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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記 第六章 作者:謝璃

  就剩最後一個章節了,她苦思著精確的用詞。

   翻譯最大的麻煩就是要清晰易懂,還要切中原意,其實頗為綁手綁腳。如果她想像力豐富一點,她寧願天馬行空的自行創作,但是她對人生的要求如此簡單,創造出複雜的情節對她而言是很困難的。

   有人悄聲走過來,靠近她,遮去了一些光源,她沒有抬頭,繼續翻查字典。

   「黎醫師,我就快休息了,就一行,好不好?」她嬌聲央求著。

   沒有回應。

   「你別生氣,我很感激你替我拿電腦和書過來,我會遵守約定的,我只翻譯了四十分鐘,沒有很久……」她準備了個討饒的笑,仰起臉。

   她的笑凝結在半空中。

   「你在安胎,不該費神工作,對復原是有影響的。」楊晉芬適切有禮的笑容並沒有化解她的錯愕。

   「楊醫師?」

   她是小兒科醫師吧?為何巡房至婦產科病房來了?

   夜晚了,精神奕奕的她沒有半點疲態,整齊東起的發露出光潔的額頭,煥發著聰慧沉著的氣質。

   「黎醫師在夜診,沒時間過來,我剛好和陳主任要會診一個難產的產婦,順道替他來看看你。」

   「是這樣。」她突然詞窮了,找不出適當的表情面對楊晉芬。

   「感覺還好吧?聽醒波說胎盤不是剝離得太嚴重,再過幾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你可別再大意了。」她態度很明理溫和,就是那打量的眼神讓晏江渾身不對勁。那雙眼睛和黎醒波很相似,形廓完美,在專心審視時會無意中洩露精銳,

   「我還好,謝謝你。」她按了休眠鍵,合上手提電腦,推開權當書桌的移動式餐檯。

   「對了,聽護士說,沒見你家人來照顧你,你一個人不是挺不方便?」

   楊晉芬聽到的可不止於此,晏江沒有半個親人來過醫院,黎醒波倒是照三餐來看晏江,有時候還代勞了護士的工作,方纔還說出令楊晉芬震驚的事實--他還管起晏江的私人工作了。他……在想什麼?

   「我……先生很忙,常……出國洽公,所以沒辦法來看我。」她原封不動挪用了黎醒波的台詞。

   「難怪黎醫師比較照顧你。他看起來嚴肅,其實是熱心腸的,但是這樣一來也容易引起誤會,有些病人還以為黎醫師在追求她呢。」楊晉芬大方的笑起來。「這也是婦產科醫師很難拿捏的分寸,不過,身為醫師,關心病人是不可免的,只是忙得不可開交的他,分出巡房的時間實在有限。晏小姐,你可得見諒。」她握住晏江的手。

   「你太客氣了,黎醫師是個好人,我個性迷糊,常忘了該注意的事,他常提醒我,我很謝謝他。」在楊晉芬手中的指尖微顫,她不著痕跡的抽出來,撩撩微亂的發。「楊醫師,黎醫師很幸運,有你這麼優秀的女朋友。」

   楊晉芬注視著垂眸淺笑的晏江--這麼一交手,她掃除了所有的疑慮。

   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臉容清秀卻蒼白,既不伶牙俐齒,也不千嬌百媚,胸無城府的表情儘是年輕的稚嫩,晏江沒有一項符合黎醒波的喜好。

   誠如黎醒波昕言,她是別人的妻子呢。她竟無端生疑。

   「我不吵你了,別太費眼力工作,希望有機會可以成為你寶貝的家庭醫師。我這樣算不算在拉業績?」咯咯笑起來。

   「楊醫師病人多,不會在乎多我這一個的。」

   「不,對醫師而言,每一位病人都重要,我是,醒波也是。別擔心,在醫院裡,你會得到很好的照料的。」拍拍晏江的肩。

   帶著比來時更開展的笑容,楊晉芬踏著輕快的步履走出病房。

   晏江重新打開電腦,瞪著螢幕半天,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她錯了,沒有正當理由的關愛在現世是行不通的,她與黎醒波的關係終於啟人疑竇了。

