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色的衣衫輕輕漾出一道弧線,一名男子轉身走離龍榻。
一個虛弱的嗓音響起:「國師,你看朕究竟還有多少時日?」
男子雙眸半合,才微微轉身看向躺臥在龍榻上的身影,「皇上無須過於擔憂,你只是風寒入骨,休息兩日就沒事了。」
那龍榻丘的身影微微一笑,卻猛然咳嗽起來,「唉,國師不需要隱瞞朕。雖說朕現在只不過是風寒入骨,可是這把骨頭實在是經不起什麼大風大浪了。想起人前人後皆呼朕萬歲,可又有誰真的能活到那個歲數,甚至不及一些普通老百姓活得長久,其實朕即使是貴為天子,有的也不過尋常百姓的壽命。」 男子淡然開口:「皇上想得開就好,這世間榮華其實只是過眼煙雲,若能坦然處之未嘗不是件好事。」
龍榻上的身影微微頷首,「國師說得是,倒是為何近日都不常看見國師出入?」
男子雙手一緊,「因為世間尚不平靜,妖魔還未伏法,所以我必須時常查探。」
龍榻上的身影輕輕一歎,「朕能平復的只是天下的百姓,但是這妖魔出沒卻不是朕力所能及的,都還要靠國師暫時操勞啊。」
「我理當盡力。」男子躬身,「皇上如沒有要事,那我就先行一步。」
「嗯。」
隨著皇上的點頭,那白色的身影驀然轉身走出那金碧輝煌的龍寢。
無視於周圍對著他不停嬉笑或者拋出媚眼的眾多宮女,弘嵩面色淡漠地朝自己所在的院落走去,那是獨獨屬於他的寧靜。
一年了,他已經不停地在下界降伏了各種妖魔,卻絲毫沒有看到她的身影。她究竟在哪裡?她那虛弱的身子必須靠吸食鮮血才能生存下去,但是他伏捉到的吸血魔物卻都不是她……
難道她沒有吸食人血?
他面色一沉,不會的,她不可能會死!他即使等到天荒也要將她找到!
突然,一個急匆匆的身影猛然撞到他的懷裡。
只見一個老婦被微微震開,弘嵩一把抓住她的手,以免她倒在地上。
「你是何人?為何在這裡出現?」這皇宮後方的小院落是為他親建而成,即使是皇上未經他的許可也不能進來。
被弘嵩握住的枯手微微一顫,那老婦一直低埋著頭半晌不敢答話,似乎害怕他。
將手中枯瘦的手腕放下,弘嵩微微皺眉,「你究竟是何人?若是再不說就將你交於皇宮大內處置。」
這句話似乎讓婦人一驚,見她緩緩開口,好似在慢慢思索著什麼,「我、我,國師千萬不要把我交給皇宮大內,我只是個苦命的老婆子。」
弘嵩半瞇起雙眸,「那如何又到我這裡來?」
「其實、其實……」那老婦好像太過緊張,「我是因為不小心將皇上的一個古董花瓶給摔碎了,我、我怕處罰所以才逃到國師的住處,因為這裡不會有人敢來搜查。」
「把皇上的古董花瓶摔碎了?」弘嵩看向那一直低頭的老婦,「這不過是件小事,你跟我一同到管事那裡去,我替你說說就好。」
「不!」老婦陡然增高的嗓音讓弘嵩一震。
「那個、我是說,其實我笨手笨腳的,已經在宮裡闖了不少禍,那些個宮女太監都看不起我這個老婆子,嫌我礙手礙腳,我在那裡已經被很多人欺負了。」老婦急急開口,隨即連忙跪了下來朝弘嵩猛磕頭,「求求你,國師求求你,你就暫時收留我這個老婆子吧,我一定不會打擾你的,你讓我東我就不會往西,求求你啊……」
聽著那老婦的哭聲,弘嵩微微皺眉,「我不喜歡與他人同處一地。」
「不會的,不會的!」老婦連忙搖頭,「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雖然笨,但是我可以慢慢做好。我會給你做飯、給你燒水,只要你不趕我走就好了……」
聽著那沙啞的哭聲,弘嵩不禁半瞇雙眸,為何會有些憐惜?「若你平日不打擾我,那……」
