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尖刀還利的叫聲劃破黎明的寧靜,窗台上的鴿子呼嚕呼嚕拍翅飛散,曉風也助陣似地猛擊玻璃窗。
唐蓉被自己的叫聲驚醒,陡然睜開眼睛,以為已經輪迴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床頭的鍾指著十點正,伊籐怎麼還沒回來?不會出了什麼意外吧?
迅速梳洗完畢,房鈴全無預警地叮噹乍響。她俐落地操起手槍,閃到門後後。
「誰?」
「客房服務生。」來者聲音老沉,顯示年歲不小。
「我不需要任何服務。走!」小心為上,有了昨日的驚魂追殺經驗,她不得不步步為營。
「唐小姐,你還是開門吧,我叫山姆,是傑瑞的朋友,有要緊事找你談一談。」對方似乎對故弄玄虛的把戲不太感興趣,三兩句就自動招認。
唐蓉對山姆完全沒概念,傑瑞不是應該還在泰國嗎?如果有要緊的事,他幹嘛不自己來找她,莫非真的出事了?
「他,他還好吧?」
「你不會希望我站在門口談論他的,把門打開。」
唐蓉咬咬牙,陷入天人交戰的困局。
「他現在人在哪裡?」她一打開房門,旋踵擁上來四、五名手持衝鋒鎗的大漢抵住她。
「把槍支收起來。」當然也包括唐蓉手中那一把。
這名年約五十開外,西裝革履穿得像個便衣刑警的男子,身材高壯,至少有六尺多,陰沉的臉色一望即知並非善類。
「如果你肯乖乖和我們合作,我也許會考慮告訴你。」他對唐蓉的美貌詫異地眼睛陡然一亮。
「你們是……」
「聰明的女孩是不會亂髮問的。」因為問了也得不到答案。「帶走。」
「你們要帶我到哪裡去?」唐蓉略一掙扎,立刻被打手使勁抓得死緊。
「到寒舍暫住幾天,等我們『東西』到手之後,自然會放了你。不過,這一路上,唐小姐最好不要出什麼花樣,我不想以粗暴的手段對付像你如此美麗的小姐。」
唐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無可奈何地隨他走出飯店。
此時飯店進進出出的人並不太多,只是大伙各管各的,誰也沒留意一群大男人,會在大白天膽大妄為地挾持一名弱女子。
唐蓉暗中拿眼睛逡巡四下,她很清楚,如果不趁現在逃走,一旦被押進房車裡,就插翅也難飛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癡心妄想逃——」外國男子一句話沒能說完,立刻翻起死魚眼,喉嚨咕嚕吞下好大一口口水,直挺挺瞪著與他擦身而過的兩名waiter。
唐蓉背脊一涼,怎麼今兒來了這麼多道上的人馬?而他們似乎全衝著她來。運氣有夠背,前有豺狼後有虎豹。
「表情自然一點,伊籐先生不喜歡他的客人擺著一副苦瓜臉。」waiter裝扮的兩名壯碩男子神乎其技地在頃刻之際,撂倒先前那批惡漢,迫令他們夾著尾巴棲皇離去。
「你指的伊籐是……」唐蓉疑慮未除,已被迫坐上一部豪華禮車。
兩名男子收起造型十分特殊怪異的槍械,坐在她對面,暍令司機將車子開往般含道的「橡林園」。
「你們現在可以跟我解釋,那位伊籐先生是何方神聖了吧?」直覺告訴她,他們口中的伊籐必然另有其人。
「不必著急,見了面你自然會知道。」他們的任務只是負責將人帶回。
既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逼不得已只好沉住氣,冷靜想想當如何以不變應萬變。
這兩名東方男子聽口音應該是來自日本,也許果真是伊籐派來的……
不,不可能,他既已安然無恙,為什麼不親自回來見她,非耍弄出這等場面嚇唬她?
