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瑩兒歎口氣,拉高衣領以抵擋寒冷的天氣和來自心頭的淒傷。宋瑩兒那張精緻小巧的臉龐仍舊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從聽到駱小雯自殺的消息,到現在見到她的靈位,她依然不願意相信駱小雯竟然會為感情而自殺!
「子民,我還是不敢相信小雯會自殺,尤其是為情而死。她一向視愛情為調劑品,像只花蝴蝶從這叢飛過另一叢,而這次她居然會為愛情自殺,這真是大不可思議了!」
「唉!還記得一個月前,她還笑我們視愛情如傳染病,今日她卻……」汪子民推推鼻樑上的眼鏡,秀氣的臉蛋淨是惋惜的表情。「如果我們沒出國旅遊,小雯會不會就因此而改變自殺的念頭呢?」這個想法一直浮在她的腦海中。
汪子民、宋瑩兒為這個問題找答案,兩人面面相視,又同時搖頭歎氣、仰望天空。這個答案,或許只能間天吧!
「子民,緣分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宋瑩兒伸出雙手,攤開手掌迎接落下的雨滴。「記得一年前,我們三人同時去租房子,因而相識,進而相知,像是兩條平行線突然出現交集一般。一年後,小雯選擇結束她的生命,我們和她又回到平行線上,可是這次,將永無交集的一天了。」她張開手掌,讓雨滴從指縫滑落,人生就像這些雨滴從天際直直落下,在地面上相逢,卻也在同一地方分離。
「人生無常,緣深緣淺吧!」汪子民感慨地說:「我希望小雯在另一個世界能過得快樂。」
汪子民在一個破碎的家庭長大,父母親都各自再結婚,她像皮球般被踢過來踢過去,最後才被祖母領養。因此,她根本不相信所謂愛情、親情,對這方面,她特別敏感脆弱,不願相信,也不願意碰觸。
「也許吧!走,我們該回去了。」
兩人對「慈雲寺」投下最後一瞥,各自撐起傘,走出寺外。
***
駱展朋站在駱小雯生前所租的房間內,環視室內的擺設。這裡佈置的風格和駱小雯的個性很相近,總是充滿著熱情和開朗。
他感傷地撫摸駱小雯的遺物,對於她的自殺,他根本無法理解。樂觀的個性、美麗的外表,諸事順利,愛情也亦然,為何只因陷入單戀就走上絕路?這並不像小雯的個性!
駱展朋拿起茶几上的相片,一張三位各具特色的女孩合照的相片。中間是笑得開朗明亮的駱小雯;右邊是汪子民,她及肩的秀髮,戴著一副眼鏡,秀麗的臉龐,淡淡的笑,然而那雙明眸卻閃著懷疑的神色;左邊是宋瑩兒,一頭長及腰,烏黑亮麗的秀髮,精緻美麗的五官,那雙大眼睛彷彿不曾見過人間疾苦,而閃著純真的光芒。
他歎口氣。這三位女孩因租房子而相識,進而結成好朋友。他還記得小雯笑著要把她二位室友介紹和他認識,讓他忘記過去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他固執地守著他的回憶,拒絕小雯的好意,想不到今日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和她們碰面。
叩!叩!敲門聲打斷他的沉思,他轉過身,見到汪子民站在門口望著他。
「很抱歉。」汪子民習慣地推推眼鏡。「我聽房東說你找我們。」她打量著駱展朋,他是一位英俊的男士,身高可能有一七八公分左右,眉宇之間鎖著憂鬱的神色。
駱展朋放下相片,走向她。「我遵照小雯的遺言,一個月後才來這裡收拾她的衣物;還有,我想瞭解一下,小雯會自殺的原因。」
