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灝縈,不要走!請你不要走好嗎?」宇悠幀不住地祈求著,然而懷中的她卻沒有打消念頭的打算。
打從方才自大街上見到宇冀後,她就變成這樣了,一心想逃離自己身邊,不給任何一句話。他不知道是因為何事讓她有這樣的轉變,但是,他說過,無論如何他都要陪在她身邊,他又豈會讓她離去。
「放開我!放開我!」尹灝縈冷著聲調想要脫困,奈何他身手強健,她根本無法掙脫他。「我再說一次,放開我!」她惡狠狠地瞪著他。
「不放!」他的態度也一樣堅決。
「你再不放開我,難保我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尹灝縈假言威脅。
宇悠幀嘴角苦澀一揚,冷哼了聲。「那得要看你下不下得了手。」
尹灝縈聽聞此語,心酸之情又急湧,翻攪著她的胸臆,讓她不由得掉下一顆淚。
「你……你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灝縈……」宇悠幀心疼地將她摟入懷裡,任由她的淚一顆顆烙在胸前,烙進心底深處。
尹灝縈哭得抽抽噎噎,無法順氣,尋求著他的身軀,是她唯一支柱。
「我……我不要待在你身邊了……你放我走吧,求求你,放我走吧。」再待下去,她不知道會不會為了報仇做出傷害他的事。她現在已是仇恨滿身,這樣殘敗的身子怎能承受他萬般深情?她……沒資格……
尹灝縈思及此,原本軟化的身子驀然僵硬,心中的堅決更深一層。她閉了閉眼,再度睜開,使力擺開他的懷抱後,揚起腰間的長劍,劍身光芒閃閃生輝,直聳地對著眼前的男人,口吻森冷陰沉。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過來了,再過來,我方才說的話就會成真。」見他上前一步,她反射性地退了一步。「我要離開!你聽清楚了!我、要、離、開!」字字冰冷地說出。
宇悠幀蹙起眉,吐了口氣,揚起魔魅卻又隱含酸澀的笑,毫不介意地繼續步步向前。
「我也說了,我不會放你離開!」他見她又退了一步,他的笑轉為譏諷。「不要虛張聲勢,有本事就一劍狠狠地刺進我的胸口裡,來呀!就在這裡,你只要一伸手殺了我,我馬上就沒辦法阻止你。」他冷眼睇著她不斷顫抖的手。「怎樣,還是不敢?既然敢說為何不敢做?殺了我你不就可以跟我斷絕一切聯繫了,快呀!」
他拚命催促她的聲調讓她臉色死白,不知所措。
「你……你不要逼我……」尹灝縈喘著氣。他又上前一步,劍端恰好抵住他的胸口。「我言出必行,你不要逼我。」不要!不要!她不想傷害他。
宇悠幀冷哼了聲,口氣相當嘲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膽了,過去你的氣勢呢?那股為了你的血海深仇可以不顧一切的氣勢呢?來呀!你只要使力一刺就可以離開這裡,去報你那些所謂無聊的仇恨了,只要你殺了我就可以了。」他不斷以言語激她,存心的。
他們之間的心結一日不解,就沒有未來,那麼他流點血是必須的。
尹灝縈閉起眼,止不住地心痛。
「不要逼我……求求你……我只想要離開,你……你不要過來。」因為他的不斷前進,劍端微微刺入他胸膛,滲出血絲。「老天!」尹灝縈收回劍,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宇悠幀拭去那一點血跡,冷睨著她惶然無措的臉。
「這點血就害怕了,那你以後要怎麼報你的仇恨?」呼了口氣,他竟然空手重新執起劍身,二話不說,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血口,鮮血汩汩流出。「既然你不動手,那我就幫你一把好了。」精幽目光瞅著她,有著絕望及痛楚。
「你在做什麼!」她驚呼,胸口因為害怕而劇烈起伏,痛楚滑過心上。
「廢了我兩隻手,你不就可以走了。」他像是不以為意,輕佻的眉依然揚著,再度用力握住劍身,血漬自虎口緩緩滴下。「還有另外一隻呢。」