胡思亂想沒多久,她發現車子駛進一條繁花錦簇的小道,嚇!這裡美極了,像座世外桃源。
唐蓉怔愣地跟著他二人佇立在一棟三層白色建築物前,這棟樓房坐落於半山紅綿道上,綜合了維多利亞及愛德華時代的風華,馬蹄形的外觀,面向花園的走廊入口階梯,兩旁的石柱,以新古典主義奧尼克式柱頭為裝飾,給整座宅院平添了巴洛克風味。
那是與她的童年世界遙遙相對的天堂,在她貧瘠的故鄉,美麗的東西不多,所以她曾努力把公主、城堡……填滿心靈,想像自己穿著純白柔軟的長裙,鑲滾著細細的花邊,黑髮如錦緞般烏亮,猶似落入凡塵的天使,站在圓拱形的落地長窗前,等候即將出現的王子……
如今她果然見到了夢想中的景物,卻十分可悲的是被脅迫而來。
唐蓉一跨進大廳,旋即被一股香濃的咖啡和暖烘烘的爐火所包圍,溫柔地撫慰她這漂泊遊子滿是風霜的心。
壁爐旁端著一名華發稀疏的老者,他揮揮手,兩名大漢和伺候餐點的傭婦立即恭敬退了出去。
「過來,坐到這邊椅子上。」他的態度不是很和善,但也不算惡劣,是冷,懾人的冷漠。
唐蓉瞧瞧左右無人,他召喚的應該就是她,不自覺地挺直背脊,一顆心七上八下,坐到他面前。
老先生戴上眼鏡,非常仔細地上上下下打量她,隔了半晌才突兀問道:
「就是你死纏著我的孫子不放?」
「我沒有死纏著他。」他的問話太無禮了,唐蓉自認沒有義務接受如此傲慢的對待,霍地超身,便要奪門而出。
「坐下!」老先生用枴杖敲著椅背,臉上清楚擺出不容違拗的霸氣。「我話還沒問完呢。」
唐蓉趔趄了下,念及他可能是伊籐爺爺的分上,暫且再忍一忍好了,不過他最好別欺人太甚,否則休想她會傻得逆來順受。
「你硬賴上我的孫子,究竟想貪圖他什麼?」老先生每句話統統帶刺,刻意羞辱唐蓉似的。
「你的孫子是誰?我不認識。」她怒而揚起下巴,雙眸適巧瞥見壁爐上方橫架上密密麻麻,多得數不完的相片,每一張不都是……伊籐?!
他的確是伊籐的爺爺,那麼詭異、霸道且無禮的老頭子,難怪會突發奇想,十三歲就幫孫子娶老婆。哼!
唐蓉對他的印象由剛才的不及格邊緣,直接再扣二十分。
「現在認識了?」老先生頗不悅她望著成堆伊籐照片那種驚喜交加的模樣。
他不相信這個「大陸妹」是真心愛著他唯一的孫子,等著吧,遲早她會露出狐狸尾巴的,女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那又如何?我和伊籐是真心——」
「不準直呼他的姓氏!」他的火氣說上就上,吹鬍子瞪眼,簡直不可理喻。
不叫就不叫,希罕!
「你話問完了嗎?」再多待一秒鐘,她包準會吐血而亡。
「還沒。」老先生半閉著眼,嘴角下垂得厲害,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凶更沒人緣。「你知不知道伊籐是個有妻室的人?」
「知道,昨天晚上他告訴我了。」唐蓉忽地鼻頭一酸!淚液逕自蒙上她的眼。
「那你有什麼打算?」他咄咄逼人的口氣,聽來分外刺耳。
「我不會破壞他的家庭,如果他太太是真心愛他的話。」她想起吉岡百惠送往迎來的工作,實在很難相信她和伊籐之間還存有夫妻情義。
假使他們已不相愛,僅僅徒留著夫妻的名分,也許她還有機會,還可等待……
「她愛不愛他都與你無關,在我眼裡只認定一個孫媳婦,她必須是日本人,必須擁有清白的身世,完美無瑕的人格和操守。」這些要求無疑是判定唐蓉死刑,最尖苛的指責和凌辱也不過如此。
她咬緊牙關,極有耐性地聽他把話說完,才緩緩起身,淡然一笑。
「明白該知難而退了?」他皺紋橫布的臉上,那股得意之色形同一根利刺,無聲地再給予唐蓉迎頭痛擊。
不可否認,她是徹底被擊垮了,而且一敗塗地,心口正汩汩淌著鮮血。
正因為如此,她才必須更勇敢,更有尊嚴地把惡意加諸的侮慢擋回去。
