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磊知道結兒正努力的化解僵局,但是這姜大人卻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的;她出面只會讓事情更棘手而已。
他本來打算要阻攔結兒,但他卻偶然從頭巾下瞥見,結兒對他露了個要他別擔心的微笑。
「姜大人號稱才子,怎麼卻連這點小事也記不住?」
結兒輕柔笑著,在眾人心焦的注目下,一字一句緩緩說著:
「您的確到過藍府,不過那時只是奉命宣讀聖旨,沒停留多少時候,您該沒和藍……我是指我們該沒照過面……至於桂花糕什麼的,您那時好像也沒帶來吧?勞您這次費心送上的桂花糕,我會好好嘗嘗。」
只見姜仲堯自始至終那份優雅微笑,頓時變成了異常驚訝的表情。
看到姜仲堯的模樣,無法判斷是好是壞的鷹磊,也只能草草地為這個面談做個結束。「香蘿……累了嗎?」
他體貼的走到結兒面前,暗示她趕快退場。
但結兒卻像毫無知覺一樣,突然傻傻的站在原地,對鷹磊的話充耳不聞。
「結兒?」注意到結兒的異狀,鷹磊緊張的顧不得秦夫人尖叫著阻止他,逕自一把掀起她頭巾,就看到她一臉慘白,雙手抱胸蛾眉緊蹙,渾身不住打顫。
他伸手扶住她,同時擔憂問道:「頭又犯了疼嗎?」
結兒痛苦的勉強點了點頭。「鷹磊……我……」
「失禮了、姜大人,她身體不適,容我夫妻兩人先行告退。」鷹磊急忙攔腰抱起結兒,衝進內府。
衛文代表主人上前,和回復笑容的姜仲堯繼續禮貌上的寒暄,而衛武則負責去聽秦夫人抱怨少主對新娘的粗魯舉動。
兄弟倆同時起了個疑惑問不出口:姜大人對少夫人的回答到底滿不滿意?
「白家能靠民兵之力屢次阻止回紇入侵,顯見領頭的白鷹磊確實有他的一套,別說為父多心,你可別太小看他……」不遠處,有個和藹的聲音這麼對她叮嚀著。
「我會小心的,爹。」
「必要的時候……該怎麼做……你絕不能忘記……」
即使爹這麼千叮萬囑的,結兒不但把他的交代忘得一乾二淨,更慘的是,她連她爹爹是誰也忘了……
每次回到現實中時,結兒總是陷入懊悔萬分的情緒中。
她知道方才看到的景象絕非單純的夢境,而是實際上曾存在過的,與她密切相關的事件。但是每每到了緊要關頭、她總是會忘記最重要的部分。
她雖然仍想不起她是誰,但是她可以肯定她出現在白家的理由絕不單純;也許,她還肩負著探查白家虛實的任務!
天啊!她已經無法像個無關之人訴說自己的無辜,她很可能是為了陷害白家而來到此地的!結兒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是個這麼沒心沒肺的小人!
「好多了嗎?」溫柔的聲音自床沿傳來,結兒才驚覺,她並非自己一人!
略側過頭,結兒看到原先坐在她床畔的白鷹磊,緩緩的走到窗邊開了窗。
朝陽散發出活力四射的光芒自窗口流洩,灑遍屋中。
「……你整晚都在照顧我嗎?」結兒愧疚的問。
其實就算鷹磊不說,結兒也早在他轉身前的一瞬間,看到他略微浮腫的雙眼有著血絲,那顯然是徹夜未眠的結果。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你一直昏睡著,也沒什麼麻煩的。」他淡淡說著。
「你不需要為我如此費心。」結兒以自己的力量緩緩坐起身。
只見鷹磊露出了一個感到有趣的表情。「這裡就是我的房間。」
結兒發現她不該問這麼敏感的話題的。不自覺的,雙頰又燥熱起來。
「但……我們不是說好……我們之間不會有……嗎?」她機警的低頭看了一下,還好身上的衣服仍是昨晚那套新娘衣裳。
「說是這麼說,但……」鷹磊刻意拉長回答。
看結兒紅得發燙的俏臉越是迫切的想聽到答案,他就越延遲不答。他喜歡看她那副手足無措卻又故作鎮定的模樣。
結兒吃驚的想:這傢伙不會想食言而肥吧?「你這個——」
「別急,聽我說。」趕在結兒開罵前,鷹磊制止她。
他早已領教過她的伶牙俐齒,這就是為什麼老讓他無法真正敵視她的理由。他不認為藍家會找這麼個直率姑娘來當臥底。結兒罵人的詞彙實在豐富過頭。
他露出微笑解釋。「第一,你雖然不喜歡這高塔,但這裡一直是我的居處,只是後來改為新房;第二,新人若不住在新房,豈不啟人疑竇?姜大人還沒離開,我不得不處處小心。你大可安心,過了這幾天,我有的是去處。」
霎時,結兒的心像是被劃了一刀似的。明知這是她自己提出的要求,但她不知為何,一思及他日後將在哪些地方度過漫漫長夜,心中就是極不舒坦。
「你打算在這兒待幾天?」她不覺冒失地語帶醋意問道。
「這麼快就下逐客令了?」鷹磊誤解她的心思,以為她是害羞才急著趕他走。「天色已明,我也還有事要處理,恕不奉陪了。」
語罷,他仍是精神十足的走了出去,完全不見他受到熬夜的影響。也許他長期以來也習慣這種作息了吧!
