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無限好,只是缺少美食。
好幾次她差點跑去敲安全門,央求隔壁的賢慧女人施捨一點吃的給她。
一口,只要一口,即使要她下跪都行。
可是尊嚴總在最後一秒鐘阻止了她。既然心靈的饗宴比口腹之慾重要,那麼喬大小姐的面子難道比不上那一小口「嗟來食」嗎?
出去走走吧,或許可以分散對吃的渴望。
她下樓來,當她看到幾個小孩人手一書的席地猛K,她才想起這是一家書店,而她——非名牌不用的喬雨晨,竟是這家破書店的老闆娘。
好個累贅,真煩哪!
她衝出書店,在街上閒逛。
下午四點多了,陽光後勁還是很強,她戴起遮陽帽和太陽眼鏡,穿上長袖薄衫,只差沒再撐把防UV的陽傘。這身打扮讓她與附近居民格格不入,她感受到來自背後的指指點點。
「她就是跟王老師買房子的那個台北小姐啦!」
「喔,很時髦很漂亮耶,大都市的小姐就是不一樣。」
「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
「那還用說!你沒看她買的那些東西,都是進口的咧,光那台冰箱恐怕就要花掉我一整年的工錢。」
她不想理會這些竊竊私語,雖然沒有惡意,卻讓她覺得自己活像動物園裡的猴子,任人品頭論足。
她回過頭,繞了一大圈才走到海灘。
這時的海風,是宜人而舒爽的。
海浪隨風瞬湧瞬歇,在逐漸黯淡的陽光下呈現多樣的面貌。時平靜、時狂野;時溫馴、時剽悍……
她在沙灘上漫步,小心的避免弄髒雙腳。
一群小孩打赤膊在水裡互相追逐,一個個曬得像顆小黑球,笑聲此起彼落,他們正盡情的享受無憂無慮的童年。
她的童年是在俱樂部的游泳池裡度過的,長大後再加上健身中心和美容沙龍。因為母親的堅持,她始終是一個人,美美的、不馴的、孤獨的。
她好羨慕這群小野人,他們不必怕衣服弄髒、頭髮弄亂,也不必怕回家後會被媽媽關禁閉。
她陷入沉思,以至於並沒有留意到那群小野人悄悄掩至。
調皮的小鬼想要聯手偷襲外來客,他們伸手撈水,然後同時向她身上潑出——
「啊!你們……」
她愣住了,她的外衣沾了一塊一塊的泥水,麻紗長褲上也是。
天啊,這是她才剛買的Channel耶!
瞧他們得手後笑得多麼開心,這群小鬼分明是衝著她來的,莫非是欺生嗎?可惡!老虎不發威被當成病貓,哼!非讓他們見識她的厲害不可。
她回頭對那群小鬼一笑,存心讓他們搞不清楚狀況。她脫下遮陽帽、太陽眼鏡、外衣和涼鞋,然後把它們統統丟到海邊的一塊大石頭上。
「來吧小鬼,看我的絕地大反攻!」
她猛地跳進水裡,彎腰掬水潑向不知死活的小鬼,引起一陣倉皇驚叫。他們立刻不甘示弱的發動防禦攻勢,於是乎海邊展開了一場天翻地覆的泥漿大戰。
她玩得近乎瘋狂,全濕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頭髮臉上儘是泥巴。
反正媽媽此刻遠在歐洲,這裡她最大,誰也別想管她。
小鬼又抄起泥巴作勢往她丟來,她舉手阻擋,並大笑著後退,不料右腳絆了一下,在驚惶失措中,她的身子往後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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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翔習慣在傍晚時分游泳,就像一般人的晨泳一樣,他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泡到海水裡,讓自己全身的細胞自然甦醒。
他喜歡一個人享受大海的蒼茫,但也不排斥有人作伴。
他樂於與每一個人共享海洋,包括今天這個出現在海畔的陌生女子。
遠遠的,他看到她背光的身形。窈窕的、蓮步輕移的。
當他將頭潛入水裡的前一剎那,他瞥見了她的近影。時髦的、優雅的,就像是從時尚雜誌裡走出來的模特兒。
再度浮出水面時,他差點因驚訝過度而嗆水。眼前這個滿身泥巴、瘋狂大笑的女人就是他剛才看到的那個時尚模特兒嗎?
他索性放棄游泳,倚著附近的大石頭,饒富興味的觀看著這出精采的泥水大戰。
大石頭上的衣物應該是她的吧?乖乖!Gucci的太陽眼鏡和帽子、Channel的長袖外衣、Burberry的涼鞋……
看來她身上那件貼緊曲線的無袖針織上衣和讓下半身原形畢露的長褲,應該也是價值不菲的名牌貨吧?這附近怎會出現這麼有錢的敗家女?