「沒錯,我確實沒資格成為伊籐家的媳婦。您或許還不知道,我十六歲那年就當了妓女,不到十七歲又成了殺人犯,現在則到處招搖撞騙,混吃混喝。所以,麻煩跟您那清白得完美無瑕的孫子說一聲,請他不要再來騷擾我,否則難保我凶性大發,使出謀財害命的絕招,屆時恐怕連您也不放過。」
「放肆!」老先生勃然大怒,握著枴杖的手,猛抖得厲害。「你知不知道在跟什麼人講話?」
門外的保鑣聽到咆吼聲,迅速走了進來,虎視眈眈地怒瞪唐蓉。
「何必動怒呢?你不肯維持長者的風範氣度,怎能怪我自動把你降為市井小民?辱罵和斥喝是得不到任何尊重的。」唐蓉昂首闊步朝大門走去,他們可以盡情詆毀她,但休想讓她掉淚、示弱。
「站住。」老先生遲緩地掏出一張支票,遞給她,「拿去,夠你下半輩子花用了,只要你保證離我孫子遠一點。」
唐蓉羞得面紅耳赤,肝火兀冒。低頭瞥見支票上寫著二十五萬英磅,竟忍俊不住縱聲大笑。
「才二十五萬就想打發我呀?」她帳戶裡的存款三倍於這個都不止。「你一定沒有愛過人,才無法體會真愛是金錢換不來的。」唐蓉把支票小心翼翼地揣進衣服口袋裡,抿嘴一笑,「雖然受之有愧,但卻之不恭,所以恭敬不如從命,謝啦!」
老先生意外地笑開嘴,「早猜到你是個貪得無厭的女人。」
「先別太快下定論。好人不會一下子就被發現,壞人也不會笨到自動露出馬腳。嘿!我覺得你應該到『社會大學』進修一門叫『人情世故』的學分,下次才不至於又幫你孫子娶錯老婆。」
「你說什麼?」他的威儀是不允許旁人藐視的。
「沒什麼,只覺得十三歲娶老婆嫌嫩了點。」頑固老頭不易接受教誨,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轉出那堆滿桃花心木傢俱的屋子,唐蓉頓覺如釋重負,然新的惆悵又急著佔據她的心湖,令她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伊籐至今下落不明,自己又超級倒楣的被他爺爺捉到這兒削得體無完膚,害她心比絮亂,六神無主。
她該怎麼辦?任務尚未完成,卻無故冒出一群人要圍殺她;現在好了,連素末謀面的人都搶著讓她好看,這座城市對她真是不友善。
唐蓉平靜地走在紅磚道上,雙手瑟縮地插進口袋取暖,倏地覺得指頭一疼,原來是支票的角角弄痛了她。
伊籐老先生給的這張折合人民幣大約兩百五十萬的支票看著挺礙眼的,彷彿在冷淨地嘲笑她。
唐蓉將它從口袋掏出來,隨手放進路邊一個為受虐兒童募款的紙盒子裡。
周圍的義工一見支票上龐大的面額,以為眼花看錯了,忙拿起來看個仔細。
「小姐,等等。」義工大聲喚住她。
「沒什麼,我是幫別人捐的。」
隨後,她聽到身側響起一片歡呼,義工們鼓掌、叫好,笑成一片,為那位慷慨解囊的善心人士,大聲禱告。
唐蓉淡然揚起唇畔,這筆錢比留在那勢利眼的老頑固那兒,要有意義多了。
「明天,」她提醒自己,「要記得看報紙。」不知道伊籐他爺爺對於自己忽然成為大慈善家會有什麼反應?
「橡林園」內,三樓完全迥異於一、二樓古堡風格的和室內,枯坐著神情肅穆的一老一少。
他們這樣冷漠對峙已經幾個鐘頭了,雙方誰也不肯退讓。
廊外的保鑣和傭僕個個面面相覷,生怕一個不小心掃到颱風尾,吃不完兜著走。
「她面無愧色地收下支票,你是親眼看見的。」這齣戲是伊籐老先生一手籌畫的。
當他在日本接到雷恩的電話,便十萬火急趕到倫敦來,想看看他孫子口中那個百里挑一的好女孩。
沒想到唐蓉的表現令他大失所望,牙尖嘴利,視錢如命,還有一串不堪入耳的身世。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否決正彥請她到家裡用餐的提議,堅持以一張空頭支票,讓唐蓉「現出原形」。
瞧,薑還是老的辣,三兩下就被他看破手腳了,還什麼百里挑一?她除了人長得漂亮,其它根本毫無可取之處。竟敢教他去修人情世故學分,可惡!
