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鐘聲在假日陽光下嘹亮地響著。
大家都認為這是個好日子,無論是在街上走著的,公園裡晃著的,市場做生意的,或是準備進教堂觀禮的人。
但有個人並不這麼想,太陽出現與否,和他的心情好壞沒有半點牽連。
從一進來到現在,岳霆板著一張臉,眼神銳利、沉默不語,週遭沒有人敢接近他。
事實上,嚴肅的外表是為了掩飾緊張,他從來沒有如此不安過,因為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
她為什麼還不出現呢?
就算是帶著復仇的微笑,或是殺氣騰騰地衝進來,甚至火爆地拆了大門,他都可以接受。
過去兩個多星期,無論是上電視、接受廣播專訪,甚至買下報紙的廣告版面,他用盡一切宣傳的管道,就是希望荷亞瑢能知道他要結婚的消息。
他以為她一定會看見。
他以為她一定會出現。
但是現在他已不若當初那樣充滿信心與把握。或許……她根本不在乎。
老遠聽見高杏良的聲音,岳霆的頭不禁疼了起來。她興奮地衝進新郎的休息室,一見到他便纏著他的手臂。
「啊,親愛的,你來得好早。我聽他們說你一早就到了,還不敢相信,但是看見你早已準備好站在這裡,我好感動喔!我就知道自己沒有挑錯人。」
他緊蹙著眉頭,將臉別開。「結婚前不是不能見而嗎?你這樣衝進來。不怕觸霉頭?」
「我才不怕呢。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事,陪我上電台、電視,還花下大筆的錢,替我們的婚禮做宣告。我一直以為你不是個浪漫的男人,現在才知道我錯怪你了。」
岳霆輕輕推開她的手,「或許……你還是錯看了我……」
「什麼意思?」
「沒什麼。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出去透透氣,教堂讓我覺得緊張。」
她的手再次纏了上來,「我陪你。」
「不,那會讓人看笑話了。乖,回自己的休息室去吧!」他在她的手背安撫似的拍了幾下。
「好嘛!」在岳霆的堅持下,她不捨地離開。
高杏良離開後,岳霆鬆了口氣,以為可以清靜一下。
當他想走出休息室時,伴郎阿欽卻擔心的湊過來,「岳霆,你要去哪裡,我陪你吧!」
「我想自己一個人……抽根煙。」
阿欽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眼光似有所覺。「我擔心你……該不會就這樣消失吧?」
岳霆別過臉,避開他的眼神。「你在說什麼啊?」
「別騙我,你騙得了那隻母老虎,卻騙不過我這個好哥兒們的。瞧你眉頭深鎖,就知道你有心事,這幾天你都不願和我聊,所以我只能利用這個時候問了。」
岳霆沉默不語,只是拿出口袋裡的煙點燃,緩緩地走出休息室,繞過長廊,來到教堂旁的花園。
阿欽尾隨在他的身後,看來是執意要弄清楚狀況。
「為什麼我的事總逃不開你的眼睛?你真夠煩的!」岳霆雙手環在胸前,眼神則停在遙遠的地方。
「誰教我是你的兄弟、好友,和你相處的時間最多,你腦子裡在想什麼,我當然最清楚。」
「我沒有在想什麼,什麼都沒有,是你太多疑了。」
「不是我多疑,是你藏不住情緒。你還在想,那個女孩到底會不會出現,是吧?」
岳霆開始不耐煩,沒想到阿欽早就看穿他的心事,還把他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
「我不懂你說什麼,今天也不想談這個。喂,我是要你當伴郎,不是叫你來拷問我。」
「岳霆,你應該很清楚自己娶母老虎的用意吧?這是你計劃已久的事情,也期待很久了。但是……或許你現在開始覺得不值得了,人的價值觀是會改變的,我想你對於累積更多的財富,已經沒有興趣了。」
「別亂揣測我的心。」他又抽出一根煙。
阿欽走到他面前正視他。「如果你需要幫忙,儘管告訴我,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的。」
他苦笑,「你幹嘛這個樣子?好像我會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阿欽認真地看著他,「我是說真的,岳霆。」
兩人相互往視,岳霆並沒有把心中的話說出來,但是阿欽從他的眼神就可以猜得出幾分。
賓客陸續進場,所有的事都已經準備就緒。
服務人員在花園裡找到他們兩個。「岳先生,請準備一下,時間馬上就到了,麻煩請就定位。」
「好。」
岳霆熄滅手上的煙,但是眼神仍停在遙遠的地方,他正在期待想見的人會出現。
阿欽站在他的身旁,輕聲歎息。「你的賭注還下得真大,萬一她不出現,你可就人財兩失嘍!」
岳霆已經不在乎是否人財兩失,他只關心她會不會出現。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荷亞瑢沒有出現.那……他該怎麼做呢?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岳霆的心也跳得更快。
許久不見新郎與伴郎,服務人員又過來催了—次,但岳霆已經無心回應,他正想著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熄了煙!他轉頭問阿欽:「你真的會支持我?」
※ ※ ※
該死的交通!
