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黑影藉著夜色掩護,身輕如燕縱入「金谷園」。
「金谷園」除了打掃的僕婦、君嘯天本人及妻妾,還有君如意姐妹可以進出外,平日門禁森嚴,男賓止步。
沈天剛初進君府時,也曾納悶「金谷園」何以會有這樣奇怪的門禁?
直到四娘揭穿君如意真正身份後,沈天剛總算恍然大悟。大閨女的繡房嘛,自然是閒雜人等,非請勿入。
一思及君如意男裝時猶不失嬌柔的風情,「花蝴蝶」早就色心大動、神魂顛倒。
大富人家總難免聘雇武師護院,君家自是難以免俗。君嘯天跟南京莊家的當家大少爺莊嚴一樣,也聘請大批武師,日夜保護家產及眷屬安全。
只不過,君嘯天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識人不清,引狼入室。寶貝愛女當下岌岌可危!
今晚適逢沈天剛輪值「金谷園」屋圍四周的戒護工作,正好給了他監守自盜的機會。當然,他盜的是「色」,而非「財」也!
「金谷園」內樓閣亭軒、曲欄環繞。不過,杜嬌娥繪了張地形簡圖,沈天剛很快就找到君如意的閨房。
「花蝴蝶」花沖是個偷香竊玉的高手,他輕而易舉撬開房門,躡步潛行至帳帷低垂的繡床前,一顆色心已然按捺不住。
更深夜靜,料想美人早已擁被沉入夢鄉。噙絲邪淫笑意,花沖撩開錦幔……
可,令人意外的是,君如意並未入睡,她正睜著秋水雙瞳,盯視床頂怔神。
今夜,她失眠了!
滿腦子都是莊逸瀟灑的身影飄飛,直惦記著他與艷伎的狎玩嬉笑,思忖他今夜是否醉臥美人窩,或已游倦歸府……
紛紜的思緒頻擾,亂了方寸。以致於賊人撬門入侵屋內,平素心細如髮的她也渾然不覺。直到花沖掀帳,乍見黑衣蒙面惡客佇立床頭,君如意才大驚失色;張口正待呼救,說時遲那時快,一條紅色羅帕迅速掩向她口鼻,叫喊聲嘎然止於喉間,她霎時失卻知覺。
那是條迷香帕,覆上口鼻,可將人瞬間昏迷。花沖利用這蘸著迷藥的手絹作案,被他踏踏的良家婦女不知凡幾。卸下男裝的君如意,果然一如想像中的國色天香,教花沖看得神魂幾乎出竅,股間立呈興奮狀態。他猴急萬分地伸出魔掌,正欲撕裂美人衣裳……
「喂,老兄,你想幹什麼?」
驀地,一句肅然卻夾雜戲謔口吻的喝聲,嚇了花沖一跳。一回身,他瞧見門口堵著莊逸高挑帥氣的身影。
糟糕!花沖心中暗自叫苦。
他是君府護院武師,自然識得在此作客的莊逸。
「南京莊家」的莊嚴、莊逸兩兄弟,不僅馳名商界,拳腳功夫在江湖上也是響 的人物。
今晚恐怕無法善了!花沖心念急轉,決定不跟莊逸硬碰,因為他沒把握穩操勝券。再者,打鬥聲響若驚動其他院落值守的武師,一起趕來圍捕,自己更是脫逃無門。
萬一失風被擒,君府這大好的藏身之所就沒啦!想想不划算,「花蝴蝶」決定走人。
一彈指,一縷青煙疾射向莊逸面門。
莊逸不乏江湖歷練,乍見青霧瀰漫,知是下三濫藥物,立即警覺地屏息躍退,避開到霧氣圈外。
就在剎那間,花沖已趁隙奪門而出,翻出「金谷園」高牆,逃之夭夭。
俟等迷霧散盡,莊逸定睛瞧去,早沒了賊人影子。他知道此時追人也已不及,適才見那廝佇立床前鬼鬼祟祟,不知是否傷了床上酣睡之人?
