管工作多忙,也絕對不能再累著自己了。」
頓時,她心房流過一絲暖意。
「嗯,我盡量。」
「那就再勉強吃點吧!就當是為了我,嗯?」他拿起了她的筷子,遞到她面前。
她只能被動的點下頭,伸手接過。
在吃飯過程中,兩人都低著頭沉默不語。雖然不說話,氣氛卻相當融洽。他會偶爾看她一眼,她則回以一抹淺淺笑容……
飯後,他們同時享用著侍者送上的咖啡,慢慢品味著。
「為什麼不說話?」她望著他,輕聲問道。
「我在享受。」
「享受沉默?」
「是。」十指交握,他輕聲回道。「和你相處的每一分時光,我都珍惜,即使是沉默,我也樂在其中。」
是這樣的嗎?她無端端又想起另一個人,那人總因為她的沉默而極盡所能的出言嘲諷……
「你這麼說,我可不敢再隨便亂說話了。」她半是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希望這不會成為你下次拒絕我的理由。」他目光深沉的定定注視著她,眼中有一抹不言而喻的深意。
「相信我,我從來都不會拒絕一份真誠的友誼!」
「友誼?」
他眉稍微蹙了下,像是有話想說,但最後他還是打消了念頭。
「羽寒,你知道,我們認識多久了嗎?」
「大概……三年多了吧?」她不太確定。「我記得,服飾店開張前就和你認識了。」她不太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問。
「不錯!」他滿意的點點頭,笑了。「到今晚為止,總共是三年三個月又零十天。」
「記得這麼清楚!」她驚訝於他的記性。「有什麼特別的含意嗎?高先生?」
高遠一瞬不瞬的凝望著她,眼神專注而溫柔,像是暗藏著千萬縷濃情蜜意,令她不自主陷入他那如湖水般的幽深眼眸。
「對我來說,和你認識的每一天都是特別的!只不過,如果你能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那今天晚上就更別具意義了。」他再次誠摯的說。
「你說說看。」
她實在有些害怕他會說出什麼令她為難的話,心中暗自驚惶。
「叫我高遠吧!除非你覺得這名字令你難以啟齒。」
原來是這麼回事!她不自主鬆了口氣。
「你的咖啡要再加顆糖嗎?高遠?」她果然馬上改口稱呼他名字。
「我已經整顆心都是甜的了!」他欣喜的回應她的笑容。
這該是他另一個希望的開始吧?他終於打破羽寒對他生疏客氣的距離。
喝完咖啡,他們又閒談片刻;之後,高遠伸手招來侍者,預備結帳離去。
「先生,兩位的帳,我們總經理已代為付過了。」侍者禮貌的說。
「總經理!?」兩人訝異的對望一眼,彼此都是一臉莫名其妙。「這……可能是你弄錯了吧?我們並不認識貴經理,請你再去確認一下好嗎?」
「不會錯的,先生。而且總經理表示,他認識的是這位小姐。」
「哦?你們總經理貴姓?」她呆愣了下。
「姓孟。他說這樣講,小姐應該就知道他是誰了。」
沒錯!她確實知道他是誰,是一個會氣得她悶出病的男人——孟子軒。
「請問,孟總現在在什麼地方?我想親自跟他……『道謝』一下。」這兩個字她說得極為彆扭。
「好,請跟我來。」
隨著侍者來到總經理辦公室,江羽寒劈頭就問——
「孟子軒,這筆帳你為什麼要幫我們付?」
「等等,是我搞錯了嗎?」他皺起眉,一臉狐疑。「你不是來跟我道謝的嗎?怎麼這態度反倒像是來質問我的?」
聞言,她有些許靦腆,臉微微紅了。
「隨便你怎麼想!反正,我只是來找你要個答案,問完了我就走!」
「是嗎?聽起來倒是個好消息。」
她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早料想到,若是知道是他付的帳,以她的個性一定會跑來質問他。否則,他大可讓侍者隨便找個理由搪塞,何必這麼做呢?總不會只是為了想見見她,順便和她吵吵架這麼無聊吧?
