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電話鈴聲吵醒了好夢正甜的兩個人,殷之澈慌張地從床上跳起來,衝到客廳接電話。
「之澈,你還在家呀?還好。你一向不遲到的,害我以為你發生什麼重大的事。怎麼搞的,你忘了今天要和國際聯盟開會?」
他真的忘了,而且忘得一乾二淨。
殷之澈抓了抓頭髮。
這個會議對WAnet而言相當重要,如果能說服他們加人,WAnet的規模將成為國內首屈一指,屆時,他們將更有實力朝整個大中華中文圈發展。
「雁祥,你先幫我頂著,我隨後就到。」
掛下電話,他馬上又衝回房裡。湯琪瑤將床單拉上,帶著些許睡意望著他。
「怎麼了?」
殷之澈親吻了下她的唇,以充滿歉意的語氣說道:「我得先到公司一趟。」
「沒事的,你去吧,這裡我又不是沒住過。」
「我會盡快趕回來。答應我,要等我回來。」他依依不捨地又吻了她一次。
她笑了,「再這樣下去,你會走不掉的。」
殷之澈這才趕緊梳洗換裝,匆匆忙忙出門上班去。
躺在殷之澈床上的感覺很奇特,有股特殊的味道。
湯琪瑤回想起昨晚的纏綿,心裡直怦怦跳。她的手指輕撫著他曾觸摸過的地方,雙頰火熱發燙。
她走進浴室洗了個澡,等她出來後,便開始動手整理一室的凌亂。看來男人還是離不開女人的,她不過才離開短短幾天,原本整齊的客廳又恢復先前的紊亂。書籍、衣服、襪子亂丟一地,更糟的是還有會刺人腳的電腦零件。
湯琪瑤一邊哼著歌,邊細心地一一歸位。
將衣服丟進洗衣機,把冰箱裡過期的食物清一清,等一切都看得順眼後,她才抓了個抱枕倒在沙發上。
為喜歡的人打掃整理是件愉快的事,她想自己在那段相處的日子一定就愛上他了。
現在,她明白自己的想法了,那麼……
該繼續向前走,還是留下來?
當她安靜下來休息,腦子卻無法停止思考。再過幾天公演將要結束,她必須回美國,該怎麼告訴殷之澈所有的事?一想到這裡,湯琪瑤就笑不出來了。
她和殷之澈兩個人能如何繼續呢?
將手上的抱枕向旁一丟,卻聽見「匡*」一聲,有東西掉落的聲音。
糟了,抱枕砸到東西。
她彎下身,找到了一個塑膠罐,裡面的紙全散落出來了。湯琪瑤一一拾起,放進罐子裡,但有張紙格外眼熟,她好奇地瞄了一眼。
咦?是舞蹈團的人場票存根。
難道……湯琪瑤馬上意會到一件事,他知道她的身份,他知道她是誰,當然他也應該知道公演將要結束,她快要離開台灣。
那為什麼……
正當她對一切感到疑惑時,門鈴卻響了。
赤著腳,僅著簡單休閒服的湯琪瑤開了門,一個明顯可以看出懷著身孕的女人站在門口,身旁還有個巨大的行李箱。女子滿臉風塵僕僕,可以猜得出來她來自遠方。
「殷之澈……請問殷之澈在嗎?」
當下,湯琪瑤心涼了半截,她有很不好的預感。
「是的,這裡是他的家,但是他現在不在,到公司去了。」
女人很柔弱,雖然地挺了個大肚子,但臉頰和四肢都很瘦弱,顯然在她懷孕的期間過得並不好。湯琪瑤開了門,並扶著她,讓她坐在沙發上,再替她將行李也搬進來。
女人輕聲地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岑若雲,你是心筠吧?我之前在美國常聽之澈提起你。」
湯琪瑤這時想起了之前中愷曾提及殷之澈的過去,情緒變得有些緊張與激動,但她仍努力地克制自己。「不,我不是心筠。」
岑若雲的臉色馬上一變,原本溫和的眼神全充滿了警戒,態度也充滿了敵意,「那你是……」
岑若雲問起她的身份,湯琪瑤則是三緘其口,她能說什麼?女朋友嗎?喔,連她自己都不確定,殷之澈究竟當她是什麼?