他還未說完,老婦就連連點頭,「好好好,我一定不會打擾你,只要國師將我留在這裡就好。」
弘嵩微微頷首,「那你就自己去挑一間屋子住吧,往後的生活你就自己好生照料。」
「是、是、是!謝謝國師,謝謝。」老婦連連應聲。
隨著弘嵩漸漸遠去的步伐,那老婦才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那白色的瘦削身影,老弱枯黃的臉龐滑落下晶瑩的淚來。
夜幕已深,但是皇宮後面的院落依舊有著點點未熄的燈火。
「式神,可有查到有其他的吸血魔物存在?」站在窗戶旁,弘嵩仰望著那缺角的下弦月緩緩開口。
式神恭敬地抱拳低首,「尊者,這次發現了兩三個小妖吸食人類精血,卻都非魍魎姬。」
「依舊不是她嗎?」他微微頷首,「你暫且下去吧,繼續追查吸血妖魔的痕跡。」
「是。」式神彎腰應道,高大的身影驀然化為一陣輕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弘嵩緩緩轉過身來,全身無力地坐在木椅上。什麼時候……究竟還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找到她……瘦長的大掌將懷中的香囊拿了出來,輕嗅著那已經淡去的香氣,他緊鎖的雙眉漸漸鬆緩。這一年裡,他都必須靠這香囊才能化去心中過多的憂悶,可卻又因此憑添了心痛之感。
突然,房門被一把撞開。
「誰?」他皺眉。
將手中還冒著熱氣的碗放下,老婦揚著衰弱的嗓音開口:「國師,趁著這湯麵尚熱,快點吃了吧,這冬天就是要吃點熱的東西才能暖身體。」她一手將一直擱在胛中的燈籠給放了下來,一手連忙用竹筷攪拌好麵條遞給弘嵩。
無視那放在桌前的湯麵和遞上的竹筷,弘嵩緊緊地盯住用寬大的圍布遮住臉龐,獨留一雙眼睛在外面的老婦。
「誰讓你隨便進我的屋的?」他危險地半瞇雙眸。
「我……」老婦微微無措,「我只是覺得晚上夜涼,我想你還未熄燈,肯定還沒睡,所以我才特地起來給你煮了碗湯麵。」聲音有絲啞然。
原本的怒氣在看到老婦雙眼閃出的光亮時又突然消失,「下次不可以不經我允許就擅自進來。」他抿住嘴角。
「好、好好,我下次一定記著,你快吃,快吃,這是我好不容易做的。」
他輕輕點頭,剛想拿她遞給的竹筷,卻在看到她寬大的袖口露出的紅腫,他皺緊雙眉,「你的手怎麼了?」
老婦愕然一愣,雙手立刻背到身後,以沙啞低沉的嗓音道:「沒事沒事,就是下鍋的時候讓面給濺到了,老婆子就是這麼粗心,你快吃啊。」
放下手中的竹筷,弘嵩看著那一個勁叫他吃麵的老婦,「把手伸出來。」
「不用了,這麼點小傷,擦點藥膏就沒事了,你吃你吃。」
沒有理會老婦的話,弘嵩一手便將她放在身後的兩隻手給抓了出來,翻開那寬大的衣袖,他緊皺的眉頭越發深鎖。
「小傷,不礙事的。」老婦聲音有絲異樣。
看著早已經枯瘦皺皮的雙手,弘嵩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怒氣,「既然不會煮麵,那為什麼還要去做?」
她吞了吞唾沫,「不是,我會煮麵的。只是今天不小心才會這個樣子,不信我明天給你做其他的菜,保證不會再出意外了。」
弘嵩站起身,從書櫃裡取出一個小瓶,「把手伸出來。」
老婦輕輕應聲,乖乖地把手伸出去。那消除疼痛的微涼的藥膏讓她忍不住微微含笑,只是給那寬大的圍布給遮住了。
將藥膏塗在老婦的手上,弘嵩將那藥瓶遞了過去,「你將它拿好,若是有什麼不適都可以敷上。」