「你說吧!我正等你的答案!」江羽寒直視著他。
「其實,這理由很簡單——你是江帆的妹妹。不然,你以為我會這麼慷慨大方嗎?特別對象是你。」他冷言冷語的嘲諷。
「那你下次可以不必再這麼多事了,我不領情,孟子軒!」
她轉身就要走,但他卻開口喚住她。
「慢著!你跟我還不到能直呼名字的地步,請你尊稱我為孟先生。」
「可笑!你以為我直呼你孟子軒,是為了表示跟你親近嗎?你錯了!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尊稱你為先生,你別太天真了!」她也學他那套冷嘲熱諷、尖酸刻薄。
「哦?是嗎?江羽寒?」他也立即倣傚她口吻反擊她,半點不吃虧。
懶得再看他一眼,她快速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瞬間,他凝望她的背影,臉上突然湧現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坐在辦公桌前,江羽寒又不自覺手托著腮發呆。
自從昨晚和高遠離開那間餐廳起,孟子軒的身影就無時無刻浮現在她腦海困擾著她……
其實,她也不懂自己,她幹嘛總繞著他打轉呢?或許,這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和她的個性有關。
從小到大,她就是個凡事喜歡追根究底的女孩,每次一遇到問題,她一定要徹底弄個清楚明白才肯罷休。偏偏這個孟子軒,像是個謎似的,總讓她想不透也猜不著;加上她大哥、心柔又是守口如瓶的,這一切就更教她好奇了。
為什麼在如此忙碌的情況下,他還會身兼餐廳總經理職務呢?這其中究竟有什麼特殊的理由?
也許,等他身上這一連串問題都得到解答後,她就不會再這麼對他好奇了,對他也不會這麼「魂牽夢縈」了……
她不自覺深深歎了口氣,才拿起筆,門上就傳來幾下聲響。
「進來吧!方芸。」
門一打開,探進頭的果真是她。
「怎麼知道是我?」她滿面笑容的進來,手上還捧著一大疊訂單。
「相處這麼久,會連你的敲門聲也聽不出來?」
受到方芸的感染,江羽寒此刻臉上也堆滿了笑容,剛才的抑鬱已一掃而空。
「外面有個客人找你,要不要見他?」
「誰?高遠嗎?」江羽寒隨口問道。
「不會吧?現在心裡只有他了?」方芸打趣道。「真不愧是戀愛中的女人!」
「那是你,別把我算進去。」她淡淡的笑。「外面到底是誰找我?」
「是孟子軒。」
才一說名字,她人就像被魔法定住了般,內心突然一陣慌亂……她再怎麼也想不到,孟子軒居然會來找她!
他來找她做什麼?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
「羽寒,你到底要不要見他?他還在外面等著呢!」推了推她手臂,方芸提醒她。
她回過神,滿不在乎的揚起臉。
「為什麼不見?你叫他進來吧!」
對他,她連個「請」字也懶得講。
不一會,方芸出去了,敲敲門走進來的果真是孟子軒。
一進門,他就把背靠門上,雙手環抱胸前,姿態瀟灑的站著。他的視線則緊緊盯住了她,眼眸裡有股探索意味。
她心一驚,語氣稍顯急躁的脫口而出——
「孟子軒!你在看什麼?」
「你沒眼睛嗎?看不出我正在看你。」他老大不客氣的說。
「我有什麼好看的!」
「說得對,你的確沒什麼好看的。」他挑挑眉,口氣淡然。
聞言,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顯得極為彆扭難堪。
「你今天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一個做生意的地方。你想我是來做什麼的?」他維持一貫冰冷的語氣。
「打劫呀!」她想也不想的說。「這樣不是比較符合你的外型——冷面殺手!」
「那你可以安心,我再怎麼蠢,也不會挑個讓我人財兩空的地方打劫,半點好處都撈不到。」
他最大的本領,就是可以把話說得極為平淡,卻會把她氣得半死!
