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央現年三十有一,仍小姑獨處,雲英未嫁。
照理說年初二對未出嫁的她而言,應該是很清閒才對,但是結果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因為自從外婆和外公在十年前相繼過世之後,年二初的聚會便不知不覺的改在身為大姊,也就是她媽媽文靜惠家中舉行,而她這個未出嫁的孝順女兒理所當然只能跟著媽媽忙到翻過來了。
其實對她來說,忙,事小,但被三位對她關心不已的阿姨們纏著追問著終生大事,那可就叫做事大了。
所以她一向討厭過年,尤其討厭年初二這一天。
「瑾央呀,你到底有沒有男朋呀,還不打結婚嗎?」
瞧,又來了!剛剛是三姨,現在則換成了二姨。
「我還很年輕呀,幹麼這麼早結婚。」她堆起笑臉,哈啦的響應。
「你今年應該三十一了吧?」
「二姨,我才剛滿二十九歲而已好不好?」她抗議的說。
年尾生的就是有這個壞處,明明才剛滿二十九歲沒多久而已,農民歷上卻記載著三十一歲。真搞不懂中國人算歲數的方法?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即使是二十九歲也不小了啦,是該結婚的時候了。」二姨說。
「我知道啦。」方瑾央忍著翻白眼的衝動,虛與委蛇的應聲道。
「知道就要行動呀,二姨等著要喝你的喜酒已經等了好幾年了,你知道嗎?」
方瑾央只能假笑以對。
「咦,你們倆在討論什麼?」剛好路過的四姨好奇的停下腳步來問道。
「我在問瑾央她什麼時候要結婚。」二姨連忙回答,一副只有她一個人關心還不夠,還想拉妹妹一起來關心外甥女的模樣。
「瑾央,你今年幾歲?應該有三十一了吧?」四姨果然有姊妹愛,毫不猶豫的就跳下海來幫忙姊姊興風作浪。
「我才剛滿二十九啦!」方瑾央再次抗議的表示。
「滿二十九?那今年就是三十一了,我記得你比喻婷大五歲,果然沒記錯。」四姨點頭道。
「你瞧,喻婷比你小五歲都結婚了,你這個做姊姊的也未免太遜了吧?」二姨立刻抓住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對她說教。
「二姨你不要只說我好不好?時禹哥比我大五歲,他不是也還沒結婚?」方瑾央反攻的說。
時禹是二姨的兒子,現年三十六歲,未婚,長得一表人才,聽說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啦,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遲遲不肯結婚就是了。
「男生和女生不一樣。」二姨呆楞了一下,皺眉道。
「哪裡不一樣,還不都是人。」方瑾央皺了皺鼻子,有點不服的喃喃。
「男人到了七十歲都還能生孩子,但是女人可不行。三十幾歲就會被人說是高齡產婦了。」四姨公正的說。
「林青霞四十幾歲才生第一胎,還不是什麼問題都沒有。」方瑾央毫不退讓的挑眉辯駁。總覺得這樣的對話去年好像也曾發生過的感覺。
「那是因為她老公有錢呀,你也能嫁到一個這麼有錢的男人嗎?」二姨問。
「誰知道,說不定可以。」方瑾央不以為然的聳聳肩,「況且誰規定結婚就一定要生小孩,我可以不要生呀!」
「不要生的話,你要怎麼跟你公公婆婆交代?」四姨蹙起眉頭說教。「瑾央,聽四姨的話,不管如何你至少也要生一個知道嗎?一個家若沒有小孩就不像家了。」
有這麼誇張嗎?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連男朋友都沒有,現在就來討論要不要生小孩的事,會不會太早了呀?
方瑾央突然有種荒謬的感覺。
「四姨,現在講這個太早了啦,等我結婚之後你再來跟我說好嗎?」她無奈的求饒。
「好,那你什麼時候要結婚?」四姨乾脆的問。
「快了。」她胡亂搪塞的響應。
「我記得你去年好像也是這樣說嘛。」二姨嘲諷的說,然後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又語重心長的開口,「瑾央呀,女孩子眼光不要太高。」
方瑾央一呆。她哪裡眼光高了?
她對男人一不求家世,二不求背景,三不求存款、不動產,四不求貌似潘安再世。她只要求對方有一個正當的職業,不是每天在家無所事事的米蟲,以及愛乾淨而已。這樣也算得上是眼光高嗎?
