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天之後,她不再主動出現在裘風的面前,他們兩個之間維繫的那條線,已經斷了。
裘風的話說的明白,早告知她會有的後果,她想留下孩子,他的身邊就留不下她。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這,是她的心態。
縱使,在她的心口裡,總有一抹淡淡的傷感,在極細微的地帶裡,充塞著難以言喻、濃烈的化不開的愁緒……總在她扯唇微笑時,憂鬱染上眸心,無論她怎麼努力,笑容總帶著淺淺的無力。
她知道,這是她的愛情。
空氣中飄蕩著咖啡的香味,她貪婪的吸著誘人的香味,單手撫住小腹,用意志力控制著自己。
「我剛替你泡好了熱牛奶。」
一杯熱騰騰的白色液體,適時的送到她的面前,於湘築不用轉頭,就知道是蕭律苡才會做的事。
蕭律苡,人人口中的藍色女孩,擁有最善解人意的心,也是咖啡館裡唯一支持她把孩子生下來的朋友。
湘築接過牛奶,仰頭,沒幾下功夫,杯子就見了底。
「謝謝!」湘築由衷的說著。
「一杯牛奶,有什麼好謝的?」蕭律苡笑了笑,笑容裡有著體諒。
「牛奶是沒什麼好謝的,我要謝的是你的支持。」湘築搖頭,笑容又出現淡淡的無奈。
在她確定懷孕之後,她發現自己沒有想像中的勇敢堅強。
她沒有親人,有的只是三個最好的朋友,而這些朋友……
杜霈汝是最反對她把孩子留下的人,在她的堅持之下,霈汝開始跟她鬧彆扭,除了工作,她顯少說話。
方昱芬雖然持中立的態度,態度也和緩許多,但由於昱芬擔心年輕氣盛的霈汝情緒控制不穩,所以與湘築的互動少跟她了許多。
只有律苡從頭至尾的陪著她,從上醫院檢查到調節朋友間的衝突,律苡雖然總是不疾不徐,卻已經幫了她不少的忙。
「別忘了,我們是朋友!」律苡笑了,伸出手指捏了捏湘築的臉,像是想到什麼。「霈汝昨天買了瓶營養補給的牛奶,說你瘦不拉嘰的,怎麼生孩子,叫我交給你,我差點忘了,我馬上到車上拿去。」
「霈汝不生氣了?」湘築拉住律苡的手,臉上有一絲驚訝,她以為脾氣火爆的霈汝,會氣上好一段日子。
「她呀,是最擔心你的,就那個嘴巴硬……」律苡很瞭解的說著。
「那她怎麼不自己拿給我?還請假避開我……」湘築聲音有些低沉。
「她愛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給她一點時間,要不,你就主動搭理搭理她,看她擺幾天的臉色,我想她應該會很快的投降,畢竟都已經兩個禮拜了,她的氣該生夠了。」律苡歎了口氣,霈汝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脾氣,她已見識過多次。
是嗎?
日子過的這麼快,已經兩個禮拜了嗎?
打從她從裘風的房裡離開到現在,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那個男人像是消失了一樣,消失在她的生活裡,一如她一開始所計劃的一樣,她與未出世的孩子,會彼此依靠,存在世界上。
只是心好空。像是有塊角落突兀地被挖開,汩汩的流著血,她刻意的療傷止痛,卻起不了什麼作用,就連想遺忘,記憶卻由不得她,一日日的播放相處的片段,在她的心裡刻上一刀又一刀……
撫著肚子,她所想起的人,不只是未出世的孩子,還有那曾經吸引她全部視線的男人,那有如魔鬼般的男人。
黑色的大房裡,同樣撞擊人心的打擊樂,在空間中流竄著,明亮的大燈照著拿著黑色炭筆的男人,濃眉糾結的盯著平台上裸身的模特兒,倉促而混亂的筆法,顯示出他的情緒並不穩定,而地上被揉成一團的紙團四散……
「風,我累了,明天再畫好嗎?」平台上的模特兒,艱難的維持固定的姿勢,盡著她最大的努力。
只是以往裘風的畫功了得,一幅人體素描花不了二個小時的時間,就能維妙維肖的畫出女人的風韻,但是這些日子以來,他每天花了更多的時間工作,卻一直沒能畫出他滿意的作品。
「這樣就累了?」裘風臉色凝重,風雨欲來的神色嚇人。
「風……」模特兒撒嬌討饒。
「別叫我了,要走就走,明天也不用來了。」裘風厭惡的丟了畫筆,揮手趕走這些日子以來,第五個因受不了他長時間工作的模特兒。
他逕自到大床躺下,他的眉頭深鎖,黑眸顯得更加銳利,盯著黑色的天花板,很明顯正處於心情惡劣的狀態下。
到底是少了什麼?!
