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凌姑娘,爺……爺他說……不肯見你。」
興匆匆前去稟告的門房回來時,換了一張為難的臉,吞吞吐吐的說。
「你有沒有說,我有急事要稟告他?」「我說了,可是爺他……他……」
「爺說什麼,你老實說吧!」
門房看了她一眼,才囁嚅的道:「爺說,你已經被……被逐出山莊,再也不是莊子裡的人了,他有什麼事,也……也和你沒有關係。」
凌寒月一怔,臉色登時白了。爺真的就這麼痛恨她,連見她一面,聽她說句話都不肯?
「凌姑娘,我想爺是在氣頭上,火氣還沒消,這才不肯見你;或許過一陣子等爺火氣消了,就會原諒你也說不定。」
那門房雖不知凌寒月是為什麼被逐出山莊,但見她此時受到打擊的神色,心裡不由得泛起同情,便出口安慰。
凌寒月知道他只是想安慰她,以爺的個性,一旦他把人逐出了府,就斷不會再給人任何機會。只是,他能夠罔顧她的忠誠,她卻不能忘記他的恩義啊!
她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打擾爺,但勞你告訴他一件事,就說鬼羅門的人要對他不利,請爺務必小心。」
「我會告訴爺的。」門房點了點頭。他不知鬼羅門的人是什麼來頭,所以沒有特別緊張,只是認真的把凌寒月的話放在心裡,表明一定會轉告韓淵。
凌寒月道了聲謝,轉身離去,不過,她並沒有離開嘉興,反而守在綠柳山莊附近,等著鬼羅門的人出現。
她在綠柳山莊外頭埋伏了三天,她渴了便喝水,餓了就吃乾糧,除了必要的時候,絕不離開山莊半步。
總以為再次回到嘉興,必會為過往之事心痛得難以自己,但是,她怎麼也沒料到,這三天裡,在她腦中盤桓最久的卻是雲奇。
初七將至,他快出海了吧!這一去南洋,少說三、五個月,這段期間,足夠他忘了她,等他回來,他們若再相逢,或許就已形同陌路……
形同陌路……,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一股陌生的窒息感就猛地湧上凌寒月的心頭,悶得她難過。
她不想選的,兩邊都是她還不起的恩義,她無法選擇,可是,他卻硬逼著她作決定,他與韓淵都是在她生命中佔有重要地位的男人,可是……
「我不想再見到你……」韓淵這麼說。
「你若去了,也就不用再回來了……」雲奇這麼說。
韓淵不要她誓言付出的忠誠,雲奇則不要她摻有其他因素的感情,兩個人都不要她……
她怎麼也忘不了離去前,雲奇那冷冽漠然的表情。
六年前,在爺救了她的時候,就注定了她對爺以死相許的忠誠,爺對她而言就像天、就像神,她從來就沒有質疑過他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對於他的命令,她一概全力以赴。
可雲奇卻是一個和爺有著天差地別的人,他愛笑、愛逗人,有些玩世不恭,像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從一認識開始,他就以激怒她為樂,逗弄她、輕薄她,非惹得她失去自制,才肯罷休。
在那個時候,她真是恨死了他,可是在她被爺打傷,逐出府後,卻是這個男人救了她,他對她溫柔,處處關心呵護,甚至逗她開心,這一切都是爺不曾給過她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所做的一切都她都看在眼裡,可是,她的天、她的神是爺啊!那是六年前的救命之恩所注定下來的,就像判官手裡的生死簿,,硃砂筆一落,就沒有改變的餘地。
然而,雲奇決絕的神情卻在她腦海中時而浮現,那般無情,那般冷例,她……腦中的思緒複雜混亂,令她一顆心亂得厲害,教她理都理不清。
時間就在一團亂中過去。
第四晚,綠柳山莊裡終於有了動靜。