一個念頭閃過,他知道她是誰了。
他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欣賞這位天外飛來的性感美女,放肆的打量著她的身材。嗯,修長健美,增一分太胖、減一分太瘦。
還有她那傲人的上圍,若沒有D,也絕對是C。
要是能夠實際「掌握」一下,他便可確定她的尺寸,他的手是最精確的丈量工具。她的胸罩是沒有襯墊的,貨真價實的觸感一定很棒!
太久沒近女色,他有點餓了。
感官蒙蔽了知覺,當他聽到她的大笑回過神時,她正大步後退,然後踉蹌絆倒。而他,剛好站在她的後面。
他舉起手想要扶住她的身子,不料被她用力一撞,自己反倒重心不穩的向後跌進水裡,而她則在大片水花濺起時,不偏不倚的仰倒在他身上。
他高舉的手,恰好穿過她的腋下,覆上了她的胸……
是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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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兀自吹著,海鳥逕自飛過。
小鬼早已一哄而散,只剩下海浪不斷拍打著他們重疊的身體。
「喂,我可以起來了吧?」雨晨對著底下的肉墊喊著。
雖然仰望天空是種享受,而她身下又有一塊軟硬適中的墊子,但她可不能貪圖個人享受而犧牲無辜他人,她懷疑那個倒楣鬼已經被她壓成肉餅了。
瞧那人為了保護她,至今還牢牢的鉗住她……的胸!
「喂!」她再喊。
鉗著她的手終於放開了,她翻身爬起。待她站定,那人還兀自躺在水裡,雙手攤開,雙眼緊閉。
「你還好嗎?」她擔心的問。
他陡地睜眼對她啊嘴一笑,一躍而起,抖落一身的水,促狹的對她說:
「天底下還有比美女在抱更好的事嗎?」
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他還沒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因為她的臉上糊了一層泥漿。身材好得沒話說,至於臉美不美他就不知道了,這時的她看起來比較像是打叢林戰的軍人。
雨晨不想理會這個貧嘴的男人,懊惱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的一身狼狽。
「喜歡按摩浴缸,對吧?」他問。
「你怎麼知道?」她訝異的抬起頭來,不懂這個初次見面的男人怎會知道她的習性。
「願意與我共浴嗎?」他再問,眼裡帶笑。
她來不及搞懂他的意思,便被他強拉著往較深的海水裡跑去。
「喂!啊!」
他將她推進水裡,逕自游開。沒有心理準備的她,硬是灌了兩口鹹鹹的海水,儘管一肚子氣,但為了保命,也只得奮力划動。
在海裡游泳的感覺是陌生的,但沒多久她便體會到在潮水中載浮載沉的樂趣,以及與海浪搏鬥的刺激。看到他矯健的身影,她緊追在後,想要報仇,可惜她被衣服困住了。他就像條滑溜的魚,每每在她靠近時,一個踢腿又遠離了她。
大海無邊,很容易便會游到外海去;沒多久,她領悟到原來他是用追逐的方式導引她。她的氣消了,但也覺得困乏。
她游到淺灘站了起來,他在不遠處喊道:
「感覺如何?」
「這個按摩浴缸太大了。」她搖頭。
他朝她走來,瞪了她半晌才說:
「但顯然它的洗淨力很強。」
這句話提醒了她;她再次打量自己,乾淨溜溜,一點泥漿也不殘留。他為她解決了一個難題。
「謝謝你的妙計。」
「別誤會,我是有私心的。」
他意有所指的掃視她的全身,徹底過水的她更是晶瑩剔透,她的真面目尤其令他驚艷。
她從他的眼神中接收到他話裡的訊息,突然有種裸裎相對的尷尬。她別過臉,走回放置衣物的大石邊。另一個難題來了。
「穿上你的外衣和鞋子,我帶你抄捷徑。」
「你知道我住哪裡?」
「走吧。」
這個不多話的男人總是輕易猜透她的心思,連她喜歡按摩浴缸、住在何處都一清二楚。而她對他……竟一無所知。
他走在前頭,沒兩步便彎進一條只容一人通過的小徑。走了一陣,就看到她住的那條街道。
他率先走出去,顯然是碰到熟人。他對她比了個手勢要她留步,然後擋在徑口與對方哈啦。她稍微後退,貼著壁面側臉看著他的背影。
只著泳褲的他有著運動家的身材,結實的肌肉、黝黑的膚色,他的站姿閒適而自信,他的聲音低沉富磁性,好個全然的男性!