「我知道你的工作做得有聲有色,收入甚至於比一般的男人都還要高,是所謂的女強人。但是女人呀,不管工作能力有多強或者多會賺錢,畢竟還是需要有個男人在身邊做伴……」
「等一下,二姨。」方瑾央倏然一臉嚴肅的打斷她未盡的話。
「怎麼了?」她嚴肅的表情讓二姨和四姨不約而同的露出了關心的神情。
「我好像聽到我的手機在響,所以我要去接電話了,對不起。」她咧嘴笑道,然後話一說完,也不等兩位阿姨有何反應,立刻腳底抹油——溜。
隸屬於傳統女性一國的二姨只要一扯上她的工作,總會將話說得像阿婆的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
她可以忍受阿姨們對她婚姻大事的關心,卻無法忍受二姨對女人應該待在家裡相夫教子的那套說法,所以為免她一不小心可能會回嘴與二姨起爭論,她每次碰到這種情形總是能逃就逃,能溜則溜。
走上二樓來到屬於年輕人的族群裡,方瑾央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大氣。
二樓的小客廳一向都是屬於年輕人的園地,也是這些隨著阿姨們回娘家的未婚表哥、表弟、表妹們聚集談天說笑的場所。
只不過在今年的成員裡卻多了兩個新成員,一個是喻婷表妹的老公佟平,一個則是表弟盛佐馭的老婆韋緹。
他們這兩對都是在去年結婚的,而且事前都毫無徵兆。
唉,她真希望自己也有個能令他人覺得事前毫無徵兆的結婚對象。
「嘿,大表姊來了。」看見她的出現,四姨的兒子,也就是喻婷的妹妹喻靜立刻揚聲叫道。
「請把大字拿掉,謝謝。」方瑾央扮鬼臉的撇唇道,惹得在場眾人當場失笑出聲。
「瑾央,你有必要這麼敏感嗎?」時禹笑聲說。
「如果你剛被阿姨們纏著問什麼時候要結婚,又被一再提醒說你年紀不小了,再不結婚就會變成高齡產婦的話,你能不敏感嗎?比我大五歲的『大』表哥。」方瑾央齜牙咧嘴的對他微笑道,然後老實不客氣的一屁股坐進喻靜起身讓座的位子裡。
「謝啦。」她對小表妹說。
「不客氣。」喻靜回她一記微笑。
「怎麼,我媽又纏上你啦?」時禹笑容滿面的看著她問道。
「不止你媽,還有你媽、你媽,在場所有人的媽媽都有份。」方瑾央沒好氣的說,接著往椅背一躺,疲憊的姿態就像剛打了一場長期抗戰回來一樣。
「真是辛苦你了。」時禹笑聲道。
方瑾央揮了揮手,一副算了別再提了的表情。
「你們剛剛在聊些什麼?繼續、繼續,別讓我的加入打斷了你們。」她需要一些笑料來撫平她受創的心。
眾人頓時對看了一眼。
「我們在談關於外婆和外公相識相戀的事。」時禹開口道。「瑾央,大姨是否曾跟你提過關於外婆和外公年輕時的愛情故事?你還記不記得?」
「曾呀,不過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是嗎?」
「怎麼了?你們幹麼突然對外公外婆的戀愛史產生興趣?」
「那你記不記大姨有沒有跟你提過關於預見未來的事?」時禹又問。
預見未來?
方瑾央臉部表情一呆,原本靠著椅背的身子慢慢地坐正了起來。她看著在場的表哥、表弟、表妹們,呆愕的表情逐漸變成了懷疑。
「你們該不會想告訴我,你們之中也有人有那種能夠預見未來的能力吧?」她小心翼翼的問。
「也?」盛佐馭迅速的抓住這個 Key word。「表姊,你也能夠預見未來?」
「也?」方瑾央愕然的轉頭看向小她幾個月的表弟盛佐馭。「你也能?」
「不只我能而已,喻婷也能。」盛佐馭挑唇微笑,「還有在場一半以上的人也都能。」
「什麼?」方瑾央聞言驚嚇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她一直很擔心自己擁有在夢中預見未來的事,若被人發現傳了出去的話,自己可能會被人抓去當成研究對象,所以對於這件事她一直都是守口如瓶,也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
可是老天,沒想到擁有這種特異功能的人竟然不只有她,她這些表哥、表弟、表妹們,竟然有一半以上的人跟她一樣有這種超能力!
老天,這種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呀?