「那我這裡還有什麼值得你來?」她納悶的蹙眉。
「這麼簡單的理由都想不透,你真是跟我想像的一樣笨。」他感慨萬千的搖頭歎氣。
忍耐!忍耐!當一股郁氣衝上她胸口,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告訴她。
「孟子軒,你想要我對你的印象更惡劣嗎?」她想自己再忍不了多久,脾氣會就要控制不住的爆發。
「我無所謂!」他瀟灑的聳肩,不把她的警告當回事。「反正我又不是你男朋友,倒是我很好奇,你這種個性,你男朋友受得了嗎?」他忽然瞇起眼睛,用一種研判意味的目光看她。
這是她的錯覺嗎?江羽寒心裡猛地一震,心跳快了幾拍。從他的目光及問話態度的關切程度看來,她懷疑——他今天來找她的目的該不會是因為「嫉妒」吧?她才這麼想,雙頰就立刻變紅。
「怎麼受不了呢?相反的,他覺得我的個性溫柔可人極了,正合乎他的理想。」
「那是我看錯人嘍!我還以為他是個理想很高的男人,愛情——果真是會使人盲目。」他似乎又有所感,感慨萬千的。
「難怪你的眼睛看來總那麼炯炯有神,原來不是沒原因的。」她反唇相稽。「要知道,我的溫柔也要看對象的;如果這人是你,我就覺得沒必要了。」
「這正是我深感慶幸的地方?」他淡淡瞥了她一眼。「那個有幸『享受』你溫柔的男人叫什麼名字?」他似不經意的隨口問道。
「高遠!」她爽快回答。
「和你同行?」
「有點關係。他是我們公司製作廠商的老闆,今年三十五歲。」
「三十五歲,這就難怪了。」
她察覺他話中有某種特殊的含意在。
「孟子軒,你又想嘲諷我什麼?」
「這就是你看待我的眼光——只想嘲諷你?」他眼神怪異的瞅著她,令她一時啞口無言。「我只是突然弄明白,他為什麼會追求你。因為他——」
「是一個眼光極低俗的男人是吧?」不用他講,她已猜到他會說什麼了,反正絕不是什麼好話。
「完全猜錯!」他正經的搖下頭。「我反倒認為他是一個眼光很高的男人。」
「哦?」她充滿懷疑的看著他,非常確定自己的耳朵沒出問題。「是嗎?」
「當然!」他的語氣十分肯定。「但就是因為眼光太高了,多年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只好降低標準,隨便抓個人填補。」
「也就是這樣,我才會合乎他的理想,也證明了你確實沒看錯,對吧?」
他果然是存心來嘲諷她的!
「看來你有點進步,不像剛才那麼笨了。」
哪個人能好心拿支掃把,讓她把他轟出去啊!他這人——即使臉色裝得正經,話說得再動聽,也一刻不能掉以輕心,她算是再一次受到了教訓。
「孟子軒,你今天該不是專程來跟我討論我『男朋友』的事吧?」她特別加重語氣強調這三個字。
「我像是那麼無聊的人嗎?」他又瞟了她一眼,神色一下子又恢復了正常。「我是來找你幫我設計一套適合伴郎穿的西裝。」
「哦?」她挑高了眉,一臉驚奇。「我沒聽錯吧?我記得……你對我的設計沒什麼好評價,那你現在又何必來找我?」
「問得好!」他讚賞的看著她,只差沒拍手鼓掌。「不過在我回答之前,先問你個問題。江帆和心柔在婚禮上所穿的禮服都是你設計的吧?」
「沒錯!」
「那就對啦!這就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理由了。我是怕別人設計得太好,到時會太突顯自己,搶奪了主角的光采,那可糟了。」
他是看她的日子過得太逍遙快活,所以隔一陣子就給她找氣受,是嗎?