湯琪瑤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我是他的朋友,你呢?」
岑若雲微微一笑,雙手撫摸著隆起的肚子。「他是我孩子的爸爸。」
強烈的被欺騙感覺讓湯琪瑤的腦子一片混亂,前一秒,她還慶幸自己認識了殷之澈,但下一秒,卻讓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無辜的女人。
殷之澈到底當她是什麼?
「一夜情」三個字閃過她的腦海,要她不做這樣的聯想很困難。她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殷之澈和岑若雲。
她得保護自己。
湯琪瑤甩甩頭,一語不發的離開了殷之澈的住處。
***
殷之澈在遲到二十分鐘之後踏進會議室,一推開門,立刻從眾人的眼神中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對不起,我來遲了。」他將眼神移到兩名合夥人的身上。「我沒錯過什麼吧?」
國強和雁祥露出的怪異眼光讓他有了不祥的預感。
國際聯盟的代表人員則是面帶笑容,主動握住他的手,向他說明了一切,「殷先生,國際聯盟決定加人WAnet,成為最大的股權公司。我們已初步和貴公司兩位合夥人達成購買股權的協議,你們將股權讓出後,國際聯盟為了保障你們的權益,將以年薪兩百萬聘請你們擔任目前的職位,現在就看看你的部分是不是願意讓出?」
殷之澈簡直不敢相信他所聽見的。
他張大著眼質疑合夥人,「你們……都同意了?」
國強和雁祥同時點了頭。
殷之澈強忍著欲爆發的怒氣,對國際聯盟的代表說:「請給我們一點時間私下討論。」
等會議室只剩下他們三人,國強首先開口,「之澈,他們給的條件很優渥,以後再也不用煩惱盈虧的問題了。」
雁祥也附和,「是呀,年薪兩百萬,是現在的兩倍,與其要冒以後倒閉的風險,不如現在接受。」
面對合夥人的背叛,他仍咬著牙,「原來你們根本沒相信過我,你們不相信我可以將WAnet帶到更高的領域?」兩人尷尬地互望著,「也不是這樣……而是……」
他冷冷一笑,「哼,說什麼之澈你真是天才,業務就交給我們,其實你們從來就不曾相信過我。」
他很清楚,將WAnet賣出去後,將不再有決定權,這樣的WAnet和他在美國東岸所待的公司又有什麼差別?到頭來自己也只是受僱人員,那些夢想必須經過一大堆瑣碎會議一改再改,最後變得什麼都不是。
國強試著說服他,「之澈,你聽我說,我們也不年輕了,也想成家立業,如果能得到年薪兩百萬,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雁祥也跟著勸說:「我知道,這或許和我們當初的理想不一樣,但我們還是能繼續做下去,我們能和國際聯盟談談。」
殷之澈根本沒辦法聽進他們的話,他暴跳如雷地指責他們,「你們要知道公司有今天的發展,完全都靠我一個人的腦袋,你們只是跑腿而已,現在你們卻想要卸下重擔享福,你們真以為還能像以前一樣?」
國強對於他的話相當不悅,「之澈,你這樣說太過分了!」
「搞清楚,今天過分的人是你們,被背叛的人是我,事情一點徵兆也沒有,你們這麼做根本就是逼我就範,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到底是誰過分?你們說,說呀!」
「我們不是故意要瞞你,這幾天你都不在公司……」
雁祥還想解釋,卻被殷之澈打斷,「不用再說了,我會成全你們的,我會將股權賣出,並離開WAnet。」
殷之澈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前一刻,他還沉浸在歡樂的愛情中,後一刻,卻讓他面臨事業上最大的考驗。是老天太羨慕他,還是事情總逃不過樂極生悲的法則?
他沒辦法仔細思考,憤怒充滿了他的整個心思。
被友人背叛的恨意纏繞著他,現在,他只剩下愛情,湯琪瑤還在屋子裡等著他。
殷之澈迫不及待地衝回住處,想投人所愛的人溫柔的懷抱,讓她的愛撫慰他的傷痛。
然而當他一開門,卻發現等待他的佳人完全不是他所想的,殷之澈當場愣住了。
「你……」
「之澈,好久不見了。」岑若雲對於他的吃驚絲毫不感到訐異。
他四處張望,希望能看見湯琪瑤的身影,但岑若雲只是淡淡揚起嘴角對他說:「你是在找那個瘦高、看起來很有藝術味道的女孩?」
「她呢?」
「當然。」她優雅地微笑,「一個屋子是容不下兩個女主人的。」
殷之澈氣急敗壞地衝到她面前,原本想抓住她的肩膀,但一瞧見她隆起的腹部,立刻又連退好幾步,他心寒地問:「你對她說了什麼?」
「我只是實話實說。」
「那……你所謂的實話又是什麼?」
岑若雲來之前早已預料到殷之澈可能會採取的態度,但她瞭解他,他和她過去認識的男人不一樣,他是有責任感的人。
「我只是告訴她,我來找孩子的爸爸。」
殷之澈完全傻眼。「你是說……是我的……」
她溫柔地注視著殷之澈,並走到他身旁,挽起他的手臂,將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孩子,我們回到爸爸的身邊了。」
天啊!
