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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嬋娟 第五章 作者:煓梓

  李莊;就位於鳳劉公路的右下方,在高牆外,地點有些偏僻,離金陵的中心點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一般人家很少上這裡。

   手裡拿著傳教士給的地圖,挨家挨戶的辨認房子的外觀,藺嬋娟納悶這幾個傳教士怎麼會把房子租在這兒,一點都不方便。

   藺嬋娟不是很瞭解傳教士的想法,事實上她連他們打哪裡來都不曉得。只知道他們是懷有熱忱的教士,不幸客死他鄉,需要她幫忙照料。

   單憑著這一股正義感,她便單槍匹馬一個人前往,等來了以後,才開始覺得後悔,萬一對方不是好人,那該怎麼辦?

   藺嬋娟心中的疑慮,在對方真心的笑容中巧然隱去。他們很客氣的接待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們的藺嬋娟,給她上了一杯熱茶,招待她坐下,然後開始閒聊起來。

   由閒聊中,藺嬋娟方才得知他們是打一個叫「拿坡裡」(意大利)的地方來,在大海的另外一邊。

   「這麼說,你們一個名叫方格裡羅,一個叫亞欽歐,是拿坡裡的名字。」搞了大半天,她終於有緣探得他們的名字。

   「是的,姑娘。」其中一位傳教士答道。「不過我們也有中國名字,我叫建安,他叫允琛,是羅明堅神父幫我們取的。」

   前去尋求幫忙的傳教士主動解釋,藺嬋娟似懂非懂的點頭,誰是羅明堅她不知道,但她總算弄懂去找她的人叫方格裡羅,中國名字叫建安。

   真複雜,看來想傳教也非如此簡單。

   「建安公子,你來我的店裡找我幫忙,但我倒想請教你,你是否知道我國的埋葬方式?」弄懂了他們的名字以後,藺嬋娟進一步弄清他們的觀念,免得胡辦一通產生誤會。

   「不知道,姑娘。我們剛到中國不久,還分不清楚貴國的風俗。」方格裡羅答。

   「我想也是。」幸好她有問。「這樣吧!倒不如你們來告訴我,貴國都是如何埋葬死者,我心裡也好有個底,看看能不能配合。」

   從答應幫這個忙開始,藺嬋娟就打這個主意,一方面可以瞭解不同的習俗,一方面可以拿來做日後埋葬人的參考,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藺嬋娟的算盤打得精,卻難為了兩位年輕的教士。說真格兒的,他們對安葬死者的細節並沒有什麼概念,所以才會找上她。 。

   「呃……我們其實也不怎麼瞭解。」方格裡羅一臉抱歉的回道。「我們只知道,人死後要用棺材裝著,埋在地面六尺以下的地方,然後造墓碑……」

   這方面聽起來倒都一樣,不過一個葬禮還有很多細節,不知其他細節是否相同?

   「抱歉打斷你的話,但是我想請教一下,貴國都不哭堂的嗎?」藺嬋娟比較好奇的是其他方面的習俗。

   「哭、哭堂?」方格裡羅一頭霧水。

   「就是家人圍著喪堂跪著一起哭,有時也請『孝女』代哭,然後爬著跪繞棺木三圈。」藺嬋娟解釋。

   傳教士瞪大了眼,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聽過有這麼奇特的風俗,中國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我們都是親友到現場默默致哀,再由我們為死者念祝禱詞,下葬以後再各自放上鮮花,如此就算完成入殮儀式。」方格裡羅原本以為全世界的埋葬方式都差不多,想不到竟有這麼大的差別。

   「聽起來滿簡單的,咱們應該向你們學習。」聽完了傳教士的簡單解釋後,藺嬋娟突然有感而發。

   「姑娘為什麼會這麼想,貴國的方式很複雜嗎?」方格裡羅也是個好奇之人,藺嬋娟感慨的說法馬上引起他的興趣。

   「很複雜,因為還牽涉到法律問題。」她淡淡微笑。「如果凡事依照『明律』,剛剛我說的這些都是不被允許的。此外,還不許設齋作醮,不許居家作樂,不許請和尚道士作法,不評分財產,不許嫁娶,不許入仕。更早以前還不許生孩子,不過這條規定已經過修改,現在可以生了。」

