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這半小時以來,她一直維持相同的表情,聽著她的兄長凌健飛和幾名男子滔滔不絕的生意經,她覺得她的嘴角都快笑僵了。
「這些人都是商場上的熟面孔,去打聲招呼是應該的,就算沒有交情,打好關係也是做生意的第一要務,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有利用到他們的地方?」整個晚上,凌健飛幾乎一直在重複這句話。
剛開始她猶可以忍受,畢竟她也知道兄長說的有理,但是整個晚上跟著他在宴會裡滿場周旋,她早已是昏頭轉向,當他繼續拉著她迎向另一小群人時,她的耐性已經到了極限。
她正想找個借口避開,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健飛?」
他們同時回過頭去,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站在身後。
「能傑?」凌健飛驚訝道。兩個男人隨即來了個熱情的大擁抱。「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通知我一聲?」
「上禮拜就回來了,沒想到這麼巧會在這兒碰見你。」詹能傑笑道,目光詢問地望向他身邊。「這位是?」
「喔。」像這才恍然大悟般,凌健飛一把攬過妹妹,笑容滿面地開始介紹,「依藍,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詹能傑,他是我在美國唸書時的好朋友;能傑,這位是我妹妹依藍。」
「詹先生。」凌依藍客套地點頭。
「久仰大名,凌小姐。」詹能傑伸出手和她一握。「叫我能傑吧,我和健飛是老朋友,就別這麼見外了。」
「能傑這些年一直待在美國,原本我還以為他不打算回台灣發展了,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他。」凌健飛笑容滿面地道。「你是回來渡假,還是決定留下來了?」
「至少會停留個幾年吧。我父親要我回來為家族企業效力,自然就回來了。我在美國就聽說了凌志集團的威名,瞧你把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我可不能輸給你。」
「哪兒的話,盡力而為罷了。」凌健飛哈哈一笑,兩個大男人隨即熱絡地交談了起來。
凌依藍保持微笑,心不在焉地聽著兄長和詹能傑的談話。她對詹能傑並不陌生,知道他和兄長私交甚篤,只是一直無緣相見,要在平常,她一定會禮貌地和這位兄長的好友寒暄幾句,不過現在的她實在沒有那份閒情逸致。
「對不起。」找了個空檔,她禮貌地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哥,我想先離開一下。」
「你去哪裡?」凌健飛驚訝地轉頭看她。
「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氣,馬上就回來。」
他蹙起眉毛,一會兒後才勉強點頭。「那好吧,不過別走太遠,派對馬上就要開始了。」
「我知道。」凌依藍點頭,卻在心裡暗自呻吟。
快步走離了過度喧鬧的場合,她出了戶外,找到一個無人的角落停了下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天哪,這些永無止盡的應酬真是累人!不知道有沒有工作可以讓她稍微放鬆、不必理會這一套官場文化的。
回台灣這一年多來,她陪同兄長參加過數不清的交際場合。表面上,她是以凌志集團的財務副總身份出席,實際上兄長卻是在幫她物色將來的丈夫人選,在以前,她或許會對這樣的安排覺得理所當然,然而近幾個月來,她卻逐漸對這樣名為保護、實為干涉她決定的作法感到不耐。
她受夠了總是由別人幫她做決定,受夠了兄長老當她是個孩子般頤指氣使,她曾針對這一點對他表達過不滿,只不過他對她的抗議充耳不聞,專制獨裁的作風令她既氣憤又無奈。
她閉上眼睛,感覺清涼的微風輕拂在臉上,令她鬱悶的心情舒緩了些。她輕啜著杯中的香檳,想著待會兒該怎麼製造借口先行離開,驀地,一隻手臂無聲無息地伸過來圈住她的腰,接著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傳進她的耳際——
「你等很久了嗎,寶貝?」
凌依藍還來不及反應,那人的嘴唇已經俯下來覆蓋住她的。
她驚喘一聲,杯中的香檳灑落大半。那雙強壯的手臂在她腰上收緊,將她緊按在一個堅硬結實的男性胸膛上,熾熱的雙唇老練且肆無忌憚地挑開她的唇瓣,嫻熟地挑弄她的舌尖。他的唇裡有白蘭地的香味,混合著淡淡的男性氣息竄入她的鼻端,令她的身軀瞬時癱軟。那雙男性的大掌在她的腰際游移,吻得更加深入,將她的驚喘全沒入他的唇裡。