殷之澈全身僵硬無法動彈,冰冷的血液從腳底慢慢往上凝固,他簡直無法相信耳朵所聽見的。
這是真的嗎?他瞪著岑若雲,從她甜美的笑容中他根本看不出真假。他無法承認,但也不能否認,因為那一晚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他完全記不得了。
半年前,殷之澈去了一趟美國,參加科技講座與研習。
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岑若雲。
她是一家設在矽谷的科技公司華裔總經理的秘書,由於都是中國人的身份,所以對方特別熱情地招待他,甚至還有專人接待,那時岑若雲就是接待他的人員。之後,還因她的關係,讓對方總經理提出許多合作的方案,對殷之澈來說,那是一趟豐收之旅。
在回國的前一晚,這家公司特別邀請許多華裔人士參加晚宴,那晚殷之澈因為心情愉快,喝了不少酒,最後迷迷糊糊地被送回飯店。
當他隔日早晨清醒時,就發現岑若雲在他的房裡。
他不記得自己是否做出越軌之事,而岑若雲也未向他提起一字半語,所以殷之澈回國後很快便把這件事遺忘了。
直到此刻岑若雲忽然冒出,他才知道這下事情麻煩了。
「你真的可以確定我是你孩子的父親?」他戰戰兢兢地問。
岑若雲的臉色馬上一變,「你以為我是隨便的女人嗎?」
殷之澈痛苦得答不出話來,正因為岑若雲看起來不像一般風塵女子,更不像是會瘋言瘋語的人。
「那麼……你想要什麼?」
岑若雲親密地朝他臉頰一吻,「我要你做我的丈夫,做我小孩的父親。」
***
湯琪瑤在外間晃了好久,直到雙腿無力才回到飯店,晚上她還有最後一場的表演要應付。
她拿出鑰匙開了門,殷之澈從她身後伸出一隻手擋住了門,隨即跟著進了她的房間,並立刻將門鎖上。
他靠在門旁深情地注視著她。
「你來做什麼?」她的心怦怦在跳。
殷之澈沒有回答,一步步地接近她,將她逼向角落,然後伸出雙臂牢牢將她圈住。
「聽我解釋!」
為了保護自己,湯琪瑤故意淡然地笑笑,「解釋什麼?我們都心知肚明,不過是一夜情不是嗎?」
不,不是,他從來沒有那樣的想法!殷之澈在心裡痛苦的喊著,但為了維護自尊,他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逼自己冷靜。
「不,不是。你聽我說,我雖然不能為自己的行為做辯解,但我可以保證,昨晚我是真心的,我——」
「好了,別再說,我們都是成年人,成年人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除非……」湯琪瑤抬起頭凝視他的雙眼,「你能告訴我,根本沒有那回事,那個女人說的都是謊言。」
她等著,等著殷之澈告訴她,那是個謊言。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他什麼都不能保證。
殷之澈只是痛苦地靠在牆旁喘息,右手重重拍打著牆面。
「對不起……」他咬著牙說出口。
就從他說對不起開始,湯琪瑤就知道自己已成了過去,現在她不必再痛苦做出是否要留下來的抉擇,她只剩一條路可以走。然而另一種錐心的痛苦才剛開始,刺得她心在淌血,刺得她心全破碎了。
湯琪瑤注視著這張臉,心中實在無法割捨,尤其是此刻他們倆面對面,連對方的呼吸都可以清楚的聽見。昨晚的激情擁抱刺激著她的每個細胞。
該死!她在心裡咒罵自己。
為什麼自己要受他的影響?應該把昨晚的做愛不當成一回事。
愛情真是害人不淺,她好不容易才從一處逃脫,卻又馬上陷入另一個深淵。