當時她疲得靠著樹幹假寐,一股焦味卻驚醒了,她一張開眼,便看見綠柳山莊裡冒起了裊裊白煙,顯是被人放了火。
她抓起長劍一躍而起,飛身進入綠柳山莊。
火苗從韓淵所居住的峰迥居冒起,橘紅的火光直衝天際。
凌寒月很快便找到韓淵的身影,奔向他,道:「爺,小心,是鬼羅門的人。」
韓淵看到她,蹙了下眉,一臉不悅,「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
「我說過,我不想再看到你在莊子裡,你馬上給我滾,滾得愈遠愈好。」
在火光的掩映下,韓淵的表情益發顯得詭譎冷酷。
凌寒月強忍著心頭的刺痛感,
「寒月只是來幫爺的忙,只要鬼羅門的人退了,寒月馬上離開。」
「我不需要你的幫忙!」韓淵毫不留情的拒絕。
「你已不是我山莊裡的人,我的事和你無關。你要留下來,難道不怕我的怒氣?」
冰冷的表情閃動著無情的寒光。
「寒月的命是爺所賜,只要鬼羅門的人一退,寒月任憑爺的處置……爺,小心。」
她眼尖的看見一名男子手提大刀,領著一群黑衣人由屋頂上躍了下來,急忙抽出長劍,搶到韓淵身前護住他。
那男子在凌寒月面前的三尺處落地,這男子生得高大,虎背熊嗄,留著一臉落腮鬍,看來是練外家功夫的硬底子好手,他的一雙鷹眼盯著韓淵,道:「你就是鐵掌韓淵?」
「正是。」
「有人向我買你的命。」
「哦?」韓淵的反應淡淡的。「能夠出動鬼羅門的門主,韓淵甚感榮幸。」
「若非衝著你韓淵的名號,我司徒焰也不會走上這一趟。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至於是誰想殺你,不妨到陰曹地府去向閻羅王問個清楚吧!」
他暴喝一聲,掄起大刀,雷霆萬鈞的衝了過來。
凌寒月就檔在韓淵身前,這一刀砍下來,自是首當其衝。光看那刀法所挾帶的風勢,她也知道自己決計擋不了這一刀;雖明知不敵,她也不避,長劍橫在眼前,決心硬擋。
哪知,司徒焰還未欺到眼前,一個清脆的笑聲便朗朗傳來,
「等等,司徒老大,你也太性急了,你的對手在這裡呢!」
凌寒月只覺眼前一花,一名白衣少年以迅捷如電的身法搶了過來,擋在她的前面。
司徒焰的大刀硬生生的便停在半空中,凌寒月還以為是他收住刀勢,可仔細一看,才發覺那刀下閃著一抹奇異的銀光,再細瞧,發現那抹銀光是一條長線,而長線兩頭就繞在少年的指間。那少年竟能以一條銀線擋住司徒焰的大刀,這份功力足教凌寒月咋舌。
司徒焰眼睛一瞇,「奪命銀絲?你是無極門白虎堂堂主殷無歡?」
「正是不才在下我,沒想到司徒老大也認識我,真是榮幸啊!」那少年笑嘻嘻的,一派天真無憂的模樣。
司徒焰收回在刀,打量著這少年,不敢置信的道:「沒想到白虎堂堂主竟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若非認出他指間的奪命銀絲,他還真不敢相信,面前這個看似男娃,又似女娃的少年,竟會是武林公推殺手界第一把交椅,無極門白虎堂的堂主殷無歡。
「這白虎堂堂主是我養父硬要我當的,我也沒辦法。」殷無歡攤了一下手,笑得好無辜。
司徒焰瞄瞄殷無歡,再看看韓淵,道:「你是他找來的幫手?」
殷無歡眼珠一轉,又露出粲笑,「沒法子嘛!人家花錢請你來對付韓爺,韓爺就請我來對付你。司徒老大,不好意思了,大家雖是同行,不過,今天看來得傷點和氣了。」
凌寒月一怔,忍不住看向韓淵。她沒想到爺會請幫手來,他一向獨來獨往,最不愛有所牽扯,今日竟會請來殷無歡……這樣的舉動,是為了柳無言吧!看來,柳無言對爺的影響力可真不小。
司徒焰扯出一抹獰笑,「傷和氣就傷和氣,這樣倒好,我可以藉機讓武林同道知道,殺手界的第一把交椅應該是我,而不是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鬼!」
大刀一揮,再次砍落。