幾分鐘過去了,或許只有幾秒鐘的時間,理智霎時回到凌依藍的腦海。她猛地推開了他,抬起頭來,正正地迎上一對幽暗且燃著火光的黑眸,她腳步踉蹌地直往後退,直到背抵住了冰冷的磚牆為止。
意識到這個再明顯不過的拒絕,他的眼睛先是困惑地瞇起,而後是一陣窒人的沉默。「你是誰?」他一會兒後才沉沉地開口,嗓音粗魯而無禮。
「我才該問你是誰!」她用一手搗住嘴唇,身軀因他的碰觸而熾熱,胸脯也仍為剛才那一吻而急速起伏。
悠揚的音樂聲隱約從屋裡傳來,她這才發覺這個角落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顯然屋裡的派對已經開始了。
男人沒有再往前,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這令她的驚懼稍褪了些。那對如鷹般銳利的眸子透過不甚明亮的燈光和她相對,他的臉龐半隱在陰影中,令那張如雕鑿般剛毅的側臉看來有些晦暗和……邪惡。
「抱歉,我似乎認錯人了。」他先是靜默了半晌,才慢慢地開口道:「我和一位女士約在這兒見面,但她顯然沒有遵守諾言。」
「沒關係。」凌依藍勉強說道。「今晚參加宴會的人很多,也許你的女伴還沒到。如果我闖入你們約會的地方,很抱歉。」
說完她想轉身離開,他卻擋住她的去路。
她仰頭看他,這才發現他十分高大,她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穿上高跟鞋才堪堪至他的鼻端。「還有事?」
「如果我冒犯了你,再次跟你說聲抱歉。」他微偏著頭看她,口吻中有著一絲興味。「基於這麼美麗的邂逅,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彼此自我介紹一下?」
「我不認為有這個必要。」她深吸口氣好平復仍然急促的心跳。「我有朋友在裡頭等著我,你擔誤我的時間了。」
他再度靜寂了好一會兒,而後才側身讓開。凌依藍挺著背脊昂首離開,費力克制自己別像逃難似的跑掉。
回到派對當中,凌健飛和詹能傑,還有幾位男士仍在口沫橫飛地閒聊著,見她的臉色有些不對,凌健飛狐疑地打量著她。「怎麼了,依藍?你看來像剛剛跑了四百公尺。」
「我沒事。」嘴巴上是這樣說,她的目光卻不由得調向方纔的角落,只見那個男人已經從暗處走了出來,踏入燈光之中。他先是環視四周,而後綻開微笑,迎向一位穿著十分貴氣的婦人。
她不著痕跡地轉了個角度,暗暗地打量起他。他十分高大,這一點已經由方才察覺出來。一襲深色西服套住他的寬肩和挺拔的身材,濃密的黑髮被風吹得微亂,框出一張冷峻且稜角分明的臉孔,沒有打領帶和敞開的衣領在這樣的正式場合顯得太過率性,卻別有一番粗獷性格的味道,足以吸住所有女人的目光,卻也和滿室衣著得體的紳士們格格不入。
「咦,那不是成剛嗎?」詹能傑的聲音將她拉回神來。「我在美國就聽說過他的名號,正想找個人引見引見,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他。」
凌健飛也隨著他的視線望去,頓時下巴微微繃緊。
「他是做什麼的?」凌依藍故作不經意地問。
「成剛嗎?他目前是常盛集團的亞太區總裁兼執行長。你知道常盛集團吧?」
她當然知道!凌依藍微微揚眉。常盛集團是個多角化經營的大財團,舉凡百貨、飯店餐飲乃至新聞媒體等等,都是常盛集團跨足的產業。
她和常盛集團的陳董事長有過幾面之緣,知道他是個行事果決、相貌威嚴的老人,卻不知道常盛集團的現任總裁居然如此年輕,看來絕不會超過三十五歲。
「成剛身邊那位是北成集團的李夫人嗎?」一位男士好奇地道。「他最近不是和那個女演員李芝瑩打得火熱,怎麼現在又和李夫人咬耳朵?」
「也許他有戀母情結吧!除了泡年輕貌美的女演員之外,成剛連徐娘半老的富孀都不放過,也算是口味廣泛了。」另一個曖昧的聲音接口,「李老才剛死沒多久,如果知道他的夫人這麼快就找到別的男人排遣寂寞,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你怎麼知道不是李夫人主動去勾引成剛?以他目前的身價,想釣上他這條大魚的女人多得是。」有人提出中肯的看法。
「社交圈裡的名媛淑女誰會看上他?他有今天的地位還不是因為有陳常盛當靠山?就算陳常盛再倚重他,常盛集團將來也不會是他的,他當然得和這些貴婦攀交情、為自己留後路嘍。」
一番話說的幾個男人紛紛點頭附和,接著便有人將話題帶開,聊起目前的股市經來了。
凌依藍微蹙起眉,再度將目光轉向成剛的方向。
她對洪詩韻這位北成集團李董事長的遺孀並不陌生。她開朗樂觀,在社交圈裡十分活躍,雖然已年近五十,外表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由於幾個月前丈夫過世,讓她銷聲匿跡了一陣子,直到近兩個月才又重新涉足社交圈。
她就是成剛那位失約的女伴嗎?
