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乏的格瑞下馬,幫忙推馬車後輪。他希望自己已經到家了。不過當他用全身的力氣推著車輪,他像個哲學家般想著,不管他是不是和摩斯同行都會被淋濕。泥坑頑強地吸住車輪,他和其他的人再次使勁往上推。終於脫困的車輪彈了起來,三桶酒掉在泥地上。格瑞命令隨從把酒抬上馬車。
「今天晚上,」摩斯說。「我們將會換上乾爽的衣服。我們現在離波馬諾城堡不遠,我打算到那裡去喝個痛快!你是我的客人!」
「波馬諾城堡在哪裡?」格瑞問。
「休革特附近。希望那裡沒有被氾濫的湖水淹沒。」
從來沒有聽說過休革特的格瑞只低沉地哦了一聲。過去這三天,他得知許多關於雷摩斯的事,知道更多他和他的姐姐、外甥之間長久存在的不睦。「她竟敢侮辱我的凱茜的管家能力,」摩斯這麼告訴他。「我的凱茜,她能夠管理你的國王的溫莎堡!」
格瑞譏笑地想著,從摩斯的口中聽來,他的寶貝凱茜就像聖人般高潔,他後悔答應摩斯到布列登堡去,甚至只是住幾天。這個凱茜很可能有是個大暴牙,醜得嫁不出去,所以雷摩斯才會把這個陌生人當作女婿人選。
可是他喜歡摩斯。他喜歡摩斯的機智風趣,和他說不完的故事。當大雨把全隊的人淋成落湯雞,他甚至沒有喪失他的幽默。格瑞知道,在摩斯技巧地探測下,他很可能已經告訴摩斯所有他想知道的事。他微笑地起著,摩斯也許想知道他的第一任妻子的左臀上有一個腫瘤。
「至於我那個外甥,」摩斯在昨天下午輕蔑地說。「他只是個一文不值的傻瓜。」
「也許是個危險的傻瓜。」格瑞冷靜地說道。
「哎,有可能,」摩斯同意。「那個混蛋!」他告訴格瑞關於他的好兒子吉安的事。他一直懷疑是傑弗故意讓吉安淹死的。「他想得到布列登堡,而他的母親鼓勵他。她竟然厚顏無恥地當著我的面說她的兒子是我的繼承人!而他只把凱茜當做天花板上的蒼蠅!哎,我知道他們兩個心裡在想什麼:凱茜嫁給那個可憐蟲,而我的姐姐成為布列登堡的女王,支使所有的人!」
「你的兒子死後,」格瑞問摩斯。「你為什麼樣不再婚?」
摩斯眼裡的痛苦震撼了格瑞,他不需要任何語言來回答他的問題。
現在他將和摩斯的姐姐見面,也許會見到她的兒子傑弗。
波馬諾城堡很小,位於一個小湖旁邊,沒有任何戰略價值。湖水相當混濁,不過還沒有氾濫。這裡並不富庶,城堡周圍的土地看起來十分貧瘠。在城堡內,格瑞看見衣衫襤褸冷得發抖的農奴。他跟隨摩斯爬上階梯,蓋伊跟隨他身後。
「親愛的弟弟,」一個瘦高的女人說。「真令人驚喜。老天,你全身濕透了。我希望你不會死於風寒。」她和笑容非常虛偽。
「斐莉,這位是莫格現伯爵。我們需要洗個熱水澡換上乾爽的衣服。」
摩斯的姐姐又高又瘦,長得並不難看,雖然她一定超過四十歲了。她的頭髮藏在白色的頭巾下面。
「當然,摩斯。」斐莉看向莫格瑞,感覺到血液加速流動。老天,他真是個英挺的男人!斐莉嚴厲地命令女僕為她的弟弟準備洗澡水,然後走向格瑞,她的腰肢優雅在擺動。「你,伯爵大人,」她輕聲說。「我親自為你準備。」
老天,格瑞想道,這個婦人要誘惑我。他累了,只想好好地休息。他大聲地說:「你太周到了,夫人。」
他留下蓋伊在大廳的火爐前,跟隨斐莉夫人上樓。
「你的兒子不在,夫人?」
「是的,」斐莉說。「他將為錯過他的舅舅感到遺憾。」
如果亞奎田事件的主謀是傑弗,看起來他母親並不知道這件事。
「我相信,」格瑞說。「摩斯也有相同的想法。」
斐莉忙著點蠟燭,沒有注意到他聲音裡的諷刺。「啊,伯爵大人,這樣不太恰當,因為我是個可憐的寡婦。」她轉向怯懦的婦僕,聲音變得尖銳。「碧琪,立刻為伯爵準備洗澡水!現在,大人,讓我幫你……去除不舒適的衣物。」
