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個大男孩,一個自恃聰明、自命風流,老拿著把吉他自彈自唱的大男孩。
那個男孩很自信,自覺對女孩子很有一套,蝴蝶似的遊走於花叢中,悠然採蜜。
她,是唯一一朵他征服不了的花。
她,明明身上沒一絲柔媚的香氣,沒一點浪漫的甜蜜,連他自己都不曉得究竟是被這朵花哪一處給吸引了?香花處處開,他偏偏只在意她這一朵。
莫名其妙啊!
送走李丹蔻後,黎明淳一直坐在電子鋼琴前,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雙手擺上琴鍵時,直覺又彈起那首在他記憶裡繚繞多年的曲子。
Fly me to the moon
And let me play among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他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他看見一個女孩躺在草地上,對著夜晚的星空唱著這首曲子。她的聲音,好甜好甜,唱歌的表情,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In other words,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darling,kiss me……
他邊彈邊唱,一面唱,一面回想,端俊的唇隨著愈來愈清晰的回憶,逐漸飛揚。
他不停地彈,不停地唱,直到清脆的門鈴聲驚醒了他迷離的思緒。
他停止彈琴,卻仍動也不動地坐著,若有所思地盯著黑白琴鍵。
叮咚!
門鈴又響。
他的琴聲,終於把她引過來了嗎?
他故意開著落地窗,將琴聲音量調高,一遍又一遍彈著同樣的曲子,為的,就是希望她能主動走過來,走向他。
如今,她真的過來了嗎?或者,門外站著的,並不是他那位可愛又磨人的鄰居?
黎明淳深吸口氣,壓抑著漸次狂野的心跳,起身去應門。
「嗨。」一聲不甚情願的招呼,一張俏生生莫名染紅的臉。
他微笑了,手肘靠著門,擺出閒逸姿態。「有事嗎?藍藍。」
看出他眼底的笑意,蜜頰更紅了,眼睫顫著落下。「來跟你借點東西。」
好爛的藉口。他微笑更深。「借什麼?」
「開瓶器。」她說。「你家有沒有開紅酒的開瓶器?」
「紅酒開瓶器?」他眨眨眼。「當然有啊。你等等,我去拿給你。」旋身進屋。
汪藍乘機跟進來,左顧右盼。
他偷偷抿唇,明知她介意丹蔻是不是還留在他家,卻故意裝作不解地問她。
「你找什麼?」
「我?!」她像被抓著小辮子,驚跳一下。「啊,沒有啊,我沒找什麼。我……呃,我只是……」
「怎樣?」他從抽屜裡翻出開瓶器遞給她。
「你一個人在家喔?」她試探地問。
「不然呢?」
「真的只有一個人嗎?」她迷惑不已。「她一直沒再來找我,我還以為——」
「誰沒再去找你?你以為什麼?」他謔問。
「我?呃,我——」很明顯的,她無法解釋自己藉機來窺伺的舉動,手指徒勞地轉了轉開瓶器。「謝謝你借給我這個。」
「不客氣。」
「那我走嘍?」疑問句。
「嗯,晚安。」他擺擺手。
灑脫的送客姿態似乎令汪藍很挫折,那清亮的大眼睛幾乎是哀怨地橫了他一眼。
黎明淳在心底竊笑,看著她眉尖輕蹙,眼珠子轉了又轉,拚命想主意。
幾秒後,她總算靈光一現,一本正經似的宣稱:「對了,如果你覺得一個人在家很無聊的話,可以過來一起喝酒啊,『我們』不介意的。」
「你們?」他順著她的提示問下去。「你有客人?」
「嗯哼,是我們院裡一個同事,男的。」特別強調最後兩個字。
「你也會有男客拜訪?」他故意擺出一臉驚訝。「是男朋友嗎?」
「還不算。」美眸眨呀眨,暗示意味濃厚。
她是在期待他表現出一點醋意吧?
「他在追你?」
美眸一亮。「嗯哼。」
「居然有人想追你?」他呵呵笑。「天哪!天哪!」連連驚歎。
「有那麼奇怪嗎?」她不悅了。
「不不不,也不是奇怪,我只是好奇。」他含笑直視她瞇起的眼。「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啊?藍藍。」
「我說了,是我們院裡的同事啊。」
這就是她向人炫耀追求者的方式?太遜了吧!