正胡亂猜想著,前方的成剛也在此時朝她這個方向看來。四目相對,她立刻像觸電般地垂下目光,假裝若無其事地傾聽著眼前幾個男人的談話,卻發現自己的心跳得飛快,而她祈禱這一點沒有被任何人查覺出來。
「你在看誰?」
成剛將目光調了回來,迎上洪詩韻饒富興味的目光。
「除了你的美麗之外,我還能看見誰呢?」他從容地說道。
「少來。」洪詩韻睨了他一眼,視線調向他方才注視的方向,而後挑起一道精心描繪的柳葉眉。「怎麼,你在看凌依藍?」
「凌依藍?」
「是不是站在凌健飛身邊,穿金色禮服,長得挺漂亮的那位小姐?」見他點頭,她啜了口杯中的香檳。「她是凌健飛的妹妹,也是凌志集團董事長凌英平的掌上明珠,一年多前才從美國留學回來,在社交圈裡算是新面孔。」
「是嗎?」凌健飛的妹妹?這倒有趣。
「嗯,她回國之後在父親的安排下進入家族企業工作。之前她並不太常出現在社交圈裡,直到近幾個月才逐漸頻繁,看來凌健飛正在積極的幫她物色結婚對象。」
他微微挑眉,看著凌依藍正側頭傾聽身旁的男人說話,而由那個男人的表情看來,顯然對這位年輕貌美的千金小姐十分傾慕。
「凌依藍很急著結婚?」成剛沉吟地問。
「當然不是。以她的年紀,她大可以再玩個幾年,只不過就算她不急著嫁,找個門當戶對的人聯姻也是理所當然。目前社交圈裡有不少黃金單身漢都對她很感興趣,不過凌健飛對她十分保護,目前還沒有人敢越雷池一步。」見他不說話,洪詩韻打量著他。「怎麼,你看上她了?」
「如果是呢?」
「那麼我會直接勸你打消這個念頭!凌依藍不是你那一型的,成剛。她是凌志集團的小公主,是凌英平從小捧在手心裡呵護長大的寶貝女兒,就算是皇親國戚要追求她,恐怕都得過五關斬六將,更何況你還和凌健飛有過節,我看你還是省省力氣吧。」
她坦率的回答令他微笑了起來。「我不知道你對我這麼沒信心。」
「我只是太瞭解他們那些自命為上流社會的人所玩的那一套把戲罷了。如果你不想和那些人一般見識,最好離他們遠一點。」見他不置可否,洪詩韻拍拍他的手臂,然後轉移話題,「對了,我聽說你最近和李芝瑩走得很近,有沒有這回事?」
「除了聊八卦之外,這個圈子裡的人都沒正事可幹了嗎?」他嘲諷道。
「沒錯!即使你已經心知肚明,我還要奉勸你,那個女人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如果你是逢場作戲,最好還是適可而止,否則對你的名聲並沒有好處。」
「我不知道原來我還有名聲可言。」
「你這個小壞蛋。」洪詩韻親暱地笑罵。「別管別人怎麼想,只要你對得起自己就夠了。你不可能一輩子遊戲人間,總是得收收心、找個好女孩定下來共渡一生。」
看著她瞭解的目光,成剛不由得笑了。從相識到現在,她便像個母親般關心他,教導他如何和這些自命清高的人士周旋、瞭解他們的喜好和口味,融入所謂的上流社會,絲毫不在意外頭對他們關係的繪聲繪影。
他敬重她,不止因為她大方爽朗的性格,更因為她是少數毫不在意他的出身、並且真正關心他的人。處在爾虞我詐的商業界,見多了那些只會做表面功夫的市儈商人,這樣的友誼格外可貴。
「誰會想要嫁給我?」他的反應只是雙手一攤。
「那得看哪個女人套得住你這匹未馴的野馬嘍。只要你想,任何女人都是你的囊中之物。」洪詩韻打量著他,補充地又接了一句,「不過凌依藍除外。」
「而你知道,我一向喜歡向不可能的任務挑戰。」
她驚訝地揚眉。「你的意思是……」
成剛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彬彬有禮地朝她伸出臂彎。
「我有這個榮幸請你跳支舞嗎,夫人?」他神色自若地說道。「在此期間,你可以多告訴我一點關於凌依藍的事,嗯?」