   藺嬋娟一口氣把這些洋洋灑灑的規定說完,傳教士早已是目瞪口呆。

   「真的有人會遵守這些規定嗎?」方格裡羅無法想像這要怎麼過活。

   「當然沒有。」藺嬋娟理所當然的搖頭。「規定歸規定,現實歸現實,貴國的人民不也是如此嗎?」

   她沒去過其他國家,但她想像別的國家民情也差不多,事實上也是。

   「姑娘說的是,是都一樣。」方格裡羅莞爾。

   「所以說,咱們不必考慮法律問題,因為貴國沒有這麼多規定。」她很快得出結論。「現在的問題只剩怎麼建造墓的問題,我相信貴國的墓碑一定跟咱們的不一樣,對不對?」

   藺嬋娟不愧是金陵喪葬業的第一把交椅,很快就抓出問題的重心。

   傳教士聞言兩手抱胸,低頭相互討論研究。要完全按照家鄉的埋葬方法是不可能,也找不出可以刻他們家鄉文字的石刻師,該怎麼辦才好呢?

   「姑娘,依照你的看法,如果我們想要這種形式的墓碑,你看可不可行?」方格裡羅臨時拿出筆紙,實際畫了一幅他們家鄉用的墓碑讓她參考。藺嬋娟一臉好奇的看著方格裡羅手上的筆,心想外國人用的東西真有意思,筆尖的後面還長一根長長的羽毛呢!

   「我回去找人問問看。」藺嬋娟一手接過鵝毛筆畫成的圖,一方面允諾。「你們畫的這種墓碑我沒見過,我怕師傅也不見得會做,不過我還是回去問問。」手裡拿著方格裡羅繪製好的圖仔細端詳,她覺得外國人用的墓碑還真是神奇,跳脫了方正的格局不說,還多了立體交叉的玩意兒,看也看不懂。

   「那是十字架,是非常神聖的東西。」看出藺嬋娟的好奇,方格裡羅進一步解釋。「在我國,只要有人過世,墓碑上方一定要立十字架,這是宗教上的習俗。」

   原來如此。這就跟佛教一定要誦經、道教一定要做法會是同樣道理,都是因為宗教的關係。

   「我懂了。」藺嬋娟又學了一課。「既是貴國的習俗,我一定盡力照辦,待我找到師傅後,再回頭告訴你能不能做。」她還是盯著那個十字架看。

   「姑娘如果對我們國家的風俗有興趣,不妨先瞭解我們的宗教,我這兒有一本『天主十誡』,你先拿回去看看,才知道我們來這兒做什麼。」見她對十字架這麼著迷,方格裡羅索性自袖袋中抽出一本藍色封皮的小冊子交給藺嬋娟,她接下冊子,好奇的翻了幾下。

   「那麼我就不客氣收下了。」她將繪圖連同小冊子一起放妥。「我先回去找師傅研究是否能做出你們理想中的墓碑,剩下的細節再行討論……對了,你們是否已經將屍體安放在義莊?」一般人都是將死者安放在家中等待出殯,但他們是外地人,理應放在義莊。

   「不!」藺嬋娟本是好心建議,不料方格裡羅突然大喊,後遭亞欽歐制止。

   「呃,我是說,不行。」方格裡羅滿頭大汗的解釋。「我們因為身份的關係,怕義莊不肯收留我的夥伴,所以不想送,以免自找麻煩。」

   方格裡羅說得支支吾吾,藺嬋娟這才有所瞭解。

   也對,他們是傳教士,一般人對於傳教士的印象普遍很壞。之前有葡萄牙籍的傳教士強佔蠔鏡(澳門)不說,太急著宣揚他們的教義,也為他們招來不少誤解,因而寸步難行。

   「好吧!既然你們不方便,我也不勉強,我先回去,改日再來。」藺嬋娟瞭解的點頭,便要離去。

   「不好意思麻煩姑娘,這件事還望姑娘代為保密。」傳教士將她送至門口,緊張的交代道。

   藺嬋娟望了他們緊張的表情一眼,發現他們滿頭大汗,好似怕被人』發現他們的存在似地躲躲藏藏。

   「我會保密。」藺嬋娟再次點頭答應。

   這件事就在藺嬋娟大方的允諾下敲定,只待她能找到一個既不多嘴、又能做出十字架的師傅,便能順利進行。

   傷腦筋。

   ★  ★  ★

   在還沒找到那位「既能保密,又能辦事」的偉大師傅之前,藺嬋娟能做的,就只是待在店裡發呆,順便翻翻傳教士給的「天主十誡」。

   天主十誡,好奇怪的書名,不知書中的內容,是否就如那兩個傳教士的行徑一樣神秘?