莊逸深覺在君府作客,君嘯天熱情款待心意感人,自己理當知恩圖報。這帳中人或許是君嘯天眷屬,還是先察看一下,若不幸被傷了,自己也好緊急救治。
莊逸救人為先,不假思索掀開羅幃——
「嚇!」錦床上幽花殊麗的驚世容顏,教他不由得抽氣低呼!
眉如翠羽,淡拂春山;臉襯桃花,面色嬌艷;朱唇玉准,百媚橫生。真個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
適才莊逸先是專注於趕跑黑衣人,繼之又惦著惡客是否傷人,忙著趨前察看,倒不曾注意房中雅致的女性化裝飾。及至乍見錦榻上美女橫臥,才打量起室內擺設,赫然發現是間女子繡房!
若早知是間閨閣,莊逸不會貿然進入,而是喚來君家人善後。自古名士風流卻不下流,他絕非孟浪的登徒子。
可……見了床上美人,莊逸再也移不開腿出去喚人。不僅因此女風采奪人,更因她的面善,令莊逸驚疑!
何以這張芙蓉玉面,如此眼熟,好似在哪兒有過一面之緣?似曾相識的感覺,深深困惑著莊逸!
環顧這間華而不俗的繡房,再審視她氣質出眾,儼然大家閨秀的風範,莊逸敢斷言,她絕非供人使喚的侍女丫環。那麼,這名女子究竟是誰?跟君家有何關係?
君嘯天已出嫁的七個女兒,壽宴當天莊逸曾見過她們;連待字閨中的么女君如虹,醉酒隔日在客房亦曾照過面。難道說,她跟自己一樣,是暫留君府作客的親友……因為她絕不是君嘯天八個女兒其中之一。
莊逸再次凝目細看那張沉睡的美顏,赫然發現竟與君如意極為神似。莫非這位姑娘是如意的表親,寄親君府不成?
滿腹疑竇的莊逸,心中設想各種可能,仍然猜不透美人身份;正自困惑不解,目光卻突地被床榻下的一方羅帕吸引住視線。
看來這繡帕應本是握在美人手中,熟睡後鬆手掉落地面的。
莊逸彎身撿起羅帕,好奇地舒展開來。那是一方淡綠絲絹,帕面上繡了支邊綴金蔥的翠綠玉如意,左下角還以銀線繡出三個小篆字——君如意。
君如意?!
莊逸宛若遭到電擊,震驚莫名!
但,混沌不明的思路,卻霎時間一片清澈。
原來……原來是「他」——君如意。他……他竟是個「女人」!
驚喜頓時充滿胸臆間,莊逸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今晚「春風樓」宴飲半途,君如意拂袖離去;自他走後,莊逸頓覺索然無味。
醇酒佳餚變得平淡無奇,艷姬輕歌曼舞、投懷送抱,也提不起他的興致。滿心懸念著君如意,直是測度他中途退席的原由;更擔心他獨自一人返家,歸途是否平安?
終究放不下心,莊逸婉拒蘇巧巧留宿「春風樓」的邀請,深夜辭謝而出。
一路上,莊逸對自己過度牽掛君如意的心思感到惶惑不安,因解析不透對君如意那份曖昧的情意,而深自苦惱。
莊逸難以接受一向追逐風月、浪蕩不羈,素有「情場浪子」之稱的自己,竟會對一個男人……動心?!他更無法置信自己骨子裡,或許隱伏著不正常的癖好……
但,君如意的影像,就是根深蒂固般深印心版,君山島上友善的示好,令他欣喜若狂;春風樓裡冷淡的疏離,教他心情沮喪。君如意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竟至牽動他心情起伏如斯,莊逸心頭惻然!