「你快走吧,家裡還有另一個懷著你孩子的女人在等你。」她別過臉,淚卻無法控制地落了下來。
殷之澈看見了,他低咒了一聲,俯下頭深深地吻住她的唇。
「我從不想傷害你的……」
湯琪瑤知道這將是最後一吻,之後他們將再也不會有任何瓜葛,情不自禁地踮起足尖,慢慢地迎合著他,身體貼近他的胸膛。她整個人沉浸在迷情之中,擁抱、親吻都是她渴求並且久尋不到的東西,但理智讓她很快從激情中醒了過來。
她猛然地推開他。
「別再讓另一個女人傷心。」
「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愛她,她只是我去年到美國出差時發生的一個錯誤,這個錯誤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
「別那麼說,如果她不愛你,就不會願意為你生下這個孩子,她一定是走投無路才來找你的。我是女人,我可以體會她的心情。」
同為女人的身份,湯琪瑤不免對岑若雲的遭遇感同身受。於是她硬下心腸,咬著牙狠心地說:「我已經很習慣在每個國家和情人說再見,當然這一次也不例外,別把昨晚的事看得太嚴重,不過是露水姻緣。」
「你真的這麼認為?」殷之澈難以置信,他再次追問。
她則堅定地望著他,並強迫自己露出笑容。
「是的,我是這麼想的。」
原本一直認為是自己理虧,特別前來請求諒解的殷之澈在得知湯琪瑤的真正想法後,他冷冷地注視著她,高漲的情緒也冷靜了下來。原來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作多情,他太過於認真。
殷之澈再也無話可說。
他掏出口袋裡所有的舞蹈團票根,一張張任風吹散在地上,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那是他原本想向湯琪瑤證明她對他有多重要的東西,現在他再也不需要了。
聽見他的腳步聲愈來愈小,不知過了多久才回過神來,湯琪瑤慢慢地跪在地毯上,望著一張張日期完全不同的舞蹈團人場票根,心頭酸酸地落下眼淚。
「再見了,愛情。」她低聲說。
***
「中愷,今天是最後一場表演了吧?我好想去。」
「等你康復了,再帶你到紐約去看。」於中愷說完,在殷心筠的額上吻了一下。
殷之澈一直坐在沙發上注視著他們兩個。
於中愷似乎真的變了個人,他照顧心筠無微不至,根本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那……哥哥……可以代替我去嗎?」
兩個人的眼神全移到他身上,殷之澈立刻搖頭。「我還有事。」
「又是公事、公事!」殷心筠抱怨地說,「你總是這樣,老把公事掛在嘴上當擋箭牌。瞧你這幾天來看我的時間都縮短了,就算人來了也不知道心飛到哪裡去,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敢情是被哪個女人述住了。有了愛人,就忘了親妹妹了。」
殷之澈沒向妹妹提及公司發生的事情,也沒把自己和湯琪瑤之間的關係說出來,倒是岑若雲的事先曝了光。他二話不說一肩扛起對岑若雲的責任,對於殷心筠的反對,他當作視而不見。
「最近真的比較忙。再說,他時時刻刻都在這裡,我才怕打擾到你們呢!」他輕描淡寫地說。
於中愷馬上接著說:「謝謝你信任我。」
「哥!中愷!你們好討厭!」
殷之澈看著妹妹賴在於中愷的身上撒嬌,而於中愷萬般寵愛她的模樣,趕緊自動地退出兩人世界,現在,他沒有必要在兩人面前當電燈泡。
只是當他走出醫院,想起妹妹所說,舞蹈團今夜是最後一場表演的話,激起他心中的漣漪。
要去還是不去?