「說打就打啊?」殷無歡扮了個鬼臉,手裡也沒閒著,指間銀光一閃,銀絲拋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劃向司徒焰的手腕。
在司徒焰動手的同時,鬼羅門的手下已由四方蜂擁過來,意欲包圍住韓淵與凌寒月。凌寒月警戒的備勢欲抵擋,不料,卻有一群穿著白虎堂標誌的白衣人突然由角落處竄了出來,將凌寒月與韓淵擋在身後,兩邊人馬動手廝殺。
白虎堂與鬼羅門雖然人數相當,但白虎堂不愧為殺手界的第一把交椅,再加上有備而來,手下儘是精銳,包抄夾攻轉瞬間,鬼羅門的人已倒下大半。
凌寒月與韓淵被檔在戰圈外,完全無用武之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場內的廝殺惡鬥;又過了一會兒,鬼羅門的人再次倒下大半,實力之懸殊已經顯現出來。
這廂,殷無歡尚在同司徒焰纏鬥,銀絲在他手中靈活的勾、拉、纏、卷,一條看似不起眼的兵器竟把司徒焰弄得冷汗淋漓,而他卻大氣也不曾喘一下,還不時笑咪咪的逗著眼前的司徒焰玩鬧。
「無歡,你還在玩哪!速戰速決。」
一個嬌媚的聲音響起,凌寒月循聲望去,只見一名美艷女子扶著柳無言緩緩走了出來,與殷無歡說話的正是那名美艷女子。
「師姊既然有令,無歡豈敢不從。」殷無歡朝那美艷女子頑皮的眨了眨眼,指間銀絲拋出,捲住司徒焰的大刀,用力一帶,大刀立刻由司徒焰手中脫落,激射向天。
司徒焰大驚失色,同時間,殷無歡欺身過去,右掌一揮,擊中他的胸口。司徒焰「砰!」的一聲摔倒在地,鮮血由口中狂噴出來,再也動彈不得。連門主都敗了陣,鬼羅門的門徒哪還有心戀戰,奔的奔,逃的逃,轉瞬之間,綠柳山莊又恢復了平靜。
殷無情扶著柳無言走了過來,先白了殷無歡一眼,秋波流轉之際,淨是魅惑人心的嫵媚風情,「你啊!這司徒焰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解決他還花了那麼多時間。」
「我新練了些招式,找人試試招嘛!」殷無歡笑得無辜,猶如天真的少年。他瞄了司徒焰一眼,問:「司徒老大怎麼辦?要我補他一掌,送他上西天嗎?」
「別,不要亂殺人。」說話的是柳無言,她是一個大夫,見不得有人死在她的面前,掙開殷無情的手,便要上前去察探他的傷勢。
「不行,無言。」等韓淵意會過來柳無言想做些什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
那司徒焰驀地睜開雙眼,暴喝一聲,閃電般的拾起掉在他身旁的一把短刀,刺向柳無言。
韓淵不假思索,衝向前去想要推開柳無言,而凌寒月也,在同時衝了過去。
韓淵推開柳無言,凌寒月則推開韓淵,可是就在她推開韓淵的那一瞬間,一個人影又衝了出來,推開了她。
凌寒月被這麼一推,狼狽的撲到在地上,在她掙扎著轉過身時,所看到的影像教她瞪大了眼睛,驚恐得幾乎令她魂飛魄散。
應該遠在揚州的雲奇竟然倒在她的面前,那把短刀刺穿了他的胸口,鮮血順著刀柄,狂流出來。
凌寒月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她張大了嘴想叫,卻怎麼也叫不出來,全身不住顫抖著,然後跌進最黑暗的噩夢中。
感君憐金雀釵,紅粉面,花裡暫時相見。
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
珊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
——李煜,更漏子
同樣是在綠柳山莊的大門口,同樣是門房與凌寒月,不同的是凌寒月正跪在台階前,一動也不動,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門房看在眼裡,於心不忍,勸道:「凌姑娘,你就別再跪了,你已經跪了三天,就是鐵打的人,也會撐不下去的。」
