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差別?
談戀愛是你生病時,他會在你身旁,和你拉著小手逛街吃飯看電影;不倫的關係,見了面就只是做,上個街躲躲藏藏偷偷摸摸。
枕邊的甜言蜜語,再甜再膩,一穿上了衣服,就都不算數。
然後,踢他打他踹他也都沒有用;哭再多,淚流再多,也沒有用。
沒有用就是沒有用。
心情好的時候,她會想,他的溫柔,他的貼心,他的愛戀。一顆心因他柔軟,為他牽掛,百折千回都為他。
會興致勃勃的,特地為他煮飯,洗手作羹湯,只為了給他一個驚喜,看他露出滿足幸福的表情。
但他……
「媚。」
「你現在在哪裡?」
「還在辦公室,臨時有事走不開。」
蕭潘跟她約好了,可已經晚了半個小時。
他忙,臨時有事,不能來。
「還要多久?」
「我也不確定,可能會拖點時間。你不必等我,自己先吃了,嗯?我晚點再打電話給你。」
「算了,你忙你的。」謝海媚心裡不是滋味,覺得自己心裡頭最脆弱的角落受了損,穿了一個洞。
天氣陰暗濕冷,加上假期前,憂鬱的人特別多。她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但隔天一早他就要走了,她忍不住,失望又受傷。
但失望歸失望,受傷歸受傷,她還是坐在那裡等,等到飯菜都冷了,等到天黑,等到夜深,等到她一遍一遍的走到窗前眺望,然後一遍一遍的失望。
然後,電話聲驀然響起來。
「睡了嗎?」快一點了。
教她怎麼睡得著?睡了,也只是輾轉反側。
「對不起,拖得太晚了。我怕吵到你,打擾你睡眠,所以就沒過去。」
借口!借口!
「我還沒睡。」謝海媚吸吸鼻子,喉嚨又發酸。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這樣對身體不好。我不是跟你說了,不必等我。」
她不答,只是說:「你來不來?」
「很晚了,你該休息了。」
「我沒關係。」
「媚,聽話,早點休息,別讓我擔心。」
「我想見你……」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等到那時就太遲了。
「可是我想見你。」
「媚,乖,給你一個吻……」輕響起唇觸的聲音,好像他溫熱的唇在輕吻著她。
更教她心酸。
「我愛你,媚。我會想你……」
然而,盡就這麼一句話,她的心就軟了。
「我也愛你……」夜深低回,再肉麻的話都顯得那般蕩氣迴腸。
「要乖,嗯……」他溫柔的叮囑。「開心的和朋友去玩,參加緊會,別喝太多酒,還有——」他低了聲,很鄭重。「不准去『釣魚』。」
「釣什麼魚?」她懂,佯裝不懂,明知故問。
「我會吃醋的,所以請不要給我突然的驚奇。」
「什麼驚奇?」
「你知道的,壞東西!」
因為他語氣裡那點醋意,謝海媚虛榮的泛開一點笑。
「好。」她笑著說好。「我就不去『釣魚』,但你也不許給我任何驚奇。我不喜歡驚訝——我喜歡好的,不喜歡壞的。」
「好。晚安,給你一個吻……」又一聲唇觸的輕響。
「晚安。」
掛上電話,那片刻間的甜蜜,瞬時就被低冷的氣溫凍住。望著空洞冰冷的牆壁,謝海媚覺得心情無比的低落,說不出的失落。
所有負面的情緒都撩起來,嫉妒又猜忌。
明天一大早他就會趕著走,不會過來看她的。也許會打個電話——哦,會的,他最擅長的!他就是這種人,最擅長這種讓人覺得溫暖但其實狗屁的小舉動。
然後,他會說他愛她,給她一個吻——就這樣。就是這樣!
