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的花卉隨風輕撫著她的美麗,後山面積廣大,這樣美麗的景象隨處可見,但平靜的湖就只有一個。
空氣中飄來了陣陣青草香,她在這裡等她的少雲哥哥。
他每天下課都會到這裡來陪她,看著小紙船漸行漸遠,太陽也快下山了。
少雲哥哥,也快回來了……
她看著湖邊倒映出來的影子,看到了自己的臉上有水波泛起,好像戴著皺紋面具。她頑皮的在水面輕彈,湖面又泛起漣漪,她的臉再度被皺紋覆上,好個無聊的午後。
不知從何時起,她習慣有少雲哥哥的陪伴,他會陪她說話;不管她會不會回應他,他總是自顧自地說著,好像她的無言並不會影響他。
他還會做小船、風箏給她玩,比起老師帶來的玩具更吸引她。
她知道少雲哥哥對她很好,小小年紀的她,並不知道男女的差別,也沒有其他特別的情感,只知道,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人對她好。
「喂,小啞巴,你在幹嘛?」突然的一陣叫喊,管昕靈抬起頭來,看向聲音傳出之處。那裡站了一整排的人,是那些打少雲哥哥的人。
她睜大了眼,頓時慌亂了起來。
「瞧你那什麼樣子,見鬼啦?」有人突然這麼說,他們一陣大笑。
她想回去,可回去的方向,一定要經過他們旁邊,她不要啊!
少雲哥哥,你在哪裡?心底的聲音就這麼竄了上來。
不,你還是別來,他們一定會找你麻煩的。她搖著頭,逕自做著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舉動。
他們卻以為她在自言自語、發神經病,不禁退了一大步,「她該不會是這裡有問題吧?」有人伸出食指指自己的頭。
「可能是。別管她了,她既然還不說話,我們就去找那個討厭鬼,要他滾。」
看到他們起哄著就要走,而且是要逼少雲哥哥離開,管昕靈沒有仔細想,便叫住他們:「你們別走!」
「咦?你真的會講話。」他們停住腳步,她會說話的事比趕走龍少雲還有趣。
「會講話幹嘛裝啞巴?」那名自稱老大的少年逼問她。
她看著他,又不說話了。
「老大,她會說話,那那個討厭鬼就不能走了。」有個孩子在旁邊提醒著。
「是呀,不行,我們不能讓她說話。」他連聲道。
「對,不能說話。喂,等會兒見到討厭鬼,你不准給我講話,聽到沒有?」
然而她既不答腔,也不理會他。
那少年很生氣,扳住她的肩膀要她親口答應,「有沒有聽到我的命今?」
此時,龍少雲來了。
「放開她。」
聽到龍少雲的聲音,少年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鬆開了手。管昕靈一掙脫,連忙跑到龍少雲身邊。
「別怕,有我在。」
「哇,他說有他在呢!哈哈哈。」他們笑了起來,一群人對著兩個人叫囂,而與他們對立的兩個人顯得有點勢弱。
但龍少雲並沒有露出害怕的模樣,反倒是冷冽的氣息,不知何時又泛上了他的眸子。「你們要幹什麼?」
「你忘了嗎?今天是約好的日子。」帶頭的少年站在最前頭,揚起下巴用鼻孔看著柔弱的管昕靈。
只見她瑟縮著往龍少雲的背後躲去,有明顯的懼意。
「那又怎麼樣,她本來就會說話,用不著我逼迫她。」
「我們約定的不是這樣。不管她會不會說話,你要讓她開口說話才算你贏。」那天的約定他們都牢記在心!儘管聽過她說話了,但他以為自己方纔的威脅可以嚇得她不替龍少雲說話。
只要她還想待在孤兒院,她就一定要聽他的。否則……他不會讓她有朋友的。
沒有朋友的人,比孤兒更可憐……
「昕靈你說話、你說兩句來給他們聽聽。」他們喚她啞巴,這個字眼太沉重,他不甘心她一輩子得容忍別人這樣喊她。他拉著她的手,催促她。
可是,她卻誤會了。
她以為他要她說話是為了讓自己留下,而沒有想過她的意願……
她根本就不想講話!
為什麼要逼她,聲音會透露出她的害怕,她不想把自己的心情透露出來,她不要!
