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手機聲乍然響起,正在沐浴中的悅卜群匆匆走了出來,接起那支幾乎很難得聽見響聲的手機。
「喂?」
「王子殿下您好,我是席·帕卡,不知殿下是否方便談話?」
打電話來的是悅卜群祖父身邊的忠心僕人,多年來一直陪伴他父親成長,直到發生那件家族的意外事件之後,他才調回祖父的身邊。
「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悅卜群故意冷淡地說,無非是希望他老人家不要干擾他的生活。
「殿下,請原諒我的這次,我可以百分百確定您是悅卜殿下,也就是約旦國王席·達達亞的孫子。」席,帕卡肯定地說道。
悅卜群深深吸了口氣。他一直希望永遠走出那個讓他父親自殺、母親抑鬱而終的國度,可是席·帕卡還是找到他,難道,他們家族發生了什麼大事?
「請容我見您一面吧!」席·帕卡堅定地懇求道。
「你在哪裡?」他終於動搖。
「就在飯店的大廳。」席·帕卡說。
他十分驚訝。約旦距離波士頓十萬八千里,已屆八旬的席·帕卡竟然千里迢迢地飛來這裡,看來真的有事發生。
「請上來吧。」他說道。
「謝謝殿下。」
「不要在外人面前這麼稱呼我,在這裡,我只是悅卜群,一個以攝影維生的攝影師。」
「但是您身上流的血液,永遠改變不了您高貴的出身。」
「這裡是美國,人人平等。」他堅持道。
席·帕卡不再與他爭論,「我這就上來打擾了。」
十分鐘後,這對「君臣」面對面地,坐在房間附設的客廳裡。
「找我究竟有什麼事?」悅卜群為席·帕卡倒了杯奶茶。
席,帕卡起身,並且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向他致意,「不敢當,殿下。」
「暍吧!你一定不習慣這裡的一切,這是我唯一可以讓你嘗到家鄉味的東西。暍完這杯,你就請回吧!」他故意疏離道。
「殿下。」
「叫我悅卜群,不然就沒有什麼好談的。」他的心很紊亂,只想拋開過往的包袱。
「好,悅卜群先生。」席·帕卡妥協道。
這孩子的個性,簡直和席·達達亞國王一模一樣!
「你來這裡到底有什麼事?」他還是忍不住地問了。
「您離開約旦,也有十年了吧?」席·帕卡回問道。
「你想說什麼?」
「國王已老邁,日前您的兄長又因不慎自馬上摔下,而意外死亡……」席·帕卡說道。
「怎麼會!?大哥的騎術是約旦國裡最優秀的。」他委實難以接受。
「這也是老奴來此找您的原因。」
悅卜群立刻明白他來此的目的。
大哥是王位的繼承人,他意外去世,換言之,他便成了王位的新繼承人。
他反彈道:「我絕不接受這個安排!」
「殿下,請原諒我將問題點得更清楚些。您目前是最有資格,也是最適合的王位繼承人,當然,國王也可以宣佈您已失蹤或死亡,然後將王位傳給您其他的堂兄弟,而之中最有希望獲得王位的,便是席·狂厲,他的為人,您大概多少有耳聞。」
他當然知道,席·狂厲是他的遠親,性情殘暴,私下還組了刺殺軍隊,對部屬極為嚴苛,他甚至聽聞他為達目的,不時剁下他人的耳、鼻、手、腳示眾。
如果此人當權,只怕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這對已經夠貧瘠的沙漠世界,無疑是一大摧殘。頓時,他不語。
席·帕卡知道他很掙扎,又道:「是國王讓我來找您的。」
是祖父!?他一時無法置信地瞪大雙眼。
怎麼可能!?某方面而言,他的雙親算是被他的祖父逼死的!祖父一直反對有著八分之一中國血統的母親與父親的結合,以致母親在諸多的壓力下,抑鬱而終,父親也因摯愛母親,而選擇與她一同長眠。
為此,他十分不諒解他的祖父。
「殿下,我會在這裡待一個星期,等待您的答覆。」席·帕卡不疾不徐地說道。
「一個星期後我將前往埃及。」他斷然說道,無非是希望帕卡打退堂鼓。
「您真的願意讓席·狂厲來接位?」席·帕卡雖已垂垂老矣,但那透澈如水的雙眼,仍炯炯有神地看著悅卜群。
「我早已忘了那裡的事。」他冷聲回應。
「請恕老奴直言,如果您真的忘了那裡的事,您的答覆就不會是這樣。」
「席·帕卡!」他動怒了。
「我會等您的答覆。」席·帕卡再度彎腰,準備退出他的房間。
「沒有用的!一星期後,我會離開這裡!」他提高聲量回應,彷彿這麼做,才能更堅定自己的決定。
走至門邊的席·帕卡回過身子,「也許會,也許不會,不論如何,您都可以打這支手機給我。」說罷,他拉開門扉,轉身離去。
悅卜群這才發現席·帕卡穿了一套美國人常穿的便裝,腳上還踏了雙便於行走的休閒鞋。
真是個細心的長者!席·帕卡一定瞭解他不願外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因此,穿慣長袍的他才會換裝遷就他。
唉……他該回去嗎?十年了,他仍無法原諒他的祖父嗎?
