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原野,連綿不絕的延伸至青山的盡頭,芳草碧翠的像一匹剛紡繡出來的絹布,鋪設大地形成一片天然的綠色絨氈,風一吹拂,就隨著本身的韻致,有節奏的款擺似海浪般綣繾的波潮。乍見這番欣欣向榮的景象,水柔歡騰的像一隻離籠的小鳥,拉著媽媽和雷叔叔,不斷朗笑的奔來跑去,抖落滿身歡樂,水藍也陪著她,盡情徜徉天地懷抱。只是,她終究是個大人,沒有孩子般的無窮精力,玩了一會兒,便自動放棄的倒坐綠油油的草地,笑望他倆。
在他們之間,似乎沒有年齡的差距,也沒有輩分的隔閡,相處的……就像是一對真正的父女。雷遠帶著她玩耍各類遊戲,帶著她伸張雙臂,似滑翔翼的四方亂跑縱情高飛,還不時搔癢她胳肢窩,逗弄得她上氣不接下氣,滾倒在叢生的草堆裡,笑得喘不過氣來。
她眼望著水柔,女兒正手捧一簇野生的蘭花,回眸一笑凝視媽媽。那愛笑的嘴角,隨頭輕擺的髮辮,半彎的黑眸瞇得如一彎如鉤的新月,純潔的姿態,天真的模樣,深深牢印水藍心間,成為一個定格的畫面永存腦海。不經意地,她的視線滑到一邊的雷遠,迎向驕陽的他,彷彿獨攬榮寵的天恩,全身沐浴在太陽絢麗耀眼的光芒裡,補托遠處的青山、天際飄浮的行雲,一剎那,他面龐的光彩看來相當柔和,也相當吸引人注目。從不知道一個男人笑起來也能那樣好看,一時之間,她忘了要轉移視線,忘了刻意保持冷漠,竟忘形的屈起腿,把手肘擱在膝上,雙手托腮的呆呆遙望雷遠,回應他燦爛的笑容,掛起甜甜的柔媚笑意,以致當他眸光對上她,遂不及逃的讓他逮個正著,緋紅滿臉。
水柔拉下他手,低低的和他講了幾句話,雷遠點點頭,邁開大步披著滿身陽光走近她,豪放的坐了下來,眼睛駐留她眼中。
「水藍,我是不是有些吸引你了?」他專情的問,專情的凝視她,眸子如一杯濃郁醉人的醇酒,散發無盡的溫柔。她凝望著,也感染上那份繾綣的蜜意,目光輕柔了。
「你胡說!」她虛弱的,直覺她的心正在背叛她,狂跳的好厲害。她趕緊別開了頭。
「那剛剛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現在,又害羞的逃避我的注視?」
「那是因為……因為……」叫她怎麼說呢?少女情懷總是詩呵!
「別找借口!」他制止的,語調低柔細膩,像秋風,似耳語。「我不會相信。」
「你以為,你的信賴對我很重要嗎?」她鼓起勇氣的一回首,明眸清亮有神,一瞬間的羞澀已消褪。
「一個人若所作所為、所言所行不能取得他人的信任,不也是一種失敗?」他的語氣怪怪的,莫非,指的是她先前的言不由衷?
「相同的,一個人的言行舉止不足為他人取得信任,這是否也算一種失敗?做人的失敗?」她靈敏的反問,和他逞口舌,斗機鋒。
「我做人——哪點不值得你信賴?」
「我又沒指名道姓,召告天下是誰,你何必急著把罪往身上攬……」
「那你能解釋你的手指為何會比向我嗎?」他悶悶的斜睨她。
「哦?有嗎?」她驚奇的掩住嘴巴,眼一瞄,果然見到她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比向了他,連忙藏到身後。「對不起,可能它太具靈性了,知曉……」她尷尬的笑笑,含混的欲打發過去。「剛才水柔叫你,跟你講了什麼?」她自動轉換話題,看他懊恨的吞氣磨牙,卻又莫可奈何。
「她要我來陪她媽媽,怕你無人作伴會寂寞孤獨。她去編花環給你戴了。」
「這孩子,真是貼心。」水藍慨歎的感懷。
「那……」他眼珠一轉,牙一咬唇,討好的湊近她身邊,巧笑的問:「若是我呢?我提議到這陪你?」
「我只會說兩個字。」她簡單地。
「謝謝?」他猜測。
「多事!」她一字一字說,不睬他了。
他無言,凝睇著她。
「提供一下你這樣望我的解答。」
「我發覺,你有和人相反的習慣,故意與眾不同嗎?」他口氣怪異,神情高深莫測。
「你在胡扯什麼!」她薄有怨言。