話完,手臂緩緩靠近劍,眼看就要再替他的另一隻手臂添上一道不小的傷口
她終於投降了,哭著丟了手中之劍,喊道:
「夠了夠了!不要再傷害你自己了,我答應留下就是,你不要再傷害你自己了!」
她眼淚不住地流著,急忙撕下自己的衣裳替他包紮傷口。愈急,手就愈抖,怎樣都做不好。
「你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求求你,請你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她的淚不斷。卸去冷酷的面容,觸目驚心的血跡讓她幾乎心魂俱裂。
宇悠幀嘴角偷偷綻放得逞的笑容。柔情地望著她,說道:
「別急,這點小傷還死不了。」扶住她纖瘦的肩頭,他蹙眉問出自己心中所思。「方纔為什麼突然想走,不是好好的嗎?」這事一定要搞清楚,否則下次再來一回,他可承受不起。
「我……」尹灝縈露出生平最脆弱的一面,見他的血沒有止住,心也跟著淌血。「我見到了宇冀……」她明顯地瑟縮了下,不欲觸碰這個話題。
「宇冀……」宇悠幀又聚起眉峰,頃刻之間,立即恍然大悟。
原來是因為見到了宇冀,難怪她會產生這麼大的遽變。該死!當時他不應該單獨放她一人在那裡,是他的錯!
尹灝縈潤潤唇,續道:
「我……我當時見到了他,我想殺他,但是……走了幾步後又停了下來,因為我想到了你……我不知道殺了他你還會不會要我,我不知道你到頭來會不會發現你傾心的女子其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我不知道……」她恐懼得閉上眼,不敢瞧見他的反應。
宇悠幀聞言心疼不已,沙啞地道:「你到頭來,為了我而沒動他?」
尹灝縈萬般困難地點頭,淚不住自眼角滑下。
宇悠幀見她點頭,心裡湧過強烈的悸動。將她摟入懷,說道:
「你當我說過的話是假嗎?」宇悠幀歎了口氣,板正她逃避他的身子。「我應承你的事絕不假,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永遠!灝縈,不單只是你需要我,我也非常需要你呀,沒有了你,我又會變成過去那抹飄泊的靈魂般飄蕩在這個茫茫天地間,不知所從……」為了讓她心安,他的感情赤裸裸地坦露在她面前。「沒有了你,你要我怎麼辦呢?所以,灝縈,請你不要再說離開這種話好嗎?你我都沒有失去對方的勇氣,一丁點也承受不起。」
「悠幀……」尹灝縈震驚於他濃烈情感,狠狠地撞進了她的心,感動的淚滴顆顆落下。「我……我不知道……」她從不知道,原來她是如此地盲目,忽略了他心底深處真正的渴求!一味地往死胡同裡鑽,讓他焦急、憂心,而忘記了眼前這個她愛之甚深也非常需要她的男子。「對不起、對不起……」
是的,他需要她,所以她不能只顧自己的感受,而讓他傷心。
她知道他是怎樣內斂、不容易表達情感的男子,然而他卻為了自己一時無來由的任性而將他的內心奉上,讓她明白他的心意。再怎樣,她都不能離開他了。
「那你現在知道了,請你保證,以後不要再提離開的事,就算生與死,我們也不能分開!」宇悠幀索求承諾。
尹灝縈點頭,用力地、毫不遲疑地點頭。
「我答應你。說出口後,我就不後悔了。」
宇悠幀微微一笑,輕輕擁住她,鬆了口氣。
尹灝縈閉上眼,靜心感受他的體溫,只想這樣地抱著他,直到天荒地老。
不管未來的路有多麼難行,她只想牽著他的手一起走,永遠地走下去。
半晌後,宇悠幀忽然面目轉為凝重,輕喚道:
「灝縈,我有話要跟你說。」
尹灝縈自他懷中抬頭,見到他面容改變,心知有重大事情。「你說。」
「我要下江南,去蘇杭。」
尹灝縈攏起眉,不再有先前的激烈反應,只問道:
「有什麼事嗎?」
宇悠幀歎口氣,半合起目,眼裡蓄著淡淡悸痛。
「原本只是想去那裡瞧瞧,可是今天我在街上遇見宇冀和他的護衛們,料想有異,便過去聽了他們的談話……才知道原來是熙倫出事了。」
「宇熙倫!他出了什麼事?」悠幀與宇熙倫感情極好,如果宇熙倫出事,對悠幀會是多麼重大的打擊?