黎明淳愈想愈好笑。「我知道。然後呢?他總有一些比較特別的地方吧。」好歹為那傢伙天花亂墜地說幾串好話,讓他吃味一下吧。
但可憐的汪藍不知是對那傢伙瞭解實在太少,還是不善於編織美麗的謊言,眼睫眨了又眨,櫻唇顫了又顫,好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
看來她真的對男女之間的遊戲很不擅長啊……
黎明淳胸膛一熱,一顆心融化。「他叫什麼名字?跟你一樣是研究員嗎?聰明嗎?帥嗎?比我瀟灑迷人嗎?」唉,他竟還好心地提示她該怎麼玩下去。
「他叫陳明義,是研究員。他當然很聰明,是醫學博士,長得雖然不算太帥,但是個性很好——他對我不錯呢,不但專程來探病,還送我花呢。」
她終於掌握到訣竅了。
「然後呢?」
「然後,然後……呃,他很認真,對女人很專情,比你這種花花公子好多了!」
說得好!黎明淳眼一亮,幾乎想為她鼓掌。
「他可能不是那種很花俏的情人,可是一定是個好丈夫,他溫柔體貼,嫁給他會讓一個女人很有安全感。」
夠了,似乎有些過頭了。
「我想跟他在一起應該會很不錯,應該會幸福。對了,你說怎麼樣?黎明淳,你經驗豐富,要不要給我一些建議?」
「什麼建議?」他有種不妙的預感。
「我要不要試試跟他接吻?」她似乎很認真地問。「我一個好朋友說過,要確定自己跟一個男人合不合,只要跟他吻一次就知道了。」
她說什麼?
他瞇起眼。「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讓他今晚吻你?」
「嗯。」
「會不會太快了點?」
「會嗎?」她眨眨眼,好無辜地反問。
這個女人,她完全掌握到遊戲的訣竅了,她進步的速度簡直可以用飛快來形容。
黎明淳發現自己很難保持臉上的微笑。「你可以……咳咳!」他強迫自己玩世不恭地回應。「你可以試試看啊。」
「什麼?」她像是大受打擊。「你要我……試試?」
「試試也無妨。如果照你所說,他真是那麼能給你安全感的男人,你或許可以認真考慮跟他交往。」
「你贊成我……跟他交往?」
「我有任何反對的立場嗎?」他笑容可掬地反問。
她倒抽口氣,臉色一下子雪白。
他傷了她了。黎明淳憐惜地看她,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絕對不是她想聽的。
但他,不得不那麼說——
她白著臉瞪他,許久,忽地扭頭就走。
他澀澀望著她背影,死咬著牙,阻止自己喊她。片刻,她忽然回頭,盛氣凌人地走向他。
「我受不了了!」她嘶聲喊,瞪視他的眸光灼亮熱燙,在他胸窩裡燒滾出一團泡泡。
「什麼事受不了?」他裝傻。
「一切的一切!我全都受不了!」她近乎歇斯底里地揮舞著雙手。「我試過了各種方法,想吸引你注意,想讓你愛上我,可是你一直無動於哀,你對我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我也想忘了你,假裝自己從來不認識你,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就是沒辦法忘了你,每天你的影子都在我腦子裡晃,趕都趕不走!你真的很煩,知道嗎?黎明淳,你真的煩死人了!」她憤恨地喊,緊緊抓住他衣襟。
他啞然望著她燃燒著火焰的秀顏,心跳加速。
「你到底有沒聽懂我說什麼?」
「你的意思是,你愛上我了?」他小心翼翼地確認。
「沒錯!」她懊惱地尖叫一聲,推開他,在客廳裡憤慨地來回踱步。
「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喜歡你,你是個花花公子,心中又有個完美無缺的女神,我身材不怎麼樣,偏偏又太聰明,你一定不可能對我有興趣,我如果還對你念念不忘就是個大笨蛋!可是我忘不了,就是忘不了!那個塔羅大師真的說對了,我瘋了!我體內的催產素不知道在搞什麼,對像完全錯了嘛!我的費洛蒙既然不對你的味,為什麼還要隨便分泌不該分泌的激素?老天!我明明這麼聰明,怎麼還會有這麼笨的基因?」
她自怨自艾,一面踱步,一面激動地扯頭髮。
「莫名其妙!簡直莫名其妙!我懷疑是DNA的排序出了問題,我一定要想個法子,一定有什麼方法可以抑制這些什麼鬼愛情激素的分泌,一定有!」
聽到這兒,黎明淳忍不住好笑地提問:「你該不會想要發明個什麼抗愛情解藥吧?」
「有什麼好笑的!」她怒瞪他。「這本來就是唯一的辦法。」
「嗄?」真的假的?他愕然。
她忽地停止踱步,來到他面前,仰起秀顏,很嚴肅很認真地深呼吸。
「我想過了,在我發明出解藥以前,我想跟你做一個交易。」
「什麼交易?」
「我想請你,做我的情人。」她一字一句說道。
「什麼?」他震驚。
「你可以繼續跟你那些鶯鶯燕燕來往,沒關係,只要分出一點時間給我。」
「做什麼?」他危險地瞇起眼。
「你知道啊,就是一般情侶會做的那些事,約約會、看看電影之類的。」她輕咳兩聲,染紅了臉。
「……然後呢?」
「只要幫我度過這段痛苦期就好——大概十八個月吧,不,一年就好,我對愛情一向不敏感,保鮮期應該沒那麼久,而且說不定我真的能發明出解藥。」
「我再問一次,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做你一年的情人?」他語氣深沉。
「對。」她熱切地點頭。「我們可以簽約,我可以給你錢,價碼我們再商量。」
「你的意思是,你要付我錢,買我做你的契約情人?」語氣愈來愈沈,連眼神也幽暗了。
她渾然未覺,雙手合十求懇他。「只要一年就好。而且這一年中你還是可以跟其他女人來往,我知道我不能滿足你,你就當做一樁生意,好不好?」
黎明淳狠瞪汪藍,胸口發涼。
她居然要他拿自己做買賣,跟她簽約?