結兒有些落寞。他完全沒提起昨晚她與姜大人之間的對答。
他什麼都不想問她嗎?
這是代表他相信她所以不問;或是他永遠都不會信任她,因此沒必要問?
她的頭已經不再疼了;但,昨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什麼原因引發她頭疼?每次她頭疼的時候!都是她努力要回想自己的時候,而昨天她說了些什麼?那時她正在回答那位平州長史姜仲堯的問題……
關於姜仲堯故意引誘她回答問題,以證實她是否是藍小姐本人的事;問題癥結在於,結兒怎麼能那麼自信自己知道答得出來?
就連鷹磊原本也打算不讓她回答的……但是那時她確確實實的能回答,而且她非常肯定那個答案是對的!
難道說,她真的是那個跳崖逃婚的藍香蘿?
不、不對,結兒的頭又起了一陣劇痛。她知道姜仲堯去藍府的一切經過,但是那時她……對,她並不在場,是事後有人告訴她的!但——是誰說的?
而且,既然她的答案是正確的,那個姜仲堯又為什麼一臉震驚?
可惡!不論她有多努力,她還是無法想出到底是誰不斷地給她關於這場婚事的情報……不過!她多少想起關於她出現在此的目的。
她來到白家是為了得到「某個東西」。某件足以動搖白家稱霸北方的重要東西。但那會是什麼?結兒氣憤的抱頭躲在棉被中。
她怎麼老記著用不著的情報,而忘了重點啊?
「少主。」衛文和衛武在收拾完喜筵的殘局後,像往常一樣來到書齋,向少主報告堡中的大小事務。「大部分的客人都在昨晚就離開了,只剩一位……」
「偏偏那位正是麻煩的根源。」白鷹磊靠在椅榻上,閉目養神。即使如此,他還是能聚精會神的聆聽部下們的報告。
他淡淡命令道:「小心的派人監視姜大人,我希望是由你們兩個其中一人去;而另一人……去盯著結兒。我們不得不提防藍家可能有所動作。」
「少主也認為夫人必是藍家小姐無疑嗎?」衛武還是忍不住問道:「昨晚她對姜大人所說的,到底是不是姜大人要的答案?」
「那只有當事人知道。」白鷹磊腦中掃過許多的可能,即使是他,也不敢妄下推斷。「只是……如果姜仲堯看穿結兒說謊,想必他也會認定我們找了個冒牌新娘,那他不就會發現藍香蘿,在中途就出事了嗎?既是如此,他不是更應該會以為白家有謀反的嫌疑?他不快點回去稟報楚廷王,還親自留在這裡,豈不是太冒險了?」
「不過,如果夫人說的是實情,那不就表示她和藍家關係匪淺……說不定她只是偽裝失憶來讓我們對她解除防備、好藉機自由行動,方便陷害我們白家。不過很可惜,經過昨晚的對答,她終究露出馬腳了。」衛文自始至終就對結兒抱持懷疑態度。
「……不論她是不是藍家來臥底的,總之,在姜大人待在白家這段時間,絕不能讓她有絲毫意外,否則……」白鷹磊睜開雙眼,銳利的目光迸射而出。「藍家一定會有所行動的,在近日內……」
「這是少主要給夫人的。」年紀和結兒相仿的女子領著一群人,將一箱箱華美的絲綢衣裙、首飾珠寶一一運進了房間。「夫人要將東西擱在哪?」
「有地方就隨便放吧?由你拿主意。」結兒隨和的笑道。
在這個對她充滿敵意與漠視的環境中,她犯不著再不斷地樹立敵人。
她希望之後能專心將精神全放在找回自己的過去,所以眼前就得先拉攏好身邊的人,免得以後還要時時分神,注意是否有人在她身後放冷箭。
年輕女子對於結兒的友善只是嗤之以鼻地冷漠態度回應。
結兒無法責怪她。事實上,自結兒住進這兒後就一直是這女子在打點結兒的一切所需,人家沒暗中虐待結兒就不錯了,對一個被公認是「敵方臥底」的夫人,她還能保持一定禮節就算客氣了。
「你的名字是?」結兒決定,就先從這個看來像是內府總管的女子開始,慢慢的建立她在白家的地位。不管她這個夫人是否名副其實,日子總是要過的。
