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們這樣好嗎?」
被君無上說服,跟著在衛衙市街上吃喝玩樂混了三天的伍薏兒突然問起。
「什麼東西好不好的?」吃著麻辣正點的臭豆腐,君無上分神回應她的話。
「你別一直吃、吃、吃的啦!」伍薏兒看不下去,專橫地搶過他面前的碗碟。
一直就是這樣,眼前這人就像是餓死鬼投胎一樣,三天來帶著她逛遍大街小巷的就是在找東西吃,尤其只要聽人說哪兒有好吃的,他肯定會興致勃勃地拖著她一塊兒趕去,像是讓火燒了屁股,怕吃不到一樣。
真是受不了耶,也不想想,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那個吐血後就沒醒過來的嚴玉尚也不知道情形怎麼樣了,他這樣一天到晚帶著她出門遊街玩樂的,當真有這麼好的心情嗎?而且最離譜的是,他還真是好胃口,面對著一樣又一樣的小吃,他真的什麼都吃得下去耶。
「怎麼,你也想吃嗎?」他看著她,心情似乎很好。
「我才不要!好臭!」她連忙別過頭,不願意跟他一塊兒吃這種臭不拉嘰的東西。
「真不懂得欣賞。」他用筷子點點她的鼻頭。
「很髒耶你。」她伸手拍掉他的手。
他沒說話,一臉笑意地替她擦去鼻子上的油漬。
「好啦,你先別忙著吃了,我有事要跟你商量。」薏兒深怕注意力在不經意間被轉移,拉下他的手,她連忙說道。
「什麼事?」他問道。
抽回被箝制的手,君無上在問話的同時繼續擦拭她鼻頭上的油漬,其實是為了乘機撫觸那滑嫩柔細的肌膚觸感──已經成為習慣了,沒事逗逗她、碰碰她,彷彿不這麼做會很對不起自己似的。
「我們是不是該表示一下對嚴玉尚的關心?他一直沒醒耶。」懶得再跟他做無謂的糾纏,經過幾日來的相處,伍薏兒多少也摸清他那種奇怪、堅持的性格,知道自己最後一定拗不過他,索性由得他去,反正她只求他專心回話就好。
「那又怎樣?」像是沒接收到她傳來的訊息,君無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怎麼會不怎麼樣?」她讓他的遲鈍弄得火大了起來。
一開始會答應陪他出門閒晃,是因為他用他那一套「空等無用論」說服了她。
當時,她也認為,與其乾耗在中都府內等著嚴玉尚清醒,還不如利用時間出門走走,反正她為孫大娘留下來後一直就跟著住在市郊,從沒來過衛衙的市街,趁著這時間到處走走看看,瞭解一下這兒的民情風俗也算是一種收穫,再說,除了增長見聞外,較之留在府中枯等,出門也有趣得多了。
所以她跟著他出門,但都已經過了三天,那時的論點已不再適用。現在的她,總覺得他們實在不應該這樣一直玩下去,就算嚴玉尚還沒清醒,也該到他病床前看看,表達一下他們的關心才是。
畢竟,當初他倒下時他們都在場,即便不是他們動手讓他吐血到昏迷不醒,但總也是因為他們帶去的消息。怎麼想他們都脫不了干係,尤其他都已經昏迷三天了,似乎是快沒救的樣子,他們不去表示一下關心,怎麼說得過去?
「『怎麼會不怎麼樣?』那照你說,該會怎麼樣?」像繞口令一樣,他跟她玩文字遊戲。
「你很討厭耶,我在跟你說正經的,你卻老想著玩。」她不悅。
「我沒想著玩啊,我也是說正經的。」他朝她眨眨眼。
「正經你個頭啦!」完全看不出他所謂的正經,她送上一記白眼。「你知不知道,一開始我們沒去探視,說好聽點是不打擾病人清幽、讓病人好好養病,可現在他都昏迷三天了,如果我們再不出面表示一點關心,恐怕會讓人怨恨了。」
「誰敢怨恨你?」
「還有誰?現在弄成這樣,大家一定會覺得是我們害的,別的人不說,你想,看著獨子病得要死了,嚴玉尚的老爸也就是那個狗官,他心裡會不怪罪我們嗎?」她分析道,突然想起嚴晁梁的臉,一對秀巧的眉下意識地輕皺了下。
不知道為什麼,她對嚴晁梁的印象就是好不起來。已經努力過了,看在嚴玉尚跟君無上的面子上,她努力想從父親的角度來體會逼死孫婉兒的事,繼而減少對嚴晁梁的厭惡感,但沒辦法、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那種不喜歡的感覺……她發覺,是針對嚴晁梁個人,不是因為他做的事。即使撇開孫婉兒的事不談,她對嚴晁梁這人的感覺……她就是沒辦法喜歡!