   藺嬋娟好奇地將「天主十誡」翻開仔細閱讀,正讀得入神之際,門口突然多了個人,不消說又是仲裕之那痞子。

   「早啊,嬋娟,在看些什麼書?」仲裕之遠遠就看見藺嬋娟攢著眉頭在看書,表情十分專注。

   「『天主十誡』。」她頭也不抬的回答。

   天主十誡。這是什麼怪書?

   「是論語一類的書嗎?」仲裕之好奇的盯著她手中的藍冊子看。

   「算是吧!」她聳肩,根本懶得理他。

   這是什麼態度?

   見她理都不理,他乾脆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書瞧個仔細,瞧著瞧著,竟瞧出一聲怪叫來。

   「天啊,這是哪門子規定?!」他指著書的內容哇哇叫。「一大堆誡律和法條,別說是人。就算是馬也會悶出病來!」這個不行,那個不對,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接著,他把書扔在一邊。

   「別看了,嬋娟,你根本不應該碰這本書。」他好心勸道。「書中說的這些話,都是違反人類自然本性的論調。不讀也罷。」

   「誰說的,我倒覺得它說得挺好,挺符合人類本性,尤其是那條『不得淫他人子女』,最適合你。」藺嬋娟冷冷的將書本拾回,塞進他的手裡,硬要他懺悔。

   「還有,你瞧它上頭寫的:『世界上惟有三事得以誘人作罪,一者自專,二者貪財,三者貪色。』你不覺得很耳熟嗎?好像某個人?」

   是是是,是很耳熟,這幾條誡律分明都是衝著他而來,教他百口莫辯。

   「是誰給你這麼可惡的書?」他氣得臉紅脖子粗。「這本書依我看根本應該列入禁書或燒掉,為什麼會落入你手中?」要是讓他知道是誰帶壞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抱歉。這是秘密。」藺嬋娟無意告訴他。

   仲裕之馬上流露出一臉要在她店裡賴到天荒地老的無賴模樣,逼得她只好改口。

   「好吧,我告訴你。」她不得不妥協。「是那天撞到你的那個人給的。」

   「那個大個子?」仲裕之愣住。

   「對,就是他。」她點頭。「他是個傳教士,來咱們金陵傳教。」只是教還沒能來得及傳,就先辦喪事。

   「你、你和傳教士交往?!」仲裕之大聲小聲的叫,引來藺嬋娟的白眼。

   「是又怎麼樣?」無聊!

   「是就糟了!」他難以置信的望著藺嬋娟。「難道你沒聽說過有關他們的傳言?」

   「什麼樣的傳言?」藺嬋娟反瞪他一眼,覺得他越來越無聊。

   「就是、就是他們嗜吃人肉那件事啊!」在她嚴厲的瞪視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理由越來越薄弱。

   「你真的相信這個說法?」她一副他是白癡模樣的看著他,看得他越加心虛。

   「呃,就算這是胡說八道好了,我還聽說過一些有關他們不好的事。」他硬著頭皮死撐。

   「哪些不好的事?」她自他手上抽回書,無聊的坐回椅子上翻書。

   「就說他們很沒禮貌,長相怪異又行為淫亂。滿嘴口臭薰死人,誰和他們說話都會昏倒,捱不了一個時辰。」仲裕之把自外頭打聽到的消息一一吐出,藺嬋娟先是看了他一眼,後繼續翻書。

   「你看我昏倒了沒有?」她的眼光老盯在「不可淫他人子女」那條誡律上頭。

   「耶?」她在說什麼……

   「我昨兒個跟他們說了一整天的話,你看我昏倒了設有?」她索性站起來,讓他看個明白。

   「呃,這……」

   「再說,若要論起禮貌問題,恐怕你還差人一截。」她憋著怨氣說。「還有,他們的長相的是跟我們不一樣,可也不到怪異的地步。要我說,我還覺得他們長得十分英俊,牙齒也很健康。」雖然他樣樣不比人差,可道德修養方面有如天壤之別。