醜陋的嫉妒心,把他的溫柔、他的柔情都抹煞。
這晚上她就失眠了。
躺在床上,數了半天羊,愈數愈混亂,就是睡不著,想起流理台上的一堆碗筷,大半夜爬起來洗碗。
然後,又躺了回去。看看時間,快三點了,她爬起來,又把碗洗一次,跟著清理廚房,刷浴缸馬桶,然後擦地板。
這些都做完了,天還是不亮。高緯度的冬天,不到八九點天不亮。她坐在窗台,瞪著黑漆漆的街道,失望的心情,像蚤子一樣,爬滿她全身,咬著她的骨肉。
吸毒的人無眠的夜。
她應該把他戒掉。
像戒掉煙戒掉嗎啡鴉片一樣,戒掉他。
將他戒掉。
一大早蕭潘就打電話給她,然後就去趕渡輪了。等船時又打,在船上也打,一到他母親家就打,晚上也打,臨睡前又打。
算一算,一整天,前前後後,總共打了六七通電話給她,多有情綿綿似。
但謝海媚心裡還是不痛快。前日一夜無眠,她的心更加晦澀陰暗。
隔天她一大早就出門,頂著寒氣像一隻無頭蒼蠅在街上亂竄。再一天就是耶誕了,很多人忙著買禮物,街上人很多,很熱鬧。
冷風吹著她半長的發十分凌亂,經過一家髮型設計店時,她頓了一下。
蕭潘喜歡揉她頭髮,她想著,心裡又覺得妒跟酸,不多加思索,走了進去。
故意的,要燙一個又蓬又捲的黑人米粉頭。
「小姐,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美發師輕手輕腳撩順她的頭髮,有點可惜的多嘴提醒她。
「不必了。」考慮了,她的心就會動搖。
「以你的髮質,其實最適合你現在的直髮,像絲緞一樣,非常漂亮。如果非燙不可,我建議你燙小卷就好,比較自然好看。」
「我不要小卷。」謝海媚鐵了心,拒絕美發師的好意。
美發師無奈。總是有這種怪顧客。
燙完發,結果果然如她想的難看。
謝海媚瞪著鏡子半天,沒說話,付了錢和小費離開。
中午她沒吃飯。明知道會胃痛,她還是吃了大半桶冰淇淋,吃得牙齒打顫,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駝著背,縮著脖子,勉強走了兩條街,幾次和一對對的情侶擦身而過,心裡覺得更淒慘,眼淚幾乎掉下來。
又勉強走了兩條街,停在一家商店外。是家為人刺青的小店。透明光潔的玻璃店門,映照著她難看蓬鬆的米粉頭。
她推門進去。店裡只有一名光頭的中年男子,看起來像是老闆。
「我想刺青。」不想多廢話。
店主也不問原因,只說:「有一點你必須明白,在肌膚上刺青後,雖然不是說完全無法消除,但去除刺青的過程會很麻煩。你確定你還想這麼做嗎?」
謝海媚點頭。
光頭店主也點個頭。
她在左邊腳踝上刺了一顆破裂的心。
痛、熱、麻、燒,好像同時有一萬根針在扎刺著她。
望著滲著血珠的腳踝,她忽然想起那斷掉的腳鏈。
這是不是,就叫自虐自殘?
約莫是扇了風,還是刺青的後作用,那晚上她覺得喉嚨怪怪的,不到九點就爬上床。然後一直醒來,喉嚨像火燒,痛得說不出話,吞嚥也困難。
夜半時她又冷醒,更覺淒涼,軟弱無比。
蕭潘現在在他太太身旁吧?
如果她從未遇到他,和他成了故事,她會一直堅強下去,獨立照護自己,反正她一直那樣過來了。
但她遇見了他,暴露她脆弱的一面,被柔弱逮住,再也收藏不回去,回不去一個人時的堅強,會想有個倚靠;在這種時候,不禁覺得更淒涼。
可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她身旁,而在另一個女人——他名正言順的老婆身旁——
她是自作自受。
她明知道結果會是這樣,卻偏去犯了它,只能說活該。
她只能訂正這錯誤,離開他,回去她自己一個人時的過去。要不,就找一個她需要時,可以、能夠、而且會陪在她身旁的男人——
電話驀然響起。她望了它一眼,不理不睬。
他是真的喜歡她嗎?還只是捨不下她肉體的青春?
