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取出一式兩份的文件,放在他們面前,以冷漠職業的口語道:「離婚的條件都按兩位的意思擬定,請兩位過目,如果沒有異議請在這份文件上簽名,從此就正式脫離夫妻關係。」
女子毫不猶豫的拿起筆,爽快地簽下她的名字——耿薇安。
男人卻歎了一口氣,眷戀的看著她,並沉重地簽上名。
律師收回文件檢閱無誤,蓋上章後,以文件夾分為兩份,再分別遞給兩人:心底卻納悶不已。
他不知辦過多少離婚案子,每對離婚夫妻哪有不在充滿怨恨、仇視、敵對下收場的?甚至有的還一言不合,當場就大打出手,演出全武行。
而眼前這對夫妻不但毫無怨懟,連離婚條件也很簡單乾脆,女方唯一要求的是孩子的監護權歸她,男方也沒有異議。
要說有爭議的就是男方堅持要付贍養費,女方堅決不收,像如此「禮讓」,還在很理智、很平和的氣氛下離婚,實在是前所末見的罕事。
在他們離開之前,律師托了托眼鏡,忍下住讚道:「如果每對夫妻離婚都能像兩位這樣理智,天底下就沒有怨偶了。」
薇安聽了一愣,隨即笑說:「是嗎?可惜你沒把剛才的過程拍攝下來,下次有人離婚時,你可以以我們為榜樣的給大家看。」
看來她的心情還真好,說完還回頭問她的前夫,「魯西亞,你說是嗎?」
魯西亞微笑道:「也許,我們走吧!」
走出律師事務所,薇安斂起笑容,認真又嚴肅的看著魯西亞,「這兩年真的很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知道自己太自私……」
他輕輕摀住她的唇,「你說什麼傻話,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何況翔翔還是叫我一聲爹地。」
今天的結局早在預期當中,能「擁有」她兩年,還和可愛的兒子共同生活了兩年,他該滿足了。
然而,他又多麼的不捨,因為他愛她呀!可惜,薇安卻將他定位為好朋友,及一個完全沒有「企圖心」的男人,而完全不懂他的心意。
「你是真心疼翔翔的,即使我們離了婚,他還是永遠都叫你爹地,翔翔能有你這樣善良無私的爹地,也是他的福氣。」這是她唯一能對他表達的謝意。
「薇安,當一個單親媽媽不容易的,即使我們離婚了,還是可以像……」他再次把表白的話全吞回肚子裡,害怕一旦說出對她的感情,她又會怎樣看待他呢?
到時候摧毀了他在她心目中善良無私的形象,可能連好朋友都做不成了,不,他不能冒這個險。
「魯西亞,你的心意我瞭解,但我欠你的實在太多了,你總不能一直為我們不斷付出,放心,我和翔翔會過得很好的。」一直以來她獨立自主慣了,更不需要因為同情而拖累魯西亞。
「薇安,其實你們……」魯西亞臉上滿是不捨,似乎想挽留什麼,卻因薇安的蹙眉而不敢再說下去。
片刻的沉默之後,薇安岔開話題問道:「對了,你真的決定要離開台灣去大陸嗎?」
他無奈的點點頭,「嗯,教會方面已經替我申請下來了,下個星期就起程。」
「這樣……恐怕翔翔好一陣子都見不到你了。」她不是說場面話敷衍,而是兩歲的耿翔非常黏他的爹地,如果突然見不到他,大概要哭鬧好一陣子。
「抱歉,薇安,傳教是我的職志,這次去大陸是早在兩年前就擬定好的計劃,有空我會回來看你們的。」魯西亞無奈的道。
其實,他也可以不去的,倘若他們不離婚的話,就如同兩年前,薇安說需要他,他馬上擱下去大陸的計劃。
「那下星期我送你。」薇安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道別。