「人家是對事不對人,你是對人不對事,全憑自己喜好。你這種任性的個性不好,要改!」他莊嚴的提出規勸,面色嚴謹。
她只乾笑三聲,沒作任何反應。
「水藍,」他輕輕的呼喚她名字。「那天回家,我告訴父母,我找到結婚對象了。」他柔柔訴說,移目看她。
「恭喜你!」她淡淡的,聽不出有何誠意。
「也恭喜你!」
「是啊!恭喜我終於能擺脫你的糾纏。」她同意。
「你不失望?」他詫訝。
「我為什麼要失望?」
「我要結婚了!」他宣佈,希望她有所表示。
「那是喜事呀!你當我有毛病,這事也生氣!」她翹起嘴。
「你不關心我要娶的人是誰嗎?」
「我當然關心——」她黯然神傷的偽裝了下,垂落眼瞼,停頓一拍。「哪個倒楣鬼、可憐蟲會這樣倒楣的成為你的新嫁娘!」
真頑皮呵!這丫頭!雷遠寵溺的瞧她臉上露出慧黠的巧笑,古怪機伶。
「我倒覺得,她是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極富福氣的幸運兒!」觀點不同,各持的理論也相左,很正常的。「你好像很同情我的未婚妻。」
「陷入險境的人總是特別值得同情,這沒什麼不對呀!」
他苦笑了一下。
「你還沒問,我想娶的幸運兒是誰。」他提醒。
「我該問嗎?」
「象徵一下嘛!」
「好吧!你想娶的倒楣鬼是誰?」
「我要娶的人是水柔……」
「水柔!?你瘋了!」她截口的打斷他,大驚失色。
「別著急,聽我把話講完嘛!」三分得意躍現他眼底,濃不可掩。「我要娶水柔的母親!」
她愕愣了一會兒,好久,才口齒不清喃喃的失神說:
「你……你在開玩笑,你一定不是認真的!」水柔的母親,他怎知……
「等我有實際行動時,你就會知道我有多認真了!」他灼人的眼瞳蘊藏炙熱的力量,深切逼視著她。
那目光像是一串搖蕩風中的銅鈴,無端的打亂她本已平靜的心,她頓時心慌意亂了起來。怎會這樣呢?事情怎會發展到這步田地?但為何,心扉又沁過一絲甜甜的喜悅與滿足感?難道——這是她希冀的,盼望有的一天嗎?她眩惑了,眼中只看到他深情的濃愛全不保留的傾獻了出來。她的手,緊緊的被他握在掌心,巨大的力道,顯示他潛伏的摯情也如斯真誠,耳邊輕傳如昨夜低回的歌聲,飄蕩的縈繞心間歷久不散:
把你的手牢牢握緊,
傾聽你心的回音,
想問你因何煩悶?
總將雙眉顰。
誰在你心臆存?
誰令你傷了神?
能否對我雲。
只要你答允,
讓我與你靠近,
共聽風竹舞秋韻。
哪怕只是一瞬,
請——給我你的心!
「就是你表示認真的實際行動?」她不確信。
「是的。我不懂得說些甜言蜜語哄女孩歡心,也不懂得如何表現自己一顆最真誠的心!我想,我只能以我的歌聲,憑它來打動你!希望——你不是一座凝冰聚寒的雪山,我融化不了你!」他音調誠懇,面容虔摯,專注堅決的說。
她有股被感動的溫暖衝擊在胸口,歙她想開口說些……不同以往的話,慰藉他一片深情告白,但水菱的景象閃掠她腦海,在這麼絕美的一刻記起她慘痛的教訓。於是,他的多情不再能令她動容,他的軟語也不再能暖和她心扉,她瞪眼他,不為他一番作為蠱惑,冷冷的說:
「欺騙一位有五歲女兒的成年女子,你的手段顯然並不高明,回去多向前輩討教討教,或許你那套故作誠懇的誠懇狀,就可以迷惑別人了。」
「水藍,你……」他一臉懊惱的神色。「為什麼別的女性那麼溫柔,你卻……」
「要喜歡,你可以找別人呀!」她的個性本是溫婉多情善良的,直到遇上他才變成今天這樣。
「好讓你吃醋嗎?」他愁悶的歎息,眸子轉向水柔。
一時之間,他不言,她不語,沉默堆積在彼此之間。遠方,水柔正採集了一大簇花卉,忙碌的小手不斷在紡織三個人所戴的頭冠,四周是綠意蒼翠的青草地,她坐在那片花海之中,掉落的花瓣綴散裙褶,正像一位最天真無邪、純潔無比的小仙子,花中仙子……
沉靜了好長一段時間,天地彷彿靜止了。
「你想不想和我單獨約會?」毫無前提地,他冒出這麼一句話。
「你在跟我說話?」她心不在焉的漫問。
「你是人,我就跟你說話!」他又在挑釁了,激起她怒火。