她靈敏地幫助他脫掉濕答答的外套。然後解開他的鎧甲,輕輕地擺放在角落。接著,她竟然蹲下來解開他的靴子。女人服侍訪客洗澡是為大家認可的風俗習慣,但是她的雙手蓄意地觸摸他,讓他意識到自己好幾個星期沒有碰過女人。
當他全身赤裸,他感覺到她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打量著他和他漸漸膨脹的男性器官,他不悅地想著,她似乎把他看一匹種馬。她為時已晚地遞給他一條毛巾包裹他的腰身。
「看來你經歷過許多戰鬥,大人。」她說,聲音低沉沙啞。她伸手觸摸他左側的疤痕,長長的疤消失在毛巾下。
「是的。」格瑞說,只希望提熱水的女僕趕快出現。
斐莉沒有離開他的身邊。她吸進他身上的男人味,雨水混合汗水的味道,強烈得令她發暈。
當三個女僕提著冒蒸氣的熱水走進房間,她走離他的身邊。女僕將熱水全進木盆,她親自加冷水測試水的溫度。她滿意地站起來,微笑地向格瑞招手。
「來吧,大人,洗澡將使你恢復精神。」
格瑞拉開毛巾,看見自己的性器官不再膨脹,不由得鬆了口氣,然後踏進浴盆。熱水的感覺讓他愉悅地吸口氣。他把頭靠在浴盆邊緣,閉起眼睛。
「我不知道我的弟弟會把英格蘭人當做朋友。」斐莉說,她的聲音輕柔而靠近。
「我們在亞奎田相遇後就一起旅行。」格瑞說,希望這個女人不要煩他。
他感覺到塗了香皂的海綿慢慢地滑過他的肩膀,而強迫自己繼續閉著眼睛。
「原來如此,」斐莉說,用海綿擦洗他寬厚的胸膛。她的手指碰觸他的身體彷彿觸電一般。「向前傾,大人,我要洗你的背。」
格瑞照做。「哎,」他繼續。「我將和摩斯到布列登去。他希望我在那裡住幾天。」
他是不是聽見她倒抽一口氣?他故意說道:「我想看看他的女兒,凱茜,據說她是個美麗的女孩。」
在他背上的海綿停了一下。「凱茜,」斐莉說。「是個可愛的孩子,雖然的弟弟把她寵壞了。等她嫁給傑弗,我恐怕必須教她許多事。至於她的長相——」他能夠感覺到她在聳肩——「她長得像她的母親,所以可憐的摩斯當然會懷有偏見,只能說,她長得還過得去。現在,大人,往後傾,我要洗你的頭髮。」
格瑞知道自己不該多管閒事,但是她這麼肯定摩斯的女兒會嫁給她的兒子引起他的好奇。他相信摩斯寧可把女兒送去修道院,也不會把她嫁給傑弗。可是,如果摩斯死了,凱茜就得任由她的姑媽宰割。
他把頭往後靠,享受她的手指按摩他的頭皮。雖然不關他的事,他還是開口說:「我不知道傑弗是凱茜的對象。」
「哦,」斐莉說。「摩斯會改變主意的。他對自己的外甥情著莫名其妙的反感,不過這些都會過去。畢竟,傑弗是他的繼承人。」
她沖洗他的頭髮,然後叫他站起來。
「繼承人?」格瑞問,注意到海綿正慢慢地滑過他的腹部。「我以為他的女兒是他的繼承人。」
她的手停下來,他感覺到她的手指輕輕地滑進他濃密的黑毛裡。他的男性器官膨脹。
「你真強壯,大人。」斐莉說,令格瑞驚訝地是,她像個年輕女孩般吃吃地笑起來。
「空氣很冷,夫人,」他說,咬緊牙。「我希望趕快洗完。」
「當然,大人,」斐莉同意,但是她繼續侵犯他的身體,探索他身體的每一寸。
「你不去看看你的弟弟洗得如何?」格瑞問,聲音緊繃。他不是石頭做的,但是和這個女人上床的想法令他倒胃口。
「我的弟弟,」斐莉冷淡地說。「可能正在享受……蘭娜的服務。我去拿我兒子的睡袍來給你,大人。」
格瑞接下毛巾擦乾自己,很高興她終於離開,他正打算自行解決避免身體發生進一步的反應,她卻帶著酒紅色的睡袍回來了。
「大人,」她說,聲音略顯憤怒。「我的弟弟要你到那裡去。」她用舌頭舔嘴唇,企圖誘惑他,可是他的注意力在睡袍上。