   藺嬋娟火冒三丈的請他先反省自己,再來批評別人。冷峻的俏臉,難得出現了紅光,急煞了仲裕之。

   「牙齒健康不代表什麼,我的牙齒也很健康,你看!」他撐大了一口健康潔白的牙齒,硬要她看個清楚。

   「請你把嘴巴閉起來,你這個樣子很噁心。」也很好笑。

   「可是你一直稱讚對方的牙齒。」他果然閉嘴,但還是憤憤不平。

   她氣得大翻白眼。

   「我不是稱讚對方的牙齒。」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只是說,他們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

   仲裕之還是一臉癡呆。

   「算了。」她投降。「反正他們不像外頭說的那樣就是了。」再解釋下去她會吐血,還是省點力氣的好。

   藺嬋娟並不曉得仲裕之憂心忡忡的理由,只當他是在胡鬧。

   就仲裕之來說,胡鬧的成分當然是有啦!只是他更在意藺嬋娟的態度,她好像滿喜歡那個大個子的?

   不行,怎麼可以讓那洋鬼子捷足先登?他追她這麼久,別說上床,連手都沒碰過,如此平白無故的拱手讓人太可惜了。況且,他對她的感覺逐漸改變中,他可不想還沒確定,就落個先行陣亡的命運。

   「我還是覺得凡事小心的好。」他再三叮嚀,再三囑咐,可惜藺嬋娟毫不領情,仍是低頭看她的書,大聲朗誦她的「天主十誡」。

   「第一條:不可自專。」她念得震天響。

   這小妮子擺明了跟他作對。

   「第二條:不可貪財。」她特別多看他好幾眼。

   別以為這樣就可以趕走他,還早得很。

   「第三條:不可貪色。」她特別在色字加重音。

   呃,這好像擊中他的弱點……

   「第四條:應孝順父母、尊敬長者。」她又特別強調長者二字,藉以趕走仲裕之這只煩人的蒼蠅。

   蒼蠅即刻投降,高舉白旗。

   「好,算你狠。」拿本外國經來治他。「但我還是那句話,小心為妙……」

   「第五條:不可偷竊!」

   還是快走妙。

   藺嬋娟才念到第五條呢,煩人的蒼蠅果然馬上飛走,還她一個清靜。

   總算走了。

   砰一聲地放下書,藺嬋娟沒想到這招這麼好用,下次再用這招治他。

   不過,沒看見他的日子也怪無聊就是了,藺嬋娟不得不承認。

   經過這些日子相處……不,是經過仲裕之這些日子的嚴密追蹤,她已漸漸適應他的存在。雖然有時覺得他挺煩的,說話的內容也沒什麼新意,可卻莫名其妙給她一種穩定的感覺,彷彿一轉身就該看見他,否則不像在過日子。

   她聳肩,明白有關他們的傳聞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人們私底下都在猜測他們之間必定有什麼曖昧,只是捉不到證據。而他們也由得人們去說,懶得辯解,因此整個金陵繪聲繪影,都說他們好事近了。

   好事,什麼好事?嫁給仲裕之那個痞子?

   一個突來的念頭,霎時閃過她的腦海,使她躊躇了一下。

   不,她瘋了。他對她並非真心。只是想把她拐上床,這點他從不曾掩飾,她也從未假裝看不懂,所以她這念頭根本是多餘。

   既是多餘,就別浪費時間,還是想想該怎麼埋葬那個外國人才要緊吧!

