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一迭資料回到辦公室,順手將門一關,他頭也不抬的看著手上的醫務會議決議事項。
習慣性的走向辦公桌,正打算拉開椅子,卻看到一個不速之客,正躺在他的椅子上。
方萌月?他結結實實楞了好一下。
她此刻應該在小兒科裡才對,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好半天,他就這麼直直盯著椅子上睡得酣甜的人兒,久久不知如何反應。
現在可是上班時間,她竟然跑到這裡來偷懶,甚至敢在他的椅子上睡覺?!
最不可思議的是,這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女人,不但大膽睡在他的椅子上,嘴角竟然還掛著滿足的微笑。
他還有一堆事情要做,這個女人卻霸佔了他的位置——
他開始來回踱起步來,考慮著要怎麼叫醒她。
可以想見的,她若醒來後,肯定會覺得很尷尬——不,她不會的!孟天御隨即推翻了這個想法。
這個女人說話、做事總是那麼理直氣壯,她怎麼可能會為了這件區區小事,而感到難為情?
他焦躁的來回踱步幾分鐘,開始決定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他抓起窗台邊的灑水器,開始替他的植物澆水,也終於把一迭始終沒有時間整理的文獻,仔細的二放回書櫃,更把會議資科上的每一條事項,部仔仔細細讀過了————
只是,最後他還是不知道,該拿這睡美人怎麼辦。
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他已經盡量試圖製造聲響喚醒她,她卻還是宛如嬰兒般沉睡不醒。
很莫名其妙的,他本該立刻搖醒她,繼續趕他的研究報告、處理抽屜裡堆積如山的健保申復單,但他發現自己只是靜靜的站立一旁,凝視著她出神。
一切都很寧靜,陣陣的微風從窗外吹來,拂起她頰邊的髮絲,午後的陽光淡淡灑在她瞼上,讓她看起來純淨得像個無憂的娃娃。
在陽光下,她白皙的肌膚看起來宛如透明,一張總是得理不饒人的小嘴自然的微微開啟,兩排濃密的睫毛投射著光影,灑出兩道完美的弧度——
眼前的畫面令人心悸,不知怎麼的,這一瞬間,他的心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東西給撞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這樣凝視著她多久,直到門外傳來一群人驚天動地的嚷嚷。
「好小子,你敢這樣整我們!」
「這玩笑太過分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響,讓椅子上的睡美人終於有點動靜了。
只見她的睫毛微微眨動了幾下,而後終於緩緩睜開眼,迷迷濛濛的眸子像是午後大雨初歇的澄澈水塘——
該死的!今天他是怎麼一回事?老是冒出一堆莫名其妙的念頭。
他強自掩飾紊亂的心緒,以平淡無波的表情準備面對她。
當方萌月從一場好覺中滿足醒來,猛一張開眼,看到孟天御正瞪著她,所受到的驚嚇非同小可。
「你——你要做什麼?」她遽然彈跳起來,整個人貼在窗台邊。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孟天御悻悻然盯著她。
方萌月茫然眨著眼睛,好半晌,才終於從一團渾沌的腦子裡理出頭緒。
完蛋了!她竟然睡死了,連孟天御回來的腳步聲也沒聽見。
這下,她鐵定玩完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情緒,表情更是平靜得令人渾身發毛。
「你……不是找我?」她試圖掩飾心虛,表現出理直氣壯。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找你?」
他好整以暇的挑起眉,像是等著看她如何自圓其說。
「你以為我在說謊?」她不敢置信的倒抽了口氣。
「那是你自己說的。」孟天御不冷不熱的回她一句。
「騙人!你的眼神、你的口氣,根本就認定我在騙你!」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但我的確沒有找你。」
「是miss劉說你要我到辦公室找你的。」她可是有憑有據。
「我沒有。」
「你有!說不定是你事情太多忘記了。」
「我說過我沒有找你,也不會忘記任何事。」
「你的意思是說miss劉騙我?」
「或許騙人的另有其人——」
「你簡直是血口噴人,誰閒著沒事幹,要來找你啊?」
兩人你二日我一語、吵得面紅耳赤,誰也不肯讓誰,正僵持不下之際,大門卻突然被打開了,一個腦袋探了進來。
「你們在吵什麼?!」孟天浩瞪大眼,看著幾乎冒出火的兩人。
「不關你的事!」
兩個人不約而同丟給他一句,又繼續吵起來。
「你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既然找我來卻又不承認,分明是故意戲弄人!」
「你才是想藉機溜到這裡來偷懶,卻又死不認錯——」
「你們別吵了!」
孟天浩急忙拉開兩人,嚥了口氣,才終於小心吐出一句。
「叫方糖來的人是我。」
「什麼?是你?!」
兩人遽然轉過頭,怒喊出聲。
「我只是跟你開個小玩笑——」
孟天浩一臉無辜的解釋,看他的樣子,今天受害的人肯定還不少。
「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玩!」
方萌月咬牙切齒的低吼道,她生平最痛恨被愚弄!