她慵懶的瞥一瞬他。
「今天心情很好,不想生氣,原諒你了!」她寬容的不予計較。
「我很好奇,因為你叫水藍,所以你特別喜歡穿水藍色的衣服嗎?」他無題的隨口問。
她乾乾脆脆的回了幾個字:
「要你管!」然後,發覺他的眸光總糾纏於水柔身上,神思奇特深沉,她亦好奇的問:「你為什麼總盯著水柔看?她有何不對勁的?」
「不,她很好!」
「那就是你不對勁咯!」她專挑他話中漏洞,事實上,這也是她困惑的問題,這異常現象已持續很久了。
「水藍,我問你,你坦白告訴我,水柔真是你女兒嗎?」他赫然正經的問,黑眸盯住她。
他是不是在懷疑什麼?水藍心虛的低垂眼簾,蓋住一雙秋水盈盈的清眸,怕那裡面會洩漏了她珍藏多年的秘密。
「當她媽媽的面,你問這話不覺太失禮、太污辱人了嗎?」她生硬的勉強應付,敷衍了事。
「好,不談失禮、污辱人的事。你看我們,像不像是一家三口,父母親——和女兒?」他暫且饒了她,放她一馬,眼裡有一層薄薄的深意,看不出是什麼。
她輕輕的一笑,頭枕到半臂上。
「你少無聊了,我不需你逗趣也很開心。」
「聽水柔說,她從未見過生父是誰,你乾脆告訴她我就是她爸爸,以前離開你們,現在又回來了!她很喜歡我,一定會接受我這『生父」的!」他異想天開。
「別胡鬧,那是永遠不可能的事!」她輕斥,思緒卻迷惘。
「我是說真的,你不覺得我們挺配的?你姓水,我姓雷,合起來就是……」
「一個爆炸點,因此我們格格不入,最好的辦法是分道揚鑣,各走東西,你以為呢?」她嬌俏的笑眼凝視,唇瓣溢載風情無限。
他沒來得及回答,水柔在這時候由草原的另一端跑來,口裡呼叫著「媽媽」。她把花冠分戴於三人頭上,粉白的臉蛋因小跑步而沁出撲撲的紅彩。水藍將她擁入懷,親吻她秀髮,望著那頂花冠,語帶驚奇的口吻說:
「水柔,誰教你編花冠的?包奶奶嗎?」
「嗯,水柔想學,她就教我了。」她恬笑的躲進媽媽胸懷,嗅著水藍身上的清香。「媽媽,你和雷叔叔都聊了什麼?有沒有談到水柔?」
「當然有!」雷遠逮住良機,先問問水柔意思。「水柔,你想不想有個爸爸可以寵你、疼你、呵護你一輩子,照顧你媽媽一生呢?」
「想啊!」她無心機的。
「那你希望誰作你的爸爸?」他進一步急迫追問。
「雷叔叔!」
水柔的答案正符合他理想,他望眼水藍,莫可奈何的聳肩攤手,很無奈的模樣。
「孩子自己選的!沒辦法。」內心在詭計得逞的竊笑不已。
水藍沉思一晌,轉向女兒。
「你真的想要雷叔叔做你的爸爸?」
水柔認真的點了下頭,慎重其事。水藍呼了口氣,順應她。
「那好吧!媽媽成全你,叫乾爹!」
「乾爹!?」這廂的水柔還沒發出聲音,那方的雷遠已喧天的叫嚷起來了。「做真正的父親豈不更好?是不是?水柔?」他詫然愕叫,尋求可供依靠的支持者。
「媽媽——」水柔充滿希冀的加入行列,呼喚水藍。
「作真正的爸爸,你勝任的了嗎?」
「我試試看不就知道了?」他滿懷信心的欲展身手,一股興奮的激情在血液裡蠢蠢欲動。
「你該記得,我說過不嫁個普通人的!」她有心刁難。
「哦?那什麼條件下你才肯答應嫁我?」
「若有天你能當上『華亞』企業的董事長,我就嫁你!」她開了個自認他達不到的目標。
「一言為定?水柔作證!」他找個保證人。
「絕不食言!」她承諾。
「你輸定了,這對我絕非難事!」他自信滿滿,連笑容也深具信心。
他倆互瞪著,各對本身抱持了相當大的自負,誰也不認輸。
「我們走著瞧!」異口同聲地,他們與對方宣戰、威脅,弄得水柔呆呆的惑望他倆,不明白他們爭執些什麼?不過,雷叔叔和媽媽肯定有良好的情誼,才會默契十足的時常爭吵,她滿心歡喜的環住媽媽的腰,更深的埋進她懷裡去了。
這一天,他們度過了最充實愉悅的生日假期,卻不知曉,當深宵夜歸「風停閣」時,有個人正站在陰暗的角落目送他們上了樓,驚異的發現一件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實!