「不……也不能說是他出事,但是,他至愛之人即將死去,以熙倫的個性,他斷然不會苟活。」他多瞭解他呀,君雪凝對熙倫有多麼重要,一旦她走了,熙倫就算有千軍萬馬拉他,也無法阻擋他的心意。
尹灝縈心下一驚,問道:「是君雪凝嗎?她怎麼了?」
「我聽到的消息是君雪凝身染重病,熙倫與她去蜀郡求醫,之後兩人就不知去向了,就連宇家也不知他們的行蹤。所以,我必須去找他們,再遲一步,我怕發生什麼事。」宇悠幀吁了口氣。「我想先去蘇杭。熙倫曾提過君雪凝的故鄉在那,也許他們會去蘇杭。」
尹灝縈聞言,攏起秀眉。「悠幀……」她欲言又止,心思翻轉千回,想的是她不知道他是否要她跟著他。
也許他會顧忌到她過往對宇熙倫的恨意而不想要她跟隨,這是有可能的,宇熙倫對悠幀何其重要,讓她跟去,對宇熙倫是一大威脅。
然而,自己卻深深地明白,為了他,她無法對宇熙倫下手。殺了他,悠幀會是怎樣的痛苦不已,她又如何能做?
以往自己的報仇心是如何強烈熾盛,唯有悠幀才能讓她放下手中之劍。
宇悠幀凝望著她,微微一笑,堅定地道:
「灝縈,你必須跟著我去,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分開。」
尹灝縈歡喜頷首,目光柔情似水,任由他的手臂環抱著自己,她感到一股無以形容的滿足感。
為了他,她甘願放棄一切,甚至是過去的自己,只求與他生生世世相守。
只求如此呀……
???
宇悠幀隔天就帶著尹灝縈上路,離開那個他們住了幾個月的地方。
尹灝縈望著眼前破敗的小屋,一時感觸萬千,微歎了口氣。
「怎麼了?」宇悠幀擁著她,問道。
尹灝縈搖頭,靠在宇悠幀的肩上。
「這裡有我們的回憶,這裡是我這一輩子最快樂的地方,現在要離開,反而有點捨不得。」
「不要捨不得。」宇悠幀微微一笑。「有我在你身邊,那你以後都會很快樂的。」他自負地揚笑。
尹灝縈綻笑。
「沒錯,未來是需要我們去把握的,無論如何,我不會離開你。」想了好久,她終於想通了這個問題。她望著他,浮現柔情。
帶著原本沒有的愛意,手牽著手,他與她一同離去,而過往的仇恨,終將隨雲煙俱散。
???
總有什麼,是已經被遺忘了;總有什麼,是已經放逐到時間洪流中的。當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已不在,當所有的一切都已消失無蹤,他該怎麼辦呢?