雖然這些天因為君無上這位貴客的關係,她也跟著受到他最熱忱的款待,而且在少數幾次的碰面中,她所見到的嚴晁梁客氣、有禮,全是一副慈眉善目的長者模樣,可她心裡總是有份怪異的感覺。
很難具體說出那種感覺,因為她看的人實在太少。從霧谷出來後所遇上的人沒幾個,在這種無法對比的情形下,她哪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但是……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硬是縈繞在她的心裡,讓她想漠視都沒辦法。
「怎麼了?」沒錯過她的細微表情,他問她。
「沒有,我覺得我們還是快回去看看嚴玉尚的情況好了,就算他還是昏迷不醒,至少我們探視的心意到了。這樣子,就算嚴晁梁心裡對我們有什麼疙瘩,他也不好意思說什麼。」越想越覺得有理,不由分說地,她拖著他離開小吃攤。
「有必要嗎?」讓她拖著走,他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這不是什麼必不必要的問題嘛!」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是很不懂人情世故了,怎麼也沒想到,還有一個人比她更不懂。
「不管嚴玉尚會不會就這樣死去,你總要表示一下心意,要不,如果因為這次的事,讓嚴晁梁對你心存疙瘩,你以後還用什麼身份到中都府作你的貴客?你沒聽過『山水有相逢,風水輪流轉』嗎?現在他有把柄落在你手上,不得不對你示好,如果有一天你們立場交換過來了呢?光是記下了今日的帳,你就有得瞧了,以後別說是再來作客,說不定以後你一來,他便讓侍衛趕你出去……」
聽著她嘰嘰咕咕地分析著,他驀地停下腳步。
不知道他幹麼突然停下,伍薏兒也跟著停下,然後在他目不轉睛地凝視她的怪異行為下,一臉莫名其妙地回看著他。
「你幹麼?」忍不住了,她問。
他笑笑,是一種讓伍薏兒覺得心懷不軌的賊笑。
「你是在擔心我嗎?」在她發火地準備重新問一遍前,他突然開口。
原本已經醞釀到一半的火氣急速凍結,她像看到鬼一樣地看著他。
「我可愛的薏兒,你是在擔心我吧?」故意的,他貼近僵若化石的她,在她的耳畔輕喃道。
「誰……誰……誰在擔心你啊!」血液迅速往頸上衝,口吃的同時,她的臉已經脹得通紅。
「當然是你啊,瞧你,急得都口吃了。」他呵呵直笑,臉上的表情活像是只偷了腥的賊貓般。
「你……你……」聽著他滿口胡言亂語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回嘴,張口咋舌了好一會兒,最後,她決定放棄。
倏地,她忿忿地推開他──
「你有毛病啦!」她轉身就跑,一點也沒理會身後的他。
這是惱羞成怒嗎?
看著她如雲般的飄然身形,他好心情地為她的反應下註解。
如果這樣的情緒出現在其他女人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唯一能肯定的,絕對不會像現在伍薏兒帶給他的感覺般,那麼樣的有趣、耐人尋味。
帶著笑意,不再多想,他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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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可惡!真可惡!
一邊低咒著,伍薏兒也不顧忌這是不是在大街上了。她蓮足輕蹬,如燕般的輕靈身形飛快地穿梭在市街上。
她真的是氣得失去理智了,所以全然忘了要避免在一般百姓面前施展輕功。
所幸多年的武功不是白練,而她練的又是最上乘的輕功,在無知的百姓以為自己看到鬼、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宛若天上仙子般的她已翩然飄離,留下身後一聲又一聲的驚呼及爭相走告。
伍薏兒完全沒注意方向,全憑一股蠻勁兒沒頭沒腦地瞎走,等到她開始放慢腳步,停下來觀看自身所在時,她已經離開繁華的大街,來到寧靜的城外,而此時,她臉上的紅潮還未完全褪去呢!