儘管他口口聲聲說愛她,但算她心胸狹隘、思想骯髒,她無法不這麼想。
電話仍舊在響,執著的,不肯死心……
不理、不想、不要去聽——
「喂?」仍舊是投降了。
「媚……」果然是他。
「很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我想你……」蕭潘低低的吐著柔情。「你好不好?」
怎麼會好?!
她頭昏發燒,喉嚨痛,咳得整個肺都快跑出來似。
「我很好。」
「我打過電話,但你不在。和朋友出去了嗎?」
「嗯。」
「玩得開心嗎?」
「嗯。」
「那就好。明天晚上你有計劃了?」
「對。」
「和朋友出去?還是去參加聚會?」他試探問。
「你問這個做什麼?」她告訴過他的。
「只是問問,我希望你玩得開心一點。」
「你呢?開心嗎?」帶一點刺了。
蕭潘聽出她語氣的酸,沉默不說話。
謝海媚咳嗽一聲。他忙問:「感冒了?」
「嗯。喉嚨很痛。」她脆弱起來。
「去看醫生了嗎?」
「晚上才覺得不舒服的。」
「多喝開水,好好休息,穿暖一點,媚。」
「不必擔心,我不是小孩子。」謝海媚逞強著。
「我怎麼能不擔心。真希望我現在能在你身邊照顧你。」
他這麼說,她突然煩躁怨恨起來,口不擇言:「說這些有什麼用!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我身旁!」
「你說的沒錯,對不起,媚……」
謝海媚吸吸鼻,鼻酸心也酸。
傷了他,也傷了她自己。
「我愛你,媚。」
可他說再多他愛她、他擔心她,都只是鏡花水月。喉嚨燒痛夜半醒來不能成眠的她,陪在他太太身旁的他,究竟是鏡與花,水與月,到頭一場空。
「我們還是就這樣算了比較好。」難過不適讓她口不擇言,心裡的怨及委屈不滿都渲洩而出。
這樣也好,她也不必再愚蠢下去,不必再有心酸被踐踏輾碎的感覺。
「媚,你身體不舒服,我們不談這個。」
「我很好,健康得很。」
「媚,聽話,早點休息,我不該打擾你的。」
這話又勾起她恨。
「你最好都別再打電話來了。」
「媚……」蕭潘歎口氣。「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都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別意氣用事,好好休息,等我回去,我們再談好嗎?」
「不,我不想再聽到你的聲音。」身體的痛和心裡的痛混成一團,她已經分不清哪個更教她難受,更令她鼻酸。
「媚——」
「我沒有意氣用事,這樣對我們最好。再見。」
怕自己會後悔,一股氣掛斷電話,把電話線拔掉,將手機丟進抽屜。他或許會再打電話,或許不會,但無所謂了,反正她是不會知道了。
她把所有的燈都打開,洗了熱水浴。兩點了,然後吃藥,早早上床睡覺。
「喂,蕃薯味,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台灣?回去放個假,你好久沒回去了吧?」陳易文遞給她一杯雞尾酒,又給她一串烤雞翅。
這個男人太「浪漫」了吧?以前跟女朋友去去來來的,現在又要說服她跟他作伴嗎?
「你在說服我跟你『私奔』嗎?」謝海媚粗魯的咬下一隻烤雞翅,不巧打了個噴嚏,鼻水差點噴到陳易文的盤子裡。
「嘿,衛生一點!」陳易文連忙將盤子拿遠一點。
「不好意思,我得了重感冒。」謝海媚紅紅臉,轉開臉,用力吸一下鼻子。
「沒事吧?看起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沒……哈——啾!」又一個噴嚏。
這一次,結結實實噴向陳易文。好在他有提防,身手又敏捷,早在謝海媚張開她的大嘴巴時,就機警的跳開。
「呼!好險!」他誇張的呼口氣。「不是我說你,這裡人這麼多,你好歹也有點形象。」
「我又不是……哈——」又來了!