直到他身在另一家醫院,陪著岑若雲做產檢的時候,腦子仍盤旋著這個問題。
「之澈,你在想什麼這麼人神?我叫了你好幾聲了耶!」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站起身,扶著剛從門診出來的岑若雲。
「還好嗎?」
「很好,醫生說一切正常,你剛才應該進去看看,從超音波上可以看見寶寶的影像。」
殷之澈點點頭,「喔。你在這裡等,我先去把車開過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岑若雲知道自己並沒有選錯人,一如她剛開始猜想的一樣,殷之澈不會像其他男人拿一筆錢將她打發走。自從由她口中確認自己是寶寶的父親之後,殷之澈就再也沒有露出質疑,他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她,任地要求她所想要的,包括生產後她想要有個婚禮,他也答應了。
但岑若雲知道,他的心並不在她的身上。
儘管他隨喚隨到,人總是陪伴在她身旁,但他的心思總是飛得很遠很遠,她猜不透他所想的,而他似乎也並不準備告訴她。
沒關係,這一切只不過是因為他們還生疏,對彼此的瞭解不夠多。
現在,她需要的是時間,讓時間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
或許她應該要求殷之澈到美國去,反正他在台灣的工作也已經結束,到美國發展是很好的時機。對了,她要和他談談,岑若雲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定。
***
任何事情都有開始,當然也有結束。
終於到了最後一場的演出,今晚表演結束後,明天她將搭機前往下一個表演的地點,或許這輩子再也不會到台灣了。
湯琪瑤的心情很複雜。
有一陣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覺得終於解脫還是難過,總是在夜晚一個人唏哩嘩啦地哭了起來。
人的感情無法像機器一樣精確的掌控,更沒有明確的儀表可以顯示,她只能憑感覺、憑直覺。但有時連直覺都失去作用了,該如何是好?
湯琪瑤將殷之澈丟在她身上的票根全收在皮夾裡,不時拿出來盯著發愣。
為什麼他會讓自己這樣不捨呢?
回憶起過去的種種,從與他相遇,他為了救她砸壞了他的Notebook,之後他用她的畫像做成電玩的女主角,到與他相處的短短幾天,和他吵著礦泉水是誰的,在頂樓玩氣球……他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地走進她心裡,讓她覺得人生除了舞蹈外還有很多樂趣。
更重要的是他讓她走出了於中愷的陰霾。
湯琪瑤以為自己這一生不會再愛上誰,但殷之澈改變了她的想法。一想起殷之澈的吻,還有他的擁抱,那晚纏綿的回憶,湯琪瑤不免全身發燙。
坐在休息室,她失神地望著鏡中的自己,直到其他團員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訴她有人找她。
她整個人的情緒突然高張。
會是殷之澈嗎?他改變了決定嗎?他來告訴自己發生的事都是假的嗎?
一想到可能是他,她立刻衝出門,急切地想見到他。
但當捧著花束的背影轉過來,湯琪瑤卻驟然停下了腳步,表情相當錯愕與失望。
「中愷?」
他迎向前,將花束遞給她。「怎麼了?不高興看到我嗎?」
「不,你怎麼會那樣想。」她搖頭。
於中愷好像看出一些端倪,「你的表情告訴我的。怎麼?你想見的人還沒來?是誰?可以告訴我嗎?」
「我哪有什麼想見的人,你能來,我已經很高興了。心筠還好嗎?很抱歉我一直沒有時間去看她。」
「心筠很好,在我的照顧下能不好嗎?倒是你,臉色不太好,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你多心了,大概是太累了。謝謝你送花給我,希望下一次有機會我們還能再合作。」她微微一笑。
「你不會生我的氣?」
「生什麼氣?」湯琪瑤警戒地問。
「我最後又回到心筠的身旁,還有,你——」
「沒關係的,你應該和愛你的人在一起。好好珍惜你所愛的,錯過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他眨了眨眼,突然反問:「那麼你所愛的呢?」
湯琪瑤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但她不想多說,只是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的天。
「Maybe……」他認真地說,「我也要送你相同的話,好好珍惜你所愛的。」
她沒回應,只是默默地揚起嘴角,露出落寞的笑。
於中愷帶著鼓勵的口吻說道:「Tiffany,我還是要告訴你,如果心筠沒有出現,我一定會愛上你的,但現在我發誓會一輩子對她好。」
湯琪瑤很高興看見於中愷的改變,望著他的身影,她想,或許這是她到台灣來,唯一值得慶幸的事。
然而不管發生任何事,表演都還是要開始的。
當音樂聲響起,湯琪瑤一站上舞台,全身的每個細胞彷彿灌進了生命力,全部奔放地在她的身上流竄。
湯琪瑤最喜歡這種感覺。
燈光、舞台、音樂,讓她完全融人其中,她舞姿優雅地釋放著她的感情,悲傷與快樂都在一瞬間化成了力量,支撐她站在台上的力量。她是屬於舞台的,也只有在舞台上能找到真正的自我,也只有如此才能療傷;觀眾的掌聲是最好的藥方。
她幾乎是將生命的精髓全豁出去了,用盡全身的力氣,釋放出全部的感情,將自己活生生地掏空,然後再次填滿。
為什麼要如此賣力呢?
