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芙剛剛想到此處,敵軍進山的告急號角忽然鳴響了起來,頓時響徹了山谷山澗,震飛了無數棲息在林中的鳥兒,都衝向了雲霄,叫個不停。
部族一片混亂,沒有見到阿答和大德薩,只有羨敖驚慌地奔了出來。正在休養的士兵們驚慌地亂了陣腳,整個山坳紛亂無比。驚叫聲、哭喊聲、驚嚇聲混著兵器的叮叮噹噹傳到了山外。大家不知道為何這次沒有提前吹警示的號角,敵人已然進了山。可是,沒有人去攔,所有的人都在奔命。
這時,蕭芙來到了前山。
「蕭芙,你還沒走?你看現在怎麼辦?怎麼辦?」羨敖忍不住又哭著焦急地問著蕭芙。
蕭芙沒有直接回答她,也沒有時間回答她: 「阿答和大德薩呢?」
「不知道。」羨敖也茫然地說。
「你找人穩住了這山裡,我帶幾個人去外面看看情況。」
說完,蕭芙就叫上了幾個人躍馬奔向了山外。
清軍已經早早候在了隘口。
「郡王,這沒有人迎戰,我們……」
「別急,看看情況再作打算。」多博揮了一下手說道。
前面飄起了一片塵土,幾個人策馬飛奔出來,在最前的果然是個女娃。多博想透過瘴霧看清些,無奈太遠,此刻,他心不坦然,跟隨父親打仗幾年,自己獨領兵也有了幾次。可是,從來沒有這麼心驚過。自己擔心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的,最起碼,應該不會在這裡發生。
前面的馬停在了遠處,兩軍相隔甚遠。
蕭芙看著飄舞的旗子上赫然寫著罕齊拉氏,那麼,這個,必定是多博了。
蕭芙不是怕死,但是,現在衝突,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多博在此處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後面卻沒有其他的兵將,心中猶疑,這是什麼戰術?難道真的是這個女娃又有什麼計謀?
兩軍征戰,不斬來使。多博將出帳前,為著蕭芙那句「還其生息之地」的話,特地親自寫了書信,送到了蕭芙的面前。
蕭芙拿起書信,不看則已,看了一眼後,竟然再沒有一句話。
「這個字跡是……」
任憑左右不停地問蕭芙信上說了什麼,出了什麼事情,蕭芙沒有回答。信紙,從她手中緩緩地滑落,掉到地上,被馬蹄輕輕地踏在了腳下。她目光遲滯地徑直看著眼前那面旗子。馬慢慢地向前移開了步子,蕭芙沒有制止,隨著馬走向了敵人的陣營。後面連忙呼喊著、叫著,可是,蕭芙此時像沒了魂魄一般,面無血色地從霧氣中走了過去……
「她要幹什麼?」多博兩邊的人也慌了陣腳,「快,射箭吧,郡王。」
那個悠悠的身影,那麼熟悉地劃過他的心頭,為什麼,這個身影如此熟悉?
多博低下頭,腦子裡只有了她的身影,是她的還是眼前的,彷彿,融合在了一起……
不會的!
不會的!
蕭芙和多博兩人同時在心中吶喊。
但是,眼前的這一幕,誰也不能否認,誰也不能改變,誰也不能磨滅。
山谷靜悄悄的,山澗也靜悄悄的。
沒有征戰的聲音,沒有刀箭的光芒……
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
兩人心中同時沉痛著。
在這麼一個時間,在這麼一個地方,在這樣的場景中,一對日夜相思苦苦盼望的戀人竟然如此相遇了。
蕭芙苦笑了起來,轉而成哭……
「白歸旗,白歸旗,是啊,你心是歸大清國滿洲正白旗麾下啊,是啊,白歸旗,哈哈哈哈……」仰天大笑,自嘲著。
「芙兒。」白歸旗,或許是多博,喃喃地喚道。
「多羅衍禧郡王,恕我愚昧,你是漢人還是滿人啊?」
蕭芙閃爍在眼圈中的淚終於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緊咬著嘴唇,抬頭望天,克制著自己不要哭。對著那個曾經最愛的,現在卻不知道是什麼心情的人,對著那麼可笑地經常數月數月地消失卻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對著自己分不清楚是情人還是敵人的人,她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哭。
「芙兒。」
戰場上--
他可以不畏生死,謀劃大局;
他可以單槍上陣,輕騎勝敵;
他可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可是,面對著自己想了許久、念了許久、思了許久、盼了許久的人,他竟只能叫著她的名字,再說不出一句話。
是啊,從旎清湖請來的最冰雪聰明的女子,能是誰呢?可是,他曾經隱隱地擔憂著,如果大哥他們和此事有牽連,那就……不過,就因為他們只帶回了一個人,他料想應該不是大哥和蕭芙其中的任何一個人。論他們的關係,是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冒那麼大的危險的。可是,偏偏就是他最不願意在這裡見到的人啊,他如何面對這樣的局面?如何……
「佛曰『時間極短為剎那』,唸唸之間不得停,身從變滅,彈指間萬事更迭。今天,感謝這剎那,也就是這剎那,你不復你,我不復我。」蕭芙淚已流滿面,說出了這句話。
是啊,這就是命運的捉弄,總是有不盡如人意之事時時衝進他們本不願意發生的場景之中。但是,誰又能左右了命運的安排呢?
