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月來,殷仲威和石破軍感情增進了不少,但他們兩個都不知道,時常盤旋在他們心頭的溫暖感覺叫什麼?為何總是不自覺地尋找對方?只是一直這樣耗著。
這天,天氣意外地炎熱,殷府來了一個客人。
「太虛道長!」和天氣一樣令人意外的,是太虛道長的來訪,距離他們最後一次會面,已是數個月前。
「殷公子。」太虛道長雙手抱掌跟殷仲威打招呼,他也同樣回禮。
「快請坐。」殷仲威指示僕人上茶。「什麼風把您吹來,您不是應該還在雲遊四海嗎?」
太虛道長聞言笑哈哈,回道:「就算我是真神仙,一連遊玩了幾個月,也會累,總要歇息吧!」
「這倒是。」殷仲威表面上點頭,但心裡想著他一定有事才會前來,果然不久太虛道長就說話了。
「聽說殷公子順利得到那位姑娘了,恭喜殷公子。」太虛道長口中的「那位姑娘」顯然就是指石破軍。
「托您的福,是得到了。」殷仲威微笑以對,不明白他何以突然提起此事。
「得到此女以後,殷公子的生意必定蒸蒸日上,事業飛黃騰達吧?」太虛道長又道。
「再托您的福,確是如此。」殷仲威仍是不動聲色。
「不過,您也同時為了她,得罪了不少大人吧?」太虛道長最終還是把此行的真正目的托出。
這時殷仲威終於瞇眼,打量著太虛道長,足足過了一會兒才道--
「道長何以知道此事?」沒想到京城的流言散播的速度如此之快,連外省都聽得到。
「呵呵,殷公子請勿動怒,觀天象就可得知。」太虛道長不愧是法力高超之人,不需要探聽小道消息,就可以知道真實狀況。
「觀天象?」殷仲威愣住。「道長的意思是……」
「您的命盤動了,殷公子。」道長解釋。「而且不只是您的命盤,恐怕這位姑娘的命盤也有所改變,這對你們兩位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太虛道長的法力高深,不但對他們兩人的命盤瞭若指掌,就連些許異動也逃不過他的法眼,殷仲威自是格外驚奇。
「道長此話怎講?」他下明白他和破軍的命盤有何異動,他們明明還在一起。
「很簡單。」就是還在一起才糟糕。「殷公子原先非要此女的目的,是為了幫你添福,而她確實也在事業上扶你一把。但錯就錯在你們太親近了,應該保持一點距離。」
「道長的意思是,我不該碰她嘍?」殷仲威的口氣極端不悅。
「倒也不是碰不得。」太虛道長搖頭。「老道只是擔心,若你們的心靠得太近的話,會對你們造成影響。」
「道長不必多慮,我並沒有用心。」殷仲威說。
「我看不盡然。」太虛道長直言。「殷公子若是沒有用心的話,就不會為了此女得罪洪大人,惹來這一堆紛爭。」
顯然太虛道長不只命批得准,小道消息亦十分靈光,老早得知他得罪洪大人的事。
殷仲威雖不高興,倒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他得罪了洪大人是事實,至於有沒有用心還有待斟酌,目前沒空細究。
「殷公子可還記得,當日老道曾告誡殷公子的話?」
他當然記得,他說不可娶她為妻,頂多只能為妾。因為她命中注定孤寡,誰娶她誰倒楣。
「看來,您是把老道的話聽進去了。」只是事有變化,太虛道長歎道。「老道在這兒要規勸殷公子,要不就納她為妾,要不就放棄她,另尋一個相同命盤的女子,免得日後釀成大患。」
太虛道長看得出,殷仲威陷進去了。這非常危險,因為石破軍的命盤不是普通的厲害,可以一下子從福星變成災星,他有義務提醒他這一點。
「道長話說得輕鬆,您可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氣才找到破軍。」殷仲威不是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叫他放棄石破軍?想都別想!