奢華的五星級飯店內,剛舉辦完一場名牌服裝秀,舞台後方的休息室全是在換裝的模特兒,把表演的秀服脫下,並順便卸妝。
「薇安,你的妝還沒卸呢?」造型師羅傑叫住正想離開的她。
薇安回過頭微笑,「不了,我趕著回去看翔翔。」
羅傑還是拉她過來坐下,指著鏡中的她說道:「瞧,你這髮型回去很難整理的,還是讓我幫你吧!」
她想想也對,這場名為「舞會新娘」的秀,換下奢華的衣裳,臉上的濃妝和髮型都比平常的秀誇張許多。
「好吧,我順便休息一下。」一連趕了三場秀,她已經筋疲力竭得有些虛軟了。
羅傑閒聊般隨口問:「對了,翔翔還好嗎?」
「比較不哭鬧了,但還是常在問他爹地怎麼不回家。」薇安想到就頭疼。
「唉!真可惜,這麼好的一個人卻這樣短命。」羅傑說道。
說到魯西亞,薇安難免有些內疚,「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就不讓他去大陸了,這樣他也就不會發生車禍身亡了。」
見到她難過,羅傑連忙安慰,「所謂生死有命,何況你們婚也離了,他的命好或壞也不是你的責任嘛!」
「雖然離了婚但我們還是好朋友,翔翔還是對他念念不忘呢!」她心底是真的難過萬分。
「不過,好奇怪喔,」羅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他在大陸出車禍身亡,是誰幫他料理後事,怎麼沒聽你提過?」
「我也是從教會那兒得知他出事的,本來還打算去大陸見他最後一面,可是那邊的教會卻說,魯西亞的家人已接走他了,我還托教會打聽他的家人,但到現在卻一點消息也沒有。」薇安心想過兩天再去教會問看看。
「嘩!難道你跟他結婚兩年,都沒見過他的家人?」羅傑做了個誇張的表情。
薇安遲疑一下,回道:「我們當時結婚的儀式很簡單,甚至沒有通知任何親友,而且……魯西亞也從不提他的家人。」
「他家裡都是些什麼人,這麼神秘?該不會像他這麼偉大的神職人員,有個黑社會的家庭背景吧?」
「你少胡說八道,不管他來自什麼家庭,他都是個好人,真的好人。」薇安哽咽著,想起他對她的好,這輩子恐怕再也遇不到了。
「別淨想這些了,你大概還空著肚子吧?喏!7—ELEVEN的藍莓酸酪三明治和沛綠雅礦泉水。」羅傑體貼地從袋子裡拿出自己的點心。
「謝謝。」薇安撕開袋子,感激的看他一眼。
羅傑是她入行以來,真正交到的好朋友,也因為他是個同性戀者,對她從不涉及男女之情,而且常常細心的照顧她,也使薇安真心付出友誼。
「唉!你老是『三餐不繼」的小心得胃癌。」他已把她的髮飾解下梳好頭髮,準備卸妝。
「對我而言,睡覺比吃飯重要,既省體力又瘦身。」她自嘲笑道。
「唉!沒人知道模特兒的豐苦,表面的錦衣華服、風光亮麗把個中辛酸全掩蓋了。」羅傑看多了,也很瞭解她們這行的辛苦。
薇安瞄了一下鏡裡的自己,活像個芭比娃娃,想想真悲哀,她也二十四歲了,若不趁這兩、三年多接幾場秀,恐怕到時候降價跳樓大拍賣也沒人肯要。
「可不是嗎?干模特兒賺的每一張鈔票都淌著汗水,辛苦唷!」嬌俏的聲音在兩人背後響起。
薇安從鏡子裡看見站在她身後的人,「碧佳,你們不是有飯局,怎麼還沒走?」
「薇安,飯局是這檔秀的贊助商林董邀的,他點名要你,這人得罪……」碧佳有些為難,她也知道薇安答應的可能性極小,誰叫那個林董答應她,事成的話就包個大紅包給她。
「哎呀!」羅傑已率先叫起來,開玩笑的道:「碧佳姊,你這不是白問的嗎?誰不知道我們的薇安從不參加這種飯局,你是她的經紀人怎會不瞭解,噢喔!該不是你改行拉皮條了?」
碧佳佯怒的捶了羅傑一下,「死羅傑!少貧嘴,我也是被人逼著拜託的嘛!你以為我喜歡呀?」