「是,老婆子記下了。」老婦囁嚅應聲,小心翼翼地將藥瓶放人懷中。
弘嵩便吃起面來。
「怎麼樣?好吃嗎?」老婆子的聲音裡有絲急切。
好似感覺到老婆子過於激動的神情,弘嵩輕輕抬頭看向她。
「呃,因為老婆子平日就不太會做飯,現在又是給國師煮麵,所以我……」
她還未說完,弘嵩便輕輕開口:「不錯。」
「咦?你是說不錯嗎?」她下垂的眼角微微上揚,「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我知道。」她有些無措。
看著眼前這個嘮嘮叨叨的老婦,弘嵩稍微放鬆神情,「已經快半夜了,你還是快點回去睡吧。」他不習慣有人這麼近距離地陪著他,除了她……
「哦,好好。」老婦急忙點頭,卻在眼角瞄到那擱放在桌上的香囊時愕然一震,這是……
「你怎麼了?」弘嵩看著老婦呆立在一旁。
微微回過神,老婦有些恍惚,枯枝一般的手指向那陳舊的香囊,「國師的香囊……」
面色一沉,弘嵩一把將香囊放人懷中,雙眸恢復到以往的淡漠,「你還是去睡吧。」
「好,那……國師也早些安歇。」她沙啞的嗓音壓抑著一絲激動,隨即才提著燈籠緩步邁出了房間。
看著那孤單瘦弱的背影,弘嵩隱隱地皺住了雙眉。
弘嵩看著手中的妖孽,臉色陰晦地半瞇住雙眸,「你可知道魍魎姬身在何處?」
只見那尖角小妖大聲叫道:「求尊者大發慈悲,我再也不敢吸食人血了,求尊者大發慈悲……」
「我問你魍魎姬的去處!」於,卜微微一緊。
那小妖連忙道:「我們這等小妖怎麼可能會知道魍魎姬大人的去處,我連她什麼模樣都沒見過。求尊者饒我一命,我定當不再禍亂人界。」
「你既不知她去處,我留你這魔物何用!」弘嵩輕啟雙唇,喃喃有詞,便見那妖魔尖聲利叫,化為黑煙消逝了去。「尊者……」式神看著弘嵩微現陰沉的面容,不禁擔心地喚道。
他微微搖手,「我沒事。」只是那心中一天比一天的空虛讓他難受。
驀然,天空中響起一聲驚天雷鳴。
弘嵩雙眸一震,掐指一捏,「式神,快去皇宮。看看有沒有什麼異樣!」那道閃電朝向皇宮內層,想必有事發生。
「是!」式神立即隱身。
弘嵩也急忙朝皇宮內院飛身而去,心中微微感到有絲憂悶,他輕身落在自己的屋裡,又喚道:「式神。」
「尊者。」高大的身影立即顯現。
「可有發現什麼?」
「稟告尊者,那閃電確實在皇宮內院當中,但是我一去卻沒有絲毫的蹤跡了。」
「這麼快?」他皺眉,「可有其他的異象?」
「沒有。」
輕輕一歎氣,他道:「我親自去看看。」說著便跨出房去。
看著那被雷擊壞的大片花木和眾多在一旁騷亂的太監、宮女,弘嵩微微皺眉,他逕自穿過那擁擠的人潮,突然皺起眉頭,這味道……他不禁更加疾步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猛然推開房門,弘嵩看向坐在床弦上正在給人餵食的老婦。
「你究竟是誰?」
手中的碗微微一顫,老婦才顫巍巍地起身,「國師,你在說什麼啊?老婆子還能是誰?」
沒有理會老婦的愕然,弘嵩—把走近床頭便要將那用被子緊裹住的身影拉開。
「國師不可啊!」老婦一把上的攔住。
弘嵩一手將她拂開,將被子—扯,不是她……
「啊!奶奶!」一個長相極為普通的女子猛然驚叫,惶恐地看著眼前臉色陰沉的男子。
「好孫女,別怕別怕。奶奶在這裡啊,別怕別怕。」急忙跑到床頭將女子摟住,老婦才緩緩轉過頭看向弘嵩,「國師,你要做什麼?」那渾濁的雙眼瞟了一眼弘嵩,又急忙哄著懷裡的女子。
弘嵩皺眉,為什麼他突然覺得老婦似乎比前幾天更加蒼老?抿住雙唇,他問:「你懷中的女子是何人?」