初春時節,雖然天空還飄著濛濛細雨,室內卻被中央空調系統保持的十分溫暖。偌大的客廳沐浴在柔和的燈光下,一點也感受不到外頭呼嘯冷冽的寒風。
成剛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凝視著庭院裡搖曳的花草。似乎只有回到這裡,他才能允許自己稍微鬆懈些,不再帶著冷靜自製的面具。由於母親愛靜,他在幾年前買下這塊地,請來日本頂尖的建築師蓋了這幢可以遠眺整個大台北的豪華別墅。
這幢位在陽明山上的宅邸富麗堂皇,有著修繕良好的庭園造景和涼亭水榭,每一根樑柱和擺設都是細心雕琢而成,足以令那些自稱富豪的上流人士相形見絀。他的建築師自豪地稱它為「媲美歐洲皇室的華麗城堡」,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堆無用的鋼筋水泥罷了,虛偽做作又昂貴得沒有道理。
但這卻是他所想要的!因為這能展示他雄厚的財力,彰顯出他的成就和身份地位,就算有人在背後批評他像只愛炫耀的孔雀也無所謂。
「成剛?」
成剛抬頭,看著母親披了件睡袍出現在樓梯口。
「媽,你還沒睡?」他從落地窗前走了回來。「對不起,我原本不想吵醒你的。」
「我還在佛堂裡誦經,沒這麼早睡。」成徐蓉芳在沙發裡坐了下來,用眼神示意他也坐下。
成剛回以微笑,在母親對面落了座。為了拉拔他們三個兄妹長大,母親從年輕時便四處幫人洗衣、打零工來張羅孩子的學費和生活費,即使現在三個孩子已經長大,她也不再需要靠勞力賺取微薄的薪資,卻仍然閒不下來。
她的衣掌依舊簡樸,也很少配戴珠寶手飾,閒來無事便親自動手整理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日子倒也過的恬淡平靜。平常只要時間許可,他便會抽空回來看看母親,只不過最近由於事忙,他已經將近一個月沒回來了。
「媽,對不起,我沒能常有時間回來陪你。」他溫和地道。
「我自己一個人會找事做,你別顧慮我。」成徐蓉芳拍拍他的手。「倒是你,陳董事長昨天和我通過電話,說你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休過假了。就算是機器也得要停下來加油休息的,更何況是人呢?」見他的表情不置可否,她試探性地問道:「我看報上說你最近和一個女明星走得很近,有沒有這回事?」
「什麼時候起,媽開始注意那些八卦新聞了?」
「媽不是想干涉你的感情生活,只是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找個對象安定下來。你都快三十二歲了,難不成打算一輩子遊戲人間嗎?」
見母親一臉嚴肅,成剛不由得微微挑眉。他對這些話並不陌生,幾天前,洪詩韻才告訴過他幾乎一模一樣的話。「你是在暗示我你想抱孫子了嗎?」
「我是在明白的告訴你,你該結婚了!」成徐蓉芳瞪了他一眼。「如果你有喜歡的對象,就帶回來給我和你弟弟妹妹看看,別這麼磨磨蹭蹭的,把人家女孩子的青春都蹉跎掉了。」
「我從沒問過你,你喜歡什麼樣的媳婦,媽?」他沉吟地問。「是要傳統持家型的女孩,還是精明幹練的女強人?」
「我喜不喜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我不反對你婚前多選擇對像交往,但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我可不贊同你們年輕人動不動就鬧離婚那一套。」
看著母親溫和的表情,他沒有再反駁。母親是個十分傳統的女人,即使她的婚姻是媒妁之言,嫁了個成天酗酒且不負責任的丈夫,她依然毫無怨言地忍耐下來,並且仍然對婚姻抱持著樂觀的看法。