「可是今天是愚人節啊。」
「所以你就來愚弄我?」方萌月兩手捏得嘎嘎作響。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忙?還害我在這浪費大半天的時間,還被人當成,」她掃了眼孟天御,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方糖,對不起啦。」孟天浩拚命的鞠躬作揖。
「你簡直太過分了!」
她發出一聲怒吼,伸手朝孟天浩的腦袋,就是響亮的一顆爆栗。
在家裡修理習慣了方萌陽,她的動作再自然不過,也不認為這能讓人有什麼非分之想,但看在孟天御的眼中,卻像是情人間親暱的打情罵俏。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胸口突然緊繃起來,亟需呼吸新鮮的空氣。
他一言不發的倏然轉身就要步出辦公室,卻突然被孟天浩叫住。
「老哥,你要去哪兒?趕快來幫我求情!」
「我還有事要忙。」
他下顎緊繃,頭也不回的丟來一句。
「喂——老哥!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孟天御決然將兩人的身影,緊緊隔絕在門後。
方萌月看著孟天御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突然間,她扭住孟天浩脖子的手,不自覺的緩緩鬆開。
那個明顯誤會了什麼的眼神,竟讓她有說不出的滋味。
尤其是那抹頭也不回的身影,讓她幾乎衝動的想追上前去解釋,卻又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解釋的必要。
她跟他根本沒有半點關係,就算他誤會她跟孟天浩之間有什麼,那又如何?
霎時,滿肚子的憤怒全洩了氣,她意興闌珊的扭頭就往門外走。
一看方萌月悶不吭聲就要走出辦公室,孟天浩楞了好一下,才急忙追上前去。
「方糖,你不生氣啦?」他討好的小心問道。
方萌月了無生氣的抬頭掃他一眼,又逕自往門外走。
「那——你要不要到我辦公室喝杯咖啡?」孟天浩嘻皮笑臉的慫恿著。
方萌月不敢置信的瞪了他一眼。
孟天浩這痞子,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
先是愚弄了她,現在還敢用這副若無其事的嘴臉,請她去「狼窩」喝咖啡?
「要喝你自己喝啦!」
沒好氣的丟下一句,她氣沖沖的扭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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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一整天的精神緊繃,實在夠她受的。
一回到家,一屋子聒噪喧嚷的小鬼,又朝她二次疲勞轟炸,吵得她幾乎發狂。
「大姊,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老姊,今晚我們要吃什麼?」
「對啊,大姊,我肚子好餓喔!」
一進屋,只見大大小小三個人橫陳在沙發上,有氣無力的朝她嚷著。
聽到幾個人的聲音,又勾起方萌月一肚子火。
雖然她身為大姊,照顧弟弟妹妹算是應負的責任,但像他們這樣吃喝拉撒睡樣樣都要依賴她,她就算有十個分身也不夠用!