他費了這麼多功夫,精心設計讓她愛上他,結果她想的只是跟他簽一份愛情合約,一年後就一拍兩散,各自分飛?
對她而言,愛情只是無謂的生理需求,只要撐過了保存期限,一切自然就成為過往雲煙。
他對她的意義,只是這樣?
一念及此,黎明淳驀地狂吼一聲,硬拳緊握,在牆上敲了又敲,槌了又槌。
算她厲害!算她狠!
他以為自己佔盡上風,沒想到原來只是一廂情願,他一直就處在下風,一直就處於弱勢。
指節敲出深深的血紅,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痛,因為體內還有某個地方,更疼更痛,痛得他喊不出來……
他頭抵著牆,澀澀地、自嘲地笑了。
「黎明淳?」一旁的汪藍驚駭地看著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你沒事吧?你……生氣了嗎?」
很好,她起碼還沒遲鈍到看不出他滿腔怒意。
「是不是我說錯話了?」她慌亂地問:「你不想跟我訂約嗎?」
他會,他當然會跟她訂約,因為這是唯一讓遊戲繼續的方法。
「你……你到底怎麼了?不舒服嗎?你別……別嚇我啊!」
「我嚇你?」他驀地扭過頭,陰森的眼箝住她蒼白的容顏,看得她渾身打顫。
到底是誰嚇誰啊?到底是誰,讓誰不知所措?
「黎明淳,你——」
「你給我閉嘴!」他叱吼,鐵臂一把攫過她纖腰,俊臉低下,懲罰地堵住她的唇。
她說太多話了,每一句、每個字,都如利刃,傷透了他的心——
他在做什麼?汪藍腦子發暈,身子發軟。
他這是在……吻她嗎?
柔軟的唇瓣,在他強悍的進逼下,被迫與他的唇密密相合,他甚至不留一絲縫隙給她呼吸,教她血液衝上腦,整個喘不過氣。
這是個粗魯的吻,霸道的吻,一點也不憐香惜玉,他野蠻地蹂躪著她,而她、她竟然……不感覺討厭。
她只是昏沈,無法思考,在意識朦朧間領略到生平的初吻,領略到那雙唇相接的曖昧滋味。
就在她感覺自己即將暈去之際,黎明淳猛地鬆開她的唇,鐵臂一路將她推落沙發。
他居高臨下壓制她,瞪著她的眼,一亮一亮地閃著陰鬱的火焰,燙得她心慌意亂。
兩排貝齒不爭氣地打顫。「你想、想怎樣?」
「我想怎樣?這問題,應該是我反問你吧。」大掌抵住沙發背,將她整個人圈在男性的領域裡。「你覺得怎樣?」
「什麼、什麼怎樣?」
「這個吻啊!」他瞇眼。「你剛才不是說了嗎?男人跟你合不合,只要吻一次就知道了。現在我吻了你,你覺得我這個『貨色』怎樣?還合你心意嗎?」
貨色?他為什麼要這樣形容自己?她從來沒把他當成貨品啊!
「說話啊!汪藍,你喜歡我吻你嗎?」
她說不出來。方纔的吻,令她太震驚、太迷惑,也太措手不及,她真的無法形容那全身上下彷彿遭到彗星撞擊的震撼感。
她傻傻地看著他,像著魔似的,點了點頭。
他卻似乎一點也不高興,神情依然冷峭。「既然如此,我們來談條件。」
「條件?什麼條件?」
「怎麼?你從來沒想過嗎?」亮白的牙齒在她眼前陰森森地晃動。「說吧!你要全套還是半套?要買我多少時間?一星期一次、兩次還是三次?一次幾個小時?」
「我——」他為什麼把這一切說得好像她在買春似的?她不是這意思啊!