「……沛吟,衛沛吟。」
「是嗎?那麼今後我就管你叫吟兒好了。」結兒點了頭。「你是哪位衛總管的女兒?」
「家父是總管衛文。請恕我直言,夫人。」衛沛吟不客氣地回答:「你不用白費心機的對我下工夫,若你想好好的在白家生活,就別做出任何對不起少主的事,否則……」
「我在這裡可是孤身一人,如何對不起他?倒是他別對不起我就得了。」一思及日後鷹磊將與其他女人共度,她心裡就頗不是滋味。
明知這是兩人成婚時所作的約定,還是她自己主動提出,但為何她一想到這點就覺得有些悲哀。
她喃喃自語道:「算了,反正他有幾個侍妾我也無權過問吧?就算吟兒你是他的小妾……」
「夫人請自重,這些話不能隨便說的,少主向來潔身自愛,沛吟也還是未出閣的閨女,您是夫人,怎能不信自己的夫婿?」
被沛吟這一番話給說得滿臉通紅的結兒,不好意思的低垂著頭。
不論白鷹磊做了些什麼,她確實不該胡亂揣測牽連別人,凡事都該講求憑據的。「抱歉,是我失禮了。」
衛沛吟對於夫人這麼率直倒是有些意外。她一直以為藍家來的大小姐應該是心高氣傲又會耍脾氣的。
原本打定主意要讓這個夫人在白家難以立足的她,倒被結兒客氣的舉動給弄得不知所措。
眼見結兒情緒低落的樣子,她反而不由得出言安慰道:「夫人大可不必亂吃飛醋,至今……我未曾見過少主對女人這麼認真過的,即使您是藍家的人,如果您能和少主相處得好……」
沛吟話未完,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對「敵人」表現友善,連忙住了口。
「那是什麼意思?」結兒猛然抬起頭。
白鷹磊對「什麼」認真?
是對她這個來路不明的結兒,還是針對聖旨賜婚的藍香蘿?但她沒來得及問話,就見自覺失言的衛沛吟匆匆告退,冷清的房中只留下她一人。
她……會對白鷹磊吃醋?難道她開始喜歡他了?但這是不可能的吧?
一定只是身為女人的自尊心作祟罷了。結兒下了這麼個結論。
「晚膳不能在房中用嗎?」結兒慌張的問。
聽說那位姜大人還待在白家,如果她出去和大家一起用膳,萬一她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不就會讓人看穿她不是那位有教養的藍香蘿?她現在頂替藍香蘿待在白家,既已欺君,就只能處處小心,別被人發現這事實。
「我覺得頭疼、胸疼、手腳發冷,像是染了風寒,所以、所以就不出去了,好嗎?」她一臉企盼的看著白鷹磊。
「白家的家規規定晚膳時所有人都要到。你天天風寒也不是辦法。」瞭解她逃避心理的白鷹磊駁回她的請求。「況且姜大人似乎打算明天要回去了,理所當然我們得要表示一下禮貌,為他餞行。」
「只要我一直不露面,就不會有人認出我不是藍香蘿,這不是很安全嗎?」
「昨天……你昏倒的時候,大家都見到了你的樣貌,也都認定你是白家少夫人,現在再隱瞞反而不自然吧?」白鷹磊一直有些懊惱自己昨天突兀的舉動。
他那時也不知怎麼的,一發現結兒出了狀況,就什麼都沒多作考慮魯莽行事;察覺自己在眾人面前掀起她蓋頭是項失策時,還是在聽衛文說當時的賓客們都紛紛對結兒的美貌讚美不已時才想到的。
這點令他非常不悅。
結兒可是他的妻子!他無法容忍有人對她有非分之想。
他雖然不願承認,但是自己確實被結兒影響了。
「但……這次姜大人不知道又會出什麼難題,萬一我不能應付,到時白家不就會惹禍上身?」結兒皺眉道。
「你昨天應付得很好。」其實白鷹磊很想知道,結兒口口聲聲說她不是藍香蘿,為何卻又能理直氣壯的回答姜仲堯放問話,這之間的矛盾該如何解釋?