計程車在半路上遇到了大塞車,所有車輛整齊地排列在馬路上,動彈不得。
「怎麼回事?」
司機見怪不怪地說:「這條路每到假日就是這樣。」
「還要等多久?」荷亞瑢不耐煩地問。
「天知道,老天爺都說不准什麼時候要下雨呢!「
荷亞瑢焦躁不安地在車上又等了五分鐘,眼見車子動也不動,索性丟了錢,推門就往外跑。
她沒有時間了,太陽已當空高掛。
「對不起,借過。」
「麻煩你,讓我過一下。」
就像參加了一場馬拉松賽跑,荷亞瑢喘息狂奔。
她沿著人行道跑著,在人群中穿梭,閃躲車輛,因為推擠還惹來不少白眼;但她無心留意也不在乎,滿腦子只想盡快到達,
教堂是在靠郊區的山腳下,平日交通還算便利,但一到假日,尤其像今天這種艷陽高照的好日子,根本就是寸步難行。當她看見整條路上滿是車子與人頭,差點傻眼腿軟地癱在半路上。
天啊!真恨不得能坐上直升機!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只有兩條腿。荷亞瑢硬著頭皮在烈日下奔跑,搶黃燈、沖綠燈,甚至在緩慢行駛的車輛中穿梭。
「對不起,我有急事!」
「抱歉,我趕時間!」
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來到目的地附近,汗流浹背的她半倚靠著路邊的柱子,稍微休息,她已能看見教堂的屋頂,響徹雲霄的鐘聲正響著。
她喘著氣,心裡想著,完了,開始了嗎?
不,等等我啊!
荷亞瑢心急地想再加快腳步,但是她的體能已經到達極限,彷彿所有的力氣全已用盡,每一步都變得相當艱苦,幾乎是拖著鉛船沉重的腿在跑。
「求求你,老天爺,就可憐我這一次,一定要讓我趕上。」荷亞瑢喃喃禱告,希望老天能給她力量。
穿過轉角,越過花店、鞋店,還有一長排的名品服飾店,只要再橫越過眼前這條馬路,就是教堂的廣場。
太好了,就要到了。
此刻的荷亞瑢眼中只有教堂,心中只有身在教堂裡的岳霆。
她毫不遲疑地往前衝,眼看再一步就可以見到岳霆,再跨一步就可以阻止這場婚禮,阻止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但是——
一輛車突如其來地在她身旁出現!