多博想起了蕭芙銀鈴般的歡笑聲;想起了她把臉貼在自己胸前的可愛嬌媚的模樣;想起了她嬌嗔薄怒的話語;想起了月下的海誓山盟;想起了她被自己吻過的紅唇;想起了她日日思君不見君的愁容;想起了她奔向自己懷中的幸福的笑容……
難道這一切就成了空?
多博不願意聽蕭芙違背本心的話語,他看得出她說出那些話時的痛苦,她和自己一樣,現在已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了。
兩個可憐的有情人,老天不肯垂青的有情人。
是誰,做錯了什麼?
是誰,愛錯了什麼?
是他忠君報國錯了,還是她忠義仁德錯了?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在這裡相遇?為什麼不給任何人以時間?為什麼不給任何人以空間?就這樣,猶如一個晴天的裂雷,轟鳴著,震撼著兩個人的心,兩顆欲碎的心。
「我恨你。」蕭芙大聲喊著,聲音傳遍了山谷,馬,飛奔而去,僅留下一片煙塵,在多博面前輕輕飛舞著。
「郡王。」愣了神的眾人看多博臉色不對,呼喚了幾聲,多博沒有應答,只是直直地看著蕭芙遠去的身影。
「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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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軍撤兵了,他們是把那個郡王抬回去的。」
跟隨蕭芙的幾個人回來就將所見傳開了,大家都驚異於這場安靜的戰爭,只有二德薩沒有吃驚,他聽著此事被大家熱鬧地傳開,聽著大家形容當時的情形,不覺又嘿嘿一陣冷笑,走回了屋。
「如此看來,大功可成啊。」他臉上又露出陰森的攫取之光,兩隻眼睛熠熠發亮。蕭芙精神恍惚。羨敖來問她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蕭芙都沒有說。不是不想說,是她根本聽不到他們在問什麼,她的腦子裡現在只有兩個名字在飄搖,「四哥白歸旗」、「多羅衍禧郡王多博」……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自己是怎麼在多博面前消失的,自己又怎麼回到了這個地方……她都不知道,不記得自己曾經在什麼地方,不記得自己要去什麼地方。以前,不是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將來擔憂嗎?現在,為什麼對將來,又是模糊的一片呢?