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他像具行屍走肉,每天一早起來只是麻木地梳洗、吃飯,然後只靠腦中殘存的信念,引領他走向君雪凝的床邊,凝視著似乎永遠醒不過來的容顏。接著,他會敘說近來發生的事,告訴她他已經準備好鳳冠霞帔、簪花首飾,就等著她與他共攜雙手,成為真正的夫妻。
大夫說,雪凝沒有幾天可活了……
當時他怔楞在場,一時理不清他話中之意。
「宇少爺,君小姐前些天之所以會如此好精神,一方面是因為她服了某些靈丹妙藥,一方面是她死期已屆,為迴光返照之象。」大夫歎口氣。「宇少爺,請節哀,恕老夫的無能為力。」
簡短几句話,就判了他們兩人死刑,他們的未來,只剩幾天的璀璨。
一旁的小雲歎口氣。想起半個月前大夫說的話,不僅心痛難當,面對宇熙倫,她幾乎不知要如何是好。
她現在入目所見的是:熙倫少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渙散的眸不知道要擱在哪裡,只是這樣不停地走著,而手裡捉緊著珠花那是小姐昏睡半個月後他買給她的第十枝珠花,買到攤販老闆都快以為他不正常。
一枝、兩枝,到現在的第十枝珠花,熙倫少爺說希望小姐醒過來後,就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新娘,擁有世上的一切,滿心喜悅地做他的新娘,所以他要在她醒來前趕快準備好。
小姐昏睡了半個月,半個月!
她知道大夫所言不假,因為在那之前,他們已經請過三十多位大夫來看過了,完全是一模一樣的說詞。
她簡直快崩潰,但是熙倫少爺反而一臉平靜,只是走進小姐房裡,在她床前守上一天一夜,而後,二話不說便開始積極地準備婚禮。
小雲望著眼前的宇熙倫,蹙起了眉,卻見到他踏步進入一間藥鋪,忙跟上去。
「熙倫少爺,你來這做什麼?」他生病了嗎?
宇熙倫聽聞她的叫喚抬起眼神迷茫的眸,見到她後,他笑了笑。
「小雲,是你。」看到她,他習慣性地擺出良善面孔。「我來買藥,我怕雪凝醒過來後身體太虛弱,我想買些藥給她……」
「熙倫少爺,這些家中都有啊,不用勞煩你親自來買。」小雲覺得他已有點不堪承受打擊而精神錯亂。「熙倫少爺,我們回家吧,你在街上遊蕩一整天了,家中沒剩幾個人,說不定小姐她會醒過來也不一定呢。」
宇熙倫瞇起眼,仍是凝聚不了視線,遂搖搖頭,答道:
「等我買了藥就回去。」他還是固執。
「熙倫少爺!」小雲焦急。「你醒醒好不好?小姐這樣,你也這樣,你叫小雲怎麼辦呢?小雲好害怕呀。」她急得眼淚都快迸出來了。
「小雲。」宇熙倫微微一笑,感到有些昏眩。「你以為我昏了頭,所以現在正在做些神經錯亂的事嗎?我當然知道藥家裡有,但是藥總有用完的一天,我來這買藥,應當不為過吧。」他強顏歡笑。「放心吧,無論怎樣,我都不想讓雪凝擔心,如果我出了什麼事,只怕雪凝還不允呢。好了,你快回去吧,誠如你所言,雪凝很有可能會醒來,你趕快回去好好地看顧她,如果她有事,我唯你是問。」
小雲趕忙點頭,鬆了口氣的神情毫不掩飾地呈現在她臉上。「是,那麼我現在就回去了,熙倫少爺要小心點。」
見宇熙倫頷首,小雲才離去。
他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宇熙倫甩甩昏沉的腦袋,勉強打起精神。
幾天沒睡了呢?這幾天生怕雪凝會突然醒過來,因此他不敢深睡。照這樣下去,他會染疾是遲早之事,所以他最好回去睡一覺,以免雪凝見到自己生病的模樣而心疼。
「老闆,我的藥好了嗎?」他不禁憎恨起自己的文人身體,如果他練武,就不會如此不濟了。