還是覺得氣惱……是氣惱嗎?
直到現在,伍薏兒才有空回頭審視自己的心情,但這一回想,才發覺茫然。
如果她願意承認,其實剛才除了氣憤外,好像還有些什麼似的,但她很難解釋那樣的心情,因為是那樣的陌生跟複雜,不過她倒是能確定一點,她不喜歡君無上那樣子地笑話她,好像她落了什麼把柄在他手上一般……
就算是現在,只要一想到君無上那小人得志的笑容,她就覺得有一口氣梗在心口,怎麼也嚥不下去……
她一點都不明白那樣的心情,像剛剛,她只知道不想再見到那個始作俑者,所以直覺地跑了開來,直到現在她停下沒頭沒腦的狂奔,開始恢復理智後,她的心情還是一樣的紊亂。
心裡頭亂亂的,那是種很陌生、帶著點酸澀的亂法,她理不出一點頭緒來,這讓她更加的煩悶了。而就在她決定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想、打算直接回去孫大娘那兒的時候──
「王大嫂,你別跟著跳啊!」
「王大嫂──」
「你們幫忙抓住她,千萬別讓她跳啊!」
七嘴八舌的呼喊伴隨著間歇喊娘的哭聲引起了伍薏兒的注意,她納悶地看著那一小群聚在一塊兒的洗衣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她好奇地湊上去觀看,河裡載浮載沉的小男孩讓她明白了一切。
糟糕,有孩子落水了!
「娘……娘……」
「孩子……孩子……」驚慌失措的尖銳哭喊聲讓人心生不忍,那位被攔下的母親不顧一切地想掙開旁人的箝制。
岸邊其他的婦人卯足了勁拖住她。
「你們放開我,我得下去救孩子!」被抓住的婦人哭喊著。
「不行!你不會泅水,跟著下去也是沒用的……」
「是啊!是啊!你千萬別跟著去!」
「李家嫂子已經去找男人來了,你千萬得沉住氣啊!」
此起彼落的勸阻聲揚起,所謂旁觀者清,其他人知道王家大嫂不識水性,哪能由得她跟著跳下去。
王大嫂則完全聽不進旁人的勸阻,眼見自己的孩子在水中命在旦夕,孩子的母親只覺心如刀割。
「孩子……我的孩子……」
讓人緊抓著,孩子的母親一面瘋狂地掙扎著,一面發出淒厲的哭嚎,那種至情至性、讓人感同身受的哀鳴,深深擊中伍薏兒的心,一聲又一聲,重重、重重地衝擊著她,她從沒見識過這些,那種她從未感受過的母愛讓她備受震撼,完全無法反應。
「娘……」
河中的孩子已是沉下去的時間多、浮起來的時間少,眼見就要不行了,倏地,撲通的一聲──
時間,像在這一瞬間停止。
那響聲中止所有人的動作,所有的目光全凝聚在聲音的來源──
有人跳進河裡去,孩子有救了!
但當所有人興起了希望後,創造這份希望的伍薏兒卻暗道一聲糟。
完蛋了!
在入水的那一秒,她知道玩完了,因為她到這時候才想起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她也不會泅水啊!
比起那載浮載沉的孩子更慘,直到下水後才意識到自己壓根兒就不識水性的伍薏兒,因為不諳水性加上一時的心慌意亂,連救命也來不及喊,整個人就直直地往水裡沈去,活像讓人綁上了鉛塊般。
這一幕,讓所有人都看呆了。
眼前事件的發展超出了眾人所能理解的範圍,以致沒有人能反應過來,就連溺水孩子的母親也一樣,但就在這時候,又是撲通的一聲──
完全沒有時間氣惱她的愚勇了,跟在她後頭、及時趕到的君無上以蛟龍之姿躍入了水中。
孩子?伍薏兒?