其實,當年發生的那憾事也不全然是祖父的錯,在那片沙漠地,除了阿拉真主,就屬男人可以頂天立地、支配一切。祖父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會產生根深柢固的父權觀念,也是理所當然。
某些方面來說,他可以說是像極了他的祖父,否則,他也不會在言語與行動中,對梅艷波的行為表現出咄咄逼人的態度。
說到梅艷波,她現在做什麼?傷口好些了嗎?
思及此,他迅速著好衣褲,準備去探望她。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梅艷波握著病房窗前的長桿,做著抬腳的動作。
「噢——」一個用力過猛,她吃痛地低嚷。
這次意外讓她身體變得不夠靈活,但出國在即,她不能再耽誤時間。
她又將腳抬了上去,但每回抬到了至高點,她的眉心就不自覺地蹙了起來,但她仍咬牙撐過去。
病房的門在這時悄悄地被打開,悅卜群一探頭進去,立即怔住了。
他沒有想到受傷的梅艷波,竟然提前下床作韻律操!
此時,斜照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也映在她烏黑的長髮及紅咚咚的臉龐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突然襲進胸口,他矜冷的目光不自覺地改變,難得的傾慕之光也隱隱閃現。
真是個美麗又勇敢的女人!
一直站在悅卜群身邊的蘿莉,立即捕捉到他對梅艷波讚許的目光,滿心的怨載如滾燙的水蒸氣般迅速往上冒,幾乎燙傷她的喉頭以及僅存的理智。
她不悅地哼了聲,提醒梅艷波他們的到來。
梅艷波聞聲,以為是護士送藥來了,她頭也不回地說:「瑪麗,請將藥放在櫃子上,待會兒我會吃。還有,我想洗個澡,你能不能幫我再找一套換洗衣褲來?」
她一邊交代,一邊持續將自己的腿往上抬,疼痛已讓她的背脊泛起一陣冷涼。
「過度練習有時適得其反。」悅卜群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她痛苦地轉過身子,看見門外的人,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悅卜群走近她,拿了床邊的毛巾,遞給她,「擦乾汗,免得著涼。」
接過毛巾的梅艷波心頭忽然注入一股暖流。他在關心她!?會嗎?還是他其實只是在關心工作?
「蘿莉,請醫生及護士過來一趟,順便多帶一套換洗衣服過來。」
始終沉默站在一旁的蘿莉又護又怒,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聲「是」,接著又瞪了梅艷波一眼,這才轉身離開病房。
「你怎麼會出車禍受傷?」他忽然問她。
對於梅艷波那天晚上的行蹤,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好奇,想知道她到底是去和誰見面?
「騎車時不小心滑倒。」她不想告訴任何人有關母親的事。
「是因為氣某人乙而心神不寧,才會滑倒受傷的吧?」他冷哼了聲。
「你話中有話,什麼『某人』?就算有『某人』又如何?」
她心中的確是掛念著「某人」,但對方是她的母親。何況,當時她是為了閃躲跟蹤她的汽車,才會出車禍的!
這個臭男人,老是話中帶刺,一再暗示她是個出賣靈肉的女人,下地獄去啦!