好不容易哈啦完了,他看四下無人,拉著她的手臂直奔書店。
「你是名偵探柯南嗎?」鬆了一口氣,她不解的問著這個神通廣大的男人。
「不,我只是有幸住在你的隔壁……」
「原來你就是那個賢慧的女人!」她失聲大叫。高力強從書堆裡探出頭來,不明所以的看著他的新老闆。
「小姐,恐怕你搞錯了。」天大的侮辱!她竟然說他是女人!難道她沒有感受到他的生理反應嗎?就在他覆上她的胸的時候?
「喔,我是說我本來以為我的鄰居是個勤於烹飪的賢慧女人。」她臉上出現三條黑線,沒想到自己錯得如此離譜。
「這還差不多。」他總算釋懷了。
「那……賢慧的男人,你……我可不可以……」
她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向他分一杯羹,但拜託請求這種事她做不來,於是只能滿臉企盼的結結巴巴。
「你的精油SPA要洗多久?」他笑著答非所問。
「什麼?哦,一個小時吧。」她愣愣的說,這個男人的思維總是讓她跟不上。
「那麼七點半,我的安全門為你而開。」他撥開黏在她頰上的濕發說:「待會兒見。」
看著他轉身走開,她仍迷惑於他的碰觸,然後他話中的含意慢慢的清晰起來。
他是在邀請她共享晚餐嗎?
耶!她總算可以飽餐一頓了!
興高采烈的爬上樓梯,她對著杵在一邊的高力強喊道:
「夥計,今天咱們提早打烊,你可以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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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半,雨晨轉開安全門的鎖鈕,然後試探的拉了拉。
嘎吱一聲,門真的開了。
原本隱約的香味這時更加放肆的鑽進她的鼻子,想到馬上可以嘗到的美食,她真有股跪地膜拜感謝上帝的衝動。
她踏進隔壁的地盤,室內沒有開燈,她只能就著月光小心翼翼的踩著步伐,生怕被傢俱給絆倒。
「客人來嘍!」
這是什麼待客之道啊,主人沒出來迎接也就算了,竟連燈也捨不得開。
她又喊了一次,聲音還沒逸散,便被突如其來的音樂給蓋了過去。她嚇了一跳,猜想是定時裝置啟動了音響,瞬間流瀉的爵士樂為黑暗的空間帶來些許感性。
噗、噗、噗!
連續三個奇怪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她轉身,因眼前所見而目瞪口呆。
三朵燭火巍巍顫顫,形成三個昏黃的小光圈,使得周圍變得羅曼蒂克。燭台放在餐桌的中央,兩邊各擺了一套餐具——刀叉湯匙、餐巾、高腳杯……
媽媽咪呀,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子居然款待她整套西餐?
她喬雨晨真是何德何能啊。衝著他的誠意,待會兒就算他準備的東西像狗食一樣難吃,她也絕對不會抱怨。
「歡迎光臨。」
低沉的嗓音由門後傳來,只見主人用背頂開門,雙手各端著一個湯盤,帥氣的轉了個身,將盤子放在餐墊上。
他對她擺了個請坐的姿勢,然後為她拉開椅子。等她落坐,再為她把餐巾鋪在大腿上。
他誇張的在她頸間嗅了一下,說:
「果然是迷迭香。」
「果然?」她茫然的重複他的話,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笑著回廚房拿了一籃可頌麵包和一瓶紅酒,坐到她的對面,在兩人的杯子裡各斟了五分滿的酒。
他舉杯——
「孟翔。」
「喬雨晨。」
她與他碰杯,然後在彼此的凝視下對酌,熱力從咽喉擴散到胃部再到四肢。
藉著燭光,她大膽的打量著,已衝過澡的他乾淨而清爽,微濕的頭髮凌亂,襯出性格的五官及粗獷的臉部線條。
由他的談吐和氣質判斷,顯然他不是本地人。他也和她一樣在這裡度假嗎?