難道她自始至終都在騙他?
如果她真想陷害白家,那時避不作答不是更能引起姜大人的懷疑嗎?
聽衛文說過,今天一天,姜仲堯曾試探的追問旁人有關結兒的事,這是否表示結兒的答案是錯誤的?但……
「昨天……不過是運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說,但我就是知道那件事。」結兒試圖向他解釋一切,她不想讓鷹磊以為她一直在欺騙他。
「無所謂,一開始我就說過,你也許是藍香蘿,也許不是,總之,你似乎又更接近過去的你了。」白鷹磊決定結束這段談話。
維持眼前這種危險的關係,他就還能和結兒平靜的在一起,否則一旦確定她的真實身份,他不知道那時該怎麼做……現在還是別想那麼多了。
「走吧!別讓姜大人等太久。」
「真不愧是白家,家宴也相當的豐盛!」
「哪裡,這只是粗茶淡飯。」白鷹磊一面說著,一面招呼著姜仲堯入座。
為了少數還沒離開白家的賓客,白鷹磊還是準備了三桌酒席,他、結兒、姜仲堯和與他同行的官員坐一桌外,還有其他隨從及管家們也另外在隔壁廳裡坐了兩桌。
結兒戰戰兢兢的來到他身旁,臉色蒼白的像是受到驚嚇的小兔子。
「夫人身體不適?」姜仲堯關心問道。
還不都是因為看到你!結兒差點就這麼說了。
要不是為了提防姜仲堯可能識破什麼,她才不用這麼提心吊膽!不過她說出來的卻是。「讓姜大人掛心了,妾身一切都好。」
「用膳吧!」白鷹磊不給姜仲堯任何機會追問結兒,打算用佳餚封鎖姜仲堯的發問。
看到面前菜餚,大家卻沒動手的意思,一雙雙眼睛全注視著結兒,結兒開始猜,這會是要她先動手?照理一般家中確是由主人先開席,白家是女主人開席嗎?眼前有一大碗檸檬水!這個是……
白鷹磊赫然想到方纔他只顧著說服結兒,忘了交代她要先用檸檬水淨手,她該不會想喝下那碗水吧?當他想不露痕跡的暗示她時,結兒早已經動手。
「這水不新鮮。」結兒出人意料的揮手召小丫環來,要她們換新的來。注意到大伙還望著她沒動靜,她自然的露出笑容。「大家別客氣先用無妨。」
這算是她聰明的地方嗎?略過自己不熟的禮節?但是她從容的態度不正說明了她相當習慣這種規矩,顯見她出身該是有點身份的人家?白鷹磊忍不住猜想著。
「哇!」一不小心,要換檸檬水的丫環絆了腳,將手中要端走的湯碗給打翻在地上,就見灑在地上的檸檬水一碰到絨毯立刻冒出白煙,隨即燃燒起來。
水中有毒!在場的眾人全部都清楚的看到了這個恐怖的事實。不過沒有一個人有那個膽子開口點明。
如果方才大家全用那檸檬水洗了手,在用膳的同時,一定也會將毒藥給不經意的送進口中,一餐下來,一定會有人送命!
是誰?白鷹磊想都沒想到,居然有人能潛入白家下毒!
是藍家的刺客!對方想謀害的對象又是誰?是欽差姜大人,或是針對他?也或者是對準「藍香蘿」而來?