蕭芙累了,想睡了,她伏在床榻上,讓自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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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博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了軍帳中,沒有聽到阿羅泰對眾將的質問,沒有聽到裕青大驚小怪的呼叫,沒有聽到諸將手足無措又不明原因的歎息,沒有聽到一聲聲關切的詢問……
只有蕭芙的影子,若即若離地在眼前飄蕩,似乎在對他微笑,轉而又對他嗔怒,又淚流滿面。多博想為她擦淚水,卻只聽到她淒苦的嗚咽聲: 「為什麼騙我?為什麼?為什麼……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分開……」
「芙兒,我沒有啊。芙兒,芙兒,芙兒,不要走啊……」多博想拽住欲離他遠去蕭芙,卻怎麼也抬不起手,眼睜睜地看著她飄然離去。
一種相思,兩處苦痛。
一邊夢囈中淚光瑩瑩一邊軍帳裡精神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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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也是時候了,去,請蕭姑娘到這裡來。」二德薩狠毒地吩咐著,他不讓蕭芙有片刻的喘息。
「哥哥,蕭芙現在還沒好,等她恢復了再找地也不遲。」羨敖憂慮著,畢竟和蕭芙多年朋友。
「你忘記了哥哥對你說的話了?我是怎麼苦口對你說的?你想想,阿答一走,我這個德薩當不成,你的答德也當不成。你以後想要錦衣玉食都沒有了啊。」二德薩一副關心她的樣子,緊接著又緩了一口氣,笑著,「哥哥倒是還有萬分之一的希望當上阿答,你呢,就要和普通族人一樣去過山上打獵、河裡撈魚的苦生活了。哥哥還不是為你著想?如果哥哥當了阿答,就絕對不會讓你過那種苦日子,讓你受委屈。」
「那,蕭芙又能做什麼?」羨敖畢竟年紀小,又沒有見過大場面,心中也升起了畏懼。她從小受著寵愛,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她怕過那種風雨飄搖的生活,沒有人伺候,沒有人關愛……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你想想,她要是把恩報在咱們部族上,那咱們的命運還不是一樣,羨敖,你就是太傻了。」二德薩歎息著,似乎為她惋惜。
「是啊,是啊,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她現在把咱們部族救了,我到時候還是要降為普通族人,那我怎麼辦啊?」羨敖驚恐萬分,拉著哥哥的手大哭著,舉足無措。
「反正哥哥是為你好,聽不聽哥哥的話,還是你自己決定。」二德薩見羨敖已經相信,佯裝起身要走。
「哥哥別走,我聽我聽。」羨敖連忙起身叫喊著, 「哥哥說的話是為我好,我聽哥哥的,我這就去叫蕭芙。」
「哎,等等,」二德薩看著羨敖焦急的樣子,忙阻止道,「你現在去和她說什麼?讓她幫你保護這位子?傻妹妹,你想她可是忠義之人,你這樣去和她說,她會以為你是個貪圖富貴的人。你想,她還會誠心地幫你嗎?」二德薩捻著兩撇鬍子,把羨敖攔了下來。
「可是,那我說什麼呢?」羨敖滿是憂愁地低著頭, 「她要是走了……哥哥,」羨敖突然好像想起什麼,抬頭高興地向二德薩說道: 「你有那麼多的人,讓他們擁護你不就行了?」
「這些人太少啦,以前大德薩做的事情,立的功都比我多。」二德薩若有所思地感慨著,他看了羨敖一眼,突然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這些,不能說,自己竟然透露了出來,他馬上回了笑臉, 「你大哥如果當上阿答,按照族規,他的三個兒子和女兒理所應當成了新的德薩和答德,你是什麼?肯定不會還在原來的位子上。不過,你如果找他央求,或許,也行啊。」二德薩故意試探羨敖有沒有這個意思, 「但是,哥哥也要先告訴你一句,他曾經對神靈盟誓,說誰要想擅自改族規,就按族規處置。妹妹,你可以試試,大不了……」二德薩陰險地笑了一聲,用眼神兒瞟了瞟窗外的懸崖,他是告訴羨敖,如果有人不安分,就會被族人從山崖推下墜落崖底而死。