凌寒月仍是一逕的沉默著。
「你跟了莊主這麼多年,應該很瞭解莊主的性子,他說不見你就是不見你,你就算跪死在綠柳山莊門口……也沒有用啊!」
見凌寒月仍是無動於衷,門房忍不住長歎了一聲,
「唉!你這又是何苦來哉?你已經三天三夜沒吃喝過半點東西,合上眼睛休息了,眼見這天就要變了,恐怕下午還會下起雨呢!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其實,咱們嘉興的名醫也不少,你又何苦一定要求柳姑娘呢?柳姑娘她即使會醫術,總歸眼睛還是不……又是個婦道人家,醫術就是再好,也強不過大男人,是不是?」
凌寒月仍是不說話。
門房哀聲歎氣了良久,見說不動凌寒月,那寒風又吹得他一把老骨頭都快受不了了,遂連連搖頭,走進山莊內。
那門房並不知道,綠柳山莊未來的莊主夫人雖然是個瞎子,但卻被奉為江湖兩大神醫之一。
那日,司徒焰那把短刀刺中的是致命的地方,大量鮮血狂流而出,令雲奇當場失去了意識。以他的傷勢及失血的情況看來,若是普通人,老早一命嗚呼哉了,好在雲奇內力深厚,勉強多撐幾天。
這幾天,雲騰雙翼忙著延請名醫,幾乎只要是江南稍有名氣的大夫都給找了來,但每一個大夫趕來後也都連聲歎氣搖頭,說是人傷得這麼重,怕是醫不好了,與其讓病人受罪,不如讓他好好的去吧!
這番話只氣得石敢當頻頻大吼,差點就拆了那不識相的大夫的骨頭。
凌寒月知道,若是真有人能救得了雲奇,則非兩大神醫莫屬。南聖手行蹤成迷,不知到何處才能尋得到人,但北幻影就近在眼前,所以,凌寒月再次來到綠柳山莊,可這次是為了懇求柳無言出面醫治雲奇。
對於她的懇求,韓淵的回答是冷淡的拒絕。
門房帶了韓淵的話出來告知凌寒月,「雲少之所以會受傷,全是因為你而起,你已和綠柳山莊沒有關係,綠柳山莊沒有必要為你救人。」
凌寒月不死心,就跪在綠柳山莊前,她知道韓淵冷酷無情,他不想做的事,別人再怎麼懇求也沒用,可是,只要有一點點的希望,她就不放棄。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天、兩天,漫長的時間對凌寒月而言並不難捱,白天的驕陽,夜晚的寒風,都不曾侵入她的知覺,她那一顆心始終空蕩蕩的沒個著落處,腦袋則是一片空白,身體和靈魂好似分了家,心魂四處飄呀飄的,怎麼都不肯回到自己的軀殼裡,而身體卻固執的跪在地上,等候最後一絲希望。
午後,果然如門房所說的變了天,大雨如傾盆般浙瀝嘩啦的落了下來。
凌寒月也不避雨,依舊跪在綠柳山莊前,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麼堅持,而且,爺恐怕真的是不會改變心意了。也罷!那她就跪在這裡,看是雲奇先撐不住,還是她先斷魂吧!總歸他們會在陰曹地府相見,這樣也不算遺憾了。
滂沱大雨中,黑暗朝她籠罩而來,終於,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她恍惚的睜開雙眼,意識仍陷於渾沌,不知是在黃泉,抑或是人間。
「你終於醒了。」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語調親切溫暖。
她猛然坐起了身,卻因動作太猛,眼前一陣暈眩,痛苦的輕喘了一聲。
「別忙。」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那親切的聲音又道:
「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身子狀況嚴重失調,起得太快,必然會頭暈,不用急,慢慢來。」