「為什麼我從來都沒聽你們提起過這件事?」她忍不住問道。
「我們也沒聽你提過啊。」
「那是因為我不想被人當成怪胎來看呀!」
「同理可證,我們也不想。」盛佐馭聳肩道。
「可、可是怎麼會這樣?」方瑾央有些語塞的問,這個消息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勁爆了。
「大概是隔代遺傳吧!不過這並不是我們討論的重點,我們討論的重點是關於紅線彼端的這件事。」時禹說。
「紅線筆端?什麼筆端?」方瑾央打了個突,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大家。
「彼端,彼此的彼,也就是紅線的那一端的意思。」
「什麼意思?」她仍然一臉迷惑,無法進入狀況之中。
「佐馭之所以會愛上韋緹,喻婷之所以能嫁給佟平,全都是因為他們從預見中看見了不屬於自己的未來,而那個不屬於他們的未來卻是屬於他們紅線彼端的那個人的未來。」
「時禹哥,你在繞口令嗎?為什麼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方瑾央一本正經的問道,惹得大伙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簡單的說,我們所擁有的預見能力似乎可以幫我們找到人生中的另外一半,就像盛佐馭找到韋緹,喻婷找到佟平一樣。」時禹笑著再次解釋。
「你說的是真的?」方瑾央在一瞬間瞠大雙眼叫道。
這回她聽懂了,也就是說她能靠預見未來的能力來找老公就對了。
這麼好的事情怎麼不早點跟她說呢?
她轉頭看向那兩對男的帥、女的美的新婚夫妻,雙眼不由自主的閃閃發亮了起來,其它人還說了些什麼,她都沒聽見。
此刻的她一心只想著如果時禹哥所說的話屬實,那麼她就可以利用她所擁有的預見能力去找老公了,然後再來就是披婚紗結婚了。
天啊,她要結婚了,她終於可以結婚了,太好了!
哼哼哼,她再也不要面對被人追問何時要結婚,這種既無奈又無力的窘境了,再也不要了!
哈哈哈,原來預見的能力還有這種用途呀,哈哈哈,她就要出運了!
鬧鐘還沒響起,睡夢中的方瑾央卻突如其來的半坐起身,直挺挺的坐在床上。
她雙眼圓瞠,一動也不動的猶如陷入夢境般,可是五秒過後,她卻突然的笑了起來,樣子看起來還挺嚇人了。
「呵呵呵……」方瑾央遏制不住的不斷地傻笑著,因為她夢見了,夢見了一個她所喜歡的類型的大帥哥。
天啊,她真的預見了!
端正的五官,俊秀的長相,鼻樑上的無框眼鏡恰到好處的替他添增一股讀書人的氣質,最最最讓她喜愛的是他整潔的衣著,以及潔淨的十根手指頭。
唉唉唉,天知道她對愛乾淨的男人最沒有抵抗力了。
呵呵呵,會是他嗎?
他會不會就是她未來的阿娜答呢?
如果真是他的話,她一定馬上回答說她願意。
嘻嘻……
躺在床上又傻笑了好一會兒之後,直到床邊的鬧鐘突然響起,她這才伸手將鬧鈴按掉,然後起身下床。
她迅速的走進浴室裡刷牙洗臉、解決人生大事之後,然後立刻重回到房裡將衣櫥裡她認為漂亮合適的衣服全都翻了出來,攤平在床面上。
第一次見面,她一定要在對方心中留下最完美的印象才行。
她一邊忖度著,一邊不斷地站在穿衣鏡前試穿衣服,直到穿上了有蕾絲花邊的白襯衫和桃紅色短裙,再繫上一條白色細皮帶做為點綴的之後才滿意的對鏡中的自己點點頭,因為這樣打扮的她,看起來甚至於比實際年齡要小上五歲都不止。
二十五歲呀,她真希望自己不是只有看起來二十五歲,而是實際上只有二十五歲而已。
只可惜這個希望永遠都不可能成真。
甩甩頭,她不讓自己的心情為改變不了的年齡問題而沉鬱。
她背起皮包、提起公文包出門,決定先到公司裡簽到了之後,再到微風廣場去守株待兔。
她不會認錯的,預見裡的場景的確是在微風廣場的露天咖啡座裡,因為那間咖啡店她也常去。
關於預見紅線彼端的事,那是真的嗎?
應該是假的吧。
方瑾央鬱悶到快要死掉,因為這一個星期來,她已經連續作了五個有男人在的預言夢,可是那些男人卻沒有一個可能會是她未來的老公。
這話怎麼說呢?
就拿她預見的第一個男人,也就是她很喜歡很喜歡的那個乾淨男,天知道她好不容易才看見他,才主動上前去和他搭訕的說了幾句話,連個自我介紹都還沒介紹完,對方的男朋友就跳出來了。
男朋友?
沒錯,就是男朋友,因為那個乾淨男是個同性戀,啊啊啊——
沒關係,一次失敗不打緊,因為國父也是努力了十一次才革命成功的,不是嗎?