湯琪瑤知道,殷之澈一定在台下的某個角落,她要為他盡全力演出,至少要留給他一個完美的印象。所以今晚,她是為了他而表演,是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
再次謝幕,如雷的掌聲讓她險些站不住腳。
湯琪瑤喘著氣,和所有的團員重新站在舞台上,接受觀眾的喝采。表演者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刻,所有的辛勞都在這一瞬間被抹去,練舞時的辛苦、肉體所受的折磨,她都不記得了。
但下了舞台,若有所失的惆悵感還在。
她的心曾一度被掏空,然隨即又填補上,但還有個小小的空位,無論她如何擠壓,仍然無法取代。
團長召喚著她,說是慶功宴即將開始,但湯琪瑤沒有半點興致。趁大伙忙成一團的時候,她一個人悄悄地離開,想最後一次再看看這個城市。
離開後台,表演場地外的廣場上還有許多人,湯琪瑤跟隨著人潮朝出口走去,眼睛卻不斷地在人群中搜尋可能出現的身影。
她在尋找奇跡。
說不定她會在人群中看見殷之澈,湯琪瑤不覺得這個念頭可笑,只是微乎其微。
她快步地追趕著,越過一個又一個的人。終於在快到馬路盡頭時,她看見了一個很像殷之澈的身影。湯琪瑤知道他一定會來見她最後一眼,情緒變得興奮起來,不顧一切想確定背影的主人。
在人群中穿梭,湯琪瑤試著超越正等待穿越馬路的人群。
綠燈亮了。
那個背影開始跨步越過斑馬線。
她一心急,想撥開人群追上他,但卻不知被誰推了一把,有個人的腳絆倒了她。在黃燈轉變成紅燈的一剎那,等待綠燈亮起的車輛瞬間啟動,一輛莽撞的機車從當中脫隊而出,剛好撞上失去重心跌倒的湯琪瑤,車輪不偏不倚地輾過她的右腳。
「我的腳!」湯琪瑤驚慌地尖叫。
***
當指針快接近七點,殷之澈不停地望著手腕上的表。
岑若雲注意到了。「之澈,你和人有約嗎?」
「沒有。」
雖然他口中說沒有,但焦慮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的舉動卻掩飾不了,再愚蠢的人也看得出來,他正徘徊在猶豫的邊緣。
岑若雲湊過去挽起他的手臂。「那好,陪我去散散步吧,醫生說,適當的散步有益孕婦的健康。」
她拉著殷之澈到附近的公園,想移轉他焦急的心情。
殷之澈不願令她失望,於是順著她的意思,兩人在公園的四周散步。然而當他走到公園附近一處正在販售五顏六色氣球的攤販前時,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怎麼了?」岑若雲關心地問,「好漂亮的氣球喔!」
她主動掏出零錢,買了兩個心型的氣球。
「嗯,你一個,我一個。」
殷之澈沒有接過她遞來的氣球,只是望著氣球發愣。
他想到那晚在陽台上的湯琪瑤。
想見她的念頭愈來愈強烈,或許這很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見她跳舞,或許他們一輩子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他對她搖了搖頭,「我一定得去一個地方,對不起。」
殷之澈轉過身向表演場地跑去,岑若雲知道攔阻不了他,於是大聲地追問:「你會回來嗎?求求你,你一定要回來,我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你……」
他對她點了點頭後,便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
當他趕到表演場地,節目已經進行一半。殷之澈央求工作人員讓他進去,然後躲在最後一排的位置,遠遠地望著舞台上的湯琪瑤。
今天的她不太一樣,殷之澈注意到了。她似乎變得更美麗,猶如一個發光體,在舞台上綻放她的光芒,耀眼得讓人無法呼吸。
他想,是因為這樣喜歡上她的吧!不然怎麼會在決定不再愛上任何人之後,又瘋狂地在意起她?