「對不起,碧佳,不管是誰我都不想破例,否則,以後想拒絕就難了。」薇安非常堅持這項原則,才能夠持續明哲保身。
碧佳附耳低語,「薇安,林董特別交代了,如果你肯出席就包一百萬紅包給你喔!」
「不了,我努力多接幾檔秀一樣可以賺錢。」她依然不為所動。
「現在市道不好,許多大企業都大叫不景氣,你以為想努力多接幾檔秀就能多接嗎?」看在錢的份上碧佳繼續遊說。
「真的不行,我還得回去看翔翔呢,都三天沒見到他了。」薇安也不想得罪她,儘管不耐煩也只好用兒子作擋箭牌。
「兒子是你的又跑不掉,有錢找你賺你不要,我肯定鈔票不會等你,況且以你的行情陪一頓飯收一百萬,光是接秀不知要接幾場才有,何樂而不為呢?」她說得振振有辭,好像不賺這種錢是傻瓜似的。
薇安何嘗不知道這一百萬背後的代價是什麼,只有苦笑的搖頭。
碧佳仍不放棄的勸道:「做我們這一行,後浪推前浪推得又凶又快,大家就愛看新面孔,不用一、兩年就沒戲唱了,不找一些外快來賺,到時候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羅傑不以為然的瞥了碧佳一眼,維護薇安的說:「喲!天下有這麼『好康」的事?吃一頓飯就收個一百萬,依我看吃完飯還要上床吧!」
碧佳為之氣結,大聲罵道:「你……我是這種人嗎?去吃頓飯又不會死,你胡扯什麼?」
「哈哈!」羅傑很不給面子,直掀她的底牌,「有錢人又不是凱子,花大把鈔票還不是為了薇安的美色,不然,人家為什麼不捧著一百萬給我呀?」
「是啊!人家請薇安吃飯,就是因為她夠美,想用她撐場面嘛!哪有你想得那樣齷齪。」碧佳死都不承認,唯恐嚇到薇安,以後就沒機會了。
「淫媒就是淫媒,還說那麼多,哼!」羅傑替薇安感到忿忿不平。
薇安見兩人為了她而爭吵起來,只好說:「你們都是為了我好,我心領了,現在我得去保母那兒接翔翔,再見!」
她連妝也不卸了,幾乎是用逃的衝出飯店。
才往門口一站,便看到有輛計程車迎面駛來。
薇安正慶幸的招手準備上車,突然,隱約感到有一抹透視的目光朝她射過來,那麼地冷峻、犀利、嚴苛……
奇怪了,她有仇人嗎?
還來不及細想什麼便被一隻大手擋住,跟著冷冷的聲音以英語說道:「這位老太太比你先在這兒等車,你不懂什麼叫敬老尊賢嗎?」
她回頭一看,發現的確有位老太太也在等車,她只好退後一步,示意讓老太太先上車。
待她抬頭再看卻是一怔,迎上的是一對凝視著她的琥珀眸子,在五星級飯店遇到外國人並不稀奇,而是因為那對眼眸直懾到她的心底。
他琥珀色眸子雪亮懾人,眼神還帶著邪佞險譎,盯著她的表情活像見到……仇人?!
會接二連三有這樣的念頭真奇怪,因為她從來不是神經質的人,但眼前的陌生男人就是給她這種感覺,用仇恨的眼神盯著她。
「死洋鬼子!」大概真的跟洋鬼子犯沖,薇安低咒著。
除了魯西亞之外,薇安確實對洋人有些偏見。
因為她看多了,那些洋人就是喜歡騙台灣的女孩子,尤其在模特兒這個圈子裡,許多年輕女孩都以交洋男友為榮,可是,哪一個不是慘兮兮的被騙財、騙色,傷心又失身的?
薇安視他如「毒藥」般的感到不舒服,不但冷哼一聲,還順便送了他一記白眼,並趁著下一部計程車來到,她急急跳上車離去。
做完運動流了一身的汗,泡過精油澡之後,薇安舒服的躺在沙發上,打電話給住在同一幢大樓的保母,要她送兒子耿翔回來。
才掛上電話不久,她就聽見開門聲,便走出客廳。
「你們這麼快……」薇安倏地住口,眼神充滿驚悸。
眼前進來的不是保母和耿翔,而是陌生的身影,她還以為是小偷,但定眼一看,發現竟然是個衣冠楚楚的男人。
讓她更驚訝的是,這人……不就是昨天在飯店門口攔計程車時遇見的男人?