在回君府途中,他已決定翌日立即向君嘯天辭行,北返南京。他要逃開君如意身邊,避免這種驚世駭俗的不正常感情繼續氾濫成災,而致深陷不可自拔的地步。
就在思維紛飛中,莊逸返抵君府。卻在迂迴曲廊間赫見一道詭異黑影,趁著夜色縱進一處庭園之中。
莊逢頓生警惕之心,暗中提氣騰身,跟在黑影身後,也飛落那座庭院。
千鈞一髮之際,他拯救君如意免遭狼吻,保住了她玉潔冰清的女兒身……
不意間撞破真相的莊逸,終於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正常如昔,真是虛驚一場。
初邂逅時,心底深處那抹莫名的細微騷動,原來是個兆頭;自己敏銳的直覺,早已釋放出君如意將在他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的訊息。
雖也曾對君如意的俊美陰柔起疑,但,君嘯天一席掩飾的解釋,教莊逸疑雲頓消,卻也令他吃足苦頭,誤以為自己有不正常的毛病,而憂心忡忡!
現在,總算撥雲見日,原來「他」是個女人!無怪乎對美女特別敏感的自己,會對君如意有所感應。
謎底揭曉,豁然開朗的莊逸,喜不待言。一雙炯眸深情鎖牢甜睡的美人臉上。
臨睡前洗過玫瑰花浴的君如意,芳蘭芬郁、遍體生香。薰入莊逸鼻息,令他陶然欲醉,一顆心不可抑地意亂情迷起來。
嚴格說來,君如意是讓莊逸生平第二次動心的女子。但,第一次對呂文繡的好感,只是一場鏡花水月般的短暫情緣。在得知個性嚴謹冷肅的大哥好不容易也有鍾情的對象時,他很有風度的退讓,避走他鄉,成全莊嚴與呂文繡的美好姻緣。第一個教自己心動的女子,最後成了他的大嫂。
這一次,莊逸決定,無論如何不再讓真愛溜走;什麼「情場浪子」、「大情聖」這些不實的封號,真是冤枉了他,自己可是個最專情的男人。之所以遊戲風塵、玩世不恭,是因為一直碰不到一個真正能教他傾心的女子呀!而君如意,彷彿是他尋覓了幾生幾世的戀人,那麼強烈地撼動他飄泊不定的心。
莊逸站在床前思潮起伏大半天,枕上美人安睡如常。這時,他才悟出不對勁。
君如意睡得太沉,自己在門口大聲發話、黑衣人奪門遁走、他又入內佇立床畔良久,她竟毫無所覺,一徑甜睡不醒?
不尋常?!
莊逸立即坐上床沿,伸手探她鼻息,但覺呼吸緩中帶促,甚是不穩。心知她是中了迷魂香,所以才會昏睡不醒。
那黑衣蒙面歹徒是誰?對君如意有何不軌企圖?迷情過後的莊逸,這時才察覺事態不對。
君府護院武師日夜輪班巡守,何以此人能避開戍衛武師耳目登堂入室,如入無人之境?
除非是……內賊?!要不,就是……裡應外合?!
莊逸悚然一驚。若然,君如意危矣!
君嘯天娶妻納妾,幾個女人間難免勾心鬥角,君如意會是朱門恩怨下的犧牲者嗎?
莊逸決定竭盡所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安全。他不敢輕離,徹夜守護,直至鼓傳五更,雞嗚報曉,料想賊人不致去而復返在白晝逞兇後,莊逸才在黎明前悄無聲息地撤走。
日上三竿,吉兒到房內探了好幾回,詫異于小姐今天為何睡得恁晚,還不見起床?
看看天色已不早,得進去喚醒小姐了。老爺今天不知可有什麼事要交代小姐去辦呢!
「小姐,小姐!」
吉兒到床邊叫了好半晌,才見君如意張開美目醒來。
「吉兒?」她一臉迷惘,只覺腦袋昏昏沉沉,一顆頭好比千斤重,令她感到不適。
「小姐,您身子不舒爽麼?」吉兒也看出她精神不濟。
「我……」君如意輕蹙起秀眉,回想昨晚床前的黑衣人,搞不清是真實或只是一場惡夢?