「這水真的很不新鮮。」最早打破詭異沉默場面的人還是結兒。
她一臉純真,彷彿看不穿有人下毒的事實,還惋惜的不停搖著頭。
她回過頭看著神情肅穆的白鷹磊,無奈笑道:「雖然讓客人再等是有些失禮,不過讓大家吃這些不新鮮的東西更是抱歉,咱們不如讓廚房重作吧?」
不等鷹磊答話,她又轉身對姜仲堯甜甜一笑。「請您再多等一會兒沒關係吧?我會讓廚房多準備幾道最具咱們北方風味的小菜來招呼您。」
「你怎麼說,就怎麼做。」姜仲堯的表情雖然也有些僵硬,但他的回答也表示他無意追究為難白家,接受了結兒天真的解釋。
「大總管,你親自去盯著廚房。」白鷹磊召來在另一桌用餐的衛文,要他徹底的守護廚子作菜的過程。
因為不知道眼前的宴席有多少也被下了毒,為了保險起見,就像結兒所說的,還是全部重作來得安全。
白鷹磊微笑的站起身道:「那麼,姜大人,我看這段時間,不如請您在白府中逛逛,看是要游賞後苑,或是到書房把玩古玩都隨您。」
「客隨主便。」姜仲堯恢復了一直保持的溫和笑容,在衛武管家的帶領下離開了大廳。臨走時,他還不忘回過頭來看了結兒一眼,點頭致意。
只是在他臉上似乎籠罩著疑惑的陰影。
「你怎麼知道那水不對勁?」白鷹磊目送姜仲堯先行離開,立刻回頭追問結兒。要不是她發現那水中有毒,又恰如其分的招呼姜仲堯,恐怕白家會被冠上意圖謀害欽差的罪名。但是……為什麼結兒能做到這些?
連他都沒能察覺有人下毒,而結兒卻看穿了?除了下毒者以外,還有誰知道?
而且結兒一直不願出來和大家用膳……難道……
可若真是她下的毒,在這之前沒離開過寢室半步的她!是在何時動手的?除非白家中有她的同夥,但又會是誰?
不知為何,在他內心深處,鷹磊並不願相信她真是來陷害白家的……
「結兒!」他才轉身,就看到自始至終保持謙和微笑的結兒,突然整個人癱軟倒下。
他連忙跨步衝出、趕在結兒撞上地面前,一把將她扯進懷裡。「怎麼了?」
「……真是嚇人……剛剛是不是有人在水裡下了毒?」驚魂未定的結兒,強做鎮定的靠在鷹磊身上、打起精神,抬起頭,看著為她擔憂的他,遲疑問道。
「我還想問你呢!」對她截然兩樣的態度難以理解的鷹磊,不由得苦笑著。
不過,看到現在她受到驚嚇的模樣!他突然覺得放心多了。
「方纔你不還像個沒事人一樣的在那裡發號施令?怎麼現在卻……」
「我一想到姜大人在場,說什麼也得故作鎮定;否則,意圖謀害欽差,真要追究起來,也是可以羅織一個謀逆的罪名來個抄家滅族。我不能讓你……你們白家受到莫名的冤枉吧?」
說著,結兒突然羞紅雙頰撇過頭。那時她唯一的念頭,就是保護對她有恩的白鷹磊;只是,這點無論如何也不能向他表明。
她連忙轉移話題,掩飾自己的羞怯輕笑道:「至少,就算你對朝廷有所不滿,我也不認為你會蠢到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動手。」
「確實如此。我沒有必要對姜仲堯不利。」鷹磊雖然扶她起身,但是他沒有放開她的意思,深怕她又倒下,扶著她以防萬一。
他不禁皺眉道:「但……會是誰呢?」
對白鷹磊而言,白家上下對他的忠心,自是無庸置疑,他理所當然的會先將自己人給排除在外,白家的守備固若金湯,要從外頭潛進又不被發現,也不是那麼容易;最有機會下手的人,就在接受白家邀請而來的客人中。
可是,至今仍留在白家的客人們也只有姜仲堯和他的幾名隨從官員,但從他們那時驚愕的神情來看,顯然他們並不知情;剩下來,還留在白家的外人……怎麼想,也就只有結兒……
他並不想懷疑她,但合理的判斷下來,難免有這樣的結論。
倘若從一開始,結兒的失憶就只是幌子,她不過是佯裝無知來欺近他,搏取大家的同情來掩飾她暗地裡進行的陰謀……
看到他望著她的眼神不再溫柔!審視的視線自他眼中迸射而出,她的心不禁被刺痛了。
她雖然失去記憶,可又不傻,她知道他在懷疑什麼。
雖然理智上很清楚他身為白家首領,不能對任何有可能危害白家的小細節視而不見,但是她心裡卻無法諒解,為何之前可以相信她,現在卻不願信任她到最後?