「誰沒有形象?」唐娜湊臉過去——
「——啾!」噴了唐娜一臉。
「哎呀!」唐娜慘叫一聲。「髒死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謝海媚尷尬極了。誰曉得唐娜會突然湊過來。
陳易文哈哈大笑,一邊趕緊遞過去一迭餐巾紙,說:「我正想警告你,誰知道蕃薯的噴嚏來得這麼快。」
唐娜往臉上胡抹一把,搖搖頭,往洗手間走去。
「這下好了,我一世英名全毀。」謝海媚邊說邊拿餐巾紙擤鼻水。
她那動作粗魯得像在擰菜頭似,陳易文看不過去,忍不住開口:「拜託你,斯文一點,當心成了蒜頭鼻。」
「你要嫌跟我站在一起丟臉,就站遠點。」
陳易文站近一步,卻還擺一臉備戰的表情。
「要不要我去找些藥丸給你?」
「不用了,謝謝。吃藥的話頭會昏,一樣不舒服。」
「怎麼突然感冒了?前幾天碰到你時,不是還好好的?還有,你幹麼突然燙了一個爆炸頭?是不是失戀了?真的有夠難看的。」
「我看到你就感冒了!」謝海媚忍不住翻白眼了。
什麼叫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這就是了。
陳易文咧嘴笑說:「真感動,我的魅力居然那麼大,讓你一見就流鼻涕。」
謝海媚又回他一個白眼。
「說真的,你不適合這個髮型,還是直髮比較好看,比較清純。」
真教人無力!
「陳易文,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話太多了?」
「沒有。」
「喏,現在就有一個。可惜呢,你要是靜靜不說話,也算帥哥一個。」
「你也覺得我帥?」
唉,更教人無力了。
她自顧又拿了一杯酒,一口乾下去。
窗外白茫茫的。從凌晨就開始下雪,下了一整天,白茫茫一片。才六點多,天已經很黑。
「說真的,你想一想,跟我一起回去。我很久沒回去了,認識的沒幾個,你要是也一起回去,好歹也多個認識的人。」
「我跟你回去幹什麼?機票很貴的。陳易文,我嚴重懷疑你企圖拐騙人口。」頭昏腦脹,謝海媚甩個頭,又拿了一杯雞尾酒。
「我又沒要你跟我雙宿雙飛。而且,你放心,我還沒有愛上你。要是愛上了,我就不會問你要不要一起回去,而是陪你留下來了。」
「那麼,是我自我陶醉了。」
「也不算,我還想多瞭解你。你不覺得,我跟你的關係正在起步呢。」
「一點也不覺得。」
「啊!我的心碎了!」回答得那麼快,根本不假思索,陳易文誇張的雙手捧心,做個受傷的表情。
「少來!」謝海媚白他一眼。「你真的打算新年過後就回去?」
「不是打算,是已經決定了。」
「喔。」
「喔?就這樣?」
「不然,你希望怎麼樣?」
「至少也表示一下傷心、難分難捨的模樣。」
「神經!」
「你真的是不可愛。」
「不行嗎?」
「不是不可以,女孩子有個性也不是不好,但是,給你一個忠告,百分之百肺腑之言——男人不管幾歲,都喜歡溫柔可愛有氣質的女人的。」
聽到這話,謝海媚不禁掃了他一眼。
陳易文收起嘻皮笑臉,拍了拍她肩膀。
「你——哈——啾!」謝海媚剛開口想說什麼,很沒氣質的又打起噴嚏。
「嘿!」陳易文往後一跳,逃得遠遠的。
哎哎,就憑這噴嚏鼻水的,粗魯又沒氣質,哪個男人看得上?!
氣質!氣質!還有可愛溫柔!大半的男人,喜歡的,都是那樣的女人——
謝海媚撇撇嘴,又犯忌的違反溫柔可愛有氣質的形象定律,一口氣干下一杯讓她頭更昏、感冒症狀更嚴重,而且會醉人的雞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