老婦一邊哄著女子一邊答道:「這是老婦的孫女,老婦知道不應該把她帶進來,可是我那個可惡的兒子,居然沒錢就要把我孫女賣到勾欄裡。請國師可憐我們,暫且收留她吧。再過幾天,我保證把她送出去,不會打擾到你的。」
看著這老婦和女子一起啼哭,弘嵩不禁越是皺緊眉頭,「你剛才可有去過後宮裡的御花園?」
老婦的背微微一顫,才喃喃開口:「有啊,就是聽到有什麼聲音才去的。不過馬上就回來了,國師是怎麼知道的?」雙眸中透出一絲驚愕。
淡淡地將老婦的反應收在眼底,弘嵩僅是微微頷首,「沒事,你好好照顧你的孫女。」說罷便轉身離開房間。
輕揉著額角,弘嵩看著向他匯報的式神。
「這老婦人確實在宮裡有些時日了,而且做事馬虎、粗手粗腳,但是卻從來沒有誰聽說過她有家人。」
「那她有什麼異常?」
式神微微沉思,「若是有,也只是喜歡用寬布遮住臉龐。還有……」
「還有什麼?」弘嵩斜眉。
「那老婦人在天未黑的時候就一定要將蠟燭全部點齊,不管走到哪裡都要拿著盞燈籠。」
天未黑就點燈……
弘嵩頷首,「你繼續跟著她,千萬不要丟了。」
「是。」
她……也怕黑嗎?閉上雙眸,弘嵩漸漸陷入沉思。
天剛破曉,雞啼之音便逐一響起。
弘嵩剛剛坐起在床頭,一陣敲門聲便隨之響起。
「誰?」雖然明知道只有那老婦,但是弘嵩依舊開口詢問。
「是老婆子我。」嘶啞的嗓子幾乎都聽不太清楚,讓弘嵩皺眉。
「進來吧。」他快速將衣衫套好。
房門打開,只見老婦手托著一疊衣衫走了進來。
弘嵩只是淡淡地望了一下,「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老婦顫巍巍地將衣服放在桌子上,「老婆子叫自悔,是道姑給的法號,也就當俗家姓名用了。」將衣服緩緩攤開,老婦才笑道:「國師啊,這些日子真是麻煩你了,老婆子又沒啥可以報答你的,這手藝也丑,但是還能穿上見人,你來試試看合身不合身。」
弘嵩原本想開口說不要,看到老婦欣喜地朝他招了招手,他才緩緩步了過去。
「人老了,眼睛也不中用了,穿個線也要費些工夫,你看看還行不行。」骨瘦如柴的蒼老手掌輕拂著那白色的衣袍。
看著那雖然是高級的布料,但是手工卻略微粗糙的衣服。弘嵩點點頭,「不錯。」
「呵呵,不錯就好。來,你來試試。」老婦人笑呵呵地將衣服舉起來。
「不用了,我自己換就好。」弘嵩皺眉。
「沒事沒事,老婆子一生沒給幾個大點的人物換過衣服。國師就當是幫老婆子一把,我會小心的。」
避不開老婦乞求的眼神,弘嵩只是無奈地點點頭。
掬著眼眶的淚水,老婦人開心地將衣衫套在弘嵩的身上,那已經顫抖不穩的手要費好大的工夫才能將腰帶扣上,「好、好好,不錯,合身,合身。」欣慰地看著那貼身的白衫,老婦不禁使勁點頭,早已溢滿眶的淚水驀然掉下,讓弘嵩一震。
急忙拭開那直淌的淚珠,老婦憨傻地一笑,「老婆子今天是高興了,才會這樣,國師莫見怪啊。」
微微點頭,弘嵩不明白心中為什麼會有被那淚水灼得滾燙的感覺。
「好啦。」深吸一口氣,老婦才轉過身走出屋子,「國師啊,倘若今後記得老婆子的時候希望你還能穿著這衣服,算是個紀念吧。」
淚,無止盡地滑落。
看著天空中堆積起的厚重雲層,弘嵩微微瞇眼。這是極少有的暴風雨……
果不其然,只見天邊開始轟隆隆地作響,細小的閃電不停地出現在黑色的雲層之中,緊隨著便是傾盆大雨嘩嘩而下。
看著這熟悉的天景,弘嵩不禁迷濛了雙眸。一年前似乎也是這麼一天,而那場大雨卻是由她所喚起的……地面突然騷動起來,他愕然一震,不可能這麼湊巧的!