「我不去,不去,肯定不去的,哥哥,你給我想想辦法,蕭芙,蕭芙肯定也會幫我。」羨敖哭著,央求著。
二德薩看她斷然不會去找阿答和大德薩,放了心,她已經能事事聽自己的了。
「好,好,看你,不要著急,哥哥自然會幫你想辦法,先好好歇會兒。」二德薩不急著讓羨敖去找蕭芙,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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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姑娘,蕭姑娘,」有人將朦朧睡去的蕭芙叫醒, 「二德薩有請。」
蕭芙站起身看窗外,已然是第二天清晨了。
「蕭姑娘,阿答和大德薩都派人來看過你,見你睡了,就沒有進來。他們讓轉告你,為了族人,姑娘辛苦了,問姑娘什麼時候休養好了,想回去了,就專程送姑娘回家。」
蕭芙正心亂如麻……
另一個進來道: 「蕭姑娘,先不急走,二德薩讓叫醒你,盡快到他那裡一趟,他找你有急事。」
「哦,」蕭芙頭昏沉沉的,沒有氣力再說什麼,再回絕什麼, 「那,你帶路,領我去吧。」
「是,姑娘這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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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姑娘,休息得可好?」二德薩滿臉堆笑,迎接而來。
「托二德薩的福氣,我休息得很好,死不了。」蕭芙看著他那虛偽的樣子,冷冷地回道。
「呵呵,哪裡話。裡面請,你們都在山口守著,別讓其他人進來。」二德薩謹慎地吩咐手下緊緊看著蕭芙。
蕭芙注意到這個地方以前沒有來過, 「二德薩,什麼事情這麼機密,帶我來個如此隱蔽的地方,把守得又這麼嚴密?」蕭芙冷冷地笑著,她知道二德薩絕對沒有什麼好心。她頓生憎惡,抽身要走,轉念一想,料定此時應該走不了。
「蕭姑娘,不進去,是想走嗎?放心,既然我把你請來了,就不會輕易讓你離開,我還不知道我送蕭姑娘的禮物,蕭姑娘滿不滿意。」二德薩故意陰毒地問道。
蕭芙頓時心如刀刺,心中隱隱作疼。她緩緩地走上了石階,腦海中又充滿了一幕一幕地昨天的場景,欲罷不能。
「對啊,蕭姑娘,聽完我說的,再走也不遲啊。」
進了一間山腰中開鑿的石室,二德薩轉身笑面,「蕭姑娘見到未來的夫婿,不知道是否高興啊。」
「你……怎麼知道?你又是從何而知這一切?我在九風山寨,與你素未謀面,而且,我和白歸旗定親之事,就連羨敖也不知道,你……」蕭芙不覺心驚,問道。
「蕭姑娘不要著急,我自是有知道的途徑,而且不止這些。我還知道,蕭姑娘心心唸唸的人封了郡王的同時還指了婚,就等凱旋成親了。這,蕭姑娘雖然冰雪聰慧,恐怕也不曾料到吧。」二德薩故意將這些話說得很輕
對於蕭芙,心中無疑是一個驚雷後又跟著一個霹靂。
「你,胡說。」她沒有了說話的氣力,但是,本能地,將自己的心中僅僅殘存的念頭喃喃出來。
二德薩看著她雖然面無表情,但是,料想蕭芙已然支撐不住, 「這位格格是正藍旗下的名門之女,按照旗人的規矩,將帥為表和福晉生死不離,作戰時就會將福晉帶在身邊,戰場共同生死。如今,這位多博郡王心儀的還沒有過門的福晉就在他的帳內,說不定早就……」他笑了一下,不再說了。
蕭芙已然再也承受不住了,她是謹慎之人,不會輕率性情用事。早晨醒來她回憶昨天的種種,曾想過,或許真的其中還有什麼曲折。現在呢,任憑它有千曲萬折,縱然它有百千理由,都沒用了。這一切,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蕭芙感到天旋地轉,她已經身心具乏了,她累了,真的太累了。她只想輕輕地睡下,就睡在這群山之中,沒有了憂愁,沒有了煩惱,沒有了痛苦。沉沉地永遠地睡下去,再也不要起來。
「我也是為蕭姑娘擔心,以前,蕭姑娘還埋怨我。其實,我不僅僅是因為阿羅泰年少沒有經驗才挑戰他的,就是怕姑娘見到真相後--傷心。」二德薩故意地如此激著蕭芙,使她上鉤。
「我明白了,你讓我避開多博,讓我幫你贏了阿羅泰,俘虜了他便罷了,你功德圓滿。沒有俘虜他,就讓我去和多博一決生死,反正你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對嗎?」蕭芙苦笑著,明白他的用意。