「那麼您得再花相同的力氣找到另一個可以取代她的女人,記住,這次別再動心了。」
「我並沒有對她動心。」對於太虛道長的勸告,殷仲威僅是挑眉,感覺上不太當一回事兒。
「唉,你自個兒心裡明白就好。」太虛道長不想再跟他多說,因為他看得出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放棄石破軍,看來只有納妾一途。
「可能的話,盡快納她為妾,趕緊解除異象。」太虛道長給他最後規勸。
這次殷仲威確實有聽進去,但心裡卻十分猶疑。最後一次他們為了這個話題吵架的結果是冷戰十幾天,他一點都不想重來一次。
「多謝道長指點,在下自當銘記在心。」儘管內心已經否定這個可能性,殷仲威仍然維持表面的禮貌,向太虛道長致謝。
太虛道長表面點頭,心裡卻比誰都明白,他這番苦心恐怕是白費了,他不會依他。
太虛道長又和殷仲威說了些話,隨後起身告辭。殷仲威仍像上一次一樣送他到大門口,目送太虛道長離去。
您的命盤動了,殷公子。
太虛道長雖已離去,他的話卻還留在殷仲威的耳際,久久無法散去。
這位姑娘的命盤也有所改變,迄對你們兩位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本非常相信命理之事,但這一刻,他希望太虛道長的話不會成真,他不希望有噩運降臨在破軍身上……
「少爺,探子又帶回洪大人的消息!」
身後總管的呼喚聲打破殷仲威的沉思,他快速回神。
「探子在哪兒?」他掉頭問總管。
「啟稟少爺,在大廳候著呢!」總管答。
「我馬上過去。」殷仲威跨大步,走回大廳坐下。探子連忙趨前稟報,說得殷仲威的眉頭越擰越緊……
當晚,明月高懸,又是一個月圓的夜晚。
殷仲威和石破軍照例來到池邊散步,欣賞水中映月的美景。遠遠望去,好似一對神仙儷人,景色非常美麗。
「你看起來好累,又熬夜工作了?」石破軍注意到最近他時常半夜起床,伏坐案前,一待就是一整晚。
「是啊!」殷仲威不想讓她知道,讓他傷腦筋到必須熬夜的,都是有關於洪大人的事。
「你都在忙些什麼?」石破軍問他。
他倏然停下腳步,詫異的看著她。就一個決心只維持肉體關係的人來說,她問得可真多。
「不想講的話就算了。」她被瞧得有些惱怒,臉都紅起來。
「不,我只是驚訝。」他低笑。「但我很高興,你願意關心我,這讓我十分驚喜。」
「我才沒有關心你。」被他曖昧的眼神惹惱,石破軍強辯。「我只是好奇你大半夜不睡,都在做什麼,沒有別的意思。」
雖然她的眼神明明就很心虛,表情明明就很假,殷仲威仍是輕輕一笑,不戳破她的牛皮,好給她台階下。
「其實,我是在心煩洪大人的事。」他決定不再隱瞞她。
「洪大人?」石破軍愣了一下。
「那槽老頭決定報復,已經暗中搞鬼好幾個月了,目前有越來越成定局的趨勢。」有些小小不妙。
「看來,我不但沒幫到你,反而帶給你麻煩。」她淡淡自嘲。
「無所謂,那些官就是這樣。」他解嘲。「李贄也曾說過:『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這些所謂的道學家,表面上人模人樣,實際上品德比市井小民還不如,根本是人面獸心。」
就如他所言,現今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只是他會引用李贄對道學家的批評,倒是令人意外,天曉得他的著作還被列為禁書呢!
「沒想到你也會看李贄的書。」她微笑。
「字字珠璣哪!」他自嘲。「那些官成天滿口仁義道德,實際上的作為此豬狗還不如,莫怪乎李贄要如此批評他們。」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跟他們混在一起?」石破軍不解。
「因為野心。」殷仲威毫不避諱。「我太貪婪了,唯有站在世界頂端才能滿足我,所以儘管我再看不起他們,還是必須跟他們打交道,忍受他們白癡似的行徑。」
「聽起來好悲哀。」做人何必這麼辛苦?