遲疑當中,她驚慌的大眼瞪著龍少雲,愣愣地就是不說話。
龍少雲一急,扳住她的肩不住的搖晃,逼她快說,亟欲替她擺脫啞巴的稱號,可他粗心的忽略了她的內心感受。
「她是個啞巴,你叫她怎麼說?」老大以為自己的威脅發生了作用,而幾個孩子也起哄,討厭鬼終於要走了。
「昕靈!」他催促著,不想別人再叫她小啞巴。
可是他們才不管,高興地哈哈大笑,終於可以把他趕走了。
「好了,遊戲結束了,你也該走了。」
看著昕靈又驚又怕,他心中頓起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恐,心下一軟,竟不忍心逼她。這是他進來孤兒院之後,第一次忘了他的堅持。
「要我走可以,但是,你們不能再叫她啞巴!」他推開管昕靈,轉而跟對方談判。
「她明明就是啞巴!」這又沒有在約定的事情裡面。
「別再叫她啞巴!」話落,他揮了一拳在對方身上,那少年毫無預警的被他打落在地。
「老大、老大……」孩子們手忙腳亂,誰也沒有料到龍少雲會來這麼一拳。膽小的孩子害怕得哭了。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誰再叫她一聲啞巴,下場就跟他一樣。」他指著對方掉下來的門牙,警告著。
孩子們紛紛將嘴巴給摀住,一句話也發不出來。
而管昕靈則是愣在原地。
龍少雲說完話轉過頭來,拉了她的手就走,「昕靈,我們走。」
「等等。」帶頭的少年叫住他,不甘心道,「你別走,我要告訴紀老師,說你打我。」
「我自己會去找紀老師。」
他丟下話,帶著管昕靈走了,只留下一群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
「什麼?你要離開孤兒院!」紀思齡和院長聽到龍少雲的話後,張大了眼。
「是的,昕靈就麻煩你們費心了。」他邊說邊看著管昕靈。
她還是不願意說話嗎?他都要走了……
「你要怎麼養活自己?你還在唸書啊!」院長畢竟比較實際,他擔心現實的問題。
「我會有辦法的。」他堅定地說。不論有沒有和那群少年約定,他遲早都是要走的;只是這件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並沒有告訴任何人。
「昕靈就拜託你們了。」他又再說了一次,顯然是真的很不放心。
他來到管昕靈的面前蹲下,「昕靈,少雲哥哥就要走了,你好好在孤兒院待著,總有一天,我會回來接你的。」
管昕靈不明白,為什麼他一定要走?又要去哪裡?他一個人嗎?
她癡望著他,不知道他的離開代表什麼意義。
也許,是離情太沉吧!
他竟放不下心來,那不是對她應該有的感覺啊。他告訴自己,該是清醒、該是去打拼的時候了。
「老師、院長,拜託你們了。」龍少雲回身就走。
「等……」院長和紀思齡喊住他。
「少雲哥哥!」她也在同時開口。
龍少雲停下腳步,但只看向管昕靈。
「你願意說話了嗎?」他的眼底不自覺地流露出柔情。
「少雲哥哥,不要走。」
她的話沒有讓他打消離去的念頭,他搖著頭,「我一定要走。好好待在這兒,別讓任何人有機會欺負你,知道嗎?」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他必須趁下山還有車班時離開,否則就要等到明天了,而他一刻也不願意留下。因為,他怕,怕自己又心軟。
「少雲哥哥,我跟你走。」她叫喊著,止住了他的腳步。
她不知道這一句話,嚇住了在場所有的人。
「昕靈……」
「不行,你不能走。」他們都知道,必須要讓她打消這個念頭。
「紀老師說得對,你不能跟我一起走。」他的心是狂喜的、雀躍的,緩慢卻又爆炸性的綻出喜悅的光芒。
明知道她不能和自己一道走,可他卻被她的話感動了。知道她心裡有他的位置,他已經很高興。
「少雲哥哥,我要跟你一起去。老師,好不好嘛?」管昕靈拉著龍少雲和紀思齡的手,難得她肯跟人親近,卻是為了要離開孤兒院!