「蕭姑娘是聰明人,我也不拐著彎的說話。多博他對你有情,不然他不會昨天輕易放你回來。不過,他對你的出現不過是一時的驚訝罷了。姑娘的資質、人品,都是萬里挑一的。他對你有情也是自然的。可是姑娘想想,這樣的多情公子,怕姑娘是所托非人啊。」二德薩順勢地假意勸著蕭芙。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或許我知道後會怒氣之下殺了他,破了他的軍營,俘虜了將帥,對你不是更有利?哼哼,大清一統天下已然是眾望所歸了,你們大勢已去,不過是垂死抵抗。這你也知道,你不過是想以此要挾朝廷,扶植你的勢力掌權。你的心思怕是不在這小小的山坳裡,而是想像外族人一樣分封為王,掌權為政,享受榮華富貴,不想當個普通的百姓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過著刀耕火種的日子受苦吧。」蕭芙冷笑道,「所以,不能先告訴我,不能讓我怒氣之中殺了他,和朝廷結怨。所以,你是暗中觀察我,最後讓我們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見。」
「我就說蕭姑娘料事料人都高人一籌,佩服,佩服。不過,蕭姑娘,我知道,你和我再無什麼瓜葛。你想走我也絕對不會阻攔,不過,你總要和羨敖道聲再見吧。」二德薩說完,讓外面的人送蕭芙回去。
幾天征戰,沒有休息,腿已經不聽使喚了。身上各個關節都因在馬上作戰而疼痛難忍,精神上又受了如此的打擊,她已經自顧不暇了,不知道還能否再插手管這裡的事情。二德薩陰險毒辣,大德薩厚道卻沒有主見和心機,而且,還失蹤了。如今,她若是將此事說出去,二德薩雖然平時就苟且小人。但是,在人看來也是為了族人,阿答和大德薩都不會相信她,幫她,也不會因她而傷手足情父子義。現在,自己已經是身心俱疲,說穿了,已然是一具行屍走肉,將死之人了,沒有了睿智的頭腦再想辦法,沒有了充沛的力量再力挽狂瀾,只有忘記眼前這一切。走,就是最好的結局。
蕭芙打定主意,顫巍巍地走著山路要去和羨敖道別。
「羨敖,我在這裡的日子也不短了,當初來的時候也沒有告訴大哥他們,我想回去了。所以,來跟你道別。」蕭芙拉著羨敖的手內疚而又憂傷地說道。是啊,自己在這裡的這段日子,除了在二德薩的計劃中為他辦事,都不知道為羨敖做了什麼。
「蕭芙,」羨敖將蕭芙手中的手抽了回來,回過頭, 「你在這裡的這些日子,是為族人做了一些事情,可是,是我救的你,你為我做了什麼了嗎?我最後還不是要過普通族人的苦日子?降服朝廷後,我們就是降民,還要朝貢送禮,我還有什麼好日子過?」羨敖眼圈充滿了淚花。
蕭芙心頭一震,不覺淚也流了下來,現在羨敖也在逼她了,「我知道,我對不住你,說是報恩,卻沒有轉回什麼局面。」
「所以,你要幫我啊,蕭芙。」羨敖不等蕭芙說完就撲到蕭芙的懷裡大哭。
蕭芙心頭一涼,罷了,師傅說過,既然受了別人的恩惠,就要報恩到底。哪怕,哪怕粉身碎骨。好,我就為你找個安穩的歸宿。
「蕭芙,你不能去求阿答和大德薩,族人的規矩,求地位者就要死啊。」羨敖小聲告訴她,
「我有別的神可求,我有打算的。」蕭芙鎮定地說完,起身走了出去,步子幾近踉蹌。
她是要將自己留在這裡了,不是暫時,是永久地,永久地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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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天下蒼生,不忍眼看屠戮之事發生,草民斗膽,忽而哥克部族之事理當重新商議,部族之事外人雖不宜干涉,而其內由紛亂,不得不懇請稟明,當以大局為重。部族除阿答外有德薩為爭阿答之位而互相傾軋,以至引出變亂。防此變亂只有權衡置之,草民蕭芙久聞王爺斷事明理,故將在此所瞭解之事一一向王爺陳述如下,懇請王爺將此事上奏皇上,明斷以安天下……穆察王爺敬啟。」
蕭芙將自己所經歷之事原原本本寫出來,想通過穆察王爺奏呈皇上。穆察王爺在漢人眼中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朝臣,在有資格的老輩中最開明,漢人中多半的有識之名士對他都敬仰三分,所以,蕭芙現在想到了他。
但是,書信又如何送出去?到處是二德薩的耳目,搞不好落到他的手裡,那就滿盤皆輸。即使自己一死,也怕是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了,怎麼辦呢?