這時候,要先救誰絕對是個艱難的抉擇,但人的私心讓君無上想也不想地直接作下決定,他朝幾乎要把他氣死的伍薏兒身邊游去。
好難受,她好難受啊……大量的水浸入她的口鼻之中,意識逐漸地失去,讓水給淹沒的伍薏兒只覺得自己將就此死去。
恍惚中,似乎有人抓住了她,但她不確定,什麼都不確定了,她的意識模糊,唯一有的認知,只知道自己要死了。
有人擠壓著她的胸口,她想喊,想捍衛她從未有人觸碰過的部位,但她沒辦法,一絲絲力氣都沒有的她,只能任由那粗魯的擠壓,一下又一下按著她的前胸。
直至一些水液從她的口中吐出後,有人封住了她的口,強行地灌著氣體進到她的嘴,然後與先前的動作交換,一再的重複,直到死寂的心恢復跳動、她終於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吸取空氣。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在陌生的虛弱感中幽幽醒轉,渾身使不出一丁點力氣的她努力辨識著,好不容易地,她認清那個擁著她說話的人。
看著她吃力地睜開緊閉的雙眼,同樣渾身濕透的君無上忘情地朝她光滑飽滿的額頭親吻了下。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這話,不知道是想安撫她還是他自己,只見君無上在緊擁她的同時一再地重複輕訴著。
經過剛剛的事件後,他清楚明白他願意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換。這輩子,他再也不願再一次經歷像剛剛那樣的場景了。
不能否認,他喜歡她,喜歡她的陪伴、她衝動的性子、真誠無偽的單純及每每令人驚艷、那燦若朝陽的一顰一笑。可一直以來,他卻從沒費心去釐清他自己的感情,及對她的那份眷戀。
他總以為,對有著不凡出身的自己而言,她是一個玩具,一個新奇的玩具,一個萬分珍貴的、可以讓慣於自我壓抑的他放開懷的新奇玩具,但……經過剛才那一瞬間心膽欲碎的驚駭後,他知道,事情並不是那樣,她不是玩具,絕對不是!
在認識她之前,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也早懂得調適自己的心態,壓抑些微真實的自我,以符合世人眼中他光榮顯赫的尊貴身份,只是……無法抑制的,每每在他心底的最深處總是會有著細微的呼喊,一些小小的期盼──
會不會……會不會有個人,能像對待一個普通人般對待他,除掉六王爺的身份,除掉聖朝儲君的光圈,除掉所有一切一切加諸在他身上的榮光……就他這個人,純粹以君無上這個人來看待他?
多麼期望能有這樣一個人……多麼期望啊……
一直以為這樣的想法是奢求,但現在他知道,這樣的期盼並非夢想,老天爺確實已聽見他心底的渴求;而她,正是老天順應他的渴求,送給他的一份最珍貴的禮物。
她是老天爺送他的,她絕對是!
雖然跟她相處的時間稱不上長,但他確定那個人、那個適合他、可以與他攜手一生的人絕對是她。
要不,該怎麼解釋,在她的面前,就算只是初初見面,他便可以不用刻意勉強自己、能無所抑制的、像是熟識多年的老友般,以最真實的性情面對她?又要怎麼解釋,從認識她之後,他那無時不刻想逗她、鬧她、跟她玩的心情呢?