   淡淡揮去腦中的念頭。藺嬋娟決定把心力專注在怎麼幫助傳教士上面。

   ★  ★  ★

   經過了一番折騰,藺嬋娟總算找到一個肯保守秘密、功夫又不錯的制碑師傅。當然,那是在她答應付兩倍的價錢之後,方才順利敲定這筆交易。

   無論如何,她總算對傳教士們有所交代。因此這會兒她正興沖沖的握著墓碑的繪製圖,前去找傳教士,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

   由於她太興奮了,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天色已晚,等她到達傳教士的住所,已是傍晚時分,好些人家都已經用過膳了。

   方格裡羅他們一瞧見敲門的人是藺嬋娟,原本開著條細縫的門板立刻拉大,竭誠地歡迎她入內。  

   她十分大方的走進屋裡,在方格裡羅的熱情招呼中坐下,攤開繪製圖朝他們興奮的說道——

   「我找到肯制碑的師傅了。」藺嬋娟的笑容中不無得意。

   傳教士們聞言你看我、我看你的顯露不敢相信之情,呆愣了老半天才興奮的叫道:「真的?」

   「嗯。」她點頭。「我連找了幾天,正愁苦之際,才想起一位父執輩的老師傅。由於他已經退休,很久不幹這行了,我還是說服了他好久,他才肯答應。」既能守密又能制碑的師傅不好找,正因為他已經不在這行打混。所以她才敢放心找他,免得他們的秘密外洩。

   對於藺嬋娟如此周到費心的設想,傳教士們自然很感動,兩人同時顯露感激之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藺嬋娟微笑。她不需要他們多說什麼,相反地,她十分佩服他們,竟有勇氣跨海而來,只為了傳播他捫心中認為好的宗教。

   為了化解眼下的尷尬氣氛,她隨意朝屋裡看看,卻瞧見了一些讓她十分感興趣的東西。

   「那些是什麼?」藺嬋娟好奇地指著不遠處的桌面上,到處散落的林林總總。

   傳教士的焦點也隨著她的視線轉移,進一步解釋。「那些是地球儀、天球儀、日晷、星盤,還有象限儀和紀限儀。」

   「這麼複雜啊!」她有聽沒有懂。「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是很有趣。」方格裡羅莞爾。「姑娘若有興趣的話,可以走近看看,我們不會介意。」

   在傳教士大方的允諾下,藺嬋娟果真朝著桌面上那些儀器前進。她好奇的東摸摸、西看看,上瞧瞧、下碰碰,對這些個西方玩意兒,充滿了無限的好奇,卻又不知道它們的用途。

   她完全被迷住了。眼下的物件是她從沒見過的東西,她打賭也沒多少人見過,尤其是那個繪著一塊一塊有如泥巴,呈圓球體,還可以一直轉的球狀物最吸引她,教她無法拔離視線。  

   「這是地球儀。」看穿她的好奇,方格裡羅主動解釋。「上面繪有全世界的地圖,中國就在……這個位置。」

   方格裡羅將地球儀轉到某一個定點定住,用手指指著那一點,告訴她那是中國;她所在的位置。

   她愣愣的看著那一點,既吃驚也困惑,迷惑了許久,才緩緩抬頭,用著懷疑的語氣看著方格裡羅問道——

   「中國不是全世界嗎,全世界不是只有中國嗎?」她的視線又重回到地球儀上。「為何我看見的只有一小塊地方偏處於世界的一隅,毫不起眼?」

   「抱歉令你失望了,姑娘,但這是事實。」方格裡羅搖頭。「我知道有許多中國人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但實際上不是。而且姑娘你也太看輕自己的國家,你瞧我的家鄉……」他又一次轉動地球儀,找到他的源頭。「這裡,這兒就是拿玻裡,一個很小的地方。比起中國來,就像豆點大。更不起眼。」

   方格裡羅安慰藺嬋娟,中國已經佔了世界很大一塊版圖,雖不若她想像的是中心,卻也不容忽視。

   藺嬋娟淡淡的接受他的安慰,可同時卻也產生了另一個迷惑。他們居住的地方是那麼侷促,頂多和中國的一個縣一般大小,可卻發明了許多了不起的東西,包括她眼前的地球儀。

   她無意識地轉動地球儀,為它著迷的同時亦湧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人家都已經看出世界的格局了,我們卻還在原地停滯不前,自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既可悲又可笑,又不切實際。