蕭芙想這次怕是真的送不出去了。
「蕭姑娘,二德薩說有客來,也想讓你見見。」
「什麼客人,我需要見嗎?」蕭芙不耐煩,二德薩將她死死盯著,自從答應羨敖不走了,就似乎被囚禁了一般。
「二德薩說,要見的是個漢官,只想讓你見見。」
「好,我就去。」蕭芙怕書信被搜查出去,於是帶在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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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既然咱們是老友敘舊,就不要提這些,我也知道你是朝廷的說客,怕是正趕上清軍圍困這裡,才順勢將你派來的吧。」二德薩在旁邊笑著,洞悉了來者的意圖。
「哪裡,哪裡。」那位大人賠笑著,言語卻不露什麼。
「你走後這幾年,科考得意,已經做了道台,不知我什麼時候可有這樣的福分哪。對了,我們這裡正有一個就是您管轄的那片的客人,哈哈,是從九風山寨請來做客的,我已經讓人去請了。」
蕭芙從窗外聽了一會兒,前後連起來一想,這位應該就是上次勸降九風山寨的道台李大人。上次人多,沒有見他的真面容。這次,蕭芙從窗口一望,竟然又是一驚。她連忙又看了幾眼,不錯,沒有錯的,就是五年前在莫兒鎮失散的大師兄李鷹鴻。他現在是道台,那麼,他為什麼來這裡?以他上次勸降九風的口氣和不慍不火的氣勢,不驕不躁的品性,是他,沒有錯。那麼他,他一定能把書信交到穆察王爺手中,對,一定能。蕭芙不禁心頭一陣激動,正要向裡走,卻又頓下。不行,他現在和二德薩是什麼關係?以大師兄的為人應該不會和二德薩同流的。那倘若二德薩知道我們相識,這封信,就不安全了。而且,白歸旗尚且能變成旗人,那師兄到底也有可能變成忽而哥克部族人。他和二德薩說話的口氣,也像至交啊。
不能相認,不能,但是,以自己對大師兄的信任,拼一次吧。
「蕭姑娘,來來,看你的父母官李大人。」二德薩見到蕭芙,忙叫著說,顯然已經有了醉意。
「哪裡,哪裡,何談父母官。」李大人沒有看到蕭芙,謙虛地回絕著。
他一抬頭,竟然也是一個吃驚,九風山寨?女子?眼前的這位,不就是上次在九風人影中的那個熟悉的身影嗎?就說不會看錯,絕對不會看錯,竟然在這裡見到她。李大人暗暗想到,不禁心裡一陣狂喜,剛想起身相認失散多年的師妹,卻見蕭芙使了個眼色,又輕輕地搖了搖頭,瞟了一眼二德薩。二德薩顯然醉了,正在尋覓著酒罈子。
莫非,她在此有什麼意外?是啊,她怎麼會在此處?而且,兩軍交戰的時候,不會是說客,若是忽而哥克部族的幫手就……先看看再說,李大人想後又將身子回來,坐好,看了一眼身邊的二德薩,裝做不認識,恭敬地說: 「蕭姑娘,幸會,幸會。」
「哪裡,見到大人,榮幸備至。」蕭芙也回敬,坐了下來。
二人剛剛的示意神色輕輕掩飾過去,二德薩醉酒中絲毫沒有察覺,也沒有想到在這個山窮水盡的地方,會有故人久別相逢。
蕭芙見大師兄如此配合,心中也放心了許多。
「哎?你不認識他?」二德薩醉醺醺地抬頭問蕭芙。
蕭芙和李鷹鴻心中同時「咯登」一聲。
「不認識。二德薩何出此言?」蕭芙鎮定自若地回答。
李鷹鴻不得不佩服師妹的膽識,還像以前一樣,從來都是臨危不懼,談吐自如。
「他,不是上回巡視你的山寨了嗎?」二德薩神志不清含糊地說著。
二人將心放下,都鬆了口氣。
「上次是眾人迎接李大人,而我是女流,不宜入正廳,所以……」蕭芙解釋著原由。
「哈哈,沒關係,看我這裡就讓女流入正廳。哈哈,李大人,你看這個蕭姑娘是不是大美人啊?不如,我們就結成親家,她是我們的人,嫁給你,你以後在朝廷上多給我說說好話,哈哈哈哈哈哈,豈不是兩全其美?」二德薩邊笑邊喝,已然大醉了。
「二德薩,說笑了。我們初次相逢,只是……」李鷹鴻見他信口胡言起來,也就搪塞著。
「什麼什麼只是的,就這麼定了,你以後就是我妹夫,要給大哥美言幾句,讓大哥在朝廷也混口飯吃,為國效力啊,哈哈哈哈哈哈……」二德薩把酒灑了一地,「匡啷」地趴在了桌子上,盤子碗筷也落了一地。