「啊!」荷亞瑢根本還來不及反應,身體已經在路面上翻滾,她下意識抱緊自己的腹部。
她聽見尖銳的煞車聲、玻璃破碎聲、人聲,然後是她的頭撞上地面的聲音,接著就是一片漆黑。
荷亞瑢昏了過去。
人,在運氣很背的時候,總是事與願違。
※ ※ ※
「清醒了嗎?太好了!」
荷亞瑢頭痛欲裂,模模糊糊中好像見到眼前有兩個人影,搖晃不定。
濃濃的藥水味刺激著她,讓她緊緊皺起眉。
「快找醫生來,快告訴醫生,病人醒了。」
是醫院吧?她聽見有人提到醫生,還有藥水味。
來了一群人在她的手臂、臉上、腳上,又打、又換、又刺的,讓她忍不住地叫出聲來。
「痛……」
有個人抓住她的手!「你還好嗎?」
她很努力地眨著眼,想看清楚對方的臉,但四周的光線太強,讓她眼睛直流淚。
「怎麼了?會痛嗎?瞧瞧你都哭了。」握著她的手的人,趕緊替她找去眼角的淚水。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的視力才慢慢恢復,終於能看得站在她面前的兩個人。
荷亞瑢很肯定自己從來沒見過他們。這兩個人都西裝筆挺,較高的那一個有一張散發成熟男人魅力的臉,很像哈里遜福特年輕時的模樣,另一個則是戴著無框眼鏡,長相斯文秀氣。
握著她的手的人,是那個像哈里遜福特的男人,當她一睜開眼,搶著和她說話的也是他。
「還好嗎?對不起,是我的車撞上了你,剛剛醫生幫你做了一次檢查,你並沒有大礙,只是後腦勺撞上地面,要觀察看看有沒有腦震盪。」
難怪她覺得頭好痛,原來是撞上了地面。荷亞瑢想坐起身子,卻被勸阻。
「你還是好好休息,別亂動,你的身體現在很虛弱,醫生說你還有營養不良的現象。以一個孕婦來說,這樣是不行的。」
她緊張地摸了模自己的小腹,「小孩……」
「小孩沒事,你不用擔心。」
荷亞瑢鬆了口氣,慢慢回想起被撞之前的事。「教堂……現在幾點鐘了?我得趕去教堂,不然會來不及的!」
她推開對方的手,急著下床,但腳一落地就發軟,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身旁的兩個人趕緊將她扶回床上。
「你們不懂的,我一定得趕去……」
戴眼鏡的男人冷靜地看著她。「送你到醫院來的時候是早上,現在已經是晚上了,你昏迷了好幾個小時,無論你在趕什麼,大概都來不及了。」
荷亞瑢這才注意到,窗外已是滿天晚霞。
「來不及了嗎?」她喃喃自語。
啊,岳霆已經娶了別的女人,她終究無力挽回。或許她的命運注定就該如此。
為什麼對她這麼不公平呢?
想著想著,淚珠溢了出來,慢慢地滑過臉頰,形成兩條小水渠。
那個像哈里遜福特的男人搖搖頭,溫柔地替她拭去眼淚。「你為什麼這麼愛流眼淚?為了丟下你和小孩的男人嗎?不值得啊。」
「不,我的眼淚才不是為了他。」荷亞瑢緊握成拳的手不停地顫抖,她固執地替自己辯駁:「是為了我自己,是因為不甘心才流下的眼淚,和他無關。我才不會為了負心漢而哭,為了一個欺騙我的人,不值得,也不會的……」
兩個男人默默交換眼神,彷彿正在溝通某件事。
等到荷亞瑢的情緒稍微和緩後,戴眼鏡的人才又開口對她說:「我叫小唐,他是俊卿,我們想對這次撞到你的事做出補償,所以我們想了一個辦法,但前提是要徵得你的同意。」
「什麼辦法?」
「我們需要請你讓我們來照顧你和寶寶。」
「什麼意思?我不懂。」荷亞瑢納悶地望著他們。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兩個男人有些奇怪,至於哪裡奇怪……她一時也說不上來,只覺得兩個人似乎很親密……
俊卿有些尷尬地說明:「你昏倒的這段時間,我們對你做了一些調查。你的家境小康,原本是劇團的一員,但是現在並沒有工作,至於你懷孕的事情,並沒有人知道,當然,包括你的家人。」
過分!他們怎麼可以背著她做這些事,這兩個人真是變態!