「那設計圖完成之後,還需要給你過目嗎?」
「不用了,反正我對你的設計也不抱任何希望。倒是費用,你打算收多少?開個價吧!」
「不用了,就當彼此扯平了,昨晚你不也替我們付了賬?」
「那豈不是便宜了?」他低聲喃喃自語。
「你也知道我的設計所費不貲?」
「笑話!這我怎麼知道?!我指的是昨晚那頓晚餐便宜你們了,起碼比你的設計費還多出一倍以上。」他哇哇大叫,乍聽之下似乎還頗為心疼。
「孟子軒,說到餐廳,你又怎麼會在那兒兼任總經理一職?這事在別人身上或許平常,但對你……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吧?」只見他渾身微微一震,雙腿站直了。
「江羽寒,你自認跟我很熟嗎?否則,你憑什麼過問我的事?」他的目光直射向她,口氣也變得嚴厲。
「不過好奇順口問問罷了。」
她發覺,每當觸及他的私事,他就會有這種奇怪的反應出現,到底是為什麼呢?
「那麼,你最好記住,以後只要是我的事,你連順口問問都可以省了!」他挺直背脊,一手握住了門把,回頭又丟下一句「還有,不要再陰魂不散的纏著我,我不是高遠,不會渴望見到你的!」
這該死的孟子軒!明明是他陰魂不散的纏著她,居然還惡人先告狀的反咬她一口。事實勝於雄辯,剛才不就是個最好的證明。
幸虧他識相的早走一步,否則她真會拿把掃把攆他走!
「咦?羽寒,怎麼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誰得罪你了?」孟子軒離去不到一分鐘時間,方芸又走進她辦公室。
「除了他還有誰!」她餘怒未消,氣息不定。
「看來,你們又鬧得不太愉快啦!」
「是!而且是完完全全擦槍走火啦!」她氣極敗壞的說。
「他就是孟子軒?你口中的那個神經病?」
「嗯。」羽寒悶悶的點頭,一提到他她就心煩。
「你怎麼沒告訴我,他是個長得這麼俊帥的男人,又風度翩翩、英氣逼人的。」她雙瞳含笑問道。
江羽寒揚起眉梢。
「他俊帥嗎?有你形容得那麼好嗎?怎麼我一點也看不出來?」她對他是滿心的排斥。
「真看不出來?」方芸望進她眸子裡,一臉認真。
一時,她彆扭得說不出話來,只低垂下頭。
「好吧!就算看出來了又如何?他跟我又沒關係!」
「別開玩笑了!你別忘了,他可是你哥千挑萬選介紹給你的男朋友,怎麼會沒關係?」方芸提醒她。
「唉!什麼男朋友,我可沒承認!」
「那孟子軒呢?他承認你是他女朋友沒有?」
「他!?那就更不可能了!」
「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死對頭!」
「那他剛才來找你做什麼?」方芸納悶道。
「他找我幫他設計套西裝,你也知道他是我哥婚禮上特別邀請的伴郎。」方芸眼中有一抹深思的神色。
「依我看,不會這麼簡單的。這只是他的藉口,一個接近你的藉口。大概是有感於情敵出現,不加把勁不行!」她肯定的緩緩說道。
「不可能!他才不會這麼做。」江羽寒淡淡表示。
「為什麼不可能?又為什麼不會?難道,你能否認他不是因為高遠的出現才有所行動?」
「這只是巧合,不能代表什麼。」
方芸靜靜看了她好一會。
「羽寒,我不懂,你怎麼會棄孟子軒而選擇高遠?」她突然問道。
「高遠不好嗎?」江羽寒自然的反問她。
「他或許很好,但——見過孟子軒之後,就很難不拿他們兩人作個比較。」方芸實話實說。
「那麼,依你看,他們倆誰輸誰贏呢?」
方芸歎了口氣。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江羽寒沉吟半晌,略顯無奈的搖頭苦笑。
「孟子軒若能聽到你說這句話,肯定會很高興;連我最好的朋友都這麼支持他。」她有些感歎。
「不是支持他,而是支持你的幸福!」方芸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你將來一定會幸福的,而孟子軒——就是你幸福的泉源。」
她幸福的泉源是他——孟子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