凌寒月靜待了好一會兒,頭部的暈眩才平息。她抬起頭來,怔愕的看著扶住她的人,好半天才找到聲音說:「你……是你救了我,送我回來?」她認出這裡是她先前所住的客棧廂房。
柳無言輕輕點了點頭,「你這樣虐待自己,可得調養好一陣子才能恢復過來,最近你的飲食盡可能清淡些,否則腸胃會受不了。我剛剛請店家給你煨了些小米粥,還熱著呢!你趁熱吃一些好不好?」她問,身子已經轉過去,想要端粥。
凌寒月拉住她,猛然跪了下來,「柳姑娘,我求你救救雲少,求你。」她不知道為什麼柳無言會救了她,也弄不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只記得心頭最惦掛的事,於是忙急切的懇求。
「你別這樣。」凌寒月的動作嚇著柳無言,她連忙伸手要扶她,「你先起來,有話慢慢說。」
凌寒月不動如山,跪在地上,硬是要求柳無言出手相救雲奇。
柳無言輕輕歎了口氣,「你別急,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已經去看過雲少,他沒事了,你先起來吧!」
凌寒月一怔,「你看過雲奇了?」
柳無言點點頭,「我看過他,也給他治療過了。他受傷雖重,幸好內力精湛,已經熬過最危險的時候,再來只要好好休養,自然就會痊癒。」
如釋重負的感覺竄過凌寒月全身上下,她鬆了口氣,虛脫的坐到在地上。柳無言扶著她站起來,坐床上,問:「你想見見他嗎?」
「我……」釋然的表情由她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遲疑。
她想見他嗎?她當然想,想親眼目睹他安然無恙,想知道他不會因為她的行為而喪命,可是……
「不用了。」她搖了搖頭,聲音細微。「知道他沒事就夠了。」
在她那樣傷害他以後,她拿什麼面目見他?
柳無言沒說什麼,逕自轉身端起放在桌上的粥,送到凌寒月面前,
「你先吃點東西呢!餓了這麼久,很傷身的。」
凌寒月沒有拒絕,接過碗來,食不知味的吃著。
吃了幾口粥,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問:「是爺讓你來的嗎?」
柳無言搖了搖頭,「不是。」
凌寒月黯然的低下眼瞼。
柳無言又跟著道:「不過,如果他不讓我來,我是不可能來得這裡。」
「柳姑娘……」凌寒月一怔,不明白她話中之意。
柳無言輕輕一笑,雙手交握安置在膝上,「你叫我無言就可以了,我可以叫你寒月嗎?」
凌寒月點了點頭,旋即又想起她雙目失明,遂輕嗯了一聲。
「寒月,」柳無方輕喚她的名,那一雙迷濛的秋瞳視而「不」見的朝著她,表情認真的說:「韓大哥這樣對你,你恨他嗎?」
凌寒月搖了搖頭,「莊主對我有救命及栽培之恩,寒月不敢或忘。」
柳無言輕輕咬著唇,又道:「我在十一歲那年認識韓大哥的,那時候他也還大我沒幾歲,我見著他時,他正躲在樹林裡哭,我問他為什麼哭,是哪裡痛,他就惡狠狠的瞪著我,說他才沒哭,還叫我滾開,不要煩他。」
她的眼眸因回憶而更加深邃迷濛,唇邊那抹笑意美得如詩如畫。
「我想,你多少知道韓大哥的身世了吧!他是平憲王的嫡子,本該是王位的繼承人,但老王爺妻妾不少,生了許多子嗣,個個都想要繼承王位,手足之間不斷互相殘害,其中尤以二王妃最是心狠手辣,幫著兩個兒子對付其他弟兄,一心奪取王位;再加上老王爺放話說他的王位只給有本事的兒子,以致更助長了二王妃的野心。韓大哥的母親早逝,老王爺又不保護他,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才會養成韓大哥冷酷無情的個性。」