荷亞瑢生氣地大罵:「你們憑什麼——」
「對於調查,我們真的很抱歉,但請聽我說,我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真的不是故意這麼做……」
但她不想聽,身心俱疲的荷亞瑢已經受夠了謊話,在經歷過王文華和岳霆的事之後,她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
「別再說了,我不想聽任何解釋。一開始還說的真好聽,什麼願意照顧我和寶寶,不必了!想也知道一定又有什麼交換條件,我受夠了這些事。現在我沒事,不需要你們掛心,請走吧,之後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
俊卿解釋:「荷小姐,請給我們一個機會,絕對不是你所想的——」
「走開!走!」她捂起耳朵大喊。
俊卿還想努力地勸服她,但被小唐阻止。
「荷小姐,請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來。希望等你冷靜一點,我們能好好談一談。」
她聲音嘶啞地喊著:「走,你們走!」
為了不讓荷亞瑢再受刺激,俊卿和小唐只好先行離開,但他們並沒有放棄說服她,只是小唐覺得時機不對。
俊卿駕著車準備離去,坐在他身旁的小唐感傷地說:「我可以體會她的心情。被人狠狠的刺傷後上定會有一段時間很難再相信人的,我們再耐心的等等,一定會說服她的。」
俊卿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拍了拍小唐的手背,體貼地說:「別想太多,我們光回去吧!」
之後連續好幾天,到病房探望荷亞瑢的都只有小唐——人。
荷亞瑢剛開始很排斥他的出現,但是小唐無視於她的敵意,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細心地照顧她。
她罵他,他置之不理;她嘲諷他,他遞給她削好的梨子;她擺臭臉給他瞧,他視而不見還說笑話給她聽。
最後,荷亞瑢沒轍了,她的心腸畢竟不夠硬。
「為什麼老待在我這邊?」她無奈地問。
「因為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瞧你把自己說的好像跟我一樣,是個怨婦、棄婦。
喂,你可是堂堂男子漢,不需要和我在這裡自哀自憐的。」
「是嗎?」小唐笑了笑。
荷亞瑢忽然發覺,他笑起來還真漂亮。光從側臉看,小唐的皮膚吹彈可破,五官相當細緻,連一顆痘痘或坑疤都沒有,真夠讓女人嫉妒的!
「喂,你皮膚都怎麼保養的?天啊,你要是女人一定有很多人搶著追,我若能和你一樣有這張臉,大概就不愁後半輩子沒飯吃了。」
荷亞瑢的話一說完,小唐白如雪的肌膚頓時一片酡紅,表情十分尷尬。
他吞吞吐吐地說:「呃,如果我告訴你,我皮膚保養的秘密,你願不願意幫我一個忙呢?」
這是什麼跟什麼?
她無奈地歎口氣。「到頭來你還是要拖我下水,是吧?」
小唐見她的態度不再如之前強硬,頓時勇氣大增。
「你先聽我說一個故事。有兩個彼此相愛的人,他們的愛情並不被祝福,沒有人相信他們的愛情可以直到永遠,可是他們仍希望能在一起。其中有個人,因為父親罹患重病,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見到孩子結婚——」
荷亞瑢以最單純的想法解讀兩人不能結合的理由,忍不住插嘴說:「那就讓相愛的兩人結婚啊!這是什麼年代了,還那麼在乎門戶觀念嗎?」
「問題就在於相愛的兩個人無法結婚。」
「為什麼?」
「因為……」小唐深吸了口氣,眼睛定定地盯著她。
「因為相愛的兩個人都是男的。」
「啊?」荷亞瑢手中的梨子掉落地面。
這是……她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意會到小唐說的是他自己的故事,因為他的眼眶裡泛著淚光。
「你是說……他們是同性戀……因為這樣,所以才……」
荷亞瑢強忍住自己的震驚,試著站在他的立場去瞭解。她不懂得這樣的事情,也不明白為什麼兩個男人會相愛,但是她被小唐的深情感動,難怪小唐說懂得她的心情。
小唐點點頭,「所以……才需要你的幫助。」
「我能幫什麼忙呢?」
「嫁給我,當我名義上的妻子,讓我和俊卿照顧你。
也請你當我們的掩護,讓我和俊卿可以在一起。」
「這樣好嗎?不會被人識破嗎?我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
「我會安排一切,你不用擔心。再說,你也需要一個避風港不是嗎?讓我們彼此互相幫忙,如果你還無法信任我們,我可以寫下白紙黑字的同意書,說明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有我給你的保障。」
荷亞瑢的心更亂了,她不解地問:「為什麼是我?」
小唐苦笑著,「因為我們同病相憐。」
衝著他這句「同病相憐」,荷亞瑢點頭答應了他的要求。
婚禮在荷亞瑢出院後一個月後舉行。應她的要求,地點選在遙遠的美國,只有簡單的儀式。
結婚後,她將定居在美國,一方面陪伴小唐的父親,一方面等待腹中的小孩出生。
對她而言,遠離這塊有岳霆的土地,是最好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