「客倌,這是你的藥。」老闆盯著他,把藥拿出來,卻不是很甘願。
「謝謝,多少?」
「呃……不用了,我知道你是誰,到時叫家丁送來就好。」老闆潤潤唇,囁嚅著,最後終於開口說自己心裡的話。「呃……宇少爺,你別怪我多嘴,你看來搖搖欲墜,像快要倒下的樣子,我建議你最好去看大夫,不要隨便來店裡捉幾帖藥就作數,這樣不好的。」他誤以為藥是宇熙倫自個兒用的。
「謝謝,我會記得你的話。」宇熙倫也不多做解釋,只是輕輕一笑,便離開了,留下老闆一臉關切。
宇熙倫走出藥鋪,瞇起眼想看清從對街走過來的男子,然而眼中浮起的只是君雪凝巧笑倩兮的嬌顏。他歎氣,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多少心力撐下去了。
「熙倫。」
一道熟悉的語調傳入他耳中,宇熙倫抬起眼,輕拍臉頰,勉強見到了面前昂揚挺拔的男子。
「老天,你的樣子像快死了!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男子不由分說地奔上前扶住他幾乎支撐不住的身軀,面容浮現責怪及心痛。
「誰……悠幀?」他淡淡一笑,見到胞弟的喜悅不言而明。
「沒錯,我是悠幀,但現下你是誰?瞧瞧你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怎會把自己搞到這番田地!」宇悠幀又氣又急。「熙倫,你們到底怎麼了?君雪凝的病情還好嗎?還是君雪凝她已經……」
宇熙倫搖搖頭。「不要亂說,我可會生氣的。」越過他見到了守候在他身後的尹灝縈,他的面容有絲困惑。「尹灝縈……?」難不成悠幀對她做了什麼事?還是她仍是不放過機會要殺他呢?
那也好,但現在還不到時機,起碼要等到他和雪凝完成婚禮後再說。
宇悠幀微微撇唇,有絲柔情展現。「她跟了我。」言下之意已非常明顯。
「是嗎?……」宇熙倫欣喜地望著宇悠幀。「那真好,你終於有一個牽絆的對象了,而不再是一抹不受拘束,隨意飄泊的孤魂。這樣我就放心了。」看看天色,已是一層模糊的黃色光暈。「天色不早了,雪凝還在等我呢。」他心中仍是萬般牽掛佳人。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雪凝不喜歡見生人。倒是你,要好好保重。」再對宇悠幀一笑,宇熙倫不再眷戀,舉步離開。
悠幀已經尋到他的幸福。他知他,一旦一傾心便不會再更改,所以希望他跟尹顯灝縈能牽手過一輩子。
尹灝縈走到宇悠幀身邊,不管大街上的眾目睽睽,她的身子忽然被宇悠幀狠狠地摟住,聽聞他在她耳邊輕輕一歎,他激動得幾乎不能成言。
「你別難過了。」尹灝縈手臂環繞著他的背,目送宇熙倫離去。「我們現在幫不到什麼,等到一切事情塵埃落定,我們再去找他吧。」尹灝縈面露無奈,被宇熙倫的情感撼動,但她的確幫不到什麼。
不知道宇悠幀是否有同他兄長一般的深情?這傢伙不喜歡表露太多的感情,前兩次已是破了他的例,要想再見到他深情款款地對她說愛她,想必會等到她齒牙動搖、白髮蒼蒼之際……唉,沒法子,誰叫她愛上他了呢……
尹灝縈兀自搖頭悲慼,正想要好好想想法子看可不可以改善這景況,卻驀然瞠大美眸,心驚了下。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異樣,讓沉浸在自己傷痛中的宇悠幀清醒過來。
尹灝縈蹙起眉,望著他,遲疑地道:
「宇熙倫……昏倒了……」她見到宇熙倫的身子如風中柳絮般頹壞地倒下,臉色蒼白得像全身血液被完全抽光了。
老天!
???