「是悲哀。」他承認。「所以我才會被你吸引,因為你跟我是完全相反的性格,卻和我有相同的意志。」
「我以為吸引你的是我的命盤。」她淡淡逃避。
「剛開始的時候,確實如此。」他不否認。「但和你見過面以後,這個想法就有些許改變。而直到真正跟你在一起,這個想法更加強烈,強烈到我無法放手。」
「殷--」
「我喜歡你,破軍。」他毫無困難的表白,話說出口了以後,自己愣了一下,與一臉倉皇的石破軍對看。
「……沒錯,我喜歡你。」他幾乎大笑起來。「太虛道長說得對,我動心了。」而他非常高興。「或許不止喜歡,或許、或許是更深一層的愛,不然無法解釋,為什麼我只要一天沒看見你就會發狂,心情就會浮躁不安,這一定是愛……」
他像發現寶藏似地興奮。
「對,這一定是愛!」他一生沒愛過人,不太明白愛的感覺,但他相信他愛石破軍,需要她的回應,因此專注地盯著她,無聲要求她給他一個答案。
石破軍只能呆呆的望著他,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他怎能期望她馬上回報他的感情?
沉默是石破軍面對他告白的唯一方式,也是她控制自己的最好良方,所以她只能任由它蔓延得無邊無際,殷仲威卻受不了。
「你是不是還在怨恨我,恨我害你爹充軍?」這是他想到她無法接受他的唯一理由,語氣間滿是受創。
石破軍仍不回答,他無意中掀起的傷口,是她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忽略的遺憾,要她忘記,談何容易?
「如果我馬上去把你爹接回來,你會不會改變對我的看法?能不能原諒我?」
她還是不答。
答案是不能,她的表情清楚地告訴了他。就算他立刻把她爹帶回京城,她仍不會原諒他,仍不會改變對他的看法。在她心中,他永遠是當初那個害她家破人亡的罪人,就算他給地再多的熱情都一樣。
他低頭看著她,眼神深沉而絕望。如果他現在就把她送走,自己會不會好過一些?還是會上山下海,無論她走到哪裡,都一定要把她追回?
答案很顯然是後者,他被打敗了,敗得如此徹底。他對她的感情,深到自己都沒有辦法承受,遑論是她?
「你真可惡。」狠狠咬傷她的嘴唇,這是唯一能安慰殷仲威的方式。
「好可惡……」暢快地品嚐血絲的滋味,是懲罰也是發洩,他這個笨蛋居然還在為她找借口,她明明就恨他。
她恨他嗎?
熟練地回應他的吻,恐怕連石破軍自己都不知道。
恨,太難了,愛也太難。
終於懷孕了。
珠兒雙手喜孜孜地撫著微凸的小腹,心裡有說不出的興奮。
她費盡心力,想辦法引誘漢忠終於有了成果,她已懷孕兩個多月。
當然目前脈象還很微弱,懷孕的徵狀也不明顯。但身體是她自己的,有什麼變化她自己最清楚,她確實已經懷孕沒錯,更何況為她看診的大夫也這麼說!
珠兒的眼底,儘是獲知懷孕後的喜悅。這就代表,她早一步比石破軍那賤女人登上小妾的位置,她的肚子還沒有消息。
興奮過頭的珠兒壓根兒忘了,從她進殷府以來,還沒聽說哪個寵婢懷孕過。但她一直以為那是大家運氣不好,絲毫沒有想過其中有特殊原因,一股腦跑去找殷仲威,進行她的下一步計劃。
「少爺,是珠兒,珠兒有要緊的事兒同您說,請您開門。」既然已經確定懷孕,珠兒一秒鐘都不想浪費,立刻跑去敲殷仲威的門要名分。
「是珠兒?」殷仲威沒想到敲門的人會是珠兒,沉吟了一會兒後開口要她進來。
「有什麼事?」珠兒方才踏進他的房間,還沒能說上一句話,殷仲威便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珠兒的心都冷了。
「我、我想說我懷孕了!」珠兒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殷仲威愣住。
「你懷孕了?」
「是您的骨肉。」她點頭。
「……我的種?」他似笑非笑的打量珠兒,銳利的眼睛像只鷹隼般的在珠兒身上徘徊,她更加不安。
「當然是您的骨肉,少爺,您知道我是處子之身,這孩子不可能是別人的。」珠兒進一步說服殷仲威,她並沒有說謊。而事實確實如此,當初她和他在一起時確是處子,但之後……就不那麼確定了,她已經有了新的情郎。
「我明白了,你要什麼?」該是決斷的時候,不能再拖下去。
「要名分,少爺。」珠兒獅子大開口。「既然我已經懷了您的骨肉,自然不宜再做粗重的工作,需要好好休息。」