「小姐,已經巳時了呢!」吉兒提醒主子。
「咦,這麼晚了呀?」君如意為自己的沉睡過頭感到訝然。
她一向黎明即起,喜歡早晨清新的空氣。每天清晨必到園內賞花漫步,生活過得相當規律。
昨晚的感覺有點詭奇!那陡然掀帳的蒙面黑衣人,邪惡得讓人顫慄;但,緊接著又有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上直撫慰她。朦朧之間,好似有個模糊人影,整晚守在床前陪伴自己,溫柔呵護的低沉聲調,教她安心不少……
如真似幻的迷離情境,一直在夢裡糾纏,竟至讓她睡過了頭!
「小姐,洗臉水已準備好了,您請起床漱洗吧!」
吉兒捲起羅幃,將它挑上兩邊的簾勾,服侍君如意起床。
君如意下床盥洗過後,對鏡理粗。吉兒在她身後幫著梳理一頭烏雲,主僕之間,少不得又閒扯淡起來。
「吉兒,昨晚……莊公子回府了麼?」君如意終究忍不住探問。
「我聽打掃客房的小玉說,莊公子好像在黎明時才日到房間。想必昨夜跟那幾個朋友瘋到天亮吧!」吉兒毫無心機地實話實說。
君如意臉色倏地沉寂下來。他昨晚果然樂不思蜀,夜宿溫柔鄉,她心情霎時低落無比。
「小姐,您問莊公子做什麼?」吉兒好奇得很。
「沒什麼,我只是隨口問問。」君如意強打精神。「換好衣裳,我得趕去跟爹娘請安,今早我睡遲了。」
「喔。」吉兒應了聲,立即加快手上的動作……
軒敞的大廳,莊逸正陪著君嘯天弈棋談笑,顯得神采飛揚。
先至後堂問過母親晨安的君如意,隨後轉進中堂。當她瞧見莊逸赫然在座時,大感訝然!
吉兒不是說他黎明始返嗎!縱情聲色一整晚,還能如此精神奕奕,君如意不得不佩服他的活力充沛。
「兒呀,今早怎地睡遲了?教莊賢侄等候多時啦!」君嘯天一眼瞧見女兒,立即笑呵呵地招手。「適才莊賢侄提到,洞庭湖光山色,幽美不下蘇杭,令他流連忘返。故而一早起床,興匆匆等著你再導覽他暢遊山川名勝哩!」
「爹,」想起昨晚他與艷伎的調笑廝混,君如意滿心不悅,哪來心情再陪他遊山玩水。「往後讓海叔陪莊公子出遊吧。」
「咦,這是為什麼?」君嘯天一臉迷惑。
「今天是初一,我想到妙法寺上香祝禱;另外,明後兩天,我必須清點庫存貨品;接下來,有一些帳冊也得核校……」君如意列出一堆工作計劃。
「妙法寺?!好哇!那也是個景點,我兒去上香,莊賢侄正好可以隨行去一覽風光。至於那些個工作嘛……爹來做就成。爹雖已六十,但精神、體力還好得很,可不能讓我太清閒哪!」
「爹……」君如意正待再提異議,沒想到莊逸搶先接話:
「對呀!如意,」昨晚識破她女兒身的莊逸,很自動地省略去「賢弟」兩個字。「這幾天我們都是悠遊洞庭湖沿岸及各島嶼風光,今日換個景觀也不錯。妙法寺應該在山郊吧?就到城郊走走也好。」
「是嘛,就這麼說定吧!莊賢侄在岳陽作客的日子,你只管陪他四處遊玩;生意上的事不用操心,爹可是老當益壯,交給爹處理就行。」
「爹!」君如意一臉無奈。
「好了,你快去準備準備,也該上山去啦!今兒個是初一,剛好也是妙法寺一年一度廟會的日子,可熱鬧著呢!」
「還有廟會啊!那太好了,一定很熱鬧。如意,我們現在就走嗎?」莊逸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聽有廟會,樂得眉開眼笑,頻頻催促君如意。
哼!沒見過這麼愛玩的大男人!君如意心裡嘟嚷,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
其實莊逸本性愛玩,倒也沒錯,但,他要跟著上「妙法寺」,卻另有重要考量——
昨晚,黑衣人夜闖「金谷園」,對君如意企圖不明,這令莊逸相當擔心,他決定今後要寸步不離盯牢伊人,以保護她安全。知道她要到「妙法寺」上香,當然自己得亦步亦趨跟隨,免得佳人有難,救援不及。