「熙倫,你還好吧。」宇悠幀望著他,見到他睜開昏睡多時的眸。
宇熙倫睜開眼,入目所見的皆是不熟識的景色,才憶起他最後發生的事。
「我昏倒了?」沒想到他這麼不濟。
「嗯,大夫說你操勞過度,休息一下就好了。」門「咿呀」被打開,是尹灝縈端著剛煎好的藥進來。宇悠幀接過來。「吃藥吧,不吃藥不會好。」
宇熙倫不著痕跡地推開。「這是哪裡?」
宇悠幀看在眼底,也不勉強,只輕道:
「我和灝縈暫住的客棧。你在大街上昏倒,離君家大宅太遠,為了你著想,我們便把你送來這裡。」揚起一眉,他苦口婆心地勸道:「吃藥吧,不吃藥你的病好不了,難道你希望你回去時是這樣一副病懨懨的身子,讓君雪凝瞧到嗎?讓她知道你為了她染上病還不肯吃藥?」宇悠幀的話不重不輕,他卻知已足夠產生作用。
凡事只要一扯到君雪凝,讓宇熙倫赴湯蹈火他都肯。
宇熙倫無言,卻接過湯藥,二話不說地慢慢飲盡。
尹灝縈在一旁輕笑,惹得宇悠幀注目。他走到她身邊,微摟著她。
「笑什麼?」
「我在想,如果我以後也不肯吃藥,你會不會也用相同方法來對付我?」
宇悠幀聽完她話,嘴角浮起詭異笑容,俯身在她耳畔低語。
「當然不會,你是我的妻子,對待妻子可要與眾不同才行。如果你不肯服藥,我會先含進湯藥,一口一口地灌進你的嘴裡,讓你不得不服。」他滿意地見到她臉頰飄上紅霞,一時因為羞窘而不知如何回話。
「我要先走了,雪凝還在等我呢。」
宇悠幀轉過頭,皺起眉。「你的病還沒好呢……」
他要阻止的話讓尹灝縈截去。
「你先走吧,等會兒我們過去找你。」不理會宇悠幀的不悅,尹灝縈逕自說道。
宇熙倫點點頭,什麼都不再說,便急忙離去。
「你在做什麼?熙倫的病還沒好!」雖然不贊同尹灝縈的行為,但他也沒有再進一步的阻止。
尹灝縈微翻白眼,瞪著他。
「你不是很瞭解你的兄長嗎?既然如此,你應當知道現在除非千軍萬馬來拖住他,才有可能叫他停止回去的腳步,這點道理,你還不懂嗎?我雖然沒跟宇熙倫見過幾次面,但我好歹也看出宇熙倫深愛君雪凝已逾自己生命的地步,你叫他留,他會留嗎?真是笨!」她一番數落的言語講的好不暢快,說完後自己便忍不住捧腹大笑。
向來交手都屬她落敗的分,這次總算扳回一城了。
「喔,這麼說,你倒是很瞭解熙倫。」宇悠幀倒也不怒不氣,只是慢慢地欺近她,讓她的身子沾染他男性氣味,鼻子所聞皆是他濃厚的挑情味道。「既然這麼說,我們就來看看,你到底瞭解熙倫較多呢,還是我較多。」他滿臉的不懷好意,卸下她一根髮髻,讓她盤頭青絲滑溜而下。
「你不要過來!」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尹灝縈大喊,連忙跑開。
宇悠幀恍若未聞,依舊步步逼進,房間裡只聞他倆的嬉笑怒罵聲……
屋外的一輪明月正悄悄地掛上天空,將白天的光輝幸福慢慢地掩蓋……
???