「尊者!」只聽見一個緊張的聲音驀然響起。
「式神?」沒有看到任何的形態,他微微皺眉。
「尊者快到這洹騅山來,我想我找到魍魎姬了!」
忍不住心中的驚愕,弘嵩立即飛上雲霄。洹騅山……
「啊!魍魎姬大人,你不要再送我時空轉移了,你受不了的!」女子大聲地哭喊著,身子已經漂浮在半空之中,頭頂上堆積著層層的黑色烏雲,似乎要變成巨大的漩渦一般。
「魍魎姬大人……」
沒有理會那哭喊的嘶聲力竭,漣水只是不停地作法,口中不停地唸咒。只見一道巨大的閃電在那頂端的烏雲上閃過,漣水瑩綠的雙眸大瞠,忍個住嘔出汩汩鮮血。
「大人!不要啊,大人!我不去那裡了,你放我下來吧!魍魎姬大人,放下我吧……」
「小狸。」沙啞的聲音蒼老而力衰,忍住那一口口不停冒出的血氣,漣水閉上了雙眸,「不要因為我而失去你的幸福,你要牢記在時空另外的一端有一個用心等待著你的人,若是失去了,就永遠永遠都找不回來了。」
說著又是一口鮮血溢出唇邊,「今次我用所有的法力以及運用這暴風雨的力量將你送人時空的黑洞之中,你要緊記你能夠成功的機會只有百分之一,甚至是千分之一,你很有可能會因為時空的摩擦而爆裂死去,所以一定要好好用心去探索哪一個時空是你曾經落下足跡的,在那裡就會有等待著你的人。」
隨著雷聲的轟鳴,漣水兩手聚齊上空,「打開時空之門!」
只見那黑色的雲層驀然變成卷卷黑浪,隨著電閃雷鳴之勢,將半空之中的人兒深深地席捲了去。直到那黑雲逐漸消失在天空之中,漣水才全身無力地驀然倒了下去。
「漣水!」看著那站在山顛的身影倒了下去,弘嵩立即跑過去將她抱了起來,卻在看見她的一剎那愕然愣住,這是……
衰老而佈滿皺紋的臉龐,微微睜開已經疲憊不堪的雙眼,漣水看著面前驚愕的男子。唉,她一直不想讓他看到的……淚水至眼角滑出,滴落在了弘嵩的指尖上。
他顫顫地將手拂在那已經雞皮鶴髮的臉頰上,心裡的痛啊……
「為什麼……為什麼一直都不告訴我那個是你……」回想起那老婦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他為什麼都沒有發現那是她……滾燙的淚水落在了漣水的頰上。
她揚起已經佈滿魚紋的唇角,那沙啞無力的嗓音輕輕溢出:「我演得很好吧……不想告訴你,我……只想就這麼看著你,看著你。」只要就這麼看著他就是她一生最大的幸福啊。
「演得很好。可、可是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麼想你。」抿住顫抖的嘴角,弘嵩忍不住落下淚水。
漣水微微點頭,「知道,我當然知道你為了找我費了多大的心思。可是我很老很老了…」說著驀然吐出一口鮮血,弘嵩急忙用衣擺替她拭去,「我曾經說過要和你相守,要和你白頭到老。可是沒想到白頭到老的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她微微一笑。
看著那蒼老的臉龐,弘嵩急忙搖頭,「不會的,你要兩個人一起白首,那我立刻變成一個老頭就行了。我立刻變,立刻變。」
「不用了。」她拉住他,「我喜歡你這個樣子,很喜歡很喜歡,喜歡了千萬年了……」‥只見她的神色由蒼白暗黃突然變得微微紅潤,「赤,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好,你慢慢講,不要著急。」他緊摟住她,深怕她會再一次消失。
朝弘嵩微微一笑,漣水才開始講起來,眼神也逐漸迷離,「從前,天上有一對神仙眷侶。他們一個是掌管天下湖泊的司水女神,一個是受盡萬神萬民擁戴的尊神,他們兩個很恩愛。女神不是很聽話的,她常常做出讓尊神為難的事。有一天她下凡去玩耍,認識了一大群的妖魔,雖然是妖魔,可是她覺得他們對她很好很好。由於尊神是專門降妖伏魔的神仙,所以她只能瞞著尊神與他們結拜了。本來這也沒有什麼,可是直到有一天,妖魔的首領要和另一個部落的首領打仗了,女神不知道這是天意,她只認為不能讓自己的結拜大哥被毀滅,所以她就偷偷地……偷偷地……嘔!」一股鮮血猛然從她的口中噴出。
「不說了不說了!」他急忙用衣袖拭著,那殷紅的血腥讓他心如絞割。
微微搖頭,漣水虛弱地開口,蒼老的聲音低沉而緩慢,「不、讓我繼續說,就一個、就這一個故事就好……」
她泛出淚珠的雙眸乞求地看向弘嵩。
