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原來打算在過年前出發到金陵,但考慮到蕭湘體弱,決定等到蕭暮雨百日之後,再行出發。
時間匆匆而過,家家除舊布新,準備迎接新年來臨,蕭家仍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過了最悲慘的一個新年。
蕭湘整日不言不語,只是垂淚。無論蓮娃、菱歌怎麼逗她,她依然是愁眉深鎖雙淚垂,而且常常一個人跑到父母墳前,靜靜地流淚彈琴。
元宵佳節,家家忙著扎制燈籠、吃元宵。晌午過後,風勢突然大了起來。蓮娃尋遍蕭宅,仍找不著蕭湘,正打算到老爺、夫人的墳前尋她,恰巧在門口遇見從市集返家的長風和菱歌。
「蓮娃,你這麼匆忙要到哪裹去?」菱歌叫住她問。
「小姐又跑出去了,我到老爺的墳上瞧瞧。」
「蓮娃,你幫菱歌把這些燈籠拿進去,我去找湘兒。」長風將從市集上買回來的燈籠交給蓮娃,轉身朝村郊的墓園奔去。
他跟菱歌本來是想買些燈籠逗蕭湘開心,沒想到她又一聲不響地跑了出去。
他一邊施展輕功,一邊歎氣。
也難怪湘兒難過,原是一家團聚的團圓節,她卻因為喪父之痛,而過了一個最悲慘的新年。
幾個起落,長風已到達墓園,陣陣狂風刮起,將冷清的墓園吹得更見淒涼。
他走列師父墳前,只見師父、師母的墳上插了些白色的野菊,猜想定然是蕭湘在山坡下的野地採摘的。既然他一路行來不曾遇見蕭湘,地必是往墓園後面的梅林走去。
長風快步奔向梅林,陣陣狂風呼嘯,將梅枝吹得颯颯作響,白色、紅色的花辦雨灑落在林間逕自起舞的白衣仙子身上。只見白袖飛舞,盈盈纖影在花雨間旋轉,彷彿欲乘風歸去的羽衣仙女。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蘇軾的詞句很快地跳人長風的腦中,眼前此景應是天上才有。
烏黑柔亮的長髮在狂風中飄散成詩句,纖柔的嬌軀隨風起舞,而飄零的花辦則宛似天女散花。那漫不經心、似夢幻般的舞蹈,讓蕭湘看起來恍若在人間迷途的瑤池仙子,正在試著找出回家的路。她彷彿隨時都會御風歸去,這個想法不知怎麼地,竟然讓長風感到心悸。
正當他想向前抓住那纖弱的身影,卻見那比梅花辦兒更嬌柔的朱唇微微開啟吟哦道:「人繞湘皋月墜時。斜橫花樹小,浸愁漪。一春幽事有誰知?束風冷,香遠茜裙歸。鷗去昔游非。遙憐花可可,夢依依。幾疑雲杳斷魂啼。相思血,都沁綠筠枝。」
這是姜夔的「小重山」,是一闕詠梅的詞。從她幽怨淒冷的語調中,長風隱約聽出蕭湘的一腔幽恨。他突然覺得再也無法忍耐下去,大跨步走向她,抓住她的纖手將她攬人懷中。
她的身體好冷,臉頰上滾燙的淚珠在滴到長風的胸前時轉為冰冷。蕭湘詫異地抬頭望著他,迷濛的眼光徘徊不去,像個被人驚醒的小女孩般,突然看見她日思夜想的人兒,卻驚疑是在夢中。
她伸出空著的一隻手,撫向他俊美的五官。從指間傳來的寒意,讓長風打了一個冷顫,她好冷,像具沒有氣息的行屍。
「湘兒,冷不冷?」他抱緊她,心疼地問。