「你們有手有腳,自己不會動手?光要我伺候你們,我每天在醫院上班要看主治醫師臉色,回來還要張羅你們吃喝,難道我就活該倒柵啊?」
「老姊,這是媽媽的交代。」
一腳掛在椅把上的方萌陽,懶洋洋朝她拋來一句。
「這———」一句話,堵得方萌月啞口無言。
「老姊,我們今晚到底要吃什麼?」方萌陽不耐的再度問道。
她忿忿不甘的來回掃視著沙發上,七橫八豎的三個人,終於壓抑的吐出一句。
「今天什麼都沒得吃!」
惡狠狠的撂下一句,她拎著包包大步回房,把房門關得震天價響。
氣悶的丟下包包,她把自己用力扔進柔軟的大床上,一身疲憊的筋骨,彷彿也舒服的發出歎息。
她真的是累壞了!
她整個人陷進柔軟的被團裡,累得連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了,偏偏思緒卻還是異常清晰。
不由自主的,她又想起了孟天御離去時的眼神——
他是誤會了她跟孟天浩之間的關係匪淺嗎?他看起來像是很不高興,但是他為什麼會在乎?
一堆難解的疑問,擾得她腦子更是一團亂。
真煩!
她苦惱的揉亂一頭短髮,不明白自己幹嘛在乎一個不相干的男人,甚至,為了他那個莫名其妙的眼神,而耿耿於懷一整天?!
她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這個想法令方萌月莫名心驚。
她猛然跳了起來,開始在床前用力的來回踱起步。
這怎麼可能?
她會喜歡他?那個老是一板一眼、嚴肅得要命的男人?她甚至懷疑他可能連幽默感也沒有。
她焦躁的開始啃起光潔的指甲。
雖然他長得確實很帥,渾身散發著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也有副讓人心猿意馬的好身材,伹她怎麼可能會去喜歡他?
她不否認自己確實很嚮往他主治醫師的位置,也很享受躺在他那張牛皮椅上的感覺,但是,這一切都跟「喜歡」這兩個字,扯不上豐點關係——
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氣力,她一屁股跌坐在床上。
可是,她要怎麼解釋這些失常?
她頹喪的抱著腦袋,恨不得把一團亂的思緒,一條條全抽出來理個清楚。
她方萌月做事向來直來直往,最討厭像這樣不清不楚的擰成一團僵,可是,她總不能抓著孟天御,質問他究竟是給她下了什麼咒吧?!
就這樣,她也不知道坐在床上發呆多久,直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傳來,嗆醒了幾乎出神的她。
她趕忙打開門,立刻嗅到一股可怕的焦味,聞起來像是某種致命毒氣。
「你們在幹嘛?」她緊張的衝進廚房裡。
只見三個大大小小正擠在廚房裡,觸目所及儘是一片狼籍,像是剛剛慘遭一群恐龍躁躪過。
「大姊,我……我想煮麵,可是……」
方萌星尷尬的指著鍋子裡,一團可怕的白色麵糊。
「你竟然把面煮成——」麵糊?「算了、算了!」方萌月洩氣的擺擺手。
一看到三人飢餓而無辜的表情,她終究還是於心不忍。
「把廚房收拾一下,我出去買菜,很快就回來。」
「萬歲!」
三個人像是終於被解放似的,喜出望外的跳起來歡呼。
拎起包包,方萌月還是認命的開著車子出了門。
唉——倒霉啊!
誰叫她要搶在頭一個出娘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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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日,果然是充滿不幸的一天!
先是被孟天浩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愚弄,回到家被三個張嘴討吃的小鬼疲勞轟炸,再來是買完東西才發現自己忘了帶購物袋,還得花幾塊錢多買幾個袋子,現在可好,才剛走出超市,好端端的竟突然下起大雨來。
而她,除了兩手提滿的食物外,連個能遮雨的東西也沒帶。
方萌月不得不承認,今天自己真是倒霉透頂了!
望著超市外滂沱大雨,方萌月可不想把自己淋成落湯雞,替倒霉的事跡再添上一筆,但一想到家裡三個飢腸轆轆的小鬼,她不禁急了起來。
眼看大雨來勢洶洶,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不得已,她只好硬起頭皮冒雨衝向停車場。
衝到自己的小嘉年華旁,她才記起來找鑰匙。
但方萌月掏遍了包包、全身口袋,甚至是每一個塑膠袋,就是不見車鑰匙的蹤影。
「該死!」她抹去滿頭滿臉的雨水,恨恨的低咒一聲。
她記得明明把鑰匙放進包包裡,怎麼會不見了?