「水藍,我們又見面了。」
才走出公司門,如上回般,雷永站在那兒等她出現。水藍臉色一沉,霜寒了面。
「你還來做什麼?」她冰冽的冷問。
「你認為我不該來嗎?我心中所有的疑惑都要你替我解答,我怎能不再來找你?除了你,我又能去找誰?」他焦灼的,迫急的低喊。
「住口!」她面也霎時一陣雪白,像經歷了一場無形打擊,神魂欲斷。「你有什麼資格再來找我?我們的關係在六年前就已斷得乾乾淨淨了!」
「斷不了的,如果我不是看到那孩子,或許,我在見她一面後,我會乖乖的退出,不再干擾你們生活!但現在情形不同了,我看到了她,認出了她是……」
「現在的情形和當年並沒有什麼不同,你依然背叛了我們,娶了另外一個女人,依然過你奢靡的大少爺生活!你怎麼說現在情形不同呢?你怎麼說得出口!」她憤恨的,都是令她辛酸掉淚的創傷,而造成這些痛楚的,全是因為他!他像個劊子手,毀滅了她一生的歡愉,拆散了她的家庭溫暖,如今,他一次次的出現提醒他的存在,怎不叫她憤慨得郁氣難平!
「我承認我和六年前一樣如故,就連真心也未嘗改移,我最愛的女人仍是……」
「夠了!」她喝止他,冷笑嗤諷。「你的真心一抓就是一大把,多的可以慷慨的分給世上每一個女人!你還要用這種謊言來欺騙誰?我早看清你虛假的真面目了!撕去這層偽裝,滾回你的溫柔鄉吧!雷永,沒有人稀罕你!」
「水藍!」
「我叫你滾,你沒聽到嗎?」她不客氣的叱令,毫不留餘地。
路上行人來往匆忙,都對他們投來好奇的一瞥。雷永難堪的佇立在那兒,生平第一次受此屈辱,但他忍下來了,沒有發脾氣的權利。換作他,也會有同樣的心情,畢竟,手足情深,而他,只是個外人,又確實虧欠她們許多。
「如果……真不能見水菱,能讓我看看那孩子嗎?」他低聲下氣的求人。
「那孩子?」她心一驚,惶懼在心中增添。
「我昨夜見到她了。」
「昨夜?什麼地方?」她緊迫逼問。
「風停閣。」他輕吐語。「你住的那幢公寓。」
「你跟蹤過我!」她慍怒的,面不藏色。「你未免太卑鄙了!」
「我並沒……」他停了口。再多的解釋也無用,她不會相信的,不過白費苦心罷了!「水藍,我只想見見她!」
「她!?」
「你不會向我否認吧?我已見過她了。她大約四、五歲的模樣,紮著兩束馬尾,穿著一件……」
「夠了!」她再度喝止他,冷諷的輕藐他。「你的要求未免太多了吧?先要見水菱,這會兒又轉移目標要看孩子!雷永,不要太過分了,我不是許願箱,你投下心願,我樣樣都得為你實現!」
「身為一位父親,要求看他的女兒也算過分嗎?」他說的委婉謙卑,狀極哀憐。
水藍卻淡漠的收回眼,置之不理,全然不為所動。
「真抱歉,她沒有你這樣的父親!」她冷酷且殘忍,但比起他曾給予她一家的傷害,這算不了什麼。
「我知道,我對你們的傷害太大,你是不會原諒我了。」他有自知之明,仍不放鬆、殷切懇請她答應最後一次希求。「能告訴我她的名字嗎?你不致連這也吝嗇吧?」
她本想不說的,但不曉怎麼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楚明白的告訴了他女兒的名字。
「她叫水柔!」
「水柔……」他反覆的再三吟誦,念念不忘。「很好聽的名字,是你為她取的嗎?這些年……多虧你了,你把她照顧得很好,我看得出,她是個聽話、靈敏乖巧的女孩子,像她媽媽!」他深深感歎。
「她是很好,可惜,她一半的血統差了點!」
「我很感謝,你並沒有因為對我懷恨而苛刻虐待她,依舊是那麼寵愛憐惜,給她過最溫暖的生活,最快樂的童年。」他由衷感激,言詞懇摯。
「犯不著恭維我,我不領情!」她絕然的。
「我並不指望你領情,」他虔誠的,哀懇的神態。「我說的,全是我肺腑衷心表達的感謝之意!」
「不必了!我不是為你才照顧水柔的!」她眼中放出寒光。「她也是水家的骨肉,念在……我絕對不可能不善待她!」
「我曉得,你的心地一直是善良的……」