「意思就是要當我的妾,對吧?」殷仲威明白她打的主意,代她把話說出。
「是的少爺,我想那並不過分。」走到這一步,珠兒已是無路可退。而殷仲威也不要她退,他另有盤算。
「一個時辰以後到大廳來,我會給你答案。」他會給她交代。
「為、為什麼?」殷仲威突來的決定讓珠兒慌了手腳。「為什麼還要等一徊時辰……」
「你不想要名分了嗎?」殷仲威低狺反問。
「當然想……」但是為什麼要拖到一個時辰……
「想的話立刻給我出去。」他還有別的事要做,沒空和她磨菇。
「但是少爺--」
「出去!」
殷仲威無情的逐客令,著實讓珠兒難過了許久。但一想到不久後她就能冠上「殷夫人」名號,心情不由得雀躍起來。
殷夫人……殷夫人,她越想越興奮。
管她是第二、第三,或是第幾夫人。只要能和這三個字沾上邊,叫她付出什麼代價都願意,就是說謊也行。
珠兒有十足十的把握,殷仲威這次一定會認栽。但她忘了殷仲威是何種角色,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讓她唬卡過去。
「叫總管來我的院落一趟。」珠兒走後,殷仲威吩咐下人召集總管。「再叫二總管出府請許大夫……」
就在殷仲威將他心中的盤算一一付諸實際行動之際,石破軍倒是十分清閒,和殷仲威及珠兒的忙碌成強烈對比。
從那天以後,他們兩個人就不再提起「愛」這個敏感的字眼,打算就這麼耗著。雖然這個舉動稍嫌消極了點,日子倒也過得平靜,轉眼已快到中秋。
今兒個是中秋的前一夜,殷府上下忙著打點過節要用到的物品,裡裡外外忙成一團,甚至她的貼身女婢也被總管徵調去大廳幫忙。
「小姐……」女婢遲疑的態度著實有趣。
「去吧!」石破軍點頭,催促女婢趕快去大廳。
打從重新返回殷府以來,巧兒的態度改變了不少,做什麼都會事先詢問石破軍的意見。
對於這個改變,石破軍除了覺得比較受尊重之外,並沒多大喜悅。不過唯一慶幸的是,三不五時巧兒還是會口無遮攔,說些以下犯上的話,每當那個時候石破軍總是微笑,等著她自己發現遮嘴,也算是一種樂趣。
「發生什麼事……」
「少爺召集所有的……」
女婢前腳才剛走,遠處傳來的喊叫聲讓原本已經喧騰的殷府顯得格外不平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
「不得了了,小姐!」
女婢前一刻離開,下一刻又轉進屋子裡來,表情慌慌張張。
「什麼事,巧兒?瞧你慌的。」不知情的人會以為見鬼了。
「少、少爺命令大夥兒到大廳集合。」女婢氣喘吁吁的說。「所有的人都要去,不管是總管、女僕、或是護院,每一個人都要到,現在大夥兒正忙著趕到大廳呢!」說是見鬼也不為過,她來殷府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發生這種情形。
「我也要去嗎?」她一向不過問府裡面的事,去了能做什麼?
「特別是你。」女婢把殷仲威交代的話重複一次,就怕石破軍不肯去。
他的顧慮是對,石破軍真的不想去,但照這個情形來看,不去恐怕不行。
「我們走吧!」非要地在場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有一探的必要。
石破軍在女婢的陪同下走向大廳,而她還沒進去,就發現裡面圍滿人,不少人還站到院子外頭去,其中大多是護院。
她走進大廳,殷仲威早已恭候多時。不過他很奇怪,沒有跟她打招呼,只是比了一個手勢,叫她一旁坐下,葫蘆裡不知賣些什麼藥。
他賣的藥很快就見分曉,只見他悠哉悠哉的站起身,冷靜對大夥兒說:「大家一定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召集所有人到大廳集合,我這就給大夥兒答案。」
話方落,他隨即轉向其中一位女婢。
「珠兒,出來。」他把女婢的名字叫得又亮又響。
珠兒嚇一跳,在大家的注視下戰戰兢兢的出列,不明白主子想幹什麼。
「一個時辰以前,珠兒到我的房問,說她懷了我的孩子,要我給個名分。」殷仲威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把她一個時辰前說的話再說一次。唯一不同的是,這回得攤在大夥兒的面前說。
回應殷仲威話的,有驚呼聲,也有點頭叫好,恭喜她終於熬出頭的。但更多的是疑問,就大夥兒記憶所及,主子已經很久沒跟她同床,這小孩……是怎麼有的?