大雨淋得她一身狼狽,但急著找鑰匙的方萌月,也顧不得身上的濕,引起路人不時朝她投以好奇的目光,以為她是腦筋不正常。
「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她惡狠狠的朝一名不時朝她好奇張望的男子吼道。
她究竟是走了什麼厄運?在這個節骨眼上,竟然連鑰匙也不見了。
她看著地上已經快裝滿半袋雨水的食物,正考慮衝回超市,突然間頭上多出了一把傘,替她遮去狂猛的雨勢。
方萌月愕然一轉頭,才發現竟然足——
「孟天——不,孟醫師,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買東西。」孟天御淡淡的說道。
買東西?方萌月抹去一臉的雨水,邊懷疑的上下打量起他。
他的形象幾近神化,跟柴米油鹽醬醋茶——完全無法聯想在一起。
「孟醫師——」
「在醫院外,你叫我孟天御就可以了。」
「咦?」她可以直呼他的名字?還以為他是那種講究排場的人哪。
沒有理會她的失神,孟天御蹙起眉,打量一身濕答答的她。
「為什麼站在這裡淋雨?」
好半天,她才勉強回答道,「我的車鑰匙不見了,大概是剛剛付錢的時候拿出來,忘在櫃檯上了。」
孟天御轉頭看了眼那頭的超市,平靜的說道,「我去幫你找,你先到我的車子裡等。」
他要去幫她找鑰匙?
「不用了,我——」
還來不及拒絕,孟天御已經將傘交給她,拎著她的袋子,逕自步向不遠處的車子。
好半天,方萌月才終於回過神來,急忙追上去。
「喂——你這樣會淋濕的!」
她吃力的趕緊將傘遮上他的頭,卻發現自己的高度跟他有多懸殊。
在同一支傘下,兩人的距離突然問變得好近,雨傘像把他們隔絕成兩人世界。
傘下的兩人雖然沒有交談,卻有股微妙的氣息在蔓延,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們彼此都感受到了這股不尋常。
隱約中,她嗅到一股雨水的清新氣息,以及他身上那股屬於男人的味道,帶點乾淨卻又獨特的氣息,令人醺然欲醉。
她撐傘的手不時摩擦他的肩頭,那出奇寬闊的肩膀與溫熱結實的肌肉,竟讓她不由自主的心猿意馬起來。
她偷偷抬起頭打量他,他平靜的側臉看不出情緒,也猜不出他腦子裡此刻在想些什麼。
尤其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她才突然發現他有雙好看的薄唇,霎時,方萌月心裡竟莫名浮起一個邪惡的念頭——不知道這兩片性感的唇,吻起來是什麼感覺?
她知道自己有某些地方很不對勁了!
每次他一出現、兩人獨處時,這種很莫名其妙,卻又難以解釋的微妙感覺,就會像鬼魅般悄悄出現。
「小心!」
突然間,一隻大手毫無預警的遽然抓起她的手,將她拉離一灘水窪。
兩人的手接觸的一剎那間,臉上都同時出現一瞬間的震懾,像是有道強烈的電流竄過。
「謝……謝謝。」
她不自在的道了聲謝,彷彿還能感覺殘留在上頭的溫度。
來到他白色的轎車旁,他俐落的打開車門,將手上的兩大袋食物放進後座,才接過她手上的傘。
「進去等,我馬上回來。」
孟天御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是出奇黯啞。
該死!
他竟然會因為牽了女人的手,而心猿意馬?!
「好——」方萌月點點頭,乖乖的坐進駕駛座旁。
隔著一方雨滴紛墜的窗,方萌月怔怔看著孟天御大步而去的碩長身影,在這一刻,她突然有種荒謬的念頭——
他看起來簡直像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