不論如何,都過去了,就如一場表演也有謝幕的時候。他默默地坐著,直到謝幕才發覺自己的眼角掛了兩行眼淚。
真希望時間可以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人到最後還是得面對現實。
走出大廳,越過廣場,殷之澈熄了手中的煙,又繼續往前走。
「之澈,之澈?」他忽然被人從身後拍了下肩膀。
驚訝地轉過頭,竟是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友。
「老喬!」
「真的是你,我剛在轉角看見你的側臉,還覺得有點難以置信,你變了好多。」
「是嗎?」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最近好嗎?從美國離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你了。」
兩人站在路口愉快地交談起來,直到被救護車的警鈴聲打斷。
殷之澈盯著停在對面路口的車子,搖頭歎氣地說:「台北的交通就是這樣,一天到晚老是看見救護車在街頭穿梭,這一次又不知道是誰遭了殃!」
「說得也是,到台北不到一個星期,我開始懷念起美國來了。」老喬說。
「你還在美國?」
「是呀,這次回來是希望能找個人合作,有關科技網路……」
殷之澈聽見老喬的話,眼睛突然發亮起來。
這大概是他的轉機吧!之前岑若雲曾向他提起想回到美國,或許他注定要離開生長的地方。
救護車的警鈴聲很快又響了起來,刺耳得打斷好幾次他與老喬的談話。殷之澈淡淡地看了從他身旁駛離的車身一眼,他並不知道車子裡的人是誰,也並不準備知道。
當然,更不會知道命運跟他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
***
殷之澈接受了老喬的提議,帶著岑若雲到美國發展,工作進行得很順利,老喬和他兩個人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建立起新公司並開始營運。
剛起步的事業讓他忙得不可開交,他和老喬兩個人等於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辦公室裡待命,殷之澈幫岑若雲在公司附近租了間房子,他偶爾會趁空檔時間回去探望,但大部分的心思全放在公司。
直到三個月過後,公司進入軌道,殷之澈肩上的擔子才稍稍減輕,而岑若雲則已進人預產期,隨時都有可能生產。
為了實現當初答應她的承諾,殷之澈開始籌備她坐完月子後將舉行的婚禮,並且將新生寶寶所需的物品全部買齊。岑若雲對於這些事一一看在眼裡,也覺得感動,但讓她感到遺憾的,是他仍然刻意和她保持距離。
殷之澈從來沒有碰過她,他總是溫柔體貼地詢問她的身體狀況,滿足她所有的需要,但就是從沒把心打開交給她。
岑若雲安慰自己,或許小孩生下來之後會好一點,畢竟他們相處的時間太少了,只要再給她一點時間,感情一定可以培養出來的。她一直以相同的話安慰自己,儘管她心裡明知自己的舉動都是自私的。
這天,殷之澈陪著她到醫院做例行性的產檢,當一切手續都完成,她正在醫院大廳等待殷之澈開車來接她時,岑若雲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裡遇見張煥誠。
天氣有點陰沉,似乎快下雨了,而張煥誠看見她時的臉色也像極了陰天。
「你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不告而別?」他嚴肅地盯著她隆起的腹部。
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將自己的情緒壓抑下來,故意輕描淡寫地說:「我去過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是你最後的決定?」
「不,是你幫我做的決定。我得謝謝你,要不是你如此堅定地告訴我你不要這個小孩,我可能永遠看不清自己想要走的路。」
張煥誠緊抿著唇,手緊握成拳。
「我……我……我不過是希望你給我一點時間,現在的我沒有辦法——」
她淡然一笑,「不要再騙我了,你總是告訴我,你不愛你的妻子,你就快要離開她的身邊,但是……我們在一起多久了?你仍然沒有離開她,我想,你還是比較愛她吧,或許我的離開會讓你好過一點。」
「不,不是這樣……你聽我說……」
岑若雲很想聽他說下去,但老天似乎不想給他機會,殷之澈的車已經從轉角開了過來,岑若雲連忙向他道別,「別再來打擾我了,我已經找到可以讓孩子過得幸福的生活,再見。」
岑若雲沒有等殷之澈下車幫她開門,當車一停下,她立刻拉開門坐了進去。
「走吧!」
殷之澈對於隨後緊追過來的男人身份並沒多問,直到車子遠離醫院,男人的身影也看不見了,他才開口,「那是誰?」
岑若雲眼睛始終盯著窗外,「一個老朋友,很久沒見的老朋友,但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
「我幫你燉了鍋補藥,最近你工作很辛苦,應該補一補。」岑若雲在殷之澈一進門、鞋子還未脫時就急急地說。
「要補的人是你,怎麼變成我了?」
「我呀,補得太多了,都補到自己身上去了,我足足胖了二十公斤。你等等,我去幫你盛一碗。」