雖說他還未想過結婚的事,但母親說的沒錯,他是該找個對象定下來了——雖然他從來不認為那張證書對雙方有任何保障可言。他很清楚以他目前的身價,哪些女人接近他是為了利益,抑或是被他狂浪的作風所吸引。
在商場上,他的對手和他稱兄弟、套交情,絕大多數原因只因他有權有勢、政商關係良好,而非真心想交他這個朋友。即使他的事業再成功,對那些以皇家貴族自喻的政商名流來說,他依然是個不入流的角色,水遠不足以和他們平起平坐。
幫自己找個女人吧!一位商場好友戲謔地告訴過他。找個讓你不再流連於花叢間,每天都想回家抱她、吻她的女人,別老和那些交際花的名字連在一起,這對你的企業形象一點幫助也沒有。
第一次,他開始認真地考慮起結婚這件事。他厭倦了和女人玩遊戲,厭倦了女人因為別有目的而接近他,對他說出一些並非發自於內心的甜言蜜語。他需要一個女人來當他王國的女主人,只是這個人選馬虎不得。
首先,她必須大方得體,才能對他的形象有加分的作用;其次,她不能是個腦袋空空的虛榮拜金女,滿腦子只想著逛街買名牌。她必須夠聰慧,對事物有獨到的見解和眼光,才能在生活上給予他協助和建議。
美麗,這是需要,卻絕非必要的,畢竟他要的是個妻子,而不是成天只懂得打扮、視炫耀全身行頭為最大樂趣的交際花。她更不必費事取悅他,只要在他需要的時候暖他的床、陪他出席各種應酬場合就可以了。
一旦有女人符合這些要件,他所能提供的便是永無止盡的財富供她花用,畢竟沒有女人能抗拒金錢和珠寶的誘惑。
驀地,他腦中浮起凌依藍的臉龐。那個看來纖細優雅、氣質出眾的名門千金。即使她外表看來乖巧文靜,他仍能查覺出她渾身蘊含的熱情,隱藏在那溫柔嫻靜的外表下,一定有顆不輕易被馴服的心。也許他可以找她談談……
「成剛?」
他回過神來,迎上母親審視的目光。「什麼?」
「想什麼?瞧你心不在焉的。」成徐蓉芳打量著他。「你該不會不打算結婚吧?」
「我從來沒這麼說過,媽,你根本不必擔心這個問題。」他咧嘴一笑,起身給了母親一個擁抱。「時間不早,我得走了,替我向成筠問聲好。」
「意思是你有對象了?」成徐蓉芳不放心地追問著,得到的響應則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我知道你會答應我的邀約,純粹是看在健飛的份上。」飯店附設的咖啡館裡,詹能傑對著凌依藍說道。「你不喜歡這樣的約會,是嗎?」
「怎麼會?」她掩飾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自從上周的會面之後,他便對她展開追求,不但送花到她的辦公室,更每天打電話關心她的工作情況,態度積極卻不躁進,展現出十足的紳士風範。
雖說她並不討厭他,而且兄長也對老朋友追求她一事樂觀其成,但只要一想起這種趕鴨子上架的作風,她便不由得心生抗拒。
「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困擾。老實說,以往我也一直很反對這樣相親似的約會,不能怪你會對我反感。」
「我沒有……」她正想委婉地解釋,卻被他打斷了。
「我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但不可否認的,我們都背負著家族壓力,所選擇的對象都被局限住了,或許門當戶對,但那不見得是我們真正想要的。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能找到一個自己真心喜歡、想要共渡一生的伴侶,畢竟這是我們的人生,沒有人能干涉。」