汪子民眉頭微皺,不悅地瞪著他。「先生,你的話很奇怪,彷彿小雯會自殺和我們有關係!請你搞清楚一點,小雯將近三星期沒在這裡住過,即使有的話,也是偶爾才回來看我們。」
她直覺地不喜歡駱展朋,這個男人太自以為是、太目中無人,還虧小雯把他形容得多好似的。
駱展朋太吃驚了,想不到汪子民的自衛性這麼強,言辭那麼犀利,像剌蝟般隨時準備好要攻擊敵人。此刻,她揚起下巴,目光炯炯地瞪著他,彷彿他是一個不可原諒之人。駱展朋暗忖,他倒是第一次碰到這麼有個性的女子,大凡女人見到他,很難逃得過他的魅力吸引,更別提他所擁有的財富;不甩他的女人可是少之又少,也許汪子民是第一個。
「我為我的失言道歉!」一抹微笑不自覺躍上他的臉。
「我接受。」汪子民來到客廳,見到宋瑩兒,她正在吧檯煮咖啡。小雯的兩位室友比相片中看起來還瘦弱,這是駱展朋見到她們本人後的感覺。
他們捨棄沙發椅不坐,分別坐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上。
宋瑩兒分別遞給他們一杯熱騰騰的咖啡。「駱先生,我們剛從小雯那裡回來,很遺憾沒參加她的葬禮。」
駱展朋端起咖啡,望著熱氣冉冉上升。「小雯根本不希望你們見到她軟弱的一面,她要你們永遠記得她美好的一面。所以她交代我,要一個月過後才可以通知你們她的死訊。」
宋瑩兒、汪子民對視一眼,心裡又湧起一陣難過與悲哀。
氣氛凝重地僵在那裡,誰也無意去打破這分沉寂。
駱展朋啜口咖啡,淒傷地望著她們悲傷的臉,他在內心歎息,為自己的妹妹悲哀,他實在不忍心將傷痛加諸在她們身上。
「你們知道施亞蒙這個人嗎?」他打破沉默。
「施亞蒙」這個名字對她們太熟悉了,駱小雯每天在她們耳旁不停地叨念,怎會不知道呢?
「知道!可是,小雯只見過他幾次,兩人不過說幾句話而已,她怎可能會為他自殺呢?」宋瑩兒那雙大眼睛滿是不解。
「這也是我想請教你們的問題。在遺書中,小雯告訴我,施亞蒙是她第一個動真情的男人,好笑的是他們之間並不曾有過來往,沒有開始,又怎麼會……」他實在猜不透小雯的心思。
「記得小雯有一次說要到整型外科去整形她的下巴,結果,她回來後,告訴我們,她被施亞蒙斥責一頓,他還叫她看看外面病患的臉,大多數都是一些有缺陷的臉龐,教她要知足了!」宋瑩兒想起當時駱小雯在敘述時,她和汪子民都聽得笑彎了腰。
「等我們笑完後,小雯卻宣佈她愛上施亞蒙了。」汪子民接下去說:「於是,她運用關係得知他在哪家醫院有門診,每天跑到那裡去守候,只為了看他一眼。還有,施亞蒙的家世背景她都調查得一清二楚,聽說他是有名的整型外科醫師,兩年前才從美國回來,有不少影歌星都要求他為他們整型,卻被他所拒。最重要的一點是,小雯曾向他表明她對他的愛慕之心,卻被施亞蒙一口拒絕。他告訴小雯,他不想有男女之間的感情牽扯。小雯告訴我們她絕不會放棄的,她會盡一切努力讓他正視她的存在,沒想……」
「小雯真是太傻了,追求她的男人這麼多,又何必單為一次的失戀而走上絕路!」駱展朋痛苦地說。原來小雯和他一樣,也是專情的人。
宋瑩兒、汪子民怔怔地看著他。汪子民的眼神很奇怪,她記得小雯說過駱展朋的事情,難道兄妹都追求淒美的結局?
「駱先生,你有沒有想過『人』的心理,得不到的似乎永遠都是最好的。另一方面,小雯無法忍受她被拒絕,因此,她選擇結束生命,好讓這段單戀有著淒美的結局。」汪子民注意他的神情。「因為小雯一直生活在自己想像的世界中,編織她自以為是戀情的假象。」她說的確實是實情。
駱展朋揚起眉,望著汪子民,她到底想影射什麼呢?
宋瑩兒感覺到他們之間怪異的氣氛,她隱約覺得汪子民不喜歡駱展朋,但,為什麼呢?