   「看吧,我沒吹牛吧,多厲害的刀法!」

   「真的耶!食神耶!」

   「前兩次你來太遲了,沒看到示範表演,你沒見過他切魚片,薄得跟紙片一樣,葫蘿蔔花彫得跟真的石榴花一樣喲!單單是家常菜,做得比餐館的招牌菜還好吃呢。」

   「太神了!那滿漢全席一定沒問題吧?」

   「那當然。他從前是五星級飯店的首席大廚,什麼菜都難不倒他。」

   「真幸福,難怪你肚子大那麼快。」

   埋首如機器般快速切小黃瓜片的老張,停下刀工,脹紅的脖子僵硬地轉向二十分鐘前就在他身後嘰喳個沒完的女人。

   「晏小姐,看清楚了,就是這樣,厚薄要一致,你試看看吧,我到洗手間一下。」兩眼盯著地板飛快地逃出去。

   晏江頹著兩肩,走近流理台,拿起利光閃閃的大菜刀,一下一下慢吞吞地切下小黃瓜,剛才的眉飛色舞全都消失不見。

   「小晏,你確定我留下來吃飯沒事?我看黎醫師的臉色不大好看,這樣不請自來真的很不好意思哪。」林雁容在一旁壓低嗓門。

   「什麼叫不請自來?這是我家耶,我高興要誰來誰就可以來。」下刀隨著語氣開始加快。

   「可是,已經連續三次了,哪有那麼巧合每次吃飯時間我都順道來探望你。我住在內湖耶!他會懷疑的。」愈說愈小聲。

   「你沒懷疑他就不錯了,他憑什麼懷疑你?」一條小黃瓜被坎坷地切完。

   「誰會懷疑他?他放著大美人不追,來對一個大肚婆獻慇勤?你想太多了,不必這麼避嫌的。」

   「你不懂,次數多了,他覺得人多口雜,就懶得來了。我煩得很,他以為他是慈濟的義工啊?我又不是未成年少女。」第二條小黃瓜被快刀斬亂麻地切完。

   「可是你是未婚媽媽啊。」圓圓臉很快地瞄了眼廚房門口。「搞不好啊,他跟菩薩發願過,要做善事還願,剛好遇到你這件不可多得的case,就卯起來照顧你啊。想那麼多做什麼!」

   「閉嘴!」她低喝道。「反正你等著吃飯就對了。」她狠狠切下一刀。

   這一招效果的確不彰,他除了面罩冰霜,並沒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咦!你的小黃瓜還染色啊?剛才食神有這麼教你嗎?」圓短的指頭夾起一片染著紅暈的切片。