大夥兒議論紛紛,唯獨珠兒和石破軍白了臉色,驚訝地看著殷仲喊。
「大家安靜下來。」殷仲威要七嘴八舌的下人噤聲。「為了確認珠兒有沒有說謊,我特地請了大夫前來把脈--許大夫,請。」
隨著殷仲威的邀請,一位中年男子從人群站出來,走向珠兒。
「珠兒姑娘,請你伸出手,讓老夫探測你的脈象。」許大夫道。
這原是一件極為失禮的事,一個大姑娘家,竟要她當著大庭廣眾下把脈,證實她到底有沒有懷孕,說穿了很侮辱人,但珠兒豁出去了--她當然是確定自己已經懷孕,才敢跑去跟殷仲威要名分,沒想到他要她等一個時辰的結果,竟是弄出這個場面要讓她當眾難堪,這口氣說什麼也吞不下去,定要討回來!
「麻煩你了,許大夫。」珠兒大方地伸長手,讓大夫把脈。
許大夫謹慎地測量她的脈象,頓了大半晌,才慢慢收回手。「殷公子,珠兒姑娘確實已懷有身孕,大概有兩個多月。」
許大夫簡短的一句話,立刻造成現場極為不同的反應。下人們不必說,定是驚呼不已。珠兒更是面露驕傲的表情,得意洋洋地看著石破軍,石破軍的臉色更加蒼白。
殷仲威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下定決心的說:「好吧!漢忠,你可以把人帶走。」
殷仲威無端點名家中的護院,不但下人們莫名其妙,就連石破軍也忍不住掉頭去看正從人群中出列的護衛,他的臉色跟她一樣白--不,更白。
「你應該心裡有數,我為什麼會指各你。」殷仲威用平靜的口吻,跟他最信任的護院對話。
只見護院慚愧的低下頭,說了聲:「知道。」兩個大男人間的對話形同啞謎,只有身處其中的人看得清。
「珠兒,你可以跟著漢忠走了。」殷仲威接下來換點名女婢。「我會給你們一筆錢,讓你們到別的地方過日子,你馬上跟著他離開殷府。」
殷仲威這個驅逐令下得又猛又急,把珠兒嚇傻眼,下人們也不能理解,想不透護院跟這件事有什麼牽連。
「我、我為什麼要跟著漢忠走?這是你的骨肉啊!」珠兒聲嘶力竭的吼道,不過用心的人可以聽出一絲心虛。
「真的是我的骨肉嗎?」殷仲威冷冷睨著女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漢忠大半夜裡都在花園幹了什麼好事,我只是不想講出來而已。」
珠兒原本是想藉此機會掙得更好的地位,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如此,大家都在看她。
「我和漢忠是清白的!」她像個瘋子般吼叫。「這個孩子是你的,你別想不認帳!」
珠兒滿心以為只要順利懷孕,殷仲威就會認栽。全然不知,除了石破軍外,他從不給任何同床女人懷孕的機會,這當然也包括珠兒。
「漢忠,你自己出來說明。」殷仲威原不想走到這一步,但珠兒無禮的態度惹火了他,他不能讓石破軍誤會。
「少爺,我--」漢忠為難地看著珠兒,一方是他的愛人,另一方是他的恩人,沒有殷仲威就沒有今日的他,他不能恩將仇報。
「少爺說的都是真的,我和珠兒確實有染,已經好幾個月了。」隨著護院的吐實,現場傳出陣陣的喧嘩聲。大夥兒就在奇怪,大半夜老聽見後方花園傳出怪聲,原來是他們兩人。
「你還有什麼話說?」殷仲威轉而問珠兒。
珠兒的臉色倏然刷白,明白無論她再說什麼,都沒有人會相信她,她已經在大夥兒的面前鬧足了笑話。
殷府有條規定:嚴禁底下的人私通。換句話說,她和漢忠已經犯了家規,必須走人。
但她不甘心……沒有辦法甘心!在石破軍那個賤人還沒來殷府之前,她才是殷仲威的寵婢,殷府上下最得寵的女人。可她一來,就搶走了她的地位,把她打入萬丈深淵,說什麼她都不甘心!