只是……他差一點就要失去她了啊,這個老天爺送他的珍貴禮物。
回想起適才的驚嚇,把她從鬼門關搶救回來的君無上強忍著顫抖,捧著她的臉,一次又一次親吻著她血色盡失的唇瓣。
承受他的親吻,不知道他剛經歷了什麼樣的折磨、了悟了什麼,氣息微弱的伍薏兒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麼。
「什麼?你想說什麼?」君無上發現她想開口,連忙凝神細聽。
意識又開始渙散,在失去意識前,她費力地再說一次──
「……」
即便非常擔憂,但對著又昏過去的她,君無上也只能一臉茫然。
她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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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臭!」
那是隔日才揭曉的正確答案。
「好臭?」沒想到,在他被她嚇得半死,心心唸唸她暈過去想說的是什麼重要的話的時候,她滿心計較的卻是這種「小」問題,君無上的表情顯得有點難看。
「你怎麼可以……可以用剛吃過臭豆腐的嘴巴朝我……朝我吹氣?!」虛弱的她對著他抗議。
經過一日休養,伍薏兒的意識已恢復,但溺過水的她依舊虛弱,而這也是她現在會乖乖躺在床上養病的原因──實在是沒力氣起來了。
「你要是敢再做這麼不經大腦的事,我直接拿你不愛的臭豆腐塞你的嘴。」看著她虛弱的樣子,想到她不衡量自己實力便衝動下水救人的行為,君無上除了動氣之外,再直接不過地撂下他的威脅。
「不……不經大腦?」看著他難得的動氣,伍薏兒就像只九官鳥一般,只能呆呆地重複被罵的句子。
「當然是不經大腦!」算不上是罵,但君無上的語氣也稱不上是好的。「難道不是?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懂水性的?」
直到現在,危險雖然已經過去,那份差點失去她的恐懼還是存在的,也難怪他的語氣好不起來。
「我當然知道……知道自己不諳水性。只是……」看著眼前顯得陌生的他,自認也有錯的薏兒小小聲地回答。「只是我忘記了嘛,到下水才想到──」
「下水才想到?這種事能下了水才想到?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提到這事他心情本就好不起來,現在又得到這樣令人氣結的答案,他簡直要被這不合情理的答案給逼瘋了。
「你……你凶什麼凶?」挨罵的她委屈地噘起嘴。跟平日的生氣盎然、衝勁十足的樣子比起來,這時病弱的她顯現出一股平日難得一見的、惹人憐惜的風情。
「我……」想到她剛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回來,心理上恐怕也存有陰影,實在不宜再增加她心理上的負擔,他只得放軟了聲音,亡羊補牢地試圖用自己的立場跟她說理。「我不是凶你,我只是跟你講道理。」
「講道理要……咳咳……咳咳咳……要這麼凶嗎?咳、咳咳……」急著辯解,她一口氣順不過來,所引起的一陣昏天暗地的嗆咳差點沒耗盡她的力氣。
看她這樣,君無上即使心裡有再大的不滿,這一刻也盡數化為烏有了。
「沒事吧?」聽著她咳,他感到心疼,連忙將她摟到懷中拍撫著。
「那時人家……咳咳……人家心裡頭急……咳咳咳……急嘛!」已經咳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她還是試圖解釋。
「別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不忍心見她咳得那麼辛苦,他連忙道。
又咳了好一陣,她的氣息才逐漸地平息下來。
「不!你、你不知道……」才剛能再開口,一雙總是溢滿亮光的渾圓晶眸已委屈地轉成讓人心疼的紅。
「別說了,先休息,嗯?」君無上溫柔地摸摸她的頰,不想在這時候跟她有所爭辯。
「我……我也很害怕啊,好難受,我以為……以為就要死掉了……」不肯止住這話題,她瞅著一雙泛紅的美目委屈地看著他的胸口,腦子裡浮現的全是置身水中的痛苦,那種恐怖的感覺讓她心有餘悸地打了個冷顫。
「不會的,你不會死的。」不喜歡聽她提及死這個字眼,他制止她再繼續說下去。
「騙人,人生自古誰……咳咳……誰無死……」又咳了兩聲,但她很堅持地想把反駁的話說完──還是虛弱,整個胸腔相當地不舒服,像是卡了什麼異物般,讓她難受得緊,但這些可沒扼殺了她不服輸的性子。
「誰死都不關我的事,我就是不准你死,也不准你再提那個死字。」緊緊、緊緊地擁著她,他以誰都沒見過的強悍霸氣斷然地下令道。
宛若珍寶般,被緊緊地擁在他的胸膛中,那樣的感覺讓她覺得怪異,因為過往的生活中從沒有這樣的經驗。尤其怪異的是,他那一番她該覺得霸氣到令她反感的話,這會兒竟沒讓她覺得討厭,相反的,連同他的擁抱,竟讓她有種被珍視、被呵護的感覺……