「雷永,我知道你口才很好,否則一個十八歲的少女不會被你欺騙得團團轉,但請你記得,我不再是十八歲的懵懂的年紀了,相同的伎倆騙不了第二個人!況且,我不是水菱,不會那麼輕易便上你的當!」她放緩口氣,細細的端詳他。
濃密的頭髮,深邃的黑眸,高挺的鼻樑,薄削的嘴唇——依然俊帥,依然風雅,卻比六年前多了一股成熟歷練的滄桑,和滿身濃得摔不掉的蕭索落寞,或許,這才是成年男人應有的魅力,吸引無知少女的最佳武器。水藍嘲謔的諷笑,視線由他臉上一掃而過。「剛才我評估了一下,發覺你瀟灑依舊,俊挺依舊,聽說你六年前花心,想必時隔多年的今日,你依舊風流多情,囊括了不少獵物在袋中吧!只是,我有一事不解……」她故意不說下去,輕蔑的睥睨他。
雷永承受她譏刺的羞辱,默默忍耐。
「你有疑點就問吧!我願盡力使你滿意。」他歎息的皺攏了眉。
「不用擺出那種委屈至極的樣子,我是鐵石心腸,你軟化不了我的!」他那副謙和的卑屈狀也激怒她了,心底的火在胸腔燒灼,熾燃得她每一處細胞都冒著炙烈的火氣,咬牙切齒,握拳顫抖。「我僅僅好奇,你終日徘徊歡叢,采過一簇又一族的嬌蕊,怎會記得前一刻順手拋卻的殘花?或是,你有隨手記錄的習慣?倘真如此,我真該在此謝過了,謝謝你在若干年後還記得這世上有我們水家的存在。不過,好馬不吃回頭草,它多少也具點威嚴在;而你,比畜牲更不如!」
這番毒辣的諷語會叫任何一個有骨氣有血性的男子陰鬱冒火,掉頭離去了!但他挺立在那兒,像中了千刀萬劍仍傲骨的昂然不屈。許久,許久,靜寂的寧謐化成了一聲深深的歎息。夜幕掩擋了兩人眼前的視線。他緩緩的,低回的,軟弱無力的輕聲說,衰頹疲累:
「我知道,你不屈辱我是不會干休了。」
「屈辱!?我給你的只是屈辱,但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你留給我們的是什麼!是無盡的艱辛、無涯的酸苦、無邊的痛楚!」她壓抑著滿腔憤懣,苦澀的把淚流入心間,卻濕了眼眶,浸上一抹薄薄的水霧,閃耀在華燈初上的幽暗中。
「水藍,若可能,我願盡一切力量補償!」他真心誠意說著。望住她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身子搖搖欲墜,他伸手想扶她,卻讓她摔了開去。
「補償!?你常為你做的事後悔而尋求補償嗎?你能補償我們什麼?」
「我可以撫養水柔!」他欲盡職責,提出居中辦法。
「很輕易的補償嘛!豈不正中你下懷!」她非常明瞭。
「我想,我在你面前建立了很壞的形象,讓你竟無法再信任我。」他為自己受人輕視而神傷,心底掠過難言的苦悶。
「這是你咎由自取!從今以後,別再來找我了,你曾毀掉一個家庭,希望你不致連目前的婚姻也經營不善才好!」拋下這句話,她長髮一揚,再不望他一眼地掉頭就走。
雷永目送她遠走,遙望她身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隱沒在人潮車堆中,才回過神,側轉身輕吁一氣。雖然她盡力以冷漠掩藏自身,傲慢代替溫柔,他依舊可約略感受,她仍是當年那善良純樸的小女孩!儘管她恨他入骨,埋怨他造成她一家的悲劇,她還能設身處地為他現今的生活著想,勸他別再製造一家庭悲劇了。同時,他也明白,他是怎樣傷害了她們的心,造成無力彌補的錯誤,但願,一切都還來得及,在他有能力、夠虔摯的信念下能完成他贖罪的心願,用他的誠心感動水藍堅毅的心!雷永淒愴的抬起頭,無意和站在大門入口處的高大男人打了個照面,他恍惚的感覺,事情——似乎變得更複雜了。
「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當他離開公司,在街口轉角處追上水藍,追她上車後,劈頭所問的就是這句話。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她困惑的不能完全理解他突如的轉變從何而來。