「駱先生,我和子民先幫你把小雯的東西整理好,好讓你帶回去。」宋瑩兒出面打圓場。
「那謝謝你們了!」他的眼睛仍停留在汪子民靈秀的臉上。
汪子民和宋瑩兒一起走進駱小雯生前的房間,留下駱展朋一人深思汪子民的話。
***
宋瑩兒坐在街頭為人素描,她喜歡繪畫,尤其是人像畫。她並不在乎有沒有客人,她不用為生活費忙碌,可以做自己喜愛的事物。好不容易脫離父母兄嫂的照顧,從彰化跑到台北,自己一人獨立生活。她要趁年輕,好好享受這種自在的歲月。
此刻,她正盯著畫架發呆,她一直不明白愛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令這麼多女人為它牽腸掛肚,至死不渝。
她從小就知道母親非常愛父親,而哥哥他們並不接受母親,父親的續絃令哥哥們很不快樂,因此,把氣都出在母親的身上,直到她出生之後,情形才好一點。
三個哥哥很疼愛她,即使是同父異母,也不影響他們對她的愛。兄妹年紀相差有二十歲之多,這使得他們對她的管教比父母還來得嚴厲,只因怕她被人騙。
宋瑩兒回想小時候總是膩在媽媽懷裡,聽她細說和父親相戀的往事,父母親年齡相差一倍以上,可想而知,阻力會有多大。而媽媽還要忍受別人的冷言冷語,說她貪圖父親的財產等等的閒話。她母親百般忍耐,為的不過是一個「愛」字。
宋瑩兒歎口氣。「唉!」
「小姑娘,為何歎氣呢?」她的出聲才讓宋瑩兒發現,畫架前的椅子上已坐了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
「呃……」宋瑩兒紅著臉,帶著歉意說:「這位太太,很抱歉,我沒有看到你。」
「沒關係。」婦人笑瞇瞇地看著她,這位女孩美得像洋娃娃,好可愛。「我叫林雁,夫姓施。」
「施伯母,你要畫像嗎?」
「嗯,你收費多少呢?」林雁對眼前的小女孩很感興趣。
「伍佰。」宋瑩兒著手開始工作。「如果不滿意,不收費也可以。」
「你不怕餓肚子嗎?」
「很少人會對我的畫不滿意。」她俏皮地回答。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宋瑩兒。」宋瑩兒突然停下手,怔仲地看著林雁。
「怎麼了?」林雁被宋瑩兒看得莫名其妙。
「伯母,我可以請教你一件事嗎?」宋瑩兒突然想把她的疑問對這陌生的貴婦人傾訴。
「可以啊!」林雁微笑頷首。
「如果我有一個朋友因單戀而自殺,那我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那個她單戀的對象呢?」
林雁沉吟一下說:「在道義上,告訴那個人,對你的朋友而言,算是告慰她在天之靈,如果不造成對方的困擾,應該是無所謂。」
林雁的話令宋瑩兒小臉一亮,甜甜的笑容洋溢在美麗的臉龐上,她的話和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
林雁被她的笑容迷住了,那燦爛的笑容使她的臉更加生動迷人。她是一塊璞玉,經過琢磨後,將更耀眼、更美麗。
「伯母,謝謝你。」宋瑩兒揮動手中的炭筆,半晌才說:「伯母,我畫好了,你看滿不滿意?」她把畫紙遞給林雁。
林雁十分欣賞這幅畫像,這位小女孩已經把自己的神韻完全表達出來。
「嗯,我很滿意。」她從皮包中拿出錢來給宋瑩兒。
宋瑩兒搖搖頭。「伯母,不用了,這幅畫我送你,算是你幫我解決問題的小禮物。」她真心地說。
「那我就謝謝你嘍!」林雁站起來,見宋瑩兒在收拾她的畫架。「咦,你要收工了?」這位女孩脾氣很特別。
「是呀,我要去辦點事情!」她把童軍椅收好,放進大背包。
林雁很喜歡宋瑩兒,想多瞭解她。「我送你一程好了!」