殷之澈微微一笑,「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他放下公事包捲起衣袖,自行到廚房端了碗熱湯出來。
「味道還好嗎?很燙,要小心吃。」
「放心,我不是小孩子。」殷之澈邊說邊搖動著湯匙,但久久未將湯送進嘴裡,他出神地望著窗外,兀自發起愣來。
他總是這樣,表面上若無其事,面對別人的恭喜他欣然接受,但在和她說話時常常說到一半就魂不守舍地對著窗外發呆,神情落落寡歡。
岑若雲望著他的一舉一動,陷入長長的沉思。
殷之澈絕對是個好老公,他做什麼事都很認真,對她說過的承諾從來不會遺忘,如果和他一起過後半生,她和孩子可以不愁吃穿,有人為她遮風擋雨,再也不必拼了命在外工作。關於愛情……她在決定去找殷之澈前,已經先行放棄了。
但是這樣,她是不是太自私了點?自己放棄了愛情,就要別人也跟著放棄,殷之澈對她愈好卻讓她愈心虛,岑若雲知道,他的心仍掛念著那個女孩。
「之澈……我……」
「嗯?什麼事?」
「我覺得自己做錯了一件事,而且……」
喝了一口湯後的殷之澈笑看著她,「你是指湯沒放鹽嗎?沒關係的,我再去加一點就好了。」
岑若雲搖著頭欲言又止,「不是的……是……」
「是什麼?」
她真的很想將一切真相全說出口,但那得需要很大的勇氣,她不知道殷之澈在知道真相後會有什麼反應?岑若雲擔心害怕又猶豫,想說的話一直卡在喉中。
「其實我……小孩……」
然而當她好不容易決定將真相全盤托出,腹中的孩子卻阻止了她。岑若雲忽然覺得腹部下方涼颼颼的,陣陣疼痛逐漸加劇地向她侵襲而來。她捧著肚子,臉色慘白地叫著:「喔,我的肚子……好痛……好痛……」
一定是要生了!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的殷之澈難免也會手忙腳亂,他慌慌張張地跑上跑下,將事前準備好的東西放到車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扶岑若雲上車,他安慰她,「別擔心,一切有我在。」
岑若雲緊抓著他的手。「之澈,對不起……對不起……」
腦子一片慌亂的殷之澈根本沒注意她說了什麼話,現在他只在乎如何盡速將她送到醫院,而且他的孩子就要出世了。
生產的過程並不順利,當孩子自胎中墜地後,岑若雲突然大量出血,生產過程中最危險的血崩發生在她身上。醫生徵得殷之澈的同意,馬上為她開刀動手術。
就這樣忙了一天一夜,情況才得到穩定,還好岑若雲與小孩都平安無事,而殷之澈卻累得在加護病房外的椅子上睡著了。
隔天清晨,醫生拿了份報告為他解說情況,卻教他意外地察覺一件事。孩子的血型是A,岑若雲的血型是B,而他也是B。
殷之澈忽然瞭解岑若雲對他說對不起的真正意思了。
***
岑若雲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見到張煥誠,當他出現在她病房門口,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而眼著張煥誠進來的人竟然是殷之澈,讓她更加震驚。
張煥誠衝到她的病床旁。「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罪,讓我彌補你,好嗎?」
面對張煥誠是驚喜,但一見到殷之澈,岑若雲卻羞愧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之澈,我——」
殷之澈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我都知道了。」
他對岑若雲的謊言並沒有生氣,反而覺得鬆了口氣。
既然自己對她已無責任,至少可以幫她做些事。於是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從她的同事口中打聽到岑若雲和張煥誠之間的關係,並且得知張煥誠的妻子已於前陣子癌症身亡,這也是當初他必須拒絕岑若雲的原因。
「我想你們一定很想私下談談,我就不打擾了。」
「之澈……」岑若雲在他離開前叫住他。「謝謝你,其實我原本已經打算告訴你實話。」
「不要緊的,現在緊緊抓住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是呀,當幸福出現時要緊緊的抓住!殷之澈在心裡默念了一遍。如今的他什麼顧忌也沒有了,而他人就在美國,湯琪瑤也在美國,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擋他們了。
殷之澈露出久違的笑容,陽光灑在他的頭頂,他興奮地向前奔跑,一心一意想飛奔到心愛的人身旁。
但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事情已經有了重大的改變。
當他好不容易找到紐約現代舞蹈團,裡面的人卻告訴他,Tiffany已經離開,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至於她離開的原因,僅表示純粹為個人因素。
湯琪瑤就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在遼闊的天空失去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