格瑞對她微笑,誘人的微笑使她的膝蓋顫抖。「也許,」他輕聲說。「如果摩斯沒有和蘭娜在一起,我可以享受她的服務。」
他知道這麼做很殘酷,可是他拒絕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等待她爬上床躺在他身邊。
兩朵紅焰跳上她的臉頰,她轉身走出房間。
格瑞快步下樓,仍然穿著傑弗的睡袍。他聽見摩斯嘲弄的聲音:「你沒有告訴我,親愛的姐姐,我的外甥在哪裡。他對自己的家沒有興趣嗎?」
「我不知道傑弗在哪裡!」斐莉喝道,看著他用堅固的牙齒撕咬雞肉。該死,她羨慕地想著。上個星期她又掉了一顆牙,這一顆非常接近門牙。
她看見格瑞走近,感到一陣憤怒。她主動向他示好,而他卻拒絕她,她不自覺得摸摸臉頰,感覺到鬆弛的皮膚,不由得畏慟。她很快就會拿她和凱茜比較。
摩斯微笑,他的嘴塞滿雞肉,然後示意格瑞加入他。
「格瑞伯爵有沒有告訴你,斐莉,他將在布列登堡住幾天?」
她聽到懷著惡意的語氣,不過強迫自己微笑,雖然笑容十分僵硬。
「哎,」她說:「幾天前傑弗才到布列登堡去。凱茜似乎非常高興見到他。」摩斯大笑,一塊麵包從他的嘴飛出去。「凱茜,」他說。「是她父親的女兒。她喜歡傑弗的程度就像我喜歡他的程度,而那就是零,我親愛的姐姐!」
「你,摩斯,只是嫉妒!凱茜是個一文不值的女孩,而傑弗是個戰士,而且愈來愈得到公爵的歡心。」
「我一點也不驚訝,如果他擁有他的父親的油嘴滑舌和你的狡猾詭詐,姐姐。」
格瑞若有所思的嚼著肉,旁觀他們兩個唇槍舌戰。至少,斐莉夫人全忘了他的存在。他喝口酒,看看四周,尋找叫蘭娜的女孩。
「如果,」他聽郵斐莉氣憤地說。「我被生為男孩,布列登堡就是我的!而你,摩斯,你會為了阻止布列登堡理所當然的繼承人得到布列登堡,而把你平庸的女兒賣給魔鬼!」
「你永遠不知足,姐姐。是你自己堅持要嫁給黎基爾。你要他的床,現在你應該安分地睡在那張床上。」
「蓋伊在哪裡?」在短暫的靜默中,格瑞詢問摩斯。
摩斯心不在焉地說:「蘭娜發現你的隨從很合她的口味。她很可能正在教他一件事。」格瑞喝完酒,站起來,把手放在摩斯的肩上。「我們明天還得趕路,我已經準備上樓休息了。」
摩斯鄙夷地看斐莉一眼。「如果你不介意,親愛的姐姐,格瑞伯爵和我將睡在傑弗的房間。他是個講究禮貌的英格蘭人,不懂得拒絕保護自己。」
斐莉狠狠地瞪摩斯一眼,然後失望地對格瑞微笑。
「謝謝你的熱忱招待,夫人,」格瑞說。「熱水澡消除了我的疲勞,而豐盛的晚餐滿足了我的飢餓。」
「他不需要任何東西來滿足他的飢餓了,姐姐!」
斐莉低吼一聲,可是格瑞聽不清楚她吼了些什麼,他懷疑他們姐弟已經爭吵了一輩子。傑弗不在波馬諾城堡令他略微失望。他想親自評量這個男人。
感謝上帝,大雨在夜裡停止了,當他們離開波馬諾城堡時,陽光正以極快速度曬乾泥濘的道路。
「離開毒蛇窩真教人鬆了口氣。」摩斯愉快地說。
格瑞揚起濃濃的黑色眉毛。「你們兩個旗鼓相當,摩斯。事實上,我認為你相當以此為樂。」
「哎,」摩斯說。「斐莉從未令我感到乏味。我給她兩桶酒,酬謝她的熱忱也補償她……的失望。」
「她是個非常堅定的女人。」格瑞只這麼說。
至於蓋伊,格瑞發現這個年輕的騎士眼皮沉重,但是他忍住挪揄他的衝動。
他們經過森林,橫越山峽河谷。當他們愈來愈接近布列登堡,摩斯就愈來愈興奮。「我們就在黑勒河附近,」摩斯說。「你幾乎可以聞到海的味道。這裡土壤非常肥沃,我們幾乎年年豐收。我們還擁有許多牛羊,每天春天,它們的騷味和叫聲就會充滿整個空氣。」