「伯母,不用了,再見。」宋瑩兒背起她所有的用具,向林雁揮揮手,愉快地離去。
林雁目送她削瘦的背影,那麼瘦的身材卻還要扛那麼多的東西,怎麼受得了!她有預感,她將再和宋瑩兒碰面。
***
汪子民一回到家,劈頭就問:「瑩兒,你在電話中告訴我的事,是真是假?」她把皮包丟在桌上。
「當然是真的。」宋瑩兒眨眨大眼睛。「我認為我該為小雯做這件事,然後,從此不再談起這段傷心往事。」
汪子民掠掠頭髮,躺在沙發椅上。「可是施亞蒙是無辜的,怎可以教他為這件事情負責任呢?」
「我並不是要叫他負責任,我只是覺得應該告訴他有個女子曾經對他如此癡情。」宋瑩兒坐到她身旁。「你不贊成我的做法?」
「我只是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到他。」汪子民伸手撫弄她的長髮。「畢竟他是個醫生,保持良好的情緒很重要。」
「子民,我有個很奇怪的感覺,也許施亞蒙根本不記得小雯,而小雯就像個窺視者,一直躲在暗處窺視他。」
「本來就是這樣!從小雯的談話中,就可以聽出這點。」汪子民坐正身體。「也好,就讓你去證明這點吧!你認識他嗎?」
宋瑩兒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她笑著敲汪子民的頭。「你發神經了!我怎會認識他呢?我最討厭去醫院了。」
「聽說施亞蒙長得很英俊,是位美男子。」汪子民斜睨她,表情似笑非笑。
宋瑩兒推了她一把。「太過份了,有話就說出來嘛!」
汪子民笑著說:「我是怕你和小雯一樣,迷上他而無法自拔!」汪子民的笑語中有一抹擔心的神色。
「你放心,我這個人很實際;而且,我可還沒興趣去惹上愛情這玩意兒。」宋瑩兒的心中總覺得愛情只會毀滅一個人。
「那就好!」汪子民拿下眼鏡,擦拭一番。「可惜我不能陪你去,我正在忙一個廣告。創意、創意!唉!絞盡腦汁,這就是一個AD的悲哀。」她轉移話題,發發牢騷。
汪子民的抱怨惹得宋瑩兒嬌笑。「子民,你老了喔!居然沒有靈感,腸枯思竭!」她調侃汪子民。
「去你的!」汪子民拿一個抱枕丟她。「我也才大你一歲而已。」
兩人嬉鬧成一團。
汪子民扶正眼鏡,笑著說:「好了,別鬧了,我們去吃飯吧!」
「我們去蔡伯伯那裡吃牛肉麵,而且是吃大碗的。」
汪子民翻翻白眼。「我們兩個會被人笑是大胃王,我們應該要維持淑女的形象才對。」她裝成淑女的樣子。
宋瑩兒在她的鼻尖彈了一下。「你還有形象可言嗎?」
「不理你了,先餵飽肚子要緊。」兩人嬉鬧慣了,並不會把這些玩笑話放在心上。
***
「施綜合醫院」二樓整型科,第一診的門前坐滿許多病患。
宋瑩兒不安地走來走去,她的內心很不平靜,身旁的人都有意無意地對她投來疑惑的眼神,眼中有著相同的問號:小姐,你還需要來整型嗎?
宋瑩兒歎口氣,跑到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以避開眾人的眼光。她拉拉風衣,把自己的臉埋在衣內,只留下一雙大眼睛,直楞楞地盯著門上的跳號燈。
宋瑩兒從來就不知道時間會過得那麼慢,她是愈等心愈冷。終於,門上的燈亮出她所掛的號碼。
宋瑩兒跳起來,三步並做二步地走進門診室。
施亞蒙翻看手中的病歷表,瞄宋瑩兒一眼。「宋小姐,請描述你的病情。」溫柔低沉的嗓音傳入她的耳裡。
宋瑩兒彷彿沒聽到他的問話,只是怔怔地瞅著他看。她思忖著,果然是一位美男子,英俊挺拔的外表,配上不凡的氣質,難怪小雯會對他一見鍾情。
施亞蒙又重複同樣的話,宋瑩兒仍舊不理睬他,只是眨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猛盯著他瞧!