她竟然毫不辯解就承認?真是不知恥!「為了他,你竟然連命也不要?不用大腦的花瓶!」
「悅卜群,你罵誰是花瓶?你這只沙豬!我和誰見面與你何千?你管得著嗎?」
「下次別讓我再聽見你這麼批評我,否則休怪我不留情面。另外,你聽好,你的一言一行我絕對管得著,雖然我根本不屑管。」
「我總有私生活吧!?」她氣得七竅生煙。
「私生活?這就是你的私生活換來的結果!」他指著她身上的幾處傷痕說道:「將自己搞得傷痕纍纍,還差點送命。」指責的同時,他一時忘了是他的跟蹤才讓她受傷的。
「對不起。」梅艷波瞄了一眼傷口,自知理虧,只能彎腰道歉。
那晚她的確是心神不寧,才會弄得全身傷痕纍纍,這不僅嚴重影響到拍攝進度,而且有失模特兒專業。
見她開口認錯,悅卜群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對於她夜半與人相會這件事,還是很介懷。
氣氛登時凝窒了起來,直至她開口打破沉默:
「我們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這個問題得問你。」
她撤了撇唇,很無奈。
他說的是事實,她若沒有痊癒,去埃及只會成為全隊的負擔。
「我預計五天後我的身體便可達到比較好的狀況,如果你沒有意見,可以安排五天後前往埃及。」她應道。
他挑了挑眉,沒說話,又點了點頭,然後往回走。
「你去哪兒?」這個男人真不懂禮貌,離開不會說一聲嗎?
他的腳步登時打住,卻沒有回過身子,「好好休息,出發前我會通知你。」說罷,便拉開門離去。
什麼跟什麼嘛!為什麼他們之間的相處總似水火,每每弄得她精疲力盡!?
她用力以毛巾擊打著扶桿,突然想到母親,於是抓出手機,按下家中的電話——
「馬莉亞,我媽在做什麼?」
「她在休息。」
「那就不要吵醒她,麻煩你轉告她,我的傷勢無大礙,也許這幾天就會飛往埃及,臨行前我會再去看她。」
「不要來了,孩子。」阿曼達出乎她意料地接過電話,聲音還有剛剛才甦醒的沙啞。
「媽,對不起,吵醒您了。」她的鼻頭突然有點酸。
「傻女兒,這輩子我昏睡了太久,也該醒了。」阿曼達一語雙關地說著。
「媽,我……我想見你。」她的聲音有了明顯的哽咽。
「孩子,你上次因為來我這裡而受傷,我不希望你在出國之前,再受到任何傷害。回國之後,你再來看我吧!」
「媽,我……」
「你心裡有事?」阿曼達暗喟了聲,「有事就在電話裡說吧!我不想冒失去你的任何危險。」
「媽……」她欲言又止。
阿曼達在話筒的那端靜靜地候著,也不逼她。
「我沒事了!」她還是沒有說出口,實在是她現在的心情過於混亂,不知該從何說起。
「記住,好好愛自己、保護自己。」阿曼達補充道,也不逼問她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知道。」她連忙切斷通訊,望著窗外的同時,又執起手機,對著無聲的話機自言自語:「媽,我知道您很擔心,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對你說。在我的生命裡,一直痛恨那個傷害您的男人,也在不自覺中不相信男人,甚至刻意與男人保持距離。
在某種程度上,我對男人早已種下以偏概全的觀念,我恨天下所有的男人。可是,媽,我發現這個根深柢固的觀念漸漸在瓦解,因為,有一個男人打亂了我的思維……
我該恨他的!恨他的自大、恨他的冷漠、恨他的嚴厲、恨……可是,我真的無法恨他,唯一能做到的是——氣憤,氣他的大男人行徑、氣自己動搖的意念,只因我看見他對工作的執著、對自然的尊敬、對生物的珍視!
您一直教導我珍愛自己、保護自己、充實自己、建設自己,卻從沒有教我如何去愛一個男人,所以,面對這個兩極化的男人時,我的矛盾與掙扎,甚過任何一次的經歷。我該怎麼做? 『愛男人』這個課程,我要從哪裡入門?媽,您能告訴我嗎?」
話剛說完,醫護人員也在這時推門而入,她連忙將手機收起,開始一連串的檢查與複診。
躺在病床上,她的心卻飛得好遠好遠,她想著母親的話、想著悅卜群的作品,還有他們之間的互動……
「我想,你再過五天應該可以恢復個九成,等你從埃及回來,再來詳細檢查一次。」醫師的話在她的耳畔響起。
「哦,謝謝。」道了聲謝,她的目光瞥向已被黑暗籠罩的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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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五天,梅艷波都在病房內做著舒展筋骨的韻律操,也細心呵護受傷的皮膚,以期去埃及拍片的過程沒有任何瑕疵。
奇怪的是,這五天悅卜群都沒有來看她,倒是她的經紀人彼得,還有體能教練哈柏來得特別動勤快。她很想從他們口中知道悅卜群沒來的原因,但又不願放下身段,以至於和這兩個男人交談總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最後索性趕他們回去。
出院的這個晚上,她回到飯店收拾東西,準備明天飛往埃及。直到晚餐過後,悅卜群還是沒有來,甚至沒讓蘿莉來通知她明天下午啟程的相關事宜,反而事事透過彼得轉告。
想到悅卜群,她的心就沒來由地一陣浮躁,最後,她用力丟下正在折疊的衣服,決定外出透透氣,不料,才一拉開門,就被一堵胸膛給擋住!