對他的懷疑,她沒來由的感到悲哀。她甩開了他支持的臂膀,掙脫出他的懷抱。
「走吧!還得要去招呼姜大人呢!」說完,她就神色漠然的往外走。
「你是怎麼看出那水中有毒?」他在她身後追問著。他明白的看到結兒受傷的表情,但是以他們一開始就是那麼不尋常的關係,他又能如何對她?
「……我不知道那水是不是有毒,只是碗底的水似乎有些濁,我以為憑白家的體面,是不該這麼不謹慎的用沒煮開過的水來招呼客人……」結兒漫不經心的丟下這些話。
白鷹磊皺著眉頭看著結兒離去的背影。
結兒不像一般千金的敏銳觀察力、迅速的反應,在在表顯她的特殊教養。
就算她不是藍香蘿,也不是藍家的間諜,但她也絕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
現在,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踩著密集的步伐,飛快的追趕前頭的平州長史姜仲堯,結兒渾然不覺自己外表看來這麼個嬌弱女子,居然完全不受花園中綿腳的細碎的小石子路面所阻礙,而能不經意的順利通過、追趕上前頭的客人們。
當她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時,這才猛的停下腳步。
她沒有理由去責怪白鷹磊懷疑她是否另有圖謀,因為無否認的,她畢竟是個來路不明的人!
況且,她自己隱約從夢中的場景猜測,她對白家絕非助力,更有甚者,說不定正是個相當於藍家的潛在威脅,這樣的她,憑什麼對白鷹磊有所不滿?
那時雖是情勢所迫,但他終究接受了無處可去的結兒,他對素昧平生的她,做的還不夠嗎?
她到底在期待什麼?
不是說好直到找出真正的藍香蘿前,她只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他們之間,原本就只是為了應付朝廷的利害而結合的夫妻,根本連信賴兩個字也談不上吧?但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彷彿就在他那時為她披上斗篷驅寒之際,她就牢牢的捉著他所給予的溫暖,再也不願回到寒冷的寂寞中……
「白夫人就好比是寒梅,在北方的嚴冬中,依然無損嬌艷哪!」
姜仲堯看到花園裡各種奇花異卉,紛紛亮麗的綻開,全然不受季節干擾,他突然有感而發的回過頭,對著在後面沒幾步路的結兒說了這麼一句。
要是換作別人這麼說,結兒一定只是把他當成是諂媚奉承的小人,但是姜仲堯並不是給她這樣的感覺。
他說這句話的同時,溫和的笑容並不像之前一樣客氣,而在那之下潛藏著一抹苦澀。他……像是想告訴她什麼,但在眾人面前卻不能清楚點明出來。
無法理解他的用意,結兒只能很誠實的回應他道:「梅花太孤傲了。季節不對、時機不對,孤零零一個不是很寂寞嗎?何必那麼執意要與眾不同呢?想要受到大家重視嗎?不過那樣很辛苦的……」
若不是一旁的秦夫人頻頻拉扯她衣袖,結兒還沒發現到自己這麼說其實是非常失禮的;她連忙改口,「還是謝謝姜大人的溢美之詞,妾身不敢當。」
「不……夫人和梅花其實極為相似……美的足以令人屏息,只是自己尚未發現而已。」不知是不是因為被結兒的口無遮攔給壞了興致,總之姜仲堯先是怔了一下,然後才勉為其難的替自己找了個台階下,轉過身去和衛武談什麼養花植草之道。
「夫人?聽您的回答,您該不會是……」秦夫人湊近結兒耳根輕聲問道:「難道您的記憶還沒有恢復嗎?怎麼對姜大人這麼無禮呢?要知道,一惹姜大人不高興,他在朝廷面前隨口說一句話,便足以讓白家被降大罪哪!剛剛那檸檬水裡有毒,已經讓姜大人有不好的印象了,別讓他再對白家起猜忌,這是您身為白家夫人至少該做的吧?」
結兒突然一愣,看著秦夫人的眼神中滿是訝異。
「忘記你剛聽到的,秦夫人。」白鷹磊不知何時已來到結兒身後,只見他冷酸的瞪了秦夫人一眼,就牽起結兒的手,要往前走去。
走前,他突然回頭,看著秦夫人好一會兒,撂下一句話:「小心言多必失……秦夫人,多多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