「那個男人……剛在公司大門和你說話的男人,你認識他嗎?」雷遠索性把話挑明了問,他的表情是怪異離奇的。
「原來你也看到他了。」她茫然的,無心的低低呢喃。
「你認識他嗎?跟他熟嗎?」他再問,急切愴惶。
「是的,很熟。他曾是我們家的常客。」她直視前方,眼光朦朦朧朧,只是機械似的在回答他的話。
「他叫什麼?」他試探著,一面力求專心的開著車,其實思緒和她一樣混亂,甚至有過之。
「他叫雷永,跟你同姓。名字,倒也只差一個字,很巧合的,不是嗎?」
她答得漫不經心,他聽得手心直冒汗,額角亦沁出了汗滴,沿著面龐滑下。她見著了,本能的為他拭去,動作柔膩細緻。
「你在緊張什麼?」她不懂,怔怔的惑望他。「你出汗了。」
「我覺得有點熱,你幫我把冷氣打開好嗎?」
她聽話的照做,很少這麼溫順服從的。
「這樣好些了吧?」
「是的,謝謝你!」他侷促不安的坐在狹小的空間,渾身不自在。
她幽然的長歎一聲。
「水藍,把你的煩惱告訴我!」他抽出一隻手蓋上她手背。
「你怎麼知道我有煩惱?」她彎過頭去看他,一臉深思混沌。
「你告訴我的!」他瞥她一眼,人已恢復冷靜了。
「我!?」她睜大眼睛。
「你是個不懂得掩藏秘密的人,心裡想什麼,面龐就自然出現某種表情,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讓人一刻即知。」
「那我以後得學著隱藏些才好,」她嘀咕的。「你教我吧!」
「我!?」他驚疑的震動了一下。「不行不行,這方面我不是能手,你別拜錯師投錯門了!」
「怎會呢?我尋遍千山萬水,好不容易才訪獲你這位深沉不露的能者,你怎能棄而不教,不管我了!」
「少開玩笑了!你沒看我面容慈藹的若天使……」他瞪眼她,微有笑意。
「心地卻邪惡的似魔鬼!」她自然而然的接口,順極了。
他使勁握牢了下她的手,以示懲罰。
「你仔細瞧,其實我善良得很!」他這麼自認,笑容一如往常俊朗。
「像天使嗎?」她不確定的。「仙界幾時開始出現壞天使了?」她喃喃自語。
他七竅生煙,右手再度扣牢她,懲罰更重了,令她叫了起來。
「我覺得,你才是我尋遍千山萬水,好不容易訪獲的佳人。」他的目光倏地由戲謔轉為執著而專注的凝望她。雖只一瞬,但他眼中投射的強大壓力,已使她震撼得呆坐位上,木訥得不能言語,眼珠睜得更大了。「你說,我是不是慧眼獨具、眼光獨到?」
她迷亂了,怔怔的愣視他,睫毛不時無助的翕動著,掩蓋她一對瑩然如玉的眸子。
「我想……你的情衷表錯對象了,你忘卻我是個有女兒的婦人了嗎?」她刻意提醒。
「是的,我記得!」他點頭,深切的點頭。「或許,這也正是你煩惱的地方,造成你困擾的問題!水藍,告訴我你的煩惱吧!我願為你分擔。」
「我的困難還是讓我自己解決。」
「即使我是那麼誠心?」
她軟弱的瞄了他一眼,一聲歎息自她喉間輕噫。
「你想知道什麼?」她無力嬌柔的瞅視他。忽然希望有個人能與她共同分擔心底的愁苦,多年的沉重壓力。
「那男人和你們有何關係?」
「他……是水柔的爸爸!」
「你的舊情人?!」他的聲音不自覺的有股強烈的妒意,那妒意也像是一盆火,熊熊的燒灼了整個胸膛,那男人……怎會是水柔的父親呢?天下事真有那麼巧,不該遇的人全都撞在一起了,且都到有關連。
「不要自己胡亂臆測!」她勸阻的。
「難道我說錯了嗎?」他重拍下方向盤,面容繃得死緊,也不知和誰生氣來著。
她再看一眼他剛毅的側面線條,輪廓分明,火爆的臉孔,胸中充漲著郁氣,她竟有些不忍了,不忍再折磨他、不忍再欺騙他,是該告訴他真相的時候了,她也隱瞞得夠久了。
「水柔……不是我的女兒!」
如一粒地雷猝然引爆,狂肆的威力震懾了端坐駕駛位上的雷遠,他雙瞳大睜,意識差點一片空白的撞上前方的車尾!幸虧他駕駛技術良好,面臨突發狀況的應變能力佳,只使水藍受辱的碰撞前面的安全板再跌回椅背,小受驚嚇一番。否則出事就在一瞬間,後果真不堪設想了!
「現在先別跟我說話,不然我不能擔保能把車子平安的開回家!」
水藍果然驚駭得不敢再言語了!