「珠兒,我們走吧……」漢忠趨前欲扶住珠兒,卻被她揮開。
若不是石破軍……若不是這個女人……她也不會……她也不會……
「都是你!」珠兒用怨恨的眼光看著石破軍,球看越恨。「都是你這個賤女人,害我落得如此下場……」
接著珠兒忽然拔出漢忠掛在腰際的佩劍,引起現場一片慌亂。
「住手,珠兒!你要做什麼?!」漢忠想抓住珠兒,卻被她跳開。
「你不要管我!」珠兒把劍指向自己。「被人這樣當眾侮辱,我也不要活了。」她雙手發抖。「但是我不會甘心的!我要讓你們一輩子後悔,讓你們一輩子忘不了這一幕,這是你們欠我的--」
珠兒本想用鮮血詛咒石破軍和殷仲威,怎料同時有好幾雙手朝她撲過來,其中一雙是石破軍的手,她的右手臂正滲出鮮血,應驗了珠兒的報復。
「破軍!」殷仲威萬萬沒想到這一場鬧劇的結果,竟是由珠兒傷了石破軍收場。石破軍為了阻止珠兒自殺,在第一時問飛身搶救,卻因此劃傷手臂,鮮血直流。
見狀珠兒嚇呆了,她的本意是自殺,不是傷害石破軍,她為何要撲過來救她?
「你還好吧,破軍?」殷仲威的臉色幾乎跟石破軍一樣白,慌亂地翻看她的手臂,卻被她用另一隻手擋下來。
「我很好,只是小傷口,沒什麼大礙。」石破軍的語氣冷靜到不像剛受傷,這更讓殷仲威擔心。
「破軍--」
「請容我先行告退,我想先回房間包紮傷口。」石破軍淡淡要求。
「……好吧!」殷仲威雖擔心石破軍,但她的傷口看起來確實沒有什麼大礙,遂答應她的請求。
石破軍朝大家點點頭後轉身,巧兒趕緊跟過去,主僕兩人在大夥兒的注視下離開大廳,回到自己的院落。
「把她帶走!」待石破軍退下,殷仲威隨即狂暴的命令護院把珠兒帶走。
漢忠趕忙奪下珠兒手上的劍,放回劍鞘,扶住她的手臂就要帶她離開。
「少爺……」珠兒後悔不已的看著殷仲威,她不是故意要傷石破軍的,她只是--
「滾!!」殷仲威下最後通牒,而漢忠知道他們再不走,就永遠也走不了,殷仲威可能會臨時反悔。
漢忠強行架走珠兒,永遠地離開殷府。長年的王僕之情因為珠兒而截斷,不能說沒有遺憾。另一方面,殷仲威也是因為對方是漢忠,才沒有派人追殺他們,也算是仁至義盡。
在這同時,石破軍木然地任由女婢包紮傷口,腦海裡面怎麼也忘不了珠兒自殺的那一幕。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賤女人,害我落得如此下場!
珠兒破碎的控訴猶在耳際,一個字一個字在她腦海裡面盤旋。
我不會甘心的!
她的眼神充滿怨恨。
我要讓你們一翠子後悔,讓你們一輩子忘不了這一幕,這是你們欠我的!
是的,她用實際行動,證實她所言不假。而她確實也永遠忘不了那一幕,居然有人為了她而自殺。
「小姐,包好了。」巧兒為石破軍包好了傷口,傷口不深,僅傷到表皮,但卻重挫了石破軍的心。
「謝謝你。」她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正常。「你可以下去了,我想一個人獨處一陣子。」
「小姐……」
「拜託你。」石破軍催促女婢。
巧兒沒辦法,只得歎口氣,悄悄離去。
一待女婢離去,石破軍隨即崩潰。她渾身一直發抖,腦中不斷重複珠兒自殺的影像以及她說的話。
我要讓你們一輩子後悔,讓你們一輩子忘不了這一幕……
她忘不掉!她的妥協居然傷害了這麼多人,她爹親、還有珠兒。她甚至為了奪回以前的地位,不惜和別人私通懷孕,以喚回殷仲威關愛的眼神,到了最後,還落個當眾受辱的下場。她到底做了什麼?到底對珠兒做了什麼?!