「不行。昕靈,你還這麼小,讓少雲離開已經很勉強了,再讓他帶著你,你們要怎麼過日子呢?」
昕靈才七歲,七歲還沒有上小學,她已經遲人家一步了,若讓她跟著少雲走,將來難保不會落後更多。他們思恩孤兒院不能這麼沒有責任感,他們會盡全力撫養管昕靈。
「少雲哥哥……」她一雙水眸滿是懇求,拉著龍少雲的手不放,就是不讓他走。
半晌,沒有人說話,他們都在想,要怎麼讓管昕靈打消念頭。
她突然說要離開,讓他們慌了。忘了他們不能讓龍少雲離開、忘了他們應該要勸他,所有的注意力全轉移到管昕靈身上。
許久許久,龍少雲首先說話,但他說的是——
「好,我帶你走。」
「什麼?」聞言,眾人又是一愣。
「老師、院長,就讓昕靈跟我走吧!她留在這裡恐怕會被欺負。」他必須學會穩重和責任心,這樣才能帶她一起離開。
至於為什麼執意要帶她離開,這就要問他自己了。
「這怎麼可以?昕靈還這麼小……」
「老師,您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照顧她的。我可以去打工賺錢,讓昕靈讀書。」
「我不要讀書、我要和少雲哥哥在一起……」她始終不改初衷!就是要跟他走。
「老師,您放心好了,您說過:天無絕人之路。我一定可以的,您就讓我試一試吧!」龍少雲字字句句說得肯定,讓紀思齡無言以對。
院長和她對看一眼,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兩人才好。
「院長、老師……」他和管昕靈睜著水亮的大眼,盈滿著懇求的眼神,竟教他們無法拒絕。
「好吧!我答應你們。」如果兩人離開,可以讓院裡少些開支,又能讓他們獨立的話,也沒有什麼不好的。「院長……」紀思齡遲疑地看著院長。
「謝謝院長。」龍少雲才不管那麼多,一聽到可以和管昕靈一起離開,雀躍的心飛揚。握著管昕靈的小手,他有種輕鬆又沉重的矛盾感覺。
「但是,你必須答應院長一個條件。」院長還是有但書。
「好,院長請說。」
「昕靈的媽媽葬在後山,所以你不能帶她離開這裡太遠,而且要答應院長,三個月至少要回來一次,還有,有困難一定要說。」雖然困難不一定能解決。
「院長,這不止一個條件耶!」龍少雲提醒道。
「若不答應就兩個人都留下來。」
「答應,當然答應。」他連忙答應下來,要是院長反悔那可就糟了。他轉身抱起管昕靈,「昕靈,我們可以走了。」
目送著他們離開,紀思齡擔心地看著院長。
「院長……」
院長阻止她說下去,「少雲是個有責任感的孩子,他答應的一定會做到。」
「希望如此。」
他們找了一個地方棲身,那裡距離思恩孤兒院不遠,約莫只有七公里的路程,但已經是在市區內了。
龍少雲很快地就找到一個工讀生的工作,畢竟他還有半年的學業未完,如果就此放棄,實在很可惜;儘管他急著到外縣市去打拼,但過去幾年來的努力成果得來不易,不能輕易放棄。
於是,他白天上課,晚上則到一間餐廳去上夜班,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
他每天出門前,都將管昕靈帶到對面的雜貨店裡,雜貨店裡整天有人可以陪著她、看著她。
再加上管昕靈不愛說話,也不喜歡和人親近,因此,那裡的阿婆甚至常常忘了她的存在。
這天,他起得晚,匆忙地把制服穿好後,才發現管昕靈已經醒了,而且還在小廚房裡煮東西。
他大驚,連忙把瓦斯關上,「昕靈,太危險了,你怎麼可以自己開瓦斯呢?」
「我要煮早餐給你吃啊!」管昕靈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早餐我會弄,你下去吧!萬一把房子燒了,我可賠不起。」他手忙腳亂地又把瓦斯打開。
管昕靈在他的背後瞪著他,「我早就學會做三明治了,是嬸嬸教我的。」
「什麼嬸嬸?」他問道。
「就是二百九十八號的嬸嬸啊!」
他每天帶她去的雜貨店是二百九十五號,是單號,而他們住的這排是雙號。她一說,龍少雲便知道她亂跑了,他挑高了眉,「你又亂跑了,為什麼昨天阿婆沒告訴我?」
明明就告訴她,不要麻煩別人的,她竟然敢不聽。
想到這裡,他突然覺得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
「阿婆出去買菜了嘛!叔叔就帶我回家啦!」她吃了一口自己做的三明治,還滿好吃的。
既然阿婆去買菜了,他就沒有理由罰她了。他也知道她不喜歡和別人打交道,「以後不要隨便跟別人回家,我回來會找不到你的。」
「我都睡在阿婆家啊!你每次都是去那裡帶我回家的,不是嗎?」她不知道有什麼差別,今天的他有點霸道。
「總之!就是別跟陌生人講話!知道嗎?」
「嗯,知道。」
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要說出哪裡不對勁,他又說不出來。