他有些不耐。「Miss林,你問問這位小姐吧!」
林護士笑著點頭,她看過大多這種情形了,每位女人一見到施亞蒙,無不被他英俊的外表所吸引。但是,今日這位女孩和以往的愛慕者不同,這位宋小姐的眼神是研究似的盯著他,往常,每位愛慕者的眼中都閃爍著愛慕的光芒。
「宋小姐,我們醫生在問你話。」她輕拍宋瑩兒的肩。
宋瑩兒猛然一驚,一抹紅霞立即飛上她的雙頰。「我……我沒聽到,抱歉。」她垂下那雙濃密的長睫毛,從眼瞼下偷瞄醫生、護士。「我沒病,我只是想見施醫生!」她小聲地說。
施亞蒙深邃的黑眸閃著異樣的光芒。「你找我有事嗎?」
「我可以和你談談嗎?」瑩兒吶吶地說。
「小姐,你打擾我工作,佔據真正需要我服務的病患的時間,你知道這種行為有多麼不可原諒嗎?」他嚴厲地說。
施亞蒙最討厭這種只為自己著想,不管他人的人,尤其那些倒追他的女人,真是教他反感透頂。
宋瑩兒抬起頭,委屈地說:「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嘛!」她輕咬著下唇,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林護士同情地看著宋瑩兒,她注定要失望而歸了,施亞蒙是一位很有原則的男人,這也使得他更吸引異性了。其實,她私底下也非常仰慕他,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施亞蒙見宋瑩兒受傷的眼神,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楚楚動人,令他的心升起陣陣的不忍,這異樣的感受在他來講,可是頭一遭,這位小女孩居然能勾起他最纖細的神經。
「好吧!」他歎口氣,把病歷表交給護士。「我現在沒時間和你詳談,我下午兩點有空。」
「你真的願意和我談談?」宋瑩兒傾身向前,緊張地問。見他頷首,小臉一亮,大眼睛閃閃發亮。「喔,謝謝你,我兩點在對街的咖啡廳等你。」她急促地說,深怕他反悔。
宋瑩兒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美、多純真。施亞蒙的心微微一動,宋瑩兒有一股力量能牽動他硬如鐵石的心。
「那可否請你立刻離開呢?」施亞蒙不喜歡思緒受到影響。
「當然!」宋瑩兒迅速站起來朝門外走,又轉過身。「別忘了,不見不散。」她見他點了頭才放心,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林護士睜著眼睛,不敢相信施醫生居然願意給這位小女孩他寶貴的時間。
施亞蒙見她呆在一旁,眉頭微蹙。「Miss林,病人來了。」他提醒她。
林護士如大夢初醒般的醒過來,投身工作中,至於這件跌破她眼鏡的事,等下班再想吧!
***
施亞蒙看完最後一位病人,已經是下午一點了。他揉揉酸痛的頸背,下午還要巡視病房。
「施醫生,你真的要去赴約?」林護士狐疑地問。
「是啊。」施亞蒙站起來,修長的身材,給人一種玉樹臨風的感覺。
「這不像你平常的作風!」她指出他的改變。
施亞蒙眼中射出冷漠的光芒,令她噤若寒蟬,不敢再出聲。他的眼神讓她明白一件事——她無法再當他的助理了。在這家私人醫院中,施亞蒙要求很嚴格,他不願有女護士追求他,一旦他知道有人愛慕他,一定會立即把對方調離他身旁。
「Miss林,把這裡整理好就可以走了。今天謝謝你了。」
施亞蒙道過謝,轉身就往外走。林護士目送他的背影,心中很感慨,每位未婚女護士無不希望獲得他的青睞,到底什麼樣的女人才能打動施亞蒙高做的心呢?