「其中一定另有緣由,她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女孩。」伊籐非常後悔聽任他爺爺的安排,開唐蓉一個「小玩笑」,結果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連著兩天兩夜,他幾乎未曾闔眼,昨晚在匹特洛的古堡目睹百惠卑恭屈膝,逢迎討好他的樣子,已經夠讓伊籐嘔一肚子氣了;怎知,才步出古堡外的相思林,竟又好死不死和老管家柴田撞個正著。
「是不是,我們很快便知分曉。」老爺爺綻出勝券在握的微笑。
老管家手裡捧著無線電話,匆匆走了進來。
「主人,渣打銀行的賽門經理打來的。」
「她把支票軋進去了?可真是迫不及待啊!」老爺爺得意地擠出一大片魚尾紋,險些連眼睛都陷入紋堆裡。
這下會是真的,伊籐對唐蓉有信心。
他冷眼冷面,靜靜聆聽爺爺和銀行經理的對答,然後他興奮地得知,他贏了,祖孫三度交手,他三度獲勝,第一次是在他十三歲那年……
老爺爺面色陰晴不定,喜怒難辨,沒有人會笑得像哭,哭得像笑,除了神經病。
他作夢也想不到,「她居然把支票捐給慈善機構,害得我顏面無光。」原本只是一個自認無傷大雅的玩笑,卻變成——天!
他可是日本三井物產株式會社的社長,如今因一張開給英國最大慈善團體的空頭支票,而成為商界的一大笑柄。他的顏面,他的顏面,哎哎哎——
該死的大陸妹,她既然不要那筆錢,為什麼不當場交還給他,或撕掉以明志?完了,他的顏面全讓她給丟光了。
「我們的賭注可還算數?」伊籐粲然一笑,「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問是不對的,爺爺向來一諾千金,當然不會言而無信。管家,還不快去重新再開一張支票,由我親自送到銀行,就說……」他瞪大湛亮如汪洋的黑瞳,睇向老爺爺,等候吩咐。
「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反正……」他支支吾吾,不肯乾脆表明心意。
「反正我將過錯一肩扛下就是。」伊籐笑嘻嘻的,又恢復小時候頑皮的模樣。
他瞭解他爺爺,他心目中有兩大至寶,一是名聲,一是孫子。終其一生他都在為這兩者努力不懈,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沒有人像他那樣寵溺孫子的。記得小時候和鄰居小孩打架,他得知消息,根本不問緣由,即一口咬定是對方的錯。害他直到上了中學,還交不到朋友,人家一聽到「伊籐」兩字,立刻退避三舍,和他保持安全距離,以免遭池魚之殃。
儘管如此,伊籐正彥仍舊打從心裡敬愛他,沒有他的教養呵護,他恐怕在十歲那年就被送進孤兒院,變成成天打架鬧事的問題少年也說不定。
比較糟糕的是,他已年過三十,爺爺還是不放心把自主權交還給他,包括婚姻、事業、各種投資,他統統要參一腳。逼得伊籐無計可施,只好用騙的。
所以截至目前為止,他仍認為他的孫子是一名推銷員,因為只有推銷員才會居無定所,一個國家飛過一個國家,卻難得回家。
沒前途!他總是這麼批評伊籐。
拿著支票,伊籐不忘再三提醒他爺爺:
「二十五萬英磅是置裝費,聘金另計,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你壓的籌碼吧?」
老爺爺長抽一口氣,嘴巴閉得死緊。
大意失荊州,沒想到他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哼哼哼!
「至於婚禮嘛……」伊籐急著敲釘轉腳,目的無非是怕他出爾反爾,像唐蓉這種好女孩,可不是天天都碰得到的。
「你到底去是不去?」真囉唆!一件事需要講那麼多遍嗎?他又沒患老人癡呆症。「萬一我的面子丟盡了,到時一不做二不休。嘿嘿嘿!我是不會在乎食言而肥的,反正我老了,不中用了,說的話也……」
走啦?