停車於公寓前的空地上,他們暫時不去接水柔,水藍順從的跟隨他身後,一層一層的拾級上了樓。停步兩家門前時,雷遠瞥了她一眼,從褲袋掏出鑰匙開了大門,無聲的邀請她入內。她被動的走了進去,他按開牆壁開關,室內陡地大亮,使她看清了他獨居的單身公寓,佈置得非常男性化,風格獨特。這幢公寓的格局都一樣,只有一廳一房一廚一浴,黑色的沙發,黑色的各式傢俱,只有地毯是墨綠的,形成一種突兀、明顯的色彩。她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對這首次到來的屋子,留下了深刻印象。
「喜歡這房子的佈置嗎?」他去廚房泡了兩杯熱咖啡,端給她一杯。「歡迎你來做它的女主人!」他先試著調節氣氛,緩和方才窒悶的空氣。
「我配嗎?」她憂容輕歎,愁思萬縷。
他坐到她身邊,注視著她的臉,一張扣住他心弦,牽引他靈魂的姣顏,柔聲說:
「我所愛的女孩,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配得上她的!」騰騰的熱氣飄浮於空中,咖啡的香味也濃濃的擴散屋子裡。「嘗嘗我沖的咖啡。」
她捧起杯子,淺酌了一口,苦澀中略含淡淡的甜蜜,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好喝嗎?」他瞧著她。
「雷遠,」她輕喚,將杯子擱上茶几,轉而率直坦誠的望他說:「我想,我們都別再岔開彼此的話題,我曉得,你急於知道我的過去,和水柔的身世!曾經,我當你是個外人,不肯坦然告之,而今夜,我當你是位朋友,是個知己,我願意把我從未吐露的心事告訴你!如果你想聽,那麼,就請別阻斷我,因為,我是累積了好久的時間才有勇氣說的,下回,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勇氣向你傾訴!只是,我必須問你,你想聽嗎?真真正正的想聽嗎?」
放下咖啡杯,他拉過她的手,緊緊的包入自己的雙掌中,給她溫暖,給她勇氣,也給她力量。
「你應該明瞭,自一開始,我就想瞭解你眉梢眼底所有的愁鬱,是你自己不肯說的,你一直牢牢關閉你的心門,禁止我闖入。今夜,你總算願意對我傾訴了,你說,我還會傻的拒絕嗎?我要你說,哪怕這故事幽遠的長達三天三夜,我也會靜靜的陪在你身旁,聽你把它說完。水藍,你說吧!我——洗耳恭聽。」他深摯的,虔誠的軟語訴說,態度衷懇。
「水柔,不是我的女兒,她是我姐姐——水菱的孩子,也就是……你在那張相片中看到的女孩!」淒楚的眸子幽怨的瞅眼他,她終於抖落滿身孤寂,哀傷的、淒涼的低低說,魂之欲斷。「我的家庭,原本非常幸福美滿!父母只生我們一對姐妹,雖然沒有兒子續延血脈,但雙親給予我們的呵護關懷,卻不因此而有所差別。十歲那年,父母親由於一件重要的事情出國三個月才能回來,臨行之前,爸媽把我交給姐姐,吩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顧我,他們的囑托竟變成了遺言,空留我與姐姐傷痛的時間!一些鄰居看我們可憐,主動通知孤兒院請他們收養,可是,礙於經費關係,只能在我和姐姐之間挑一個!我們不願分離,日子再苦都不願被人拆散,何況,水家只剩我們姐妹倆了,怎能再各自過著飄零的日子?」
她停了停,哀怨的清眸仍一瞬不瞬的瞅著他。雷遠凝神相望,以眼神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姐姐大我兩歲,從我小時候起,她就一直很疼我,父母驟然棄世,她更以長姐如母自居,處處照養我,最好的東西都留給我,當年……姐姐才國小畢業呀!你能想像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卻背負著一身家計的重擔嗎?」她回憶著,緩慢的說了下去,目光凝視著他。「我們沒有親戚,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雙手!姐姐讓我受教育,她自己卻停學了。白天,她在工廠做小童工,不僅挨人罵還受人打;晚上,她批些塑膠花回來,我們姐妹倆就在昏暗的燈光下手不停歇的拚命工作,只為賺取零碎的酬勞!後來,姐姐工廠的老闆娘得知了這事,她善心的給予我們幫助,使姐姐能繼續中斷的學業,利用夜間在補校上課。姐姐很用功,她從小就愛唸書,所以那段日子雖過得苦不堪言,換作別人可能都倒下了,她依然甘之如飴、不覺為苦。讀完國中,我以第一名優異成績,獲獎學金保送進省立高中,而姐姐,也在同年畢業了。」
她幽幽的一歎,他豎耳諦聽,一語不發。
「我不知道她的畢業究竟是福或禍?工廠老闆娘見她讀到了國中學歷,就將她轉而介紹到一家富豪門第去當老太太的貼身女僕。姐姐慧質蘭心,很得老太太寵愛,甚至,還想把她收為女兒,但姐姐婉拒了。」
「哦?為什麼?」他好奇的發問。