被金錢物慾蓋滿的腦子裡,緩慢的開始運作著。
其實,他很清楚,到底少了什麼,只是他不想承認。
自從於湘築頭也不回的走後,他的生活恢復結識她之前的日子,夜店成為他流連的地方,白天則是他補充睡眠的時間。
他連畫筆都不想拿,沒有衝勁,也沒有慾望。
他知道他一向墮落,畫畫只是為了賺錢,能讓自己墮落的有理,也有生活的品質,所以他開始逼迫自己,動手重新開始畫畫。
只是已經一個禮拜了,他什麼都畫不出來,一張張的紙團佔滿垃圾桶,他的心在煩躁之外,開始有了隱約的慌亂。
她還好嗎?為什麼不來了?難道真的有了孩子?
一個未婚女子懷著孩子,她想怎麼樣?獨立撫養嗎?
他想是的,只因為孩子的父親說的很清楚,他不會要那個孩子。
就因為這樣……她選擇留下孩子,離開他的身邊……這是她消失的原因吧。
再次想起她掌心裡那象徵幸福的感情線,是個美麗的半弧型,這是不是代表,縱使她未婚有子,也會遇到一個疼愛她的男人,給她完美的幸福。
是吧?!
他心口湧出淡淡的酸澀,黑眸重重的閉上。
竟然如此想念……
想念她身上的咖啡香氣,想念她徐緩的嗓音,還有她唇邊淡淡的笑意,也忘不了她歡愛時泛紅的身軀……
空氣裡的音樂停了,一片沉靜的黑色空間,他讓思緒放肆的奔走。
陪著她的男人,會是誰?
是徐明嗎?那個吻過她的那個男人……
他驟然睜眼,堅決的否定這個想法,她答應過他,不會給徐明任何機會了。
答應了又怎麼樣?
裘風與於湘築,早已沒有任何關係,她想由哪個男人照顧她,是她的決定,不是嗎?
該死!他忿忿地起身,在牆壁上猛捶了幾下。
胸口那一股來勢洶洶的怒氣是怎麼回事?只要想到徐明吻著她的樣子,他就氣的要失去理智……
「於湘築!」他在空無一人的大房子裡,怒吼著她的名字,似乎這樣就能減少對她的思念,消除胸口沒來由的怒氣……
沒有人回答他。
以往,他會看到她回眸對著他笑,發亮的眸子寫滿對他的好奇與探索。
她是在乎他的,這一點,他沒有懷疑過。
也因為如此,他一直以為,她會聰明的不觸及他的禁忌,就這麼留在他身邊。
可是他錯了。
她放棄了對他的探索,在孩子與他之間做了選擇。
怒氣不再,他自嘲的從鼻端輕哼出聲,是不屑。
不屑自己的反應,竟然跟一個未出世的孩子吃醋,而那個孩子,甚至是他的。
腦海裡清楚的出現她的身影,她偎著他的神情、她笑著的樣子、她望著他時,眼裡那一抹淡淡的眷戀。
幾乎是直覺的,他起身到畫台前,執起炭筆,開始將腦中的身影一筆一筆的畫出。
她的模樣太過清晰,他只須閉上眼,就能想像出她的輪廓,很快地,他完成了這一個禮拜以來唯一的作品,也是他一輩子裡最滿意的作品。
他小心翼翼的將剛完成的作品置好,手卻好似停不下來般,開始畫下腦中的第二個她、第三個她……
接到裘風的電話,方琪不能說她不感到訝異,只因為他在電話裡所談的內容,讓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在所有展覽的事已經都成定局的時候,他竟然說,他要改變美術展的一部分內容。
這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只是這卻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她所認識的裘風,畫畫只為了一件事,就是為了風花雪月,是為了賺錢花用,每一次交圖都不用心,卻都能賣到很好的價錢,也因此,他總是隨心所欲。
但這次他卻主動更改展覽的內容,規畫出來的一部分展覽區,竟然是非賣品!