他坦誠的表情令凌依藍略感意外。她一直以為他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有著被寵壞的臭脾氣和目中無人的自大性格,沒想到他竟是如此隨和,這令她感到驚訝,也更加深了對他的好感。
「如果我哥也這麼想就好了。」她攪動著杯中的咖啡,沉思地道:「他一直還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小女孩,每當我和工作以外的男人說話就緊張得要命,生怕別人把我拐跑了似的。」
「健飛是太過緊張了,畢竟你是他唯一的妹妹,他當然會想盡方法保護你。」詹能傑溫和地回答。「別把我當成一個必須應酬的對象,好嗎?或許相處久了,你會發現我是個還不錯的朋友。」
見詹能傑誠懇的表情,凌依藍不由得綻開微笑,點點頭,沒有拒絕他伸過手來握住她的,兩個人都沒注意到另一邊有雙眼睛正在注視著這一幕。
「成剛?」
成剛轉回視線,迎上李芝瑩詢問的目光。
「那天導演臨時加了場戲,我根本走不開身。你不介意吧?」李芝瑩細聲說道,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當演員就是這樣,總是要配合整個劇組的進度做事,否則又要被那些記者冠上耍大牌的罪名了。」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
李芝瑩是個當紅的偶像劇女演員,以美艷的外型和擅於製造緋聞而走紅,在演藝圈素有「超級發電機」之稱。私底下的她和營幕上的形象相去不遠,從不吝於在男人面前施展魅力,視周旋在富商和眾多追求者之間為最大樂趣。
他很清楚她的手段,也不介意配合這樣欲擒故縱的招數。在半個月前,或許他還會為這樣貓捉老鼠的遊戲有趣,但最近他卻覺得有些膩了。女人笨並不可恥,可恥的是不知道自己的愚蠢,遺自以為已經成功抓住男人的心而沾沾自喜,這才是真正的悲哀。
見他的表情並無不快,李芝瑩心頭一寬。她伸出手指輕劃他的臉頰,壓低的嗓音嬌柔且極具誘惑性,「明天晚上到我那兒來,我會準備好你愛喝的酒,好好的補償你,嗯?」
成剛沒有錯認她發出的訊息。他當然知道她會提供什麼樣的「補償」,通常這也是她有求於他的表示。以往只要不過分,他從不吝於付出金錢或珠寶手飾,然而此刻他卻沒有多大的興致。
「再說吧,我不一定有時間。」他不著痕跡地拿開她的手,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凌依藍正起身往化妝室的方向走。
「你……」他冷淡的態度令她臉色微變。周旋在她身邊的男人誰不是爭相巴結討好她?為了贏得美人青睞,哪個人不是一擲千金面不改色?只有他居然敢拒絕她!
原本脾氣正欲發作,但她又及時隱忍了下來。慢慢來!她在心裡提醒自己。和他硬碰硬是沒有用的,他可從來不吃女人耍脾氣、鬧情緒這一套,如果她想讓這個男人對她俯首稱臣,那顯然得改變策略了。
他對她愈冷淡,愈激起她的好勝心,她非要馴服這個男人不可。
「怎麼,你真的生我的氣啦?」李芝瑩噘起紅唇,露出在男人面前一向無往不利的嬌嗲姿態。「別這樣嘛。為了專心陪你,人家特地推掉了好幾個節目通告,得罪了不少人製作人呢。你知道這對我的演藝事業影響多大嗎?」
「那就到常盛集團旗下的連鎖百貨去挑件珠寶,記我的帳,就當是賠償你的損失吧。」沒理她臉色發青,成剛逕自站了起來,「失陪一下。」
「成剛,等等,成……」她還沒喊完,他已經轉身離開,留下她氣鼓鼓地乾瞪眼。
稍微整理一下儀容之後,凌依藍正要回到原來的座位,一個黑影卻擋住她的去路。「對不起,請讓……」她的聲音在看見那張眼熟的臉龐時逸去。
成剛!他怎麼會在這兒?