   兩人面面相覷,接著,剌耳的慘叫聲劃破四個人的耳膜--

   「啊!我的手指……」

   食指、中指、無名指被一圈圈紗布纏繞成甜不辣,她眼角掛著欲落未落的淚珠,皺著的臉從頭到尾不敢哼一聲,前方兩道劍光迫人,她忍著痛,嘴唇快咬破了。

   「那……那個……」林雁容搓搓肥掌,乾笑道:「黎醫師,我就先走了,我下午還有班。」肇事者之一想溜之大吉了。

   「嗯。」將甜不辣完美地打個結,他陰寒地扯動嘴角。「下次再來一道吃飯,晏江今天沒法露一手給你瞧了。」

   「呃……我最近班比較擠,短時間內沒法來了,再說吧,謝謝黎醫師。」那兩道出鞘劍光讓她很明智地選擇背棄多年好友。

   擋箭牌走了,食神也很快地炒完三道菜,布上桌,在一旁恭謹站好。

   「少爺,菜都上了,我先走了。」

   「嗯。」他將紗布、藥水一一放回藥箱,冰巖般的面龐沒有半分波紋。

   這個藥箱是一個多月前,有「先見之明」的他為她準備好放置家中的,今天果然派上用場了。

   「張先生,留下來一道吃吧,都一點了,你餓了吧?」晏江急忙喚道。

   她從未如此渴切過形貌駭人的老張留下來共餐過,但面對著門神吃飯絕對比面對包青天來得開胃。

   「謝謝晏小姐,老爺今天晚上要請客,不趕快回去備料會來不及,下次吧。」他趕緊鞠個躬,在隱忍多時的闊嘴快咧開前離開現場。

   待會這位感覺神經大條的女人鐵定有一頓排頭吃了。

   黎醒波瞅著她。「疼不疼?」語氣倒很溫和,就是面泛寒光。

   「剛開始不疼,現在……有點疼。」頭低到快碰到肚子了。

   「嗯,刀利,自是不覺得疼。」他頗具意味的笑。

   「是啊是啊!」那抹乍現的笑容像道赦免令一樣讓她鬆弛了神經。「難怪古代的罪犯被砍頭前都要劊子手磨利刀鋒,下刀要快,這樣才不會疼--」

   她陡然噤聲,眼前那瞬間垮下的臉讓她識趣地住嘴。

   「你想讓你兒子將來吃飯時吃到新鮮的手指頭,那就繼續心不在焉的過日子吧。」他冷笑道。

   「誰說是兒子了?」她不以為然。

   「你質疑我的專業?」

   她看了眼他認真的表情,噘嘴道:「厚!幹嘛現在告訴我,讓我多點幻想不行嗎?」

   「你應該慶幸你沒有複製到跟你一模一樣的女兒。」他難以想像一家有兩個迷糊到不行的女人會是什麼景況。

   「喂!別以為你是我的醫生兼朋友兼救命恩人就可以對我人身攻擊,你要看不慣就別來啊!」她賭氣地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炒雞丁放進嘴裡。

   他倒是不說話了,跟著沉默地吃飯。

   左手有三隻甜不辣指頭,一碰就疼,她勉強用手腕構著碗緣扒飯,右手一施力,碗就跟著滑動,幾次險些要掉到桌下。

   垂下的長髮也沾了飯粒,樣子愈是狼狽,胸口一股氣愈熾盛,無處可發洩的她,夾菜像戳菜,粗蠻的動作終於讓他放下碗筷直視著她。

   他二話不說,一把搶過她的筷子,她吃了一驚道:「我又沒得罪你,做什麼不讓我吃飯?」

   他一手拿起她的飯碗,寒聲道:「嘴巴張開。」

   她不動,緊閉著嘴瞪著他,像聽到外星話。

   「不張是吧?那就是希望我使出非常手段嘍?」他皮笑肉不笑。

   她一凜,乖乖地張了嘴,他動作審慎,夾了一小撮飯配一塊肉,放進她口中,盯著她吃下去。

   幾次之後,她的氣也消了,溫馴地任他餵食,兩顆眼珠子大著膽子繞著他的面具表情溜轉。

   「看什麼?這陣子不是想躲我?我還真不知道哪裡得罪你了,你要不要說說看?」幾句話怨氣沖天,看來是忍了很久。

   這女人,找個天兵程度和她不相上下的林雁容加入他們每隔一天的午餐時間,以為多個夾心餅乾會讓他知難而退,不再上門;她那點小雞肚腸,能瞞得了誰?然而,她的動機來自何處?他原以為醫院那番說詞已讓她放下戒心,讓他照顧她,出了院反例又彆扭起來,女人的確不是能輕易說服的動物。

   「你……是不是……」她歪著頭,略微豐潤的臉上疑雲密佈。「有秘密瞞著我?」

   他僵愣住,筷子正搭在她唇上,她咬住他夾送的菜,徐徐吞下,目光沒有半刻離開他。

   他微微抽動嘴角--帶著隱形眼鏡的五官不再有遮掩,交織閃過的情緒也較易讀到,他彷彿被切中要害,一時反應不過來。

   「真的有秘密?」她靠近他。「你承認了?快說!」

   「說什麼?你哪來的念頭!」他惱羞成怒,醫生的形象在她面前蕩然無存。

   「別當我是三歲小孩,沒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你既不奸也不盜,那就是心裡有愧。我明白了,難不成你……」她再度拉遠距離,研究著他的神色。「找人查出我的身世,你根本是……我失散多年同父異母的哥哥?」

   「晏江,瞎猜只會顯得你思考邏輯太差,這種只有在韓劇裡才會有的情節,在現實中發生的機率很低。」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那很難說。誰知道你父親當年有沒有在外頭風流,稍一不慎就種下難以挽回的錯誤,現在由你來出面彌補。」她愈想愈有道理,一顆頭顱往他眼前鑽近。「今天這麼一瞧,我們長得還真的有點像,尤其是眉毛……」

   「晏江!」被逼得退無可退的他掐住她的下巴不放,喝斥道:「別瘋了你!你認為我會跟自己的親妹妹亂倫嗎?」

   「倫亂?我又沒跟你怎樣。」

   「我吻過你,你忘了?真是貴人多忘事。」他譏嘲著。

   這句話立即打翻了她腦海中的沙盤推演,一切退回了原點,他們的關係重新讓她不安。

   「那……可以放開我了吧?」如果不是兄妹,這樣的距離的確太近。

   「你保證不再瞎猜?」他的拇指力道加重。

   「我……有權利知道你的動機。」她今天非知道不可,她雖不討厭他的行徑,但她不是傻子,無厘頭的任他擺弄,他女朋友都找上門了,她還能掩耳多久?