曾幾何時,他也有如此珍愛的作品,能掩蓋他的市儈想法,這是她未曾想過的事。
但在她看到擺在地板上,那一張張的作品之後,她掩著嘴,心裡有痛。
畫中的女人,她見過,是那個咖啡館裡的女人,也是他夜裡的床伴。
已經很久沒見過那個女人了,她以為,那個女人已經從他的生命中消失,沒想到,卻是更深的進入他的生命,甚至,進入他的畫裡。
「她來當你的模特兒?」方琪故作鎮定的問道,並不認為那個女人會有那樣的勇氣。
「我要撤掉幾張畫,至於要撤掉哪幾張,你來決定就好了。」裘風自顧自的說著,並沒有多做解釋。
方琪抿唇,心痛,知道她猜的沒錯,這些畫並沒有真實存在的模特兒,而是他腦海裡的影子。
畫風如此細膩,清楚的將他的思念呈現出來,在每一雙溫柔的眼眸裡,映出的不只是女人的牽念,還有繪畫者的用心捕捉。
眷戀的感情淡淡的在畫裡蔓延著,是女人的情緒,透過畫,幾乎可以感覺到女人眸裡的感情,正凝視著你,緩緩地傳遞出來。
「你把她畫的很美。」方琪由衷的說著,腳步走到不遠的床邊,床上散著另外兩張畫,凝視了半晌之後,她脫口而出。
裘風不語,跟著她的腳步到了床邊,黑眸凝視著其中的一張畫,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我建議你把這兩張圖,由非賣品裡移到賣區,我想可以賣到不少的價錢。」縱使心裡吃味,方琪還是沒有喪失經紀人該有的職責,她隨手指了兩張畫,用心做著建議。
那是裘風一貫的畫風,是人體的裸畫,不同的是,在迷人的軀體上,他技巧的畫上一層若隱若現的紗,只能見到隱約的曲線,撩人遐思,卻沒有情色的勾引,美麗的眸裡寫滿迷濛的眸光,相信見到這幅畫的任何男人,都會希望自己就是畫中人目光所寄之處。
她不得不佩服裘風的畫功,已經高明到用一雙勾人的眸,就能滿足一個男人的虛榮。
「這兩幅畫,我沒打算要展覽。」裘風彎身,將兩幅畫仔細的收起來,態度雖然冷然,卻也露出一絲在乎。
「不想讓男人看見她裸身的模樣?」心直口快的性子,讓方琪口無遮攔。
「不關你的事!」裘風的身子一僵,沒有太久的遲疑。
「你對她認真了?」方琪沒有理會他的怒氣,追根究柢問著。
「沒有!」他答的果決。
「你根本是心虛!」方琪不讓他逃避,明著指責他。
裘風惡狠狠的轉頭,眼中的怒氣幾乎可以殺人。
「你走吧,我累了。」他壓低聲音,顯然正在壓抑怒氣,緊握的拳頭讓方琪知道,她干涉的太多。
對上他的眼,方琪知道她沒有權利,同樣的,也是無力,她能做的只是離開。
倦意襲上他,他累極的閉上眼。打從他開始作畫以來,從未像這兩天一樣,瘋狂的畫著,幾乎不想停下筆來。
那樣的感動太明顯,他的內心被於湘築深深撼動著,勾出他所有的想法,以致於他還來不及意會到疲累,卻已畫下腦海中的她。
那一晚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他不該再對她有特別的感情。
只是想念的感覺揮之不去。
也許,他低估了於湘築在他心中的份量,從來,他們之間沒有刻意的約束,但是她的存在感一直都在,甚至在分別的日子裡感覺更深,最明顯的一點,是他提不起興趣要別的女人。
他一直刻意忽略這個事實,但情況並沒有因此而好轉……
他想見她。
很想、很想!
即使這犯了他向來與女人相處的忌諱,但他一點都不在乎。
事實上,跟對她強烈的想念相比之下,他根本無法去在乎那微不足道的忌諱。
他想見她,想的……心都亂了。
壓抑許久的思念洶湧而來,他頓時起身,往門外走去,再也不想理會那莫須有的原則與忌諱。
過去的他很挑剔,從不肯為誰讓步一些,而現今他受到感情的懲罰,思念如刀,想念如練,凌遲他、束縛他,讓他的心發出疼痛的呼喊。
縱使他想忽略,卻無意地在畫裡昭告了一切,關於他的在乎……
已經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從他交付真心的情人,竟在金錢的驅使之下,成為他的「繼母」之後,他就徹底與裘家的人決裂,也不再有在乎的情緒。
而他高高在上的父親,先是奪他所愛在先,恥笑他為情喪志在後,這一切的一切,早讓他斷了所有的親情念頭,寧可自給自足,縱使方法並不為父親所讚賞。
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有什麼牽掛,他的心早已死了,所以他任其墮落,從不想拉自己一把。
沒想到,死透的心竟然因為一個女人,又隱隱約約的開始跳動著。
難道,真是他的天使來拯救他了?
很難得到答案,他只想馬上見到她。
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