宇熙倫快步走進君雪凝的房裡,只見小雲正在為君雪凝擦拭身子。」看到他,小雲不由得放下已提心吊膽一天的心情,吁了口氣。
「熙倫少爺,你終於回來,你失蹤了一天,小雲好擔心……」昨天傍晚熙倫少爺讓她一人先回來後,他就滅了音訊,所幸他今天終於回來了。「小雲好害怕,方才小姐吐了一灘血,讓小雲急死了……」話還沒完,只見熙倫少爺飄如旋風的身子已然來到小姐床前。
「吐血!」宇熙倫的語氣裡驚駭極了。「雪凝有沒有怎樣?」他瞪著君雪凝,幾乎不敢去觸碰那看來即將隨風而逝的身軀,怕他一碰,就自他眼前消失了。
「沒事沒事。」小雲忙道。「大夫已經看過,給小姐服下幾帖藥了。」話完,歎了口氣。「但是大夫說,如果小姐再不醒,只怕小姐就會從此不醒了。」
宇熙倫閉起眼,雙手緊握成拳,萬般艱難地擠出聲音: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這裡由我來就行了。」
「好吧。」小雲雖感無奈,只得依言退了下去。
宇熙倫扶住君雪凝的身子,接過小雲的毛巾,幫君雪凝擦起身子。
「你怎麼還不醒呢?你睡了那麼久,都不會厭嗎?還是夢裡有什麼人讓你如此貪戀呢?」他喃喃念著,句裡行間透露著他的心情。「雪凝,難道你都不想睜開眼看看我嗎?你不是說喜歡我的懷抱嗎?等你醒過來就可以永遠枕著我的懷抱了,想想,這是多麼幸福的事。還有,我們的婚禮我都籌備好了,就等你這個新娘子。你不醒過來,難道想新娘換人?」
解開她的盤扣,他輕力地擦拭她的冰肌玉骨,繼續他的話。
「最近江南的天氣炎熱,連我都快受不了了,所幸園子裡的荷花田田,引人入勝。雪凝,你不去看看實乃人間一大憾事呀。還有小雲的婚事,她已屆十八,應該幫她配一門親事了,近來我發現她像與府裡護衛極好,也許他們互相有意,改明兒你醒來,你瞧著辦吧。」再微微撤開她的衣裳,他說道:「雪凝,我遇到悠幀了,是昨日的事。我還見到了尹灝縈,記得嗎?我跟你說過的,沒想到她會跟悠幀一道,悠幀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指尖微抖,他鬆開了她肚兜的帶子。「悠幀現在看起來很好,不再有先前的憤世嫉俗,尹灝縈也是,他們看來像是真正找到了自己的真愛,相信以後都不會再有怨恨……」他閉上眼,感到水珠在他面容縱橫。「這樣真好,不是嗎?雪凝,你想必會和我一樣為他們高興吧……」
淚,顆顆滑落鬢旁,他終於說不下去了……
「雪凝……你醒醒呀,再不醒,就見不到我了,你醒醒呀,醒醒呀!」他聲嘶力竭地喊道,身子是抖的,流下來的淚珠一粒粒直直烙印在君雪凝的胸膛上,燙熨了一顆死寂的心。
「你為什麼總是不醒呢?為什麼呢?……」宇熙倫緊緊地、緊緊地擁住身下這副毫無生氣的軀體,不斷、不斷地問著。
???
一個時辰後,宇悠幀他們來到君家大宅,宇熙倫站在庭院中,望著月色,宇悠幀和尹灝縈兩人坐在涼亭上小酌起來。宇悠幀歎了口氣:
「熙倫,君雪凝的病真的已經無力回天了嗎?」
宇熙倫靜默了會,半晌,才輕輕點頭。
「沿途我們找過很多大夫,每個大夫的說辭都一樣,我從原先的希望滿懷到現在的跡近心死……」他轉過頭來,凝視著宇悠幀。「我完全不想承認,然而,卻是不爭的事實……」他的口氣裡道盡這兩個月來的無奈及絕望。
「應該還會有什麼辦法的。當代奇人那麼多,怎麼可能會找不到人救治她呢?熙倫,你不再想想辦法嗎?」
「是呀。」尹灝縈也點頭附和。「一定會有辦法的,你先不要這麼快絕望。」
「我不知道……」宇熙倫握緊拳。「我想不到任何辦法,一點都想不到,就連齊紫旋我都找過了,她也說她無能為力,事到如今……我甚至想用我自己的命來求她能延壽,可是,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待在她身邊。見到她的生命力一點一滴地自我眼前消失,直至完全毀滅……我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不斷地憎恨自己……不斷地恨自己……」他平靜的語氣,像在陳述一件不關己身之事,沒有絲毫的激動,卻讓人心驚。