格瑞點點頭。「這和康瓦耳非常相似,」他說。「那裡的乞丐也很多。讚美上帝,我們大部分的農作都集中在一個河谷,這樣可以防止海風和鹹空氣的侵害。」
當他們越過最後一座岩石山丘,天色已昏暗。「看——」摩斯驕傲地指向前方——「那就是布列登堡。」
布列登堡不是石頭堆積成的建築,如同渥佛城堡。它的氣勢無損它的美。格瑞環顧四周,肯定布列登堡有非常重要的戰略價值。
格瑞轉向摩斯,正準備讚美布列登堡時,摩斯大叫,策馬疾奔城堡。他的隨從,除了駕駛馬車的那幾個跟在他身後奔馳,所有的人都揮手大叫。
格瑞對蓋伊說:「當你進入城堡,我要你視察城堡的結構。渥沸頓需要修建,也許你會學到有用的東西。至於我,我恐怕將喝很多酒,並且對摩斯的寶貝女兒微笑到嘴酸為止。」
「蘭娜告訴我雷凱茜是個溫柔的女孩,而且相當漂亮。」
格瑞低聲詛咒。「我不在乎她是不是像艾琳娜王后那麼美,或者醜得像老巫婆。」
當他騎馬從鐵閘門下通過進入城堡內,注意到絞盤的裝置和城牆的厚度。城堡內部令他驚訝,一切都井然有序,而且非常清潔。他在視察馬廄,聽到摩斯高聲大喊:「凱茜!凱茜!」
不太對勁。城堡裡的人安靜得詭異,不是盯著摩斯就是掩口低語。他們的表情就像失去牧羊的羔羊。格瑞下馬,把韁繩交給他的隨從。
他看向螺旋階梯,突然聽見痛苦的叫聲。「凱茜!」
格瑞衝上階梯,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大房間裡,他聞到檸檬和迷迭香的氣味。壁爐兩旁的牆上掛著精緻的毛氈。他看見摩斯邁步向一個老婦人,開始搖晃她的肩膀。
「摩斯,」格瑞說,抓住摩斯的雙臂。「出了什麼事?」
摩斯了出痛苦的聲音,放開老婦人。「凱茜,」他低語。「他們告訴我,她得了熱病,快要死了。」
他像發了狂的人衝向樓梯,格瑞跟在他身後。
摩斯打開一個房間的門,這個房間充滿令人作嘔的甜味,無數的蠟燭在牆壁上投下光影。有四個女人圍繞著一張床。房間裡岑寂得令人膽戰心驚。床邊擺著兩個火爐,熱氣令人感到窒息。格瑞走向病床。
摩斯彎身向床上的人,他的哭泣聲很輕,但是哀慟欲絕。
「我親愛的孩子,不……不,」他聽見摩斯不停地說。「你不可以離開我。不!」
格瑞走近些,低頭看著凱茜。一股憐憫之情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她的頭髮被剪得很短,而她的臉色有如死灰。他看見摩斯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乾瘦得像爪子。他能夠聽見她痛苦的呼吸聲。突然,摩斯掀開被蓋,格瑞驚恐地盯著在她身上吸血的水蛭。
「把它們弄走!」摩斯大叫。他用力將水蛭從他女兒身上扯開,摔向房間的另外一端。
老婦人愛達握住他的肩膀,可是他把她的手甩開。「你在殺她,老太婆!老天,你在殺她!」
這個女孩可能是十五歲或者一百歲,格瑞想道。他甚至能夠看見她眼皮上的血管。雷凱茜在生病之前是什麼模樣?可憐的孩子,他想著,憐憫地看著她的臉。他想做點什麼,可是知道自己不能夠說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他慢慢地轉身走向房間,摩斯的詛咒和哭泣聲充塞他的耳朵。
蓋伊正在和一個女僕說話。當他看見格瑞,立刻走向他,低聲說:「那個女孩子快要死了,大人。她在四天前患熱病,沒有人敢期望她活過今天晚上。」
格瑞點點頭。事實上,他很驚訝她仍然活著。
「那個女僕認為應該找牧師來。」
「這件事由摩斯決定。」格瑞刷刷頭髮,知道摩斯全部的心思都在他的女兒身上。「去帶牧師來。」