「姐姐說,如果老太太是一位孤獨無依的老人家,那麼她會接受;以老太太的家世地位,別人會怎麼想?一定以為她攀附權貴、居心不良!」她心底一直以姐姐為榮。「老太太很同情我們姐妹的遭遇,她以姐姐工作勤奮認真為由,不斷在薪資上作適度調整藉以改善我們的生活,日子因此過得寬鬆些了,我不用再放學後出外打工。因為老太太榮寵的關係,姐姐有很多見識世面的機會,我也不懂,這對她來講是好或不好,因為,她就在十八歲那一年,遇見了雷永。」
他皺緊了眉頭,手下意識的握牢她,為那不祥的故事預做準備,心田泛起了一陣極苦的悲澀。
「雷永,是在老太太七十大壽的宴會上和姐姐相遇的!」她陷入了時光的浪潮,倒流在一段過往的回憶中,不克自拔。「當時的姐姐,雖說是老太太身旁的一位女僕,卻也頗具風雅之姿,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雷永,就是其中一個!他們一見鍾情,他不只常拜會老太太,藉故與姐姐親近,還探知我們家住址,趁姐姐休假日邀她赴野外踏青賞景。我不願打擾他們,往往藉著溫習功課名義,讓姐姐和他單獨出去,沒想到,這也害了她!他們的感情越來越好,交往也越來越密切,由姐姐口裡得知他出身富裕之家,是個出手闊綽的大少爺,姐姐無心高攀,但情苗已種,欲斷惘然。他們交往了一年多,當然,花言巧語亦騙了我姐姐一年多。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姐姐已等在家中,她只淡淡的告訴我,她辭了職,也找了個地方,希望我們能盡速搬家,遠離這塊傷心地。從此,我們和老太太失去了聯繫,漸漸地我才知道,她忍痛離去,是基於不想見到雷永,更不願讓他找到我們,破壞寧靜的生活!原因——是因為她有了孩子,而那孩子——是雷永遺留的風流債,不負責任玩弄她的結果!」
說到這兒,水藍憎恨的握起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肌肉裡控制不遏的隱約顫抖。
「姐姐懷了孩子後,體質變得非常的差,常常不停痛苦的嘔吐,頭暈目眩、精神不濟。偏偏在這種情況下,任我苦苦哀求,她仍堅持要去工作,只為不忍拖累我,由我一人負擔家計!等我總算念完高中學業,能稍稍報答姐姐了,她卻……」
「怎麼了?」他忍不住著急的問。
她眼底泛起薄薄的水霧,未語淚先流。
「姐姐分娩的那天夜裡,我回來得很遲,那幾個月,我總在日夜加班拚命賺錢籌取醫藥費。我回到家,姐姐正摔落床下,頭上冒出大粒汗滴。我找來鄰居,合力把姐姐送上救護車,在車上,大概是料想到有性命垂危之慮,她緊抓住我的手,度過一波又一波的撕骨劇痛,含著眼淚,一字一字的對我說,萬一她有什麼不測,孩子……就交由我收養,她要我保證……終生會愛護她、疼惜她,把她當自己孩子一般看待……,不讓她受到絲毫委屈!」淚如濤湧的自她眼角滾下,滴滴匯聚的淚珠,都是最真切的傷痛,發自內心的感受。她哽咽得泣不成聲「我答應姐姐……今生今世一定盡我最大的能力……讓孩子過最好的生活!她進入產房,我在心裡……為她千祈萬禱,怎奈……上天沒聽到我的祈語,它竟讓姐姐難產死了!永遠永遠的離開我了!她甚至……無法看到水柔的成長,它為什麼那麼殘忍?要帶走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她的唇片顫抖著,淚涔涔地由面龐飄墜,那嬌弱的哀思深深振動他心弦,他伸出臂膀,將她攬入懷抱,任她盡情的在他胸間哭個痛快,發洩多年積鬱的辛酸淒清。他任她哭,淌流一切淚水,並不阻止她。可是,眼見她傷懷郁心,淚痕凌亂的無助感,他竟只能束手無策的看著她流淚,而不能使上分毫勁,幫上一點忙,這……真是太令人……痛心了!於是,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
「水藍,你並沒失去世上唯一的親人,你還有水柔呀!她也是你『女兒』,今生今世都是你『女兒』,不是嗎?」他的猜測果然是對的,他的懷疑果然有根由!水柔長得像水菱,她的女兒,自然長得該像母親,……還有……她的父親!
「是的,我還有水柔,但我命裡就注定只能擁有一位親人嗎?失去了姐姐,換得了水柔,為何我不能同時擁有她們兩個?她們都是我在這世上最親最親的人呀!」抬起淚眼,她淒絕悲愴的紛亂嚷著。「姐姐死時才二十歲,她是被一位富家公子害死的!我恨所有的富家子!何況,雷永他找上我了,難保不會再搶走水柔!水柔……她是我的孩子,她是我的孩子呀!我怎能任殺害她母親的劊子手搶走她呢!」
「放心,水藍,水柔是你的孩子,你不願意,任誰也搶不走的,我保證!」
「你保證?」
「是,」他堅定的下了決心。「水藍,你放心,這事我會幫你解決,絕不讓你獨自一人這麼困擾……」擁著她瘦削抖索的肩膀,他再一次肯定的說:「我會幫你解決,因為……這事和我也有關哪!」
水藍沒聽出他的話意,只是,從沒有一個時刻,她這麼渴望投入一處可供休憩的胸膛,依賴一雙強壯得足以抵擋外侮的胳膊!倚偎在雷遠懷裡,她真真切切的感覺自己累了,需要停泊入一汪廣大的海港,容納她這艘孤舟。閉上眼睛,她漸漸平息奔流的淚水,深深偎進他寬闊的胸前,疲累的心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