   兩人同等威力的凝視持續了一分鐘,他終於在那雙執拗的眸光中認輸,退讓道:「你真的想知道?」

   「對。」

   「你保證不說出去?只能我們兩個知情。」

   「可以。」

   「你同意在知道事實後繼續維持目前的關係,不得有異議?」

   「這個……」

   這個條件不大妥當,誰知道他的理由會不會難以想像的勁爆?萬一……萬一……

   他思想奇特,加入了國際間諜組織,他很有可能利用她平凡孕婦的身份掩飾他的特殊活動,那她不就有危險了?等等!難怪他爬陽台爬得那麼自如,老是在她有需要時出現……

   這可不好。她甚至可能被敵營暗殺,一個無父無母無配偶的孕婦,被棄屍根本不會引起軒然大波,她實在是最佳接近的對象……

   「不同意?那就算了,你不知道也罷,無憂無慮的過你的日子。」

   「慢著!」她瞇起眼,幾乎貼近他的臉,聲音低到快聽下見。「你不會是……見不得光的間諜醫師吧?」

   「呃……」他一時語塞,腦袋有點不輪轉。

   「就是……老要找掩護從事秘密活動的間諜啊。」

   他聽懂了,同時間一個大問號在額上浮現--她是如何長大的?他不是沒有家鄉在鄉下的同事,可卻沒有一個像她如此卡通化的。她所遇到的人的確把她保護得很好,到了這年紀還能把從電影中看到的劇情搬演到現世裡,完全不去設想另一種可能性……

   「晏江,你希望我是嗎?」他的唇觸著她的耳垂低語。「很可惜,我沒這種本事,讓你失望了。你要不要考慮改行當編劇?也許收入還會比你辛苦爬格子要高。」

   她登時與他拉開一公尺,搓搓被他熱氣噴得發癢的耳朵。「那你到底為什麼……」

   「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他雙臂抱胸,面不改色。

   「女人?」

   「我對男人沒興趣。」他失笑。

   「你的初戀情人?」她開始發揮三流連續劇的瞎掰本事。

   「不算是初戀,算是某種經驗的初次。」他直言。

   她霎時耳熱,訥訥地問:「你是忘不了你們的戀情,還是那個經驗……」

   「在一起時,我傷害過她,一直無法彌補。你和她很神似,我禁不住想照顧你,算是補償。」

   「原來拿我當替身做好事。」林雁容還真猜對了一半,「我是不是應該感謝她,讓我揀這個順水人情?」她垮下臉,拿起筷子開始戳飯。「沒誠意!我說呢,哪有這麼便宜的好康落在我頭上!」

   「別生氣。」他抓住她的手,奪過筷子。「我說的是剛開始,現在是真心想照顧你,無論起始動機為何,你不能說我們不是朋友吧?」

   他說的有道理,但她心裡還是很不爽,莫名的……

   「那你可要小心一點,別愛上我,讓美麗的楊醫師找我算帳。」她冷諷。

   「愛上你也不是壞事。」他笑著端起碗,挑了一口飯湊到她嘴邊。

   「那當然!反正我也不會對你死纏爛打,我愛的是喬淇。」他敢揶揄她?

   他突地眼睫一閃,恢復原有的一號表情。

   「張開嘴,吃飯!」

   邁入九個月大關,她終於感到吃力了,多走一段路就喘得不得了。產檢成了兩週一次,懷孕的重負及衍生的麻煩至此達到高峰。她益發不耐煩,火氣隨時可以竄出,燒到周圍的人。

   「晏小姐,菜都好了,我這就走了。」老張拿下圍裙,如以往般的。

   這個月開始,黎醒波不再讓她下廚,讓老張一次煮好兩餐的份量,晚上她用微波爐熱過即可。

   「黎醫師今天也不來嗎?」她翹起嘴,日益長大的胎兒壓迫了胃,她漸失胃口。

   「這個……晏小姐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他陪笑著。

   和黎醒波最親近的人是她不是嗎?