他和蓋伊吃了一頓沉靜的晚餐,服侍他們用餐的僕人都輕輕地哭泣著。格瑞想知道摩斯的隨從都到哪裡去了,但是忍住詢問僕人。
「這是個富庶的城堡,」蓋伊說,環視大廳。「我非常為摩斯難過。」
「哎。」格瑞說,他的目光停留在兩張雕刻精美的高背椅上。兩張椅子中間有塊象牙棋盤,棋盤上擺著棋子。他試著想像摩斯和凱茜相對而坐,愉快地下棋的景象。他的腹部緊縮,該死,他想著,他不想為這個女孩的死感傷。他突然覺得自己侵犯了別人,畢竟,他只是個陌生人。
他發覺自己被這兩張椅子吸引,不自主地坐下來。他發覺自己的眼睛每幾分鐘就會看向樓梯。牧師到達,一個禿頂、眼睛淚汪汪的老人。
時間過得令人痛苦的緩慢。格瑞遣退蓋伊,而發覺大廳裡只剩下他一個人。接近午夜時,他看見摩斯像個駝背的老人走下樓。他的臉憔悴異常,而眼睛浮腫。
「她快要死了。」摩斯的聲音平靜得詭異。他在格瑞的對面坐下,凝視爐火。「我發現自己希望你沒有救我。也許如果我死了,上帝會讓凱茜活下去。」
格瑞握住摩斯的手。「你不該這麼說,摩斯。我們不能夠質疑上帝的旨意。」他的話聽起來空洞而令人難以置信。
「為什麼不能?」摩斯嚴厲地說。「她是個純真溫柔的好女孩。奪走她的生命是不對的!老天,你瞭解嗎?我想要你,救我的男人,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戰士,娶她為妻!保護她和布列登堡,給我成群的孫子!詛咒上帝!是魔鬼從我身邊奪走她!」
摩斯把臉埋在手裡,輕聲哭起來,格瑞無助地看著他。他想像女孩病入膏肓的模樣,感到哀傷梗在他的喉嚨。他在聖地看過無法想像的可怕景象,但是令他厭戰的是無盡的荒漠,而不是人們的苦難。他不想被一個女孩的死影響。老天,他甚至不認識她!
「摩斯,」他說。「將發生的事你無法改變。布列登堡是你的。如果你希望它永遠是你的,你必須再婚,生養更多孩子,你不應該放棄。」
摩斯大笑,痛苦的笑聲令格瑞難過。「我不能,」他終於說,聲音非常輕。「十年前我患過一種疾病。這種病史使我的精子失去生命力。」
沒有辦法了。格瑞閉起眼睛,向後靠著椅背,只有摩斯沉重的呼吸聲打破大廳的寂靜。他感覺到摩斯的手握住他的手臂,張開眼睛看見摩斯專注地看著他的臉。
「聽我說,伯爵大人,」摩斯說,他的手指握緊格瑞的手臂,「我要報答你的救命大恩。布列登堡離海岸很近,因此距離你在康瓦耳的土地不遠。就算我的凱茜血液不能流在布列登堡後代子孫的身體中,你的可以。你身上流著貴族的血液,格瑞伯爵,我將以你為繼承人。」
「這是不要能的,摩斯,」格瑞說。「我是英格蘭人,你的君主絕不會把你的土地交給我。我也不配得到你的土地,摩斯。我救你並不要你報答!你必須接受事實,也許和你的外甥講和。沒有選擇了。」
摩斯的眼睛發亮。「不,伯爵,聽我說。如果你今天晚上和我的凱茜結婚,你將成為她的丈夫,合法地繼承布列登堡。」
格瑞大吃一驚。「不!老天,摩斯,你瘋了!你的女兒快要死了。讓她好好地去吧!」
「你不會有任何負擔。你將來只需要對布列登堡負責。凱茜在死亡之前結婚對她有什麼影響?對你有什麼影響?」
格瑞吁口氣,他的身體緊繃。「我不要和這個小女孩結婚!我埋葬過一個妻子,我不想再娶一個來埋葬!想清楚,摩斯,你只是哀傷過度!」
摩斯一直注視著格瑞的臉。「聽我說,伯爵。如果凱茜就這樣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傑弗不會等待我年老死去。他會拿取他相信應該屬於他的一切。可是如果你成為凱茜的丈夫——」