***
施亞蒙換下制服就要去赴約,卻在樓下遇到施亞德夫婦。
「大哥、大嫂。」他向他們打招呼。
「亞蒙,吃午餐了沒?」金玫怡對著小叔問。
「門診剛看完。」
「那和我們一道去吃吧!」施亞德是婦產科主治大夫。「我和你大嫂也才剛忙完。」他比施亞蒙略矮幾公分,施家三兄弟就屬老么施亞蒙最高,也長得最俊,個性也最為冷峻。
「是呀!」金玫怡私底下一直想撮合施亞蒙的婚事。「我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她向她先生使眼色。
施亞德會意地點點頭。「今晚你大嫂的妹妹要來我們家做客,希望你陪陪她。」
「好啊。」施亞蒙早已看穿他們的用意,淡淡地說:「我們一定把她當妹妹般招待。」言下之意,表明拒絕。
「可是……」金玫怡還要再說,卻被施亞蒙打斷。
「大哥、大嫂,我和別人約好兩點見面。時間快到了,我先走。」施亞蒙揮揮手,立即走出醫院大門。
「唉,亞蒙的脾氣實在是很奇怪。」施亞德無法瞭解他的心思。「都三十五歲了,也不急,條件那麼好的女人倒追他,他連看人家一眼也不肯!回國行醫也要爸爸千拜託、萬拜託才肯回來,亞蒙實在是一位怪人!」他嘀嘀咕咕,說了一大堆。
「亞蒙是有他自傲的條件,能在整型外科中闖出一片天地,本來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亞蒙的眼界實在大高了,一般的女子,他怎會看上眼呢?」金玫怡非常欣賞施亞蒙。
「難道婦科就不好?」施亞德不服氣地說。
「嘿,幹嘛火氣那麼大!」金玫怡撒嬌地挽著他的手臂。「婦科也很好,而且我也是小兒科呀!我的意思是,整型是給人外表的美麗,讓一些顏面傷殘者恢復更大的信心,使他們……」
「我知道你的意思。」施亞德笑著輕拍她的手背,坦承說:「其實我也很欽佩亞蒙那對美的獨到見解。不說他了,我們先去吃飯吧,下午還要忙。」
「是,老公!」
***
宋瑩兒坐在咖啡廳內,等待施亞蒙的來臨。她攤開畫簿,揮動手中的鉛筆,在畫簿上畫下施亞蒙那俊美的臉龐。
她沉浸在繪畫之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不自覺。
當施亞蒙站在她桌邊許久,她也不知道,只是專注於快完成的畫像。有時低頭沉吟,想了一下子,又急速揮動手中的筆。
施亞蒙佇立於一旁,靜靜欣賞這位奇特的小女孩,連侍者的到來,他也不理睬。
他見她專注地工作,大眼睛卻閃閃發亮,彷彿工作是她最大的樂趣,心無旁騖,連他到了都不知道。
她的長髮整個披在背部,穿著一件水藍色的大毛衣、牛仔褲、球鞋。潔淨的臉龐脂粉未施,美麗的臉龐泛著自然的紅暈。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小女孩,他在心中讚歎她的美。
宋瑩兒終於完成畫像了,她憑著對他的記憶畫下他的容貌。她的唇邊泛起滿足的笑容,把畫拿到約莫一隻手臂遠的距離端詳著、審視著她的作品。唔,滿像的嘛!
她扭動脖子,以鬆弛一下酸麻的頸背,突然,她的眼睛不經意地看見一雙長腿佇立在她身邊!她沿著長腿往上看,哇,是施亞蒙彷彿一座高山般的矗立在她身旁,她仰著頭,迎上他那對帶笑的眼睛。
施亞蒙眼中淨是笑意,唇角勾出一個傾倒眾生的迷人笑容。他做出一個令他自己都吃驚的舉動,他在她紅撲撲的臉頰輕彈兩下。「頭仰這麼高,不怕扭到?」語中有著深深的溫柔。
他在她的對面坐下,也為自己的行為納悶不已。他不曾對第一次見面的異性有著如此親暱的舉動,今天怎會反常呢?