   黎醒波已經三次沒與她共餐了,也就是她有一星期沒看到他了;習慣了他的存在,狹小的空間頓感空蕩蕩起來。

   她忍住慍怒道:「我怎麼能沒事打電話到醫院找人?萬一他在看診呢?」她連他的手機號碼都記不起來,因為她不必主動找他,他一概會在老張指導作菜的日子出現與她共進午餐,即使那天沒有午餐約會,他也會打個電話問候一聲。

   「小姐,少爺昨晚就從美國回來了,今天也許還在調時差,在休息吧。」他今天上午出門買菜時,黎醒波還沒有起床吃早餐呢。

   她明知他出國是為了年度的國際醫學研討會,不是去渡假遊樂,然旺盛的火焰依然平空燃起,忘了自己沒有任何檯面上的強烈理由要他赴約。

   「他總要吃飯吧?」她皺起臉。

   「這……」最近這個小女人火氣恁地大,可愛的天真氣質全沒了,倒像個等不到心愛男人的怨婦。

   「他手機號碼多少?」她拿起電話。

   「小姐,這樣不大好吧?」他擔心的看著她--她雖不是什麼賢內助,但畢竟幫少爺懷了個兒子,平時也從不擺架子,或狗眼看人低,萬一惹惱了少爺,被打入冷宮就不大好了。她還很年輕吧!努力一點也許有可能打敗楊醫師,入主黎家。

   「快說!不然我今天就不吃飯了。」要脅都出籠了。

   他為難的念出熟悉的號碼,打開大門逃之夭夭,免得被晏江的流彈波及。

   沒想到手機很快就有人接聽--這個死老張,敢騙她!

   「喂,哪位找?」女人的聲音。

   女人?楊醫師?

   「我……我找黎醫師。」她愣愣地出聲。

   「喔,他走開一下,馬上會回來,要不要留話?」那軟軟的腔調的確是楊醫師。

   「不必了,我待會兒再打。」她將電話掛斷。

   原來和女朋友在一起呢!她真健忘,他是個有女朋友的男人啊,不是她的專屬陪客,她差點兒失態。

   懷孕這段期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揣測流言,她幾乎不再和大學時期的同學聯絡。除了林雁容,她沒什麼閨中密友可以分享心事,表姑婆一定,她更是連個親人都沒有了。

   黎醒波的強勢介入在不知不覺中讓她習以為常而不覺孤獨,他--好像寵壞她了。她忘了一件事實--有一天,黎醒波愛屋及烏的特別關愛會成為過眼雲煙,他有他的人生路要走,她不能太過倚賴他。

   想透了,心也悶了,胸口似壓了一塊大石。

   她呆坐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過了多久,回神時,眼前的菜突然讓她反胃,她遲緩地站起來,將一盤盤菜全數倒進廚房垃圾桶,最後一次倒得手勢太急,手一滑,盤子掉落,眼睜睜碎成三塊,她不假思索伸手拾起,指腹立即一陣刺痛,鮮血從劃破的傷口流出。

   「連你也欺負我。」她自言自語。

   視線模糊了,痛的成分不大,是難言的酸澀。她將傷指含在口中,轉身走出廚房。

   大門倏然「咿呀」一聲開了,她與來人面對面。她眨動一下眼皮,眨掉了氤氳水氣,才看清是誰。

   「沒事吧?怎麼哭了?」黎醒波靠近她,審視著她。

   「你怎麼來了?不是在約會嗎?」她抹去殘餘的淚水。

   「我臨時到醫院為一個病人接生,哪來的約會?晉芬是嬰兒的醫生,我們在討論一些問題。」他沉住氣,不明白為何要對她解釋。

   那就是夫唱婦隨了?她不是滋味起來。「你忙,就不必過來了。」她別開臉。

   「你從不打電話給我,突然打來,我想大概有什麼要緊事,你真的沒事?」他勾起她下顎。

   她本能地想推開他。「沒事。」

   「你的手……」血漬沾上他的手背,他很快地攫住她。「又弄傷了?」

   「我不小心打破了盤子,割破了皮,不要緊的。」她縮回手。

   她是為了這個才哭的嗎?換作以前,她老早大嚷大叫,埋怨廚房的事讓她掛綵,今天居然能忍了。

   「我替你上藥。」他拉住她。

   「我自己會做,我不是小孩子。」她躲開他。

   他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兩人陷入一片沉寂中。

   「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所以有心事不見得會說出來,但是我不希望你悶在心裡,影響情緒,別忘了胎教。」聲音特別低柔。