看著那渾濁已經微黃的雙眼,弘嵩不禁更加將她抱緊,「一個,只能說一個!」
她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講述著她的故事:「那個女神她就偷偷將尊神的下屬風伯、雨師給喚下去了。」
弘嵩微微一震。
「可是沒有用,不管這個女神怎麼幫妖魔,天界也會派同樣更厲害的人來助另一個部落,於是玄女和旱魃女就下來了。那場戰爭很大很大,很長很長,以致於摧毀了不少的人類和大地,甚至差點滅世。可是女神不知道,她不知道正是她把風伯雨師給召喚下來,才會發生這麼大的災難。那妖魔的首領原本順應了天命就不會死的,可是因為女神助他們,他就必須得死,而且還要被分割到四處埋葬封印,讓他永世不得超生。」漣水微微緊張地用手拉住弘嵩,可神情依舊是迷茫的。
「更可悲的是,那女神不但不認錯,而且還認為是自己的丈夫背叛了她,因為她被她最心愛的人關進了黑暗的萬劫深淵裡面。」
弘嵩愕然,心中泛起汩汩揪疼……
「女神發誓,她若能重新出世必定要復醒魔族,毀滅這個世界。可是她又碰見了她的丈夫,尊神沒有認出她,她開始以為他薄情,可是後來有個仙女告訴了她,她的丈夫是替她受罪,她原本以為背叛了她的丈夫是因為維護著她才變成現在的樣子。原來當時女神召喚風、伯雨師的時候,他的丈夫早已知曉,只是寵溺著她而沒有上告天庭或者是將風伯、雨師召喚回來。女神該死的,她應該三魂七魄俱散,變成地上的塵埃,可是尊神到處求情,於是上天發落,若是要女神不死就讓他割斷前塵往事,不再有男女之愛,他答應了,為了保他妻子不死。可當他一切記憶消除的時候,天上派出的第一個任務就是……」
漣水牢牢盯住那全身緊繃的男子,「就是讓他親自將他的妻子封印在萬劫深淵之中,直到江河乾涸、群山傾塌、日月星辰移位、四季節令同現的時候才可出世。」
「不……不……」弘嵩喃喃地低吼,頭好痛,好痛……為什麼會這樣!
「嘔!」又是鮮血噴灑在他的衣襟上。
沒有理會自己心中、腦中都劇烈不堪的疼痛,弘嵩急忙看著漣水,「怎麼了,不舒服嗎?我替你把血擦乾淨。」已經染紅的衣袖依舊去擦那不停地向外冒出的鮮血,弘嵩不禁心急,「怎麼會擦不掉,怎麼會……」
全身的力量似乎都沒有了,腦中也開始昏昏沉沉,她低叫:「赤……」
「我在這兒,你放心。我在這兒!」他急忙握緊她已經冰冷的手掌,貼在自己的頰上。
「我會煮麵了……」她輕輕一笑。
他的淚水不住地淌下,「我知道,很好吃。」
「我……也會縫製衣服了……」她輕輕咳了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我今天還穿著。」想提起自己白色的衣衫,卻發現上面早已佈滿了猩紅。
眼睛好沉……
「赤……」
「我在,我在……」他將頭埋在她的頸項裡,憋住那心中懼怕的恐懼和心痛。
「我們,成、成親的時候你……還沒有掀起我的蓋頭……」聲音已經逐漸低沉了下去。
「好,我現在就掀蓋頭,我現在就掀。」他單手一揚,一張紅色的蓋頭便出現在他的手裡。
「給、給我……蓋上……」
「好好。」他抽吸著,急忙便要將蓋頭蓋在她的頭上。
「等、等,我難看嗎?新娘是不能難看的。」她氣若游絲地開口。
「不,很美。你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他漾起淺笑。
漣水也點點頭,蒼老的臉上流露出幸福。
「我要掀蓋頭了。」隨著將蓋頭蓋下,弘嵩開口。
沒有任何的聲音。
「我掀開了。」顫抖著雙於,弘嵩揭開了那紅蓋頭。
她沉睡著,臉上有著點點的笑意……
靜靜地看著那張容顏老去的面孔,弘嵩緊緊地將她抱住,「漣水……漣水!」
只見狂風又要大作,天邊卻傳來陣陣福音,點透著弘嵩那暴怒的怨氣。
「赤松子,莫要作亂人間,你夫妻二人皆是種因得果之事,才有此一劫。如今劫數已過,本尊將你的記憶全部恢復。你可知解鈴還須繫鈴人,你的妻子是由你親自封印在那萬劫深淵之中,自當由你將她解脫出來。」
一幕幕的記憶都驀然在弘嵩的腦中回想著。沉下雙眸,將手中的人兒放下,他單手一揮,只見一把赤紅寶劍握在手中。
隨著天空中風呼雷嘯之勢,弘嵩漸漸地念出法咒:「我,以天界雨師風伯之祖的名義,命深淵之門,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