   「看來,你們帶來了許多好東西。」勉強打住悲傷的情緒,藺嬋娟收回手,轉身朝傳教士微笑。

   「這要看你怎麼看,有興趣的話是珍寶,沒興趣的話就是破銅爛鐵,不值得一提。」方格裡羅很開心她喜歡他帶來的東西,這些都是他的寶物。

   「但我覺得很有價值,我雖不知道它們到底是幹什麼的,但一定很有用。」她凡事講求實用,一眼就能看出那必都是些有用的東西。

   她還真沒說錯。

   「那些都是天文儀器,用來測天象,定曆法。」方格裡羅咧大嘴,笑得更開心了。「我和允琛都是學天文和物理的,這些東西自然隨身攜帶,希望能對貴國有所幫助。」

   方格裡羅開心的解釋這些儀器的用處,而藺嬋娟肯定它們必能有所用處,可能會大大的改變中國的曆法也說不定。

   「時間已晚,我該告辭了。」藺嬋娟總算注意到天色。「我是特別來告訴你們我已找到墓碑師傅這件事,沒想到聊著聊著,竟拖到這麼晚,耽誤你們的時問。」

   「哪裡,是我們麻煩你才對,讓你這麼操心。」方格裡羅連忙搖手,表情十分不好意思。

   「好說,我先走了。」藺嬋娟起身就要告辭。

   「等一等!」

   方格裡羅忙叫住她。

   「這麼晚了,我看還是由我來送你回家,比較安全。」方格裡羅是個細心的人,怕她遭到危險。

   「不用了。」她委婉拒絕。「這條路我走過幾回,還算熟,不會有危險。」

   「但是在我的家鄉,女士一定要有男士的陪伴,否則不能單獨行走。」方格裡羅堅持。

   「哦?」藺嬋娟饒是有趣的反注視方格裡羅。「可是在我們這兒,除非兩個人是夫妻關係,要不然有男人陪伴更危險,更容易引起非譏。」所以說民風不同,也是很有趣的。

   「但是——」

   「既然姑娘說不用,你就別勉強她了吧?」亞欽歐適時出來打圓場。「而且你忘了我們還有工作要做,也沒有時間。」 

   亞欽歐用眼神暗示方格裡羅,他們有更重要的事待做,方格裡羅這才不再堅持,親自送藺嬋娟出屋子,再三囑咐她要小心。

   藺嬋娟輕輕的頷首,表示他們可以不必再送,傳教士方才關起門,繼續他們先前的討論。

   真神秘,這兩個傳教士。

   淡淡地攢起眉頭,藺嬋娟並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麼危險,金陵的治安向來不錯。尤其是李莊這邊,因地處偏僻,人煙稀少,更是絕少有人來,甚少聽聞過犯罪事件,毋須太過擔心。

   她對金陵的治安極有自信,因此即使傳教士叮嚀再三,她仍照常走她的夜路,手中僅拿著一盞微亮的燈火,踽踽向前。

   起先,倒還算好,尚稱平靜。

   爾後,她忽而聽見後面隱約傳來腳步聲,疑似有人跟蹤。

   會不會是她太多慮,把自己的腳步聲當別人了?

   藺嬋娟惴惴不安的猜測,腳步也不自覺地踏快,想借此證明是自己多慮。

   怪的是,她每走一步,後頭的聲響就多一回。她在原地佇足,那聲音也會跟著不見,恍若唱雙簧般的可怕。

   她確定,她是被跟蹤了,只是不知道跟蹤她的人是誰,會不會是強盜?

   藺嬋娟越想越害怕,越想趕快脫離這幽黯的小路,於是用手撩起裙擺,顧不得腳下碎石的猛往前跑,直往大路奔去。

   她跑得很快,不料後頭的腳步更快,跟看著就要追上。

   不行,她得趕快跑到大路上才行!

   她拚命跑,死命的沖,終於讓她看見大路的影子,可卻已經來不及了。  

   「啊——」她忽地放聲大叫。因為對方正從背後抱住她,用手臂將她緊緊箝住抱起來,讓她無法再往前跑。

   「放開我、放開我!」她像只被逮住的小貓一樣兩手拚命亂揮,雙腳吊在空中亂,無奈就是掙脫不掉。

   完了,她完了!她要被劫財劫色!

   「嬋娟……」

   不要,她這一生中沒做什麼壞事,她甚至還幫過一些無主冤魂收屍,為什麼會落得這種下場?