「我和韓大哥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深知他極端的性子,他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也不關心,旁人的死活對他而言更是無關緊要,他唯一在乎的就只有我和娘;雖然如此,在我們面前,他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毫不在意的樣子。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常這裡摔那裡跌的,韓大哥總是會扶起我,罵我不長眼睛;但他雖罵得凶;可是我知道他是關心我的,只是他的性子就是那樣,娘說他是彆扭,不喜歡別人知道他在關心人。」
「你想說些什麼?」凌寒月蹙起了眉問。
柳無言微微一笑,仍是一派溫婉,「你是不是認為,因為你長了一張和我神似的臉,韓大哥當年才會救你?」
凌寒月一震,猛兒抬起頭。
「我雖然眼睛瞎了,但耳朵沒聾,下人的蜚短流長,多少總會聽到一些。」
凌寒月難堪的握住拳,沒有作聲。
「那你一定也以為在韓大哥眼裡,你只是我的替身,現在我回來了,韓大哥便再也不需要替身,所以你就被趕了出來?」
柳無言的聲音雖然輕柔,但一字一句全戳進凌寒月的心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強自己從喉間逼出聲音,
「柳姑娘請放心,寒月在他心中只是一個下屬,這一點寒月一直很清楚,從來就不敢有非份之想。」
柳無言輕輕蹙了蹙眉,「我想,你是弄錯了吧!韓大哥沒有把你當成下屬,在他心中,他一直當你是妹妹一般。」
凌寒月一震,本能的道:「不,那是不可能的。」
「或許一開始,韓大哥是真的把你當成我的替身,但是人非草木,你為他做的,他不可能不放在心上。這些日子以來,我和韓大哥談了很多,也知道你一些事情。當年韓大哥救了你,又收留你,教你一身的武藝,我知道在你心中,韓大哥就有如天神一般,你敬他、畏他,對他的命令絲毫沒有任何疑慮,也不知詢問,甚至在別的男人出現,表示對你有意時,你仍死守著對韓大哥的忠誠,漠視對方的存在。」
凌寒月又是一震,啞然的看著那張與自己神似的容顏,半響說不出話來。
「從韓大哥出現以後,你就以為自己是為韓大哥而活,你的心意,韓大哥又怎麼會不知道呢?你得明白,光是因為擁有一張和我神似的容顏,是不可能讓韓大哥留你在他身邊六年之久的,更遑論教你武藝、教你經商,甚至讓你陪同他走遍大江南北。」
「其實,我的離去且是導火線,韓大哥之所以打傷你,逐你出莊,都是為了打斷你對他的心意,他要你找回自己,正視自己的存在,而不要把自己的世界局限在他身上。你有你的幸福,若是你永遠被絆在綠柳山莊,是絕對找不到自己的幸福的。」
柳無言的話聽得凌寒心慌意亂,連連搖頭,實在無法相信這個可能性。
「你應該也很明白,以韓大哥的功力,即使是中了西門鷹的腐屍掌,要殺你亦是易如反掌;可他只打了你一掌,逐你出莊,是為了什麼?就是因為他要藉故讓你離開他,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他之所以下手那麼重,也就是要打斷你心頭的癡念,唯有這樣,才能讓你不再回頭,讓你擁有更寬廣的世界。後來,你知道鬼羅門的人要殺韓大哥,特地趕來通報,他不見你,也是希望你能和他斷得一乾二淨,這是他唯一能為你做的,方法雖然拙劣,但他待你的心,是絕對沒有半點虛假。」
柳無言的話一字一句,都落入凌寒月的耳裡,她緊緊的握住雙手,纖細的肩頭不住顫抖,表情仍是一慣淡漠,良久盾,才道:「你這些話,都是爺告訴你的嗎?」
柳無言輕輕搖了搖頭,「你知道韓大哥是不可能會說這些話的,但是我瞭解他,在他心裡,他的確是看重你的,只是他不表達罷了。」
凌寒月仍是連連搖頭,說什麼也不肯相信。