哈!這招永遠有效,這孩子從小就怕他的「緊箍咒」,他一念他就舉白旗投降。
老爺爺的喜色只維持了三秒鐘,因為門外的老管家又捧著電話進來了。
唐蓉沒有回飯店,她漫無目的地踱到倫敦市區的一所大學。夕陽正慢慢滾下地平線,血紅的一大片陽光影子,像被她手刃的那些人的鮮血,憂目驚心。
她是配不上伊籐,不僅僅因為她不是日本人。
深沉歎了一口氣,思緒逐漸澄明,更能透徹許多事情。如果不是她的,想留也留不住,他們面前的阻礙太多,路卻遙遠,隨時可能分歧成兩端,她耗盡心血又得到什麼?即使勉強結合,又如何?能長相廝守,平安過一生?前途杳不可知,吉凶難卜,令人害怕未來無可預測的風波。
事實明顯擺在面前,她必須捨棄,從繾綣的愛慾之中,抽回自己,重新過著孤寂、飄泊的生活。
讓自己完完整整成為一名嗜殺成癖、冷血冷心的殺手。這陣子,她偏離常軌太遠了。
她的任務尚未達成呢,也許今晚,款!就今晚吧,殺了匹特洛,好遠走高飛,斷絕和伊籐所有的牽扯,忘了他,忘了他!
把眼瞼深深埋入手中,拒絕旁人窺見她的悲傷。
不知何時,身旁響起嘈雜的爭辯聲:
「你真的把所有的錢統統送給那個女的?」質問的人氣得跳腳。
「沒錯,是你們不讓我捐給慈善單位的。」男人的聲音斯斯文文,帶著濃厚的泰國混雜廣東腔。
「那你也沒必要送給她呀!」
「我高興,錢是我的,我有權利把它送給我最心愛的女人。」
「什麼你的,那是我們兄弟一起打拼掙來的,你沒權利!」粗魯的大嗓門,活似要吃人一樣。
「繼承權是法官判給我的,你對我吼再大聲也沒用。」
聲音漸離漸遠。唐蓉怔愣地擅起頭,望著那人的背影——略嫌清臞的側面,頎長如玉樹臨風的身量,白襯衫、泛白牛仔褲、白色運動鞋,那不是傑瑞嗎?
「我會殺了她,不信你等著瞧!」胖胖中年人的恐嚇順著風向,捲進唐蓉耳裡。他不正是在飯店挾持她的老外?
他們指的「她」是誰?心中一凜,快步朝反方向奔出校園,找著最近的提款機,輸入密碼,按下查詢鈕——天吶!她的銀行存款什麼時候暴增了數十倍?!
是作夢吧?一定是夢,不然就是提款機故障,再不就是有人在跟她開玩笑。而那個人就是……
這種只有神話故事裡才可能發生的情節,不會在真實人生裡出現的。
唐蓉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好厲害,腦中迅速閃進「富婆」這俗不可耐的字眼。
她必須找個人談談,否則她會心臟病發而死。但倫敦雖大,舉目全是陌生人,找誰呢?在這樣一個久雨初停的可愛的暮春黃昏,她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分享心情的朋友?
寂寞襲上心頭,令她倍感思念伊籐。
有錢有什麼用?再多的錢也不能讓她變成日本人,洗刷她過往不名譽的經歷,讓她重新擁有母愛。款!她百分之百是這世上最不幸的有錢人。
無處可去,不如回飯店收拾行囊,執行上級領導交給她的任務。
「唐小姐請留步。」是伊籐府裡的老管家。他向唐蓉行一個十足的紳士禮。
「找我什麼事?」不會又想來羞辱她吧?這些日本人真是陰魂不散。
「特地趕來向您致上最深的歉意,因為我家主人先前的無禮。」他咧嘴一笑,聲音聽起來如此誠懇。
唐蓉童椎時的父親就是這樣:溫文儒雅,有雙蓄滿關愛的眼神,平和慈藹的語調。他比伊籐的爺爺好多了。
「不必了,反正我已經很習慣被無禮地對待。」唐蓉悲哀而自嘲地笑了笑。
「您誤會了,有些事不是您看到的那樣。」老管家忠心耿耿,急於為主人辯解。
「無所謂。麻煩你回去轉告伊籐先生,如果他是為了拆散我和正彥,那麼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唐小姐……」
「什麼都別說了好嗎?」她今天已經受夠了,得盡快回飯店去好好休息,並且大吃一頓。
「好的。但請您收下這個,我家小主人親手做的。」
「伊籐?他沒事?」那他怎麼不來找我呢?
唐蓉掩下住失望的神色,躊躇地接下那盒沉甸甸的東西。
「托唐小姐的福,小主人好得很,他交代我請您耐心等候,他會創造一個奇跡送給您。」
「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