宋瑩兒臉上的紅暈加深。「你太高了嘛!」
施亞蒙笑而不答,重新招來侍者。「很抱歉,我尚未吃午餐,你呢?」
「我忘記吃午餐了!」宋瑩兒不好意思地說:「我從醫院出來就直接到這裡等你,只顧著畫畫,忘記吃飯。」她吐吐舌頭,一副嬌俏模樣。
施亞蒙不贊同地看她。「以後不可以如此,三餐很重要,而且,你太瘦了!」念完她,他向侍者點了一大堆食物。
宋瑩兒太意外了,施亞蒙和外界的傳聞並不一樣,他居然關心她吃不吃午餐,還嫌她太瘦了,是否每位醫生都如此關心他週遭朋友的健康?她思忖著。
施亞蒙見宋瑩兒沉默,不覺好奇,卻不知是自己的話語令她沉默。
「想什麼呢?瑩兒。」施亞蒙很自然地叫她的名字。「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他為自己的冒失加上這一句。
「當然可以。」
他揮手制止她的話。「不要叫我醫生,你稱呼我大哥,或是亞蒙,這樣比較像朋友。」直覺中,他覺得他們不應該這麼陌生。
「好呀!」宋瑩兒被他的親切弄糊塗了,反正以後也不可能再見面了。「我找你的目的是希望為我的一位朋友做最後一件事。」
「我不懂你的話。」他雙手交握在胸前,深邃的雙眸就像X光般想透視她。
宋瑩兒發現她無法承受他銳利的眼眸,趕忙把她的眼光移向他那雙如藝術家修長優美的手指。
「你認識駱小雯嗎?」她避開他的眼睛問。
施亞蒙想了一下,搖頭說:「我不認識。我的病患大多了,有時候會忘記他們的名字,她怎麼了?」
「假設她是一位非常仰慕你的人,而她因為無法讓你正視她,因此而想不開,走上絕路,那你對這件事有什麼感想?」她抬起臉看他,表情凝重。
施亞蒙從她的話中和她的表情知道這是真實的事件,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逢了。
他很誠懇、很莊重地說:「那我只能說,我很遺憾。不瞞你說,這種情形我遇過大多了,國外、國內都有。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不曾給過她們任何暗示或是什麼。對女人,我避之都唯恐不及了,怎還會去招惹她們呢?唉,你想過沒,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人總喜歡鑽牛角尖,活在自己的遐想中。」
「那麼,你會去探望那個為你自殺的女孩嗎?」她小心探問。
「不會!」他一口回絕。「如果我去了,就表示我有可能給過她暗示或什麼。如果真是那樣,那何不讓彼此的身份更明確,也能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他的表情冷漠,不帶一絲絲感情。
宋瑩兒思索他的話,又想起汪於民的話,他們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也許,是她的想法太天真了,人不能一廂情願,也要能時時替別人著想,施亞蒙是醫界的名人,言行舉止都是眾人的焦點,自己又怎麼忍心加諸麻煩在他身上呢!
施亞蒙見宋瑩兒一雙大眼籠上疑惑的陰影。他心想,宋瑩兒一定是在內心深處自我掙扎著;他有著非常敏銳的觀察力,他能一眼洞穿別人的想法,而自己卻令人深沉難懂。
「想通了沒有?」他淡淡地笑。「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提出來。」
宋瑩兒聳聳肩。「我想,是我太天真了。我向你道歉,打擾你寶貴的時間,我太冒失了。」
施亞蒙知道問題解決了。侍者送來食物,兩人也不再多言,埋首於遲來的午餐。宋瑩兒突然想起。「我差點忘了!」猛拍拍自己的頭。
「什麼事呢?」施亞蒙對她總是溫柔對待。他在心中暗想,這小妮子總有驚人之舉。
宋瑩兒打開畫冊,撕下一張畫紙遞給他。「喏,送給你,算是我打擾你的一種補償。」
施亞蒙挑高濃眉,接過畫紙。一看,嘩!是他的素描畫像!把他的神韻都捕捉到了。
「咦,你才在醫院見過我一次,就能把我畫出來,真不簡單!」
「我喜歡畫畫,希望你喜歡。」
「嗯,我很滿意,謝謝你。」這意外的禮物使他的心漲滿無法言喻的感受。「我該如何回報你呢?」
「不用了!」宋瑩兒的唇角泛起一朵美麗的笑靨。「你讚美我的畫,我就很快樂了,以後我們也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她總是一副無牽無掛的模樣。施亞蒙微微一笑。「沒有機會?這我可不敢說,畢竟台北並不大。」世事難預料,誰能預測未來呢?
「大到我們要碰面的機率等於零!」宋瑩兒可愛地噘起小嘴,不依道:「而且,我最討厭醫院了,這次是萬不得已,才跑去找你,所以嘍,我不可能再跑去醫院見你的。」
他見她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嘟著小嘴的那副模樣,既可愛又純真。他發現他真的打從心底喜歡她,他有預感,他會再見到她。
「我不跟你爭了,快吃飯吧!」
施亞蒙打定主意,他要看看命運為他做什麼樣的安排,他不是宿命論者,可是,這次是命運的安排,讓宋瑩兒來到他面前,而宋瑩兒也是唯一不受他吸引的異性;諷刺的是,從未對女性動心的他,卻被她深深吸引了,她已擾亂他平靜了多年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