「你說啊!汪藍,別告訴我你從來沒想過。」他靠她更近,灼熱的氣息噴向她。
「我、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啊!」她無助地看著他。「你知道,就像一般情侶那樣,約約會、看看電影之類的。」
「純聊天,不上床,你是這個意思嗎?」他擒住她尖俏的下巴。
「當然,如果你不反對,適度的親密也是必要的——」她愈說愈小聲,到最後,成了無聲的呢喃。
他好像真的很生氣,看著她的神情,像恨不得殺了她似的。
在她面前,他總是吊兒郎當、漫不經心,氣得她想尖叫,她從沒見過他臉色如此難看,也從不曉得當那雙調皮的眼毫無笑意時,看起來竟會如此可舊。
她屏住呼吸,緊張得直冒汗。
「所謂『適度的』親密,是多親密?一壘、二壘還是三壘?或者你不介意我直奔本壘?」
什麼一二三壘?他怎麼講起棒球了?
汪藍苦惱地顰眉。「我不知道……你在講什麼,我又不是要打棒球。」
「打棒球?」劍眉怪異一揚。「你以為我在講棒球?」
「不是嗎?」她小心翼翼地反問。
「汪藍!你——」他驀地暴喝一聲,又氣又無奈,傾長的身子跳起,長腿一伸,狠踹沙發一記。
她跟著驚跳。「黎明淳,你究竟怎麼了嘛?」
為什麼變得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他?讓她心好慌啊!
「你問我怎麼了?你居然還問我怎麼了?」黎明淳青著臉,擰著眉,咬牙切齒,十指交握,喀答作響。
他該不會要揍她吧?
汪藍倒吸口氣,嬌軀直往後縮,緊緊貼著沙發背。
「汪藍!」他厲吼。
「是。」她立刻將雙手抱住頭。
「你是白癡!」
「我、我才不是。」她的IQ明明很高啊。
「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很火大?」
「我知道啊。」可是不明白為什麼。
「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殺了你?」
「謀殺……有罪的,會坐牢。」虛弱的聲明。
「坐牢也比讓你氣死好!你知道嗎?你真的很懂得踐踏一個男人的自尊。」
「我沒、沒這意思啊。」焦急地澄清。「我只是請你幫忙,你不幫就算了,不用這麼生氣吧?」
「幫!誰說我不幫?」
「你真的要幫我?」汪藍緩緩放下手,不敢相信地望向他。「你不是故意耍我吧?」
「我耍你?」他陰狠地冷笑。「究竟是誰耍誰啊?」
「嗄?」意思是她才是耍人的一方嗎?「我沒耍你的意思,我很認真,真的!」急切地保證。
「是,我知道你有多認真!你還不懂嗎?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他驀地頓住,瞪視著她,眼神從激怒到鬱悶,從鬱悶轉無奈,最後,是最深沉的黯然。
他沈黯地看著她,嘴角淡淡的、蒼涼地微揚,那股難以言喻的落寞,就好像一個人推出了面前所有的籌碼賭翻盤的機會,卻輸得精光。
她發現自己不敢看他這樣的表情,比起方纔的暴怒,現在的他更令她手足無措。
他忽地坐倒在她身邊,抬手撫額,落出一串沙啞的笑聲。
她不敢聽,卻又不能不聽。
終於,他停住了那幾近破碎的笑聲。
「你一點也沒想起來,對吧?」他寂寥地問她。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起什麼?」
他澀澀撇嘴。「也對,你根本沒放在心上,怎麼可能記得?」
「什麼沒放在心上?黎明淳,你到底在說什麼?」
他搖頭,默然不語。
她怔看他。
感覺到她不安的視線,他側過臉,回望她。
「你看起來很迷惘。」他幽幽低語,眼神一下子軟化。「像迷路的小孩。」他抬指輕撫她冰涼的臉頰。
輕柔的動作像魔咒,定住她的身與心,她一動也不動,傻傻地凝睇他。
他忽然湊過來,攫住她的唇。
他輕輕地、慢慢地吻她,像蜻蜓點水,一次次搔逗著她心湖,蜜頰迅速染紅,身上每一粒細胞,每一條DNA,都像發了燒。
這樣的吻,比方纔的蠻橫霸氣,更揪擰她的心,更讓她難以抵抗,全身徹底融化——
「算我怕了你,藍。」俊唇忽地轉往摩挲她耳廓。「就照你的遊戲規則來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