「你不相信,我也不怪你,照韓大哥那樣的做法,的確很難令人相信。這些天你跪在綠柳山莊門口,求他讓我為雲少治病,他就是不理,我曾問他,『你真的不理會凌姑娘的要求嗎?她恐怕會跪在門口,一輩子都不起來。』當時他說:」她愛跪多久就跪多久,別理她,讓她跪久一點,看看腦子會不會清醒些,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寒月,韓大哥早就看出來,你愛的是雲少,不是他。「
凌寒月愕然的抬起頭,迎上的是柳無言和煦如朝陽般的笑意,
「寒月,天神對凡人而言,是敬畏崇拜的對象,但是,凡人是絕對不會愛上天神的,因為天神是高不可攀、不能褻瀆的。」
「我……」凌寒月微啟雙唇,想要說話,聲音卻梗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我還記得當日在幻影谷裡,韓大哥誤中了天下第一奇毒幻影芙蓉,當時我的一顆心全都空了,好像世界就在我的面前毀滅;那日在山莊裡,雲少為你擋下短刀,你又何嘗不是這樣的感受?寒月,問問你自己吧!韓大哥若在你面前死了,我想,你是會捨命追隨他也在所不惜的,但是,你會有像看到雲少將死的那種感受嗎?那種被拋下,孤伶伶的一個人,天地之大,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感受?」
「我……」凌寒月再度啞然。
「在你昏倒前,我問韓大哥,是否真要罔顧雲少的死活。韓大哥答我『能夠救雲少的是寒月,不是你,雲少的死活全在她的的一念之間。』寒月,若是你永遠想不通,雲少這就是給我醫好了,下一次他還是可能會因你喪命,但並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及時救他的。韓大哥能夠看得出這一點,你還能說他不把你當妹妹一樣關心嗎?」
凌寒月茫然的看著她,冷漠的表情第一次流露出脆弱。
「救了你,為雲少醫治,的確是出自我的意思,但是,如果韓大哥不關心你的死活,他是絕對不肯讓我走這一遭的,這一點,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寒月,真的夠了,韓大哥並沒有捨棄你,你不要再為這一點耿耿於懷,他只是希望你能夠過得更好而已。」
凌寒月一震,「你……」她知道,她居然知道……
柳無言握住她的手,柔聲道:「現在是解開你心結的時候了,你不是沒有人在乎的。去見雲少吧!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見他,去向他坦白你的心意,這才是你該做的事。」
「可是我……雲奇他……」
「他必然會怨你,畢竟你曾經傷過他;他可能會對你凶,對你吼,不過,他心裡到底還是愛你的,只要你一直守在他身邊,他終究會心軟的。」她鼓勵的說。
「我……」凌寒月無助的看著她,表情有些惶恐無措。
「去吧!」柳無言對她微笑,「你總得踏出這一步,這是你欠他的,不是嗎?」
凌寒月緊咬著唇,遲疑良久,終於下了床,開門緩緩的走了出去。
柳無言聆聽著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唇邊流洩出一抹快慰的笑容,耳裡卻聽到一個男性低沉的聲音冷哼了一聲「你倒是自作主張替我說了不少話。」
柳無言轉過身,立刻落人一副寬大的懷抱中。
「韓大哥,你來了。」她仰起臉,對著懷抱的主人霹出笑意。
韓淵又是一聲冷哼,「身子不好的人,還這麼愛亂跑。」
自從中了天下第一奇毒幻影芙蓉後,雖然被聖手書生治癒,但柳無言的身子已經大損,必須一輩子與藥罐結緣了。
柳無言笑著任韓淵把一件斗篷披到她身上,仰著小臉問:
「韓大哥,你說雲少會不會馬上原諒寒月?」
「別人的事,你管人家那麼多做什麼?」韓淵冷淡的道,扶著她往外走,「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