食物的香味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幾乎是狼吞虎嚥的將所有的東西一掃而空,麵包、海鮮湯、水果沙拉、牛小排、冰淇淋。
「小姐,看來音樂和燭光都是多餘的。」
當她用舌頭舔著小湯匙上的冰淇淋時,他搖頭歎息。
「沒辦法,我不滿足久矣。」
「不滿足?看來我們有同樣的問題。」他盯著她的舌尖在唇間進出,心癢難奈。
可惜她沒聽懂他的弦外之音,一逕專心於唇舌與冰淇淋之間的纏鬥。終於,她放下被她舔得不能再乾淨的小湯匙,不好意思的說:
「我的吃相通常不是這麼難看的,我保證下次絕不辜負你精心準備的音樂和燭光。」
「下次!?」他慘叫。
「別這樣嘛,那我付錢跟你搭伙好了。」她打著商量。「如果你不想受到打擾的話,我也可以端回去一個人享用。」
「我可不是天天都像這樣吃香喝辣的。」這一餐花了他好多心思,而且還耗掉他下半星期的存糧,為此他得提早補貨,否則就會鬧饑荒。這種事偶一為之無妨,但每天?他實在沒這個閒工夫。
「沒關係,你吃什麼我就跟著你吃什麼。」只要不是微波食品,吃什麼都行;何況以他的手藝,即使陽春麵也會是人間美味。
「這……」看著她,他不忍拒絕了。「你願意拿什麼來交換?」
「我說過我可以……」
「除了錢。」
「你不要錢?」雨晨傻眼了,除了錢,她還有什麼?
「比方說洗碗、打掃之類的。」
「這些我都不會,不如我每天幫你燒開水?」
「原來是飯來張口的大小姐。」他並不意外,瞧她那一身名牌。「也或者,你願意做我的床伴?」
「你開玩笑的?」
「再認真不過了。」
雨晨瞪著他那張玩世不恭的俊臉,看不出他是說笑還是當真。這個男人一直不放棄任何挑逗她的機會,她實在應該和他保持距離。
「算了,我還是繼續不滿足吧。」她洩氣的說:「那這一餐呢,我怎麼報答你?」
「陪我跳支舞?」
他起身換了片CD,邀請著她。
彷彿受到音樂的蠱惑,她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將右手放進他的手掌,左手正要搭上他的肩時,突然停在半空中……
她在做什麼呀?
「我看改天吧,今天的服裝不對。」她微微掙脫他的手掌,低頭指指自己的牛仔短褲。
他聳聳肩,掩飾內心的失望,他早該知道打草驚蛇的道理。
「謝謝你的晚餐,我該回去了。」她走往安全門,發現他跟在後面,心裡掙扎了片刻,她禮貌性的邀請:「進來喝杯茶嗎?」
「不怕我是大野狼?」他自嘲的問她。
她沒說話,走進她的屋子,將所有的燈全部開亮。如果真是大野狼,剛才他大可在他的巢穴發動攻勢,她怕的其實是那種曖昧詭異的氣氛。
她從冰箱裡取出一罐冰茶,發現他正用食指關節敲著落地門的玻璃。他搖頭說:
「你的設計師一定沒有見識過海邊颱風的威力,面海的窗戶必須用強化玻璃。」
「颱風?不會吧。」她壓根兒沒想過。
「明天我找人來幫你換掉,最好再加裝一道鐵卷門。」
「不要,醜死了。」她可不容許她的房子有一點不完美。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我說不要就不要。這是我的房子,你別自作主張。」雨晨一急,語氣便不好了。
「那當然。」孟翔接過她遞來的茶,灌了一大口。好個任性的大小姐,只怕以後會吃苦頭。
他走進屋子裡繞了一圈。
「沒有廚房?」
「有也沒用,我不會作飯。」
「五星級浴室,大按摩浴缸,一三五薰衣草,二四六迷迭香,星期天……」
「你怎麼知道?」她掩不住驚訝的問。
他拉她進浴室,指給她看磁磚牆上的抽風機。
原來如此。
「我每天都是伴著你的香氣作飯。」他甚至暗自揣摩她的長相、體型。
「難怪特別香,有加料的。」她現在才知道,當她埋怨她的與世隔絕被破壞時,她也正破壞著別人的。
他們回到空曠的客廳。
「沒有沙發?」
「我沒打算邀請客人。」
「沒有音響?」
「浪濤之音足以洗滌心靈。」
「沒有壁畫?」
「大自然難道比不上人工色彩?」
他注視著她。「青春的外表下卻藏著老僧般的心境?」
「我只是比別人早懂得享受生命。」
他點點頭,往回走到陽台,兩手搭在欄杆上,不看海,卻斜看著她。
「你打算這樣獨樂多久?」
「一輩子。」不假思索,她答。
「獨樂不如眾樂。」
「我偏好獨樂之美。」她語帶挑釁的回視他。
月暈與室內燈光交錯投射在他分明的線條上,為他的臉部增添幾分詭譎。他的黑眸就如底下的海洋一般深不可測,令人想要抗拒,卻又不由自主的陷了進去。
「那麼晚安了,獨樂小姐。」他走過安全門,回頭說:「當你厭倦獨樂想要改變主意時,不妨優先考慮我。」
愕然的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她走過去將門掩上,猶豫許久,她輕輕的落了鎖。
空氣中仍殘留著他的危險氣息,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