蕭湘搖頭,唇角微微泛著一抹甜笑,撫著他的臉。她輕輕合上雙眼,像個瞎子般,想藉由觸覺,牢記愛人的長相。
「湘兒……」當蕭湘冰冷的小手摸到他灼熱的唇時,長風無法忍受地開口阻止她。可是蕭湘並沒有停止,反而掙開他握著的另一隻手加入行列。
那冰冷的觸覺,非但沒有冷卻長風體內的燥熱,反而將他胸中的一把火焰越燒越烈。他暗暗呻吟,終於忍不住將她一根手指含入口中。
「湘兒,不要,再這樣師兄要咬你了。」他苦惱地警告道,乾澀的唇因那嫩白的手指侵入,而變得濕濡了起來。
指間傳遞過來的酥麻感覺,讓蕭湘忍不住呻吟出聲,立刻決定她喜歡師兄咬她的感覺,更加大膽地摩挲著他的唇。
長風忍無可忍地抓住她頑皮的雙手,蕭湘張開眼睛,因這愉悅被人打擾而惱怒地蹙著眉。
「湘兒,別玩了。」長風痛苦地說,眼中閃動著熾烈的光芒。
蕭湘毫不理會他警告的眼光,雖然雙手被制住,但她仍不服輸地踮起腳尖。她想念他數個月前,曾在她唇間掠過的呼吸,還有剛才摩挲他柔唇的觸覺。她覺得那樣好美,所以她想感覺,用她的唇感覺。
當那柔柔的櫻唇輕輕印上他的嘴時,長風倒抽了口氣,被那有如電擊的觸覺驚得愣在當場。蕭湘領略了一會兒四唇相接的感覺後,怯生生地伸出舌頭輕舔了他一下,然後退開。
但長風沒讓她有退開的機會,一把將她抱起,飢渴的唇猛烈地壓住她,將她冰冷的小嘴兒包裹進他的唇中。他口中的熱氣,很快暖和了蕭湘的唇,那股熱氣藉著唇舌相纏,進入她的口腔,同時溫暖了她冰冷的心。
她在他懷裡融化,比白梅花辦更白的纖手纏在長風頸上。她的芳唇為他而啟,以初次被男人挑動的熱情猛烈地回吻他。他們吻得忘我,同時也將世間一切的道德規範暫時遺忘,彷彿這最初的一吻,同時也是他們在人世間最後的一吻。
這個吻結束得跟來時一樣突然,長風突兀地放開她,蕭湘失去平衡地退後了一步,坐倒在地。
「湘兒,摔疼了沒?」長風蹲到地上伸手將她扶起,蕭湘回身抱住他的頸子不肯放。
「湘兒,放開我。」
「不,抱住我,師兄。只要一會兒就好。」她的眼光充滿懇求,長風沒法拒絕,只得將她緊摟在懷中。
蕭湘並不明白她對他所造成的影響。或許對她來說,那只是個甜蜜的親吻;但對長風而言,卻是痛苦的折磨。那一吻徹底粉碎了他這幾個月來圍堵住感情的心牆,滔滔的情潮終於衝垮了他的理智,讓他再難禁錮住情感,讓他想將蕭湘永遠抱在懷巾,讓他想恣意憐愛她,探索她白衫下的每一寸饑膚。
是的,他不只想吻她,更想徹底地佔有她;然而蕭湘並不知道。
良久,蕭湘幽幽地歎了口氣。她可以聽見她枕著的胸膛下急促的心跳聲,就跟她的心跳一樣急。她開始有些確定師兄是喜歡她的,可是她還不能完全肯定,除非他親口告訴她。
「師兄,你喜歡我嗎?」
「湘兒……」長風痛苦地蹙著眉,不回答。
「老實告訴我好不好?也許我不會有機會再問你第二次了。」
「湘兒……」如此決絕的話,讓長風心慌了起來。他將蕭湘推開到半臂之遙,眼光灼灼地注視著她臉上淒然的笑容。
「不用擔心我,我只是想知道而已。老實跟我說,好不好?」她哀求的眼神,讓長風再難拒絕。
「是的。」他悲痛地說。
「有比唐明皂喜歡楊貴妃那樣喜歡嗎?」
「有。」
「有像牛郎愛織女那樣