「打算去哪裡?」悅卜群的聲音遽然響起。
「你終於想到我啦?現在問我去哪裡,那之前呢?之前為什麼對我不聞不問?」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失控地質問他。
悅卜群先是一怔,繼而感到好奇,也不解,「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她突然噤口。她這是在幹什麼?這種問話簡直像個被忽略的小孩,質問大人為何棄她於不顧。
但,也許是面子掛不住,也許是自覺仍然有那麼點不能釋懷,她再次率性出口:
「你讓開啦!我要出去!」邊說,她邊用手推他、誰知他卻如鋼牆般,一動也不動地堵在那裡。
「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我這幾天都對你不聞不問的嗎?」
「我現在不想知道了!」她雙頰微紅地說著。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否趁著這些天的空檔,和哪個女人在床上廝混……」
「閉嘴!我不想知道。」她再次用力推他,無奈他還是不動如山。
「其實……」其實他這些天都為了即將到來的拍攝工作,忙得不可開交。為了避免傷勢才剛痊癒的梅艷波太過勞累,他將原本預訂的幾個偏僻又炎熱的拍攝地點,都重新思考更換過了。
梅艷波以為他打算繼續取笑自己,於是先發制人地叫了起來:「讓開!」
「不讓!」他索性將她一把架起來,大門一關,迅速地走向床邊。
她著實沒料到會被他給架了起來,驚訝之餘,她在他厚實肩頭用力捶打著,「放開我!你這個天殺的男人,放開我!」
「女人,你失態了!」他也火大了,用力將她拋向大床。
她俐落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跳至他的面前就是一個側踢,「你敢丟我!真是只該死的沙豬!」
他一手架開她直劈而來的長腿,「你不該講髒話,我已經警告過你了!」
「你才不該多管閒事,更不該做這種傷人的動作! 」說著,她的右拳也出擊。
他接住她的拳頭,一把將她按至床榻,她更趁勢直追,抬起右腳朝他的胯下踢去——
他怎麼可能令她如此攻擊自己?手一拐,便制伏她的雙腿、雙手,當然,他整個人也因此而扎扎實實地覆在她的身上。
緊密相貼,火藥味立刻被一種曖昧的氛圍所取代,晶亮的黑瞳對上深邃的大眼,他們四目相對,誰也沒說一句話。
他那看似冷淡的目光,如同他的人,睇著她的眼神,卻是冷中帶熾,潛藏的火苗被隱隱地牽引而出,令她悸動。
突然,他低下頭,蠻橫地吻住她,莫名的憤怒夾著高漲的情慾,彷彿一道雷,擊中她的心臟,麻麻的滋味迅速傳遍她的四肢百骸。
他的舌尖一再纏住她,一雙手也不安分地撫摸她玲瓏的曲線,她這才驚覺自己競敗在這略帶懲罰的愛撫與熱吻中。
推開他,她揚聲罵道:「你這個色狼!放開我!」
他也從失序中找回自我,站起身的同時,森冷地丟下一句沒有說服力的話:「我對你這種女人沒有興趣。」
從容地將衣衫整理整齊後,他優雅地走向門邊,「別忘了自己的本分與工作,明天中午在大廳見,直飛埃及。」
拉開門的同時,他刻意以手帕擦拭唇邊的口紅印。
「你這隻豬!」她見狀,跳了起來,往房門口丟了一隻枕頭,卻只砸到門板。
才踏出房門外的悅卜群,所有的驕傲頓時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是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沮喪。
「你明天不會和我回去了,對吧?」席·帕卡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耳邊響起。
悅卜群看著他,「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會回去的。」。
「我現在更明白了。」席·帕卡說道,「殿下,我離開後,您多保重,如果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請隨時輿我聯絡。」老先生這時已換回大漠的長袍,宛如早就知道悅卜群的決定似的。
「謝謝你。」他有些感慨地望著席·帕卡。
「這是我應做的。再說……那個女孩和沙漠有緣,也許我們會再相見。」說罷,他踏進電梯,準備離去。
「你想說什麼?」他喊道。
「天意。時機到了,殿下自會明白。」
電梯門在這時關上,他的心卻更加紊亂了。
席·帕卡這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