   「嬋娟……」  

   雖說她這一生平淡無奇,但她對人生還有留戀,不想就這麼遭受侮辱平白犧牲,她的人生應該更有意義。

   「嬋娟。」

   她要反擊、她要反擊!

   「放開我,你這個殺千刀的,放開我?」她像瘋了一樣,低頭咬對方的手臂,試圖將他咬出一個洞來。

   對方痛得倒抽一口氣,很快地把她放下並將她轉正,讓她看清他是誰。

   「嬋娟!」

   「放開我、放開我!」無奈她仍處於瘋狂的狀態。

   「嬋娟!!」對方沒辦法,只好緊掐住她的雙肩猛搖,終於把她搖醒。

   「是我,嬋娟。」仲裕之憂慮的臉蓋住她的視線。

   「是我,仲裕之。」他盡可能的低聲下氣,等待藺嬋娟回神,並預料自己必會討來一頓好罵。

   藺嬋娟已然崩潰的腦袋,這才慢慢地滲入一絲清醒的氣息,等她看清他的臉時,已經完全恢復理智。

   「仲裕之?」藺嬋娟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問道。

   「你跟蹤我?」她並沒像他想像中那般破口大罵,但蒼白的臉色比大罵更嚇人。

   「對不起,我無意嚇你。」他不知所措的放下手臂,慌亂的解釋。「原本在你離開傳教士的住處後,我就想出聲喊你,可又怕挨你罵,所以只好——」

   「只好跟蹤我,不管會不會把人嚇死。」她不悅的攢緊眉頭。

   「對不起。」他趕緊低頭道歉。

   「你幹嘛跟蹤我,嫌日子過得無聊?」藺嬋娟相信他八成是因為沒事做,才淨找她的碴。

   「才不是!」他連忙抬頭解釋。「我跟蹤你是因為……因為你不聽我的勸告,堅持跟傳教士來往。我擔心你吃虧,只好盯著你,免得你人欺侮。誰知道弄巧成拙。」仲裕之難得表現出他男子氣概的那一面,吊兒郎當的表情全不見了。  

   藺嬋娟有些驚奇,又有些感動的看著他,雖說他這關心人的方式有點太過刺激,但他的心意著實難以忽略。

   「你等我多久了?」她無法漠視他被風吹紅的臉。

   「從你進屋子開始。」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承認蠢行。

   「這麼說,有兩個時辰了。」她點點頭,難怪他會一副凍僵的模樣。

   「大概吧!」他聳肩。「我沒想到你會和他們聊這麼久,我以為你頂多半個時辰就會離開。」誰知道一待就待到天黑。

   「沒辦法。他們有些新鮮玩意兒很吸引我。」尤其是那個地球儀。

   「新鮮玩意兒?」仲裕之的眼珠子頓時亮起來。

   「對,地球儀你有沒有聽過?」

   仲裕之搖頭。

   「他們就拿這玩意兒給我看,此外還有一些我沒見過的東西。」藺嬋娟解釋她晚歸的原因。

   「聽你這麼說,倒勾出我的興趣來。」他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新想法。「我也對新奇玩意兒感興趣,這樣吧?以後你如果去傳教士那邊,我也跟著去。一方面既可學習新玩意兒,一方面也可以保護你,一舉兩得。」他興奮地咧大嘴。

   「對!就這麼決定。」他怎麼這麼聰明?

   仲裕之笑得像瘋子一樣,認為自己這個主意好極了。他正愁沒機會接近她,老守在她的店裡也太不成體統。如今拜傳教士之賜,他正好可以借保護之名,行監督之實,何樂而不為?

   對於他這項提議,藺嬋娟從頭到尾就沒表示過任何意見。反正死活他都會纏著她,老是這樣半路嚇她也不是辦法,乾脆化暗為明,任由他跟好了。

   「天好冷,我特地幫你帶來一件暖裘,你趕快披上。」再次不問她意見,仲裕之不知上哪兒變來一件輕暖裘衣,不分青紅皂白就往她身上蓋。

   她默默接受他的好意,有種不祥的預感,怕自己往後的人生,就這麼讓他給蓋住。

   烈女怕纏郎,這句話不曉得是誰說的,還真有幾分道理。

   想到這句千古名言,她聳肩,同仲裕之一起沒入陰冷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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