昨夜,他徹夜守護君如意到黎明,回房後本想補個眠,卻因得知她女紅粉身份而精神亢奮,根本合不上眼。於是,乾脆到大廳上跟君嘯天閒話家常,同時對弈一盤棋,與未來的泰山大人先聯絡聯絡感情。
莊逸已認定君如意是他這輩子的伴侶,決定非卿莫娶。在與君嘯天閒聊之際,他一直渴盼君如意的儷影出現眼前,迫切想見到伊人的衝動,教他深深明白,君如意已然擄獲自己一顆不輕易動情的真心。
此外,莊逸也決定暫時不揭穿她的身份,這樣自己才有甜頭。比方說:他現在就可以很大方地喚她閨名,而不是「君小姐」;還有……或許還可找機會,牽牽她的小手……等等的。
嘿嘿!有點陰險吧?不過,管他的!反正,不久後她就是自己的老婆了。莊逸篤定地想。
「妙法寺」位於岳陽城郊一座半山腰處,平日香火鼎盛。今天適逢初一,又是一年一度的廟會日子,廟前廣場上擺設各類攤位叫賣,可謂南北什貨、百藝雜陳。莊逸與君如意甫抵廟口,差點就被洶湧的人潮衝散,莊逸趕緊握住君如意小手。「你……放手啦!」
君如意紅了臉,又氣又急想掙脫莊逸掌握。但,莊逸的手掌像鐵鉗般,握得緊牢。
「如意,我怕你被人潮擠散了嘛!」莊逸瀟灑地聳聳肩,露出一抹無辜的笑容。
君如意力氣不如他,又講不贏他,只能無奈地任由莊逸緊緊牽住自己的纖手。
莊逸這才護著她,好不容易擠過廣場上的人牆,進入「妙法寺」大殿。
君夫人是虔誠信徒,每年供養三寶的銀兩不少,算是「妙法寺」的大施主。知客師一見君家少爺大駕光臨,哪敢怠慢貴客,立即慇勤迎了上來。
「君施主!」知客師施禮合十。「阿彌陀佛,」
「師父,阿彌陀佛!」君如意也還以一禮。
雙方寒暄幾句後,知客師多禮地欲全程陪侍,但因今日香客太多,君如意體諒寺內人手不夠,忙不過來,遂客氣地予以婉謝。
知客師合十告退後,離開二人身邊,轉而招呼接待其他信眾去了。
莊逸是個大男人,平素燒香拜佛是家裡兩個女人家——母親及大嫂的事,他可從沒進過寺觀上香。在正殿上,他好奇地東張西望,笑看著匍匐叩首、虔誠祝禱的善男信女們。
君如意點燃三炷清香,遞給莊逸後,逕自莊嚴地跪地禮拜,並在心中默禱,祈求菩薩保佑家人平安。
莊逸有樣學樣,也舉香過頂,拜起諸佛菩薩。
上香過後,君如意正準備離開大殿,卻被莊逸拉住袖角。
「如意,你瞧!他們在做什麼呀?」莊逸怕被人看成土包子,湊近君如意耳邊低聲問。
因為他看見許多男男女女到一個木筒內,抽出一支竹籤後,就回到菩薩蓮座前手捧兩個半月形木片,跪在地上唸唸有詞一陣後,將木片往地上一摜,然後,撿拾起來後再摜……
有些人一直反覆上述那些動作,有的人卻即起身往側殿走……看得莊逢困惑不解。
他是個碰上新鮮、稀奇事兒,總喜歡追根究柢的人,當然不恥下問一番。
君如意被他吹拂在頸邊的鼻息攪得心跳急速,勉強鎮定心神後,看看週遭虔誠的信徒,不禁對莊逸的孤陋寡聞啞然失笑。
「他們是在求籤。」她忍住笑,為莊逸釋疑。
「求籤?」莊逸興致更濃。「為什麼要求籤!」
「因為他們心裡有難解的事,想求菩薩指點迷津。」
「菩薩會替他們排難解惑?」莊通感到不可思議。
「我……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君如意可就答不上來。
「那……如意,你求過簽嗎?」
「沒有。」
「我倒想試試。」莊逸是個喜歡體驗新鮮事的人。
「你?莊兄想問什麼?」君如意十分訝異。莊逸玩世不恭,看來不像是有求於神佛的信徒。
「待會兒再告訴你。」莊逸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如意,你先教教我該怎麼求籤?」
君如意雖沒求籤經驗,卻聽母親講解過求籤規儀,遂詳細為莊逸解說。
莊逸聰明得很,聽一遍就默記在心;立即行禮如儀,有板有眼地跪在菩薩面前,心誠意虔地擲 求起簽來。
菩薩對他還真慈悲,第一支籤就教他抽中啦!