「鰥夫!」
「——鰥夫,傑弗會發現自己沒有能力對抗一個有力的英格蘭貴族!我救不了我的女兒,但是我可以救布列登堡!和她結婚,格瑞,然後你到布列特尼公爵那裡去宣誓你對他的忠貞。我只要求你這麼多。你將帶著榮耀回英格蘭,你的子孫將擁有肥沃的領土!」
格瑞站起來,在摩斯面前來回踱步。「你甚至不瞭解我!」他說,努力思索理由。「我們認識不到一個星期!你怎麼能夠信任一個可能有是全世界最卑鄙的男人?」
「我寧可把財產交給一個可能是混蛋的男人。這總比讓它掉進一個混蛋的手裡好。你是混蛋嗎,伯爵閣下?」
格瑞咬緊牙。「算了,摩斯。如果你擔憂你的外甥,我會在離開布列特尼之前為你除掉他。這樣你放心了嗎?」
「不,」摩斯輕聲說。「布列登堡必須有主人,而且他必須是個強壯英勇的戰士。你必須成為布列登堡未來的主人。」
格瑞驚奇地注視著他。
「現在,」摩斯繼續說。「凱茜時都會斷氣。如果你不娶她,大人,我將失去我珍愛的一切。兄弟,我要求得太過分嗎?我不要你的任何東西,只求你接受我要給你的!你不會失去你的榮譽,你不會受到羞辱!」
讓格瑞做下決定的不是雷摩斯激動的言辭,而是他臉上縱橫的淚痕。
「我們辦事去吧。」格瑞說。
格瑞握住凱茜的手,聽牧師為他們證婚。他觸摸到細緻的骨骼,感到一股無法言喻的痛苦。摩斯的書記已經寫好婚姻契約,在蕭瑟的沉默中,莫格瑞簽下他的名字和頭銜。他沉默地看著摩斯牽引凱茜的手簽下她的名字。
「我的女兒會讀書寫字,」摩斯說,聲音顫抖。「我教她的。」
完成了。格瑞聽見她的胸膛發出輕微的嘎嘎聲,知道她即將走到生命終點。他慢慢地脫下戒指,嵌著瑪瑙的金戒,表面上刻著一匹狼,戴在凱茜的中指上。他把她的手合起來避免戒指滑落,然後輕輕地把她的手放在她的胸口。
「來,伯爵,」摩斯說。「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格瑞看他的妻子最後一眼,跟隨摩斯走出房間。
「很快就要天亮了,伯爵。你必須立刻啟程去聖伯裡。布列特尼公爵在他的城堡裡。你只要告訴他,你已經娶雷凱茜為妻,並且呈上結婚契約。」
「布列特尼公爵認識我。」格瑞說。他記得位高權重的馬察力,一個驕傲的男人。格瑞曾經在一場馬上槍術比賽中打敗他。他懷疑馬察力是否記得。
摩斯的眼睛發亮,他摩擦雙手。「太好了!你必須向他宣誓忠貞。我們將盡可能地保守秘密,不讓外界知道凱茜死亡。」
「好的,摩斯。我會回來——」
「不!不需要,伯爵,我會埋葬我的女兒,而你繼續你的行程。」他停頓片刻,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我想獨自咀嚼悲傷。我的安全沒有問題,因為這件事將傳遍各地。謝謝你,莫格瑞。」
格瑞看見一滴眼淚落在摩斯的手背上。他也略感悲傷,但是不知道如何安慰摩斯的喪女之痛。
「願上帝保佑你,摩斯,」他說,擁抱這個悲淒的男人。「我將分擔你的痛苦,我的朋友。」
「謝謝你,」摩斯說,後退,挺起肩膀。「你必須上路了。一路順風,我的孩子。」
格瑞示意隨從們停下來,回頭凝視沐浴在曙光中的布列登堡。這是一座宏偉的城堡,未來它將屬於他的兒子。
「蓋伊,」他對旁邊的年輕騎士說。「你知道發生的事情。我希望你保守秘密,確定其他的人也保持沉默。」
「是的,大人,」蓋伊說。「我……感到遺憾,大人。」
「是的,」格瑞說。「我也是。」
他掉轉馬頭,策馬前進。強健的軍馬向前奔馳,布列登堡很快在塵煙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