「我沒認錯人吧?」他首先打破沉靜,將雙臂環抱在胸前。「如果你記性夠好的話,我們上個週末才在吳董事長的派對上碰過面……」
「我記得。」她很快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和朋友有個餐敘,正好瞧見你和詹能傑先生也正在用餐。看在我們這麼有緣的份上,我想應該過來打聲招呼。」他朝她伸出一手。「我姓成,成剛。希望你不介意我打聽了一下你的芳名……凌依藍小姐?」
「你的消息十分靈通。」鎮定,凌依藍。她表情冷靜地伸手和他一握,卻無法控制加速的心跳。
咖啡館裡人並不多,她一眼便瞧見坐在中央的艷麗女子優雅地交迭著雙腿,正在和一位滿臉仰慕神情的餐廳服務生聊天。
她腦中驀地一閃。是了,那就是李芝瑩,傳言中和他打得火熱的女演員,那顯然就是他口中的朋友了。
「不好意思,我恐怕沒有太多時間和你閒聊。」她保持微笑,刻意瞄了李芝瑩一眼。「再說你的『朋友』正在等著你,讓女士久等不好吧?」
「當然。」話雖如此,成剛仍沒有讓開身子。「我方才瞧見你和詹先生有說有笑。他是你的男朋友?如果是的話,我只能說你的擇人標準不高,因為他既乏味又無趣,根本不適合你。」
他戲謔的語調令她的笑容褪去。「沒有人告訴你,當人家的面批評他的朋友是很沒有禮貌的事嗎?再說這並不干你的事!先失陪了。」
她說完正想離開,他卻拉住她的手臂。
她側過頭來看他。「還有事嗎,成先生?」她壓抑地道,控制住想甩開他手的衝動。「這裡是公共場所,請你放開我。」
「除非你聽我把話說完,我保證沒有惡意。」見她想直接回絕,他輕柔地加了一句,「請你,好嗎?」
那個迷人的微笑令凌依藍到口的拒絕又嚥了回去。她抿了抿唇,沒有回答,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我聽說你正在尋找合適的結婚對象。」成剛緩緩地鬆開了她的手。「我在想,如果你還不太討厭我的話,或許可以將我列入考慮的人選。」
她迅速抬頭看他。「你說什麼?」
「你聽到了。」他雙手一攤,神情泰然自若。「我不喜歡浪費時間,所以一向茌展開追求之前認清所有的敵手。如何,你怎麼說?」
「成先生……」
「叫我成剛。經過那天晚上,我們實在不該再如此見外。」
回想起那熾熱火辣的一吻,一朵紅暈泛上凌依藍的臉。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她決定略去稱呼。「我不知道是誰告訴你我正在尋找結婚對象,目前的我並沒有結婚的打算……」
「無論你有沒有結婚的打算,將來總得要結婚的,何不從現在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成剛打斷她,唇邊的笑意頗為玩味。「想想看,一個聲名狼藉的浪子和一位名門千金的名字連在一起,這將會是多少人茶餘飯後的話題?光用想的就令人覺得有趣。」
「你的意思是,為了讓所有人不那麼無聊,所以你在建議我們交往?」
「不對。」他溫和地道。「為了讓那些無聊人士有更多話題可以嚼舌根,我建議我們結婚。」
凌依藍瞪視著他,彷彿在懷疑他若不是醉了,就是突然間瘋了。而他不容置疑的表情告訴她,他絕對是說真的!
她納悶他怎能將結婚這兩個字說的如此輕易,有如它只是一樁生意般簡單?更何況李芝瑩就坐在外頭,他居然還在這兒和另一個女人調情,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啊?
「雖然我很不願意失禮,但我認為你應該去看精神科醫生,成先生。」她很快便恢復鎮定,學他用悠閒的口吻說道:「我不知道你這個瘋狂的念頭從何而來,畢竟今天才是我們第二次見面,我們甚至談不上認識。」
「我認為你符合我要求的妻子條件,和我們見面的次數毫無關係。」
「我覺得有關係,因為我不可能答應一個陌生人的求婚。」她的唇邊帶著笑意,聲調卻冷靜有力。「如果你是問我的答案,那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不,我不會嫁給你!』我會將這件事當成開玩笑,雖然這一點都不好笑。」
「如果你進一步瞭解我,你會發現我做的任何一項決定都不會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成剛伸出一指輕滑過她的臉頰,柔聲說道:「別太快拒絕我,凌依藍。你已經厭倦了被大家捧在手掌心裡當乖女孩,是該做些變化的時候了。」
她像觸電般地往後退開,為他居然能猜出自己的心思而震驚。她不確定那份心慌是來自於他的觸摸,抑或是他一針見血的評語。
「我只能說你想太多了,成先生。」那雙銳利的眸子彷彿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內心深處。她想保持鎮定,略微急促的呼吸卻洩漏了她的不安。「我真的得走了。」
「我們會再見面的。」她才剛轉身,成剛的聲音已經由身後傳來,帶著一絲懶洋洋的戲謔,「好好想想我的提議。如果你考慮好了,隨時歡迎你來找我。」
凌依藍幾乎像是逃難般地快步跑開。恍然中,她仍能感覺那對目光如炬般地灼燒著她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