興奮地拉著君如意,他們轉進側殿,在所抽中的籤文方格木架裡取了一張籤條。
迫不及待展開籤詩細看後,莊逸喜得凝注君如意,咧嘴直笑。
「莊兄,瞧你如此開心,想必是抽了上上籤吧?」君如意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不禁也好奇起來。
「這籤詩裡,有你的名字哩!」莊逸笑得更詭異。
「我的名字?」君如意大為驚奇!
「你看,」莊逸將籤詩遞到君如意眼前,還故意念了出來:「如意姻緣,紅絲早系,天作之合,花好月圓。」
君如意紅透耳根,她一看這籤文,也知莊逸求的是婚姻簽。這情場浪子竟向菩薩問起婚姻,莫非他已有心儀的對象,想收心成家了?
「原來莊兄求的是婚姻簽,這是支吉簽,恭喜你。」她一顆心緊緊的,強笑致賀。
「這籤文中的『如意』二字,可是我未來妻子的閨名?我沒求過簽,搞不太懂它的涵意。如意,你能為我解釋一下嗎?」莊逸故意裝迷糊。
「應該不是,籤詩不會直接點出人名的,它只是指點莊兄,將會有一段如意良緣罷了。」
「是嗎?那真可惜。我倒希望我未來的妻室,名叫——如意。」莊逸帶著一臉莫測高深的詭笑謔謂。
「莊兄真愛開玩笑。」
「我才不是開玩笑。唉!可惜!如果……如果賢弟是個女人,愚兄定會一見鍾情。」莊逸似真似假,繼續語出笑謔。「你……胡言亂語,好沒正經!」君如意又羞又惱,一顆芳心七上八下,輕啐莊逸一聲後,回身就走。
她走得太急,在側殿出口處,差點跟踏進來的一名香客撞個正著。
跟在背後的莊逸眼明手快,迅速將她往後拉向懷中,避開那猛力的一撞。當然,他又撿了個便宜,美人在抱,直樂得咧嘴傻笑。
君如意雙頰紅似三月艷麗的桃花,急急掙開他有力的擁抱,正欲嗔責幾句,卻聽得有人開口招呼。
「君少爺!」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喊住他,那聲音難掩興奮。
君如意吞回喉嚨間的話,詫異地抬頭望去。
「咦,你不是小乙嗎?」她也認出剛才差點碰撞的,竟是個熟人。
「是呀,君少爺。您也來上香啊?」小乙對君如意恭敬地鞠了個躬。
「嗯!小乙,你呢?你也來上香麼?」君如意笑著反問。
「我在廟口廣場擺了個字畫攤,可是生意清淡,就想著進來拈支香,請菩薩保佑生意興隆。要不,我跟公子下一餐就沒著落;而且……公子還病著。」小乙愁眉苦臉。
「紀公子?!」君如意有絲詫然。「對了,我正想問你呢,為什麼紀公子會不告而別?」
「君少爺,您不知道我們離開君府的原因?四夫人沒告訴您跟君老爺嗎?」小乙睜大眼訝異不已。
「我不知道,我爹也不清楚。我們直是想不通,何以紀公子會不辭而別。這跟四娘有關係麼?」
「唉!君少爺,我家公子是受了冤屈,含恨離開府上的。」小二辛酸地道出驚人內幕。「我們主僕是被四夫人趕出去的。」
「這是為什麼?四娘何以趕你們出府?」君如意大駭,沒料到家中出了這等大事,卻無人知曉。
「四夫人誣賴我家公子偷了她的金飾,不聽我們解釋,立刻將我們趕出君府;我家公子含冤莫白,所以氣出病來。」
「有這種事?為什麼紀公子不向我爹或三娘稟明?」