「破軍,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一直發抖?」趕來探望石破軍的殷仲威,一進門就瞧見石破軍慘白了一張臉,身體不斷地顫抖,心急如焚地來到她身邊問她。
她緩緩抬頭看著殷仲威,他的臉上寫滿了焦急,寫滿了關心,還寫滿了愛,她突然覺得承受不住。
她承受不住!
如果她能恨他,情況可能還好一點。又如果她能對一切泠漠,她就不至於如此心痛。可她沒辦法!他對她的柔情,軟化了她的心,升高了她原本已降至冰點的體溫,卻也因此使她錯亂。
「破軍!」殷仲威心疼地看著滿臉倦容的石破軍,她的沉默,教他害怕。
「……」她說不出話。有太多複雜的感情,在她的內心裡面翻攪,讓她就算有話也說不出。
「破軍。」他用力搖她的身體,試圖搖回她的理智。但其實她很清醒,就是因為太清醒了,所以才痛苦,她真希望自己不要那麼清醒就好了。
「……」她真的有話要說。
「你說什麼,破軍?我聽不清楚。」她細若游絲的語氣,迫使他必須拉長耳朵,注意聽她說話。
「……讓我離開。」她逐漸找回自己的聲音。「……讓我走……讓我遠離殷府!」說到最後,石破軍的聲音是清楚了,但殷仲威卻聽迷糊了,她該不會是在同他說笑吧?
石破軍淒楚的表情說明了不是,她是真的想離開殷府、離開他,這讓他覺得不可思議,同時又憤怒。
「就因為剛才那場鬧劇,你就要離開?」他氣得額冒青筋。
「那不是鬧劇,而是真實發生在我面前的事情,我沒辦法漠視。」她搖頭。
「破軍……」
「她在我面前自殺,你能相信,有人因我而自殺嗎?」她想到就全身發抖。「若不是我,她就不會如此,就不會--」
「別傻了,破軍。」殷仲威厲聲阻止她胡思亂想。「那不是你的錯,就算換做另一個女人,她也是相同做法。」詛咒珠兒那該死的女人,居然想出這麼瘟狂的主意,
「但我不是另一個女人,我就是我。」她疲倦的閉上眼,深深懺悔。「珠兒說的對,都是我的錯,若我不出現,那就好了。」
「破軍!」該死,她怎麼老講不通?
「讓我離開吧!」她懇求殷仲威。「我答應你,就算我離開你,我也不會屬於別人。我會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度過餘生。」
「你是不是想出家?」殷仲威一聽見石破軍的話,就直覺想到這方面。
「我……」石破軍嚇一跳,她的確有這個想法,但她從未明白表示,為何他會知道?
殷仲威勾起一抹殘忍的微笑,她雖然從未表示,但他比誰都明白她對佛祖的心意,也比誰都嫉妒。
「我不會讓你走的。」這就是答案。「就算要燒光天下所有的佛寺,毀掉大明所有的尼姑庵,我都不會讓你出家。」
「你……」
「聽見沒有,我不會讓你走!」他激動的抱住她。「而且該死的你怎麼可以漠視我對你的感情,說丟就丟,難道我對你沒有一點意義?」就算只有肉體關係,她也回應了他的熱情,雖不致兩情相悅,也是水乳交融。這樣的感覺,難道不值得她保留,必須該死的出家才行?
殷仲威不能理解她的決定,而石破軍則無法理解他的執著。難道他看不出來,他們兩人在一起注定只是災難,往後只會付出更多的代價?
「我求你……」趁著事情還能挽回之前讓她走。
「不許,永遠不許。」他把她抱得好緊,好怕她會消失;消失於佛祖的呼喚之中。
人生自是有情癡。
世間最難的,莫過於情。
就連佛祖,也難斷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