算了,別去想了,一定是自己太緊張了。
不經意瞥見手錶上的指針,他立刻跳起來,剛才的不安,很快地被壓抑下去。
「糟了,我要遲到了。這下非得趕到時速一百不可了。」他說的是自己的腳踏車。
「今天你自己過去阿婆那邊,我來不及了。」
「好,我自己過去。」她跳下小桌子,「少雲哥哥,再見。」她的聲音消失在門板邊。
「妹妹,一個人在家?」他剛剛看到那個高中生離開了。
「叔叔,你怎麼來了?」管昕靈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放下,去請叔叔進來坐。
「我送糖果來給你吃啊!」他笑著拿出口袋裡的巧克力,一般孩子都愛吃的,可偏偏她不是一般孩子,因為孤兒院裡沒有多餘的錢買糖。
「不用了,你還是留給弟弟他們吃吧!」她搖了搖頭。
再說少雲哥哥也不喜歡她跟別人打交道。
「好啦!來,吃一個。」他將巧克力外的包裝紙撕開,硬是要餵她吃。
「不要、不要吃……」她嘴巴閉得死緊,死都不肯張開。
那人也奇怪,方纔還強迫她吃,見她閉著嘴巴卻也不勉強。
他露出奇異的目光,環視四周後,冷不防地,一把將管昕靈抱起來。
管昕靈尖叫出聲:「啊!叔叔,放我下來……」
「嘿嘿嘿,我怎麼可能讓到手的鴨子飛了?」他不肯鬆手。
管昕靈一急,咬了他的手臂一口。
那人手臂一陣疼痛,順手就打了管昕靈一巴掌,昨天和善可親的叔叔變成了面目猙獰的怪物。
「你敢咬我?好大的膽子,看老子怎麼教訓你。」他狠狠地說完,便把她丟在地上,她的頭部著地,昏厥了過去。
「咬我?你再咬啊!」他上前,一把將她的衣服撕開,用撕碎的破布綁住她的手和嘴巴。
丟下了幾句洩忿的話後,他解開自己的衣褲,想一逞獸慾。然,昏厥的管昕靈,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所有的景物在龍少雲身後疾速消失,在前面一個紅燈停下的時候,他突然想起自己的體育服還掛在衣架上忘了拿。
糟!體育老師警告過,體育課不穿體育服,會被記曠課的。
所以,儘管就要遲到了,他還是必須折回去拿才行。
他停好腳踏車,發現樓下的鐵門是開著的。
昕靈!
突地,一個不安的念頭閃過。
龍少雲三步並作兩步,直奔他租的房子……
「昕……你在幹什麼?」他大叫了聲,那人回過頭來,他很快就明白那個男人正在做什麼。
他怒髮衝冠,用力地朝那個不知名的男人揮拳;那個人毫無防備,硬生生的接下他一拳。
然,只有一拳,那人便握住了他接著擊出的拳頭。
「你竟敢破壞我的好事!」那個人塊頭大,被龍少雲打了一拳竟一點事也沒有。
「你這個禽獸,竟然對一個小孩下手,你下地獄去吧!」他一掙脫,就朝著那男人猛打。
那男人光著身子閃躲著他,他的拳頭對他一點用也沒有。
「你不要白費力氣啦!少年仔,你不是也 想她很久了,我們一起來啊!」
聞言,龍少雲更氣了,他順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朝他一刺。
那人沒料到一個少年會這麼心狠,竟然剌了他一刀,他瞠大了眼,撫著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奪門而出。
「昕靈、昕靈……」龍少雲把刀子用力一丟,連忙奔至管昕靈的身邊,不住地拍打她的臉。
「唔……」管昕靈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只知道自己睜開眼睛,看見少雲哥哥又回來了。「少雲哥哥?」
「先別說話,你可以自己走嗎?」他看著她被撕破的衣裳,心疼不已。
「嗯。」
「那好,我們快走。」他扶起她,立刻到床邊將他們的衣服胡亂打包,那些零星的小東西,他就顧不得了。
「少雲哥哥,你要幹什麼?」龍少雲的動作讓她忘了自己沒穿衣服,只是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
「我殺了人了,那個人大概馬上就會回來,我們趕快走。」
經他這麼一說,管昕靈才發現地板上都是血跡。
她嚇得退後了好幾步,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
他誤會了她失神的原因,來到她的面前,堅定地告訴她:「昕靈,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可是……」
「好了!別說了,再不走,警察來了就糟了。」
他拉著她跑,也不管門關了沒有,他用腳踏車載著她,不斷地往前騎著,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只知道他們的未來是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