他一頭披肩微翹的棕髮,留著短鬍子的酷臉,而此刻眼神正肆無忌憚的盯著薇安,說有多邪氣就有多邪氣。
「你、你是誰?怎麼進來的?」她很清楚自己有隨手關門的習慣,而且除了她,只有保母有鑰匙,這男人肯定是破壞門鎖進來的。
「不用緊張,我不是什麼壞人,只是有事找你罷了。」他說的像是順路經過來打招呼的。
用這種方式闖入民宅,要她相信他不是壞人,真是見鬼了。
薇安慢慢靠近電話旁,並拖延時間的說:「你說你是好人,我就要信呀?」
他高挺的身軀雖然被西裝「修飾」得很體面,但那雙粗硬的大掌,一看就知道不是斯文人,而且他進射出冷鋒的棕眸,及抿成一線的薄唇,像隨時都會爆發危險似的。
「信不信隨你,我要你跟我走。」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股危險的氣息朝薇安靠近。
「嗄?」要她跟他走?!薇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是,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心裡更加認定他是登徒子。
「哼!你是不是見到漂亮的女人,就見獵心喜、意圖不軌,然後用這樣下流的方式搭訕?」她俏臉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燈光下,他更清楚看見這張不施脂粉的素臉,散發出一種罕見的現代又典雅的氣質,加上穠纖合度的身材,纖窄的肩膀、長腿、細長的手腳,他必須承認早在初次見到她時就覺得驚艷。
但他立即警告自己,女人的外表絕不可和她的內心畫上等號。
他故意用不屑的口氣道:「哼!你這女人,別以為全天下的男人都想染指你,像你這種姿色,我還沒看在眼裡!」
可惡!可惱!
上次送他一記白眼,現在居然還敢蔑視他?從來就只有他讓人難堪、受罪,哪輪得到她一個小小女子來冒犯他?
「既然這樣,請你立刻滾出去,不然我就不客氣,啊……」薇安企圖越過他拿起電話,不料,電話還沒摸到就被他搶先扯斷了線。
他臉色冷凜手指一彈,從門外進來兩個彪形大漢。
他恐嚇意味濃厚地沉聲道:「給你三分鐘收拾行李跟我走。」
雖然不清楚這男人的身份,不過看他那一身霸氣,以及身後兩名穿黑西裝的男人,薇安驚覺他不是說著玩的,看來她只能祈求保母快點來救她了。
「害怕了?那我勸你該反省自己的態度,乖乖聽話可以少受點罪。」他陰驚地盯著她。
她別過頭閉上眼,心中琢磨他的話,沒錯,她是該改變態度,但不是屈服,而是必須冷靜應對,更不可讓自己的恐慌成為他有利的武器。
當她回過頭勇敢的正視他時,努力鎮定的問道:「你要我收拾行李去哪,環遊世界嗎?」
該死的女人!
想不到她能如此迅速的轉換姿態,想擺脫他的掌控?沒這麼容易!
「我默數三秒,你再不動作我就要動手了。」他臉上的得意因憤怒而飛逝,陰沉的發出警告,最後甚至是嘶吼的聲音。
「你休想恐嚇我!」她抬頭挺胸吼回去。
他臉色微愣,顯然沒想到她竟有這個膽量,他冷笑著,「把她架走!」
薇安瞪著眼前三個高壯的男人,一時間被他們的氣焰給震住了,並慌亂地叫道:「我不走!我不走……」
他專橫起來的表情更嚇人,大吼一聲,「我讓你去哪兒你就去哪!」
「你的行為根本是綁架。」薇安看向門口伺機想逃脫,可惜兩名大漢佇在那兒。
他倒是不在意這樣的控訴,反而得意的道:「我就是要綁架你。」
「我又沒錢,綁架我有什麼用?」薇安怕極了,看他的樣子不像這麼「白目」,怎會相中她這種窮肉票?
「小姐,綁架不一定是為了錢。」他冷笑。
他不笑還好,這一笑更讓薇安不寒而僳,不是為財,那就是……劫色嘍?!但是,薇安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正想說話時,後頸忽然被砍了一刀似的,身子一癱,眼前一片黑,什麼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