蕭芙見他醉了,想和師兄說幾句話,剛想起身。
「來啊,送客。李大人,我知道你是做說客的,我以前給你那麼多書信你都回絕了我,我今天和你一醉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你走吧,走吧,走吧,不要再來了,以後你不是我的兄弟,走,走……」二德薩醉後還有意識地吩咐道,不給他們接觸的機會。
「是。」
蕭芙和李鷹鴻都吃了一驚,也只得下山,無奈身後衛兵跟隨,他們說不上一句話,只是客套幾句。
「李大人想必和二德薩關係至深吧。」蕭芙試探著問道。
「五年前,我流落至此,中了山中瘴氣,昏迷在山下。大德薩將我救起,後來,我赴京趕考,考取封官,於是派人贈銀百兩以答謝救命之恩。後來,在各地調任官職,二德薩便常常通信於我。這次從滇南巡視至此,得知清朝在此收復各地,於是,前來看看故交,不過,沒有見到大德薩。」李鷹鴻將自己這五年的經歷簡要地告訴了蕭芙。
「原來如此,山水故鄉知啊。」
李鷹鴻微微一愣,迅速又恢復了常態。
「是啊,『花草山澗曉,山水故鄉知』啊。」李鷹鴻接了蕭芙的詩句。
「李大人看見前面那座山了嗎?那是這裡最漂亮的一座山了,李大人下次來時一定要去那座山的東南角去看看,景色非常美。」蕭芙似有含義地意味深長地訴說著。
「好,一定,一定。」李大人也似有感悟。
「那,李大人慢走,蕭芙不送了。」
蕭芙轉身回到自己屋中,將最近幾年的近況一一寫給了大師兄。而後,又將自己在忽而哥克部族的事情也寫了,並在最後叮囑一定要將書信交給穆察王爺。隨後,他趁二德薩還沒有醒來,告訴隨從要出去巡山,於是策馬出去。
誰知,身後竟然緊緊跟著幾個士卒也策馬追來,蕭芙暗想,幸好和大師兄約好了暗號,也不知道大師兄能否體會到暗號的意思:不過,以他都背出了那句詩,應該能明白吧。
蕭芙衝向了山的東南角,看身後那些人離得還遠,於是,將懷中的書信包裹扔向了草叢。又看了一眼,不找上一會兒是發現不了的。於是她又揚鞭策馬向前跑去,看著後面並未注意到剛才她扔包裹的動作,而是緊緊又跟了上來,蕭芙歎了口氣,下馬看了看山形地勢,就又回去了。
二德薩是緊緊盯上我了,恐怕,不是為他效命就是要去見閻王了,現今,只盼望大師兄能火速將書信送到了。蕭芙暗想,回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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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姑娘把客人送走以後,說是要巡山,就騎馬出去了,我們也跟得緊,沒有見她和那個大人見面。」回來的人將事情馬上回稟了剛剛睡醒,就詢問蕭芙去向的二德薩。
「那她送客的時候說什麼了?」二德薩又神色嚴肅而緊張。
「沒有,就李大人說了說他被大德薩救的事情,就兩句到了山下了,也沒有說什麼別的,哦,倒是還說了句詩。」
「詩?」二德薩聽說他們就談了這些,剛放下心,拿起竹碗要喝茶,聽了最後一句,將茶重重放在桌上,神色緊張地問道: 「什麼詩?」
「忘了,不過就一句,說山說水的。」
「什麼山水?」緊逼不捨。
「沒有說是什麼山水,蕭姑娘指著二耳朵山,說山的東南角的景色好看,讓李大人下次來的時候看看,我們都不知道二耳朵山東南角景色漂亮,蕭姑娘怎麼知道?」
「哦。」二德薩站起來,踱著步子沉思著。
「她,巡的就是二耳朵山吧?」他突然轉身一問。
「是,是,就是。」
「快,去二耳朵山,去東南角,搜山,見人抓人,見東西就給我拿回來。」二德薩迅速而擔憂地吩咐著。
「我不該酒後把蕭芙叫來啊,一個失誤,可能斷送了我的心血。萬一她把這裡的事都告訴了李大人,那就完了,我現在可都抓在她手裡了。」二德薩後悔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