宇悠幀蹙起眉望著他,無言以對。
這是第一次宇熙倫在他面前展露了他的無力之感。自小到大,他幾乎無事不能,他就像一個天之驕子,上天將所有最好的全都賦予他,讓人不由得不注目他。他是個發光體,縱然在宇家家道中落、在他完全不諒解他之時,他依然能談笑風生,游刃有餘地扛起任何困難,似乎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事能擊倒他一般。
如今,他卻為了君雪凝落魄至此,他害怕宇熙倫會……
「熙倫!你該不會打算同她一起走吧!」宇悠幀忽然厲言問道。原來心中一直放不下的擔憂就是此事。依熙倫的個性,這是極有可能的。
宇熙倫苦澀地笑了笑,瞳眸深沉如夜。
「我允了諾,悠幀。我答應她的事不會反悔。」
「那就好。」宇悠幀明顯地鬆了口氣。熙倫應允君雪凝的事從未沒做到之例,如今想來是君雪凝有先見之明,逼他允了諾,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等等,我……剛才聽到了齊紫旋的名字……」尹灝縈沉吟了一會兒,忽然出口問道。「能告訴我怎麼回事嗎?齊紫旋是當代最有名的女神醫,她不可能沒辦法救治她的。」能讓她無能為力的,也只有已死之人而已,她必定因何事而推托。尹灝縈懊惱暗忖。「告訴我怎麼回事好嗎?也許,我能幫上一點忙。」
「她的確是這麼說的,難道她是騙我的嗎?」宇熙倫急忙走向前,盯著尹灝縈,忘形地握住她的肩膀。「難道你有法子讓她幫我嗎?」他壓根沒注意到一旁宇悠幀眼中異樣的光芒。
宇悠幀抿緊唇,不著痕跡地拉回尹灝縈,說道:
「你有辦法就說吧,不要急壞了熙倫。」醋意明顯表現在臉上。
尹灝縈見著這情景,忍住笑。又想到是自己惹的禍,再不復方纔的愉悅神色,蹙起眉對宇熙倫道:「也許我能再幫你去說看看,但是請你不要問我任何問題,我會答應你,我盡力就是。」
宇熙倫點頭,終於出現一抹高興神色。「謝謝你,無論如何,謝謝你。」
尹灝縈朝他禮貌性地點點頭。
不久,宇熙倫獨自離去,留下他們兩人獨處。
尹灝縈枕在宇悠幀胸膛,聆聽他寧靜的心跳,唇角微微揚起。她在等他開口。
「那請問你,我能請教你一些問題嗎?」宇悠幀的聲音自她上方傳來,有些不悅。
「當然,你想問什麼,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猜到他容不得她有一點秘密。
「為什麼你這麼有把握說服齊紫旋呢?你跟她是什麼關係?」
「我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彷彿在打啞謎。
「說謊!說不說?不說,我可不保證我會用什麼下流招數逼出答案來。」他言下之意在威脅如果她膽敢不說實話,他今晚可就會有所行動。他早已向她表態,他想要她,如果今晚的事可以成為他的一個借口,他倒是樂意之至。
「你老是威脅我!」尹灝縈蹙起眉,在他胸口氣惱地揍上一拳,見他不痛不癢,更不痛快。
「那你說是不說呢?」
尹灝縈仰望他,嘟起唇,瞪著他。
「你愈逼我,我愈不說……」她未完的話消失在他的唇中,滅了音。
宇悠幀笑意淡淡傳來。「我一向說話算話。」
她怒瞪他,知他不說假,只好氣道:「放開我,我就告訴你。」
宇悠幀依言鬆開她的身子,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的答案。
她鼓起腮幫子,又怕他忽然吻她,只好撇過頭。
「我與她曾有一面之緣,兩年前我救過她,這樣你滿意了吧。」
「滿意,當然滿意。」宇悠幀咧嘴笑道。現下他的注意力已不在答案,而是他面前誘惑十足的柔軟嬌軀。俯身在她耳畔切切低語:「天色已經不早了,今晚我們就別分睡兩房。天冷,我只叫店小二準備一房而已。我瞧你也累了,我們快點回客棧去吧……」他滿意地見到她臉泛紅潮。
今晚的月色,真的很好。
他們的幸福,已悄然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