   她不作聲,一動也不動地站著,瞅著他半晌,輕聲道:「你別對我那麼好吧,我以後會不習慣的。你的好事總有期限吧?等你結婚了,總不能背著你老婆來照顧我一輩子。黎醫師,你是大忙人,別為我耽誤了正事,回醫院去吧。」她逕自轉身。

   「晏江!」他大聲喚。

   她止步,卻沒有回頭。

   他走向前,躊躇了一陣,長臂從後環抱住她,下巴擱在她頭頂。

   「你找我是因為想念我嗎?你惱羞成怒,是為了這個事實嗎?我也掛念你,怕你一個人不知道惹出什麼事來,我不想瞞你這個事實,你不必為此輾轉難安。」

   她該如何回應?她竟為這些話心跳加快,被圍攏的身軀溫暖而安適,她知道他們之間界線難明,但此刻她只想小小放縱自己,她想要一個可以安穩休憩的懷抱,不管將來兩人是否各走各的路。

   她轉身面對他,黑眸澄瑩,懷孕後期仍沒有使她小臉臃腫變形,她四肢一樣細緻,營養讓孩子兇猛地吸收了。

   「你不必理我的,你養成了我的懷習慣,將來怕改不了。我是想念你,但只是因為不習慣那麼多天沒看見你,你不會想歪吧?」

   「不會,我知道你愛的是喬先生。」他閉了閉眼。

   「那……如果我現在擁抱你,你不會誤會吧?」精靈的杏眼轉動著。

   「不會。」他張開雙臂。

   她抿嘴而笑,沒有猶豫地投進他的懷裡。她側身貼著他,讓隆起的肚皮沒有造成阻礙,緊緊箍住他薄而堅實的腰身。

   她第一次這麼好整以暇地聆聽男人的心跳,過往的少數經驗裡,她只聽到自己的心跳,今天竟如此清晰地透過胸廓,略微快速的敲擊帶著穩定的力量,傳達到她的耳膜,她幾乎想閉上眼安睡在他羽翼下了。

   「睡著了?五分鐘了。」

   他沉厚的聲音在上方發出,她睜開眼,暗惱地拉開間距。

   「你要回去了?」她壓抑著意猶未盡的感覺,抬眼瞪他。

   「不,我現在想做一件事,也希望你不要誤會。」他一派認真。

   「沒問題。」她無可厚非地聳聳肩,等他揭示。

   他一手繞到她身後,掌心滑過那片黑緞,手指穿過發幕,一遍又一遍,彷彿在試探著觸感……他這麼迷戀她的長髮嗎?

   「現在很少有人不染頭髮了。」語調裡是明顯的激賞。

   「喬淇不喜歡。」她坦言不諱。

   手掌停在後腦勺不動了,他眼中的欣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幽晦不明。

   她正要詢問,覆在後腦的手掌突然收緊,將她的臉壓向他,他冷不防地俯首,吻住那毫無防範的唇瓣,她吃了驚。

   那是個不客氣的吻,懲罰的意味大於挑情,力道之大使她直覺快被吻破了唇,待神魂收攏,她立即驚駭地朝後拉開上半身。

   「喂!」她制止他跟過來的唇。

   這個斯文人,竟能吻得如此放肆,這超出約定了吧?她就算有留戀他的懷抱一下下,也不代表他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你說了,你不會誤會的。」拇指撫過她微睡的下唇。

   「你沒說是吻。」她還有點不能回魂,心臟失控地超速躍動奢。

   「現在你知道了。」

   「你是被時差搞昏了頭。你愛的是楊醫師。」他也把她的腦袋瓜弄亂了。

   「那麼你更不會誤會了。」他寬而暖的掌捧起她的臉。「如果你認定我們各有所愛,何必怕這個吻會有什麼後遺症?」

   聽起來十分像詭辯,在他的掌心裡,她卻失去了思維的能力,當他的吻再度落下時,她沒有閃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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