她不明白自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覺得心裡頭甜滋滋的,就像是從他那兒得到什麼禮物一樣,她為這樣的心情感到相當的不解。
「以後別再這樣了,千萬別再這樣嚇我了。」擁著她,君無上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地低聲輕喃。
也不知道是不是開了竅,伍薏兒竟聽出他話中的擔憂,也真的開始反省自己不顧後果的衝動個性。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那時候的情形容不得我多想。我看那個孩子……孩子的母親那麼著急,孩子的情況又那麼危險,我擔心……擔心造成他們母子天人永隔……天人永隔的遺憾,所以……所以我……」氣虛加心虛使她的話斷斷續續的,但似乎有點在反省自己的衝動了。
「好了,別說了,事情都過去了。」他親親她的額,想扶著她再躺下,但她不肯。
「不……你不懂……」想起那位母親的哭喊,那種深深震撼她的悲鳴,到現在還存在於她的心裡,那是種她無法理解的情感。「我覺得好難過,看到那位母親傷心的樣子,那讓我……讓我完全無法思考……」
淚水迷濛了她的雙眼,她雖然看著他,時空卻像是回到昨天的那一幕,她雙眼見到的是那位母親哀痛欲絕、瘋狂心碎的模樣。
「薏兒?」看著她的閃神,他很是擔心。
他的叫喊,喚回她迷離的神智,但也喚起她一直遺忘的事。
「孩子……那個孩子呢?」想起了那個溺水的孩子,她虛弱地抓著他的雙手,一雙帶淚的眼直直地望入他的眼底,想得到一個真實的答案。
「沒事,那孩子沒事。」他反握住她的手,像是要加強他話裡的可信度一樣。
「真的嗎?」看他說得那麼順口,她反而有種不真實感,沒辦法相信。
「是真的,我一下水去救你,趕來救孩子的村人也到了,就在我救起你的時候,那孩子也跟著被救起,只是多喝了點水,沒事的。」他擦去她眼角的淚。
事情正如他所說的一樣,那孩子讓後來趕到的村人給救起了,真的是萬幸,要不,若真有什麼萬一的話,他已經可預見一場他與她都不能避免的自我責難。
「救起來了……救起來了……」這消息讓她安了心,唇畔浮起淡淡的笑意。
「嗯,孩子沒事,孩子的母親也沒事,你可以放心了。」他安撫道,現在已多少能瞭解她心中所想的。
只要設身處地地以她的立場想,便能明白從未體會親情的她,對母愛很自然地會有一份想望,尤其親眼目睹一對母子在生死關頭時真情流露的表現,那份親情羈絆定會讓她感到無比的震撼,也更會讓她對母親這角色產生更多的孺慕之情。
在這樣的情況下,個性本就衝動的她更加控制不住,做出比平常更衝動百倍的事,都是可以理解的了。
「睡吧,你得多休息。」他扶著她躺下。
她任由他擺佈。一會兒,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一臉困惑地看著他。
「怎麼了?」他順了順她的發,跟平日老逗著她玩的無賴表情比起來,現在他臉上的表情柔得幾乎可以擰得出水來。
這樣的他對她來說是全然的陌生,實在是因為被他玩弄慣了,所以很難適應此時的他,伍薏兒納悶地看著他。
「你……」覺得好像……好像哪裡不太一樣了?是她的錯覺嗎?
「我怎麼了?」他看了下自己。
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困惑地眨眨眼。
看著她可愛的表情,他情難自禁,俯下身往她花瓣一般嬌嫩的唇瓣輕啄了口。
嚇了一跳,她睜大了眼睛看他,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
「睡吧,我會在這裡陪著你。」他承諾。
在他含笑的注視下,一陣陌生的羞怯感淹沒了她,一頭霧水的薏兒不自在地連忙閉上眼,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心口熱熱的,唇上似乎還殘存著他適才輕觸她的麻癢觸感,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更懷疑他是怎麼了?但沒多久,她便不再為這些問題感到困擾。
因為她睡著了,在還來不及細想這些問題,她就因體力不支而沉沉睡去了。
聽著她細弱但平穩的呼吸,看著她恬靜的睡顏,他微微一笑。
捫心自問,雖然驚險,但他很高興發生這樣的事。
早有孤老一生的打算,在發生這件事之前。因為他從沒想過,他真的能找到一個適合他、可以讓他放開心懷攜手相伴一生的人,可因為這場風波,迫使他在瞬間迅速地釐清自己的心情、認清一切,讓他明白他所要的、確定他所要的,而且瞭解那個他要的人已經出現在他的身邊。
是她了,他能確定,那個人就是她了,一個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呵。
看著她不設防的甜美睡顏,他再次露齒一笑。
他很高興那個人是她,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