所以她在知道她所預見的第二個男人已經有老婆,第三個男人則是自大白癡的像頭豬,第四個男人又只是看起來「臭老」,實際上卻小她一輪的小弟弟後,她都不氣餒,努力的告訴自己,也許下一個男人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
可是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眼下這一個,也就是第五個出現在她預言夢裡的男人——竟然是一個搶劫超商的搶匪!會不會太過分了呀?
「打死你這個混蛋,你有手有腳的幹麼不去找工作做,竟然跑來當搶匪搶劫超商,你到底要不要臉,對得起辛苦養大的父母親嗎?對得起你的祖宗八代嗎?對得起我的厚望、我的覬覦、我的夢想嗎?你這個混蛋、王八蛋,我打死你、打死你!」
搶匪被人制服後,方瑾央立刻拿著皮包猛打著已經趴在地上求饒的他,氣到不能自己。
他怎麼可以去搶人家的超商,怎麼可以是個搶匪,怎麼可以!
混蛋!混蛋!大混蛋!
「小姐,夠了吧,再打可就要出人命了。」一個隱忍著笑意的男聲阻止她道。
「這種爛人死一個少一個。」方瑾央恨恨的說,一點罷手的跡象都沒有。
男人怕她真打死人了,只好上前架住她,怎知她的上身雖然被他給架住了,雙腳卻仍然不放棄的猛踹向那個趴在地上的搶匪,一副沒將他踹死絕不罷手的模樣。
「我踢死你這個死王八蛋!可惡!混蛋!」她邊罵邊踢,顯然真的被氣瘋了。
「哈哈……」
男人終於再也壓抑不住狂笑的衝動,哈哈哈的大笑出聲,不過架著她離開那個可憐搶匪的動作卻沒有停止。
方瑾央被突如其來的大笑聲笑得稍微恢復了一點理智。
她回過頭來瞪著架著她大笑不已的男人,惡狠狠地命令道:「放開我。」
「如果你能答應我不再攻擊那個可憐的男人的話。」男人笑說。
「那個混蛋哪裡可憐了!」她才可憐好不好?方瑾央不爽的瞪向地板上的搶匪,氣沖沖的回口道。
她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會背到這個地步,到底是老天在整她,或者是她的預見在整她呢?為什麼她只是想找個男人嫁而已,結果卻差點沒把自己給氣死!
啊!她真想尖聲大叫。
真是氣死她了啦!
「他只是搶了間超商而已,卻被我踢斷了腿,還被你打得滿頭包的跪地求饒,這還不叫可憐嗎?」男人笑聲說道,同時似乎感覺到她已經稍微恢復冷靜與理智,於是鬆手放開他。
「那叫罪有應得,不叫可憐。」方瑾央忍不住又瞪了一眼被超商店員扭綁在地上的搶匪,氣憤難消的說。
「我很好奇這間超商該不會剛好是你家開的吧?」男人帶笑的聲音再度從她身後響起。
「不是。」方瑾央撇唇道。
「那麼你為什麼要這麼生氣呢?」
「因為——」她猛然住口,差一點就要把自己丟臉又難堪的事給說出來了,差一點。
她回頭瞪視著這個從剛剛就一直多管閒事,又劈哩啪啦說個沒停的男人,然而一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她就楞住了。
眼前這個男人長得挺高的,一件型式簡單的外套,再加上合身的T恤和牛仔褲,輕易的就勾勒出他的好身材。
他有著兩排又白又整齊的牙齒和一雙迷人的眼睛,照理說應該可以稱之為帥哥才對,結果卻讓那一臉看起來骯髒不已的落腮鬍破壞了整體的分數,真是可惜。
不過讓她楞住的並不是他的好身材,也不是他迷人的牙齒和眼睛,更不是他那破壞整體美觀的落腮鬍。
而是因為她見過他,且不止一次。
這張落腮鬍子臉,她不會記錯的。
「你到底是誰,幹麼一直跟著我?」她倏然瞪眼問道。
「跟著你?我有嗎?」鬍鬚男以一臉訝然的表情望著她說。
「沒有嗎?上次我在微風廣場的時候,你也在那裡!我在 101 的時候,你也在那裡,然後在 TOP PUB 的時候、在光華商場的時候,以及現在!你敢說你沒有跟蹤我嗎?」她雙手扠腰,一副今天非要他把話說清楚的模樣。
為什麼每次她出糗的時候,都會見到他這個路人甲出現在現場?
「我沒有跟蹤你。」
「你敢不敢發誓?」
「我發誓,如果我曾經跟蹤你的話,待會兒馬上被車子撞死。」鬍鬚男立刻五指朝上的對天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