「也不知為什麼,自我們主僕住進君家後,四夫人就常對公子冷嘲熱諷,講的話尖酸刻薄,公子全忍下了。但,四夫人卻變本加厲,竟然誣指我家公子是賊,極盡惡毒的以言語羞辱,公子不願人格受辱,遂憤而離開君府。因四夫人譏他是仗恃三夫人撐腰,所以公子才沒向三夫人稟明。」
「四娘這麼做,實在太過分了點!那,紀公子現在安身何處!」
「我們只能在一間廢棄的破廟內安身,有一餐沒一頓的。今天剛好是廟會的日子,我家公子寫了些字畫要我拿來試著販售,好掙點銀子。沒想到這麼巧,碰上了君少爺。」
「小乙,那些字畫不用賣了,你帶我去見見紀公子吧!」
「君少爺,可是……公子病了,急需銀兩看病。這些字畫,我還是得兜售看看才行。」小乙難過萬分。
「銀子的事你不用擔心,快帶我去見你家公子吧!」君如意安慰他。
「那太好了!我得先去把字畫收拾一下。君少爺,您等等,我馬上過來。」
小乙高興得不得了,心想「妙法寺」的菩薩可真靈驗,他才剛上香祝禱,馬上碰到貴人。君少爺人很好,又和氣,看來公子受的委屈投訴有門了;而且,他也深信,君少爺一定會對病中的公子伸出援手的。
小乙匆匆忙去收拾,一旁緘默靜觀的莊逸,這時才開口探問:「如意,那位小兄弟是誰?紀公子又是什麼人?」
他的心底不是滋味,說話語氣也酸溜溜。
瞧她對那位紀公子關心的樣子,教莊逸心裡很不是滋味,為什麼她面對自己時卻常是一副冷面孔?!真教人難以釋懷!
這時,莊逸才突然體悟出,為什麼以前老愛取笑大哥說他喜歡亂吃飛醋、乾醋……原來,在心愛的人面前,吃醋絕對是正常的情緒反應。
尤其是莊家的男人,更是酷罈子!
「紀公子是三娘的表親,原本寄居在我家,前陣子突然不告而別,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隱情。我得去探視他一下,順便瞭解更詳細的事情始未。莊兄,待會兒您先回君府吧!」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拜訪紀公子。」莊逸像個孩子般耍賴。
他已決定,要寸步不離守護心愛的人安全,怎麼可以讓她落單?那黑衣蒙面人身份尚未查出,任何人都有嫌疑,這位什麼紀公子的,可也不能例外。
再說,看君如意對那紀公子關懷備至的表現,莊逸的心很不舒坦。他得跟去評量一下,看看這位紀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如果是位俊逸才子,自己可得提高警覺才行……
「這不好吧!有個陌生人在場,怕紀公子會不自在。」君如意否決這項提議。
「你幹嘛替他設想得這麼周到!」莊逸不高興地拉長臉。
「紀公子是我家的客人。」君如意有點錯愕他的態度。
「我就不是府上作客的麼?偏心!」莊逸孩子氣地抗議。
君如意丈二「尼姑」摸不著頭緒!不知這位莊二少爺哪根筋不對?
不過,倔起性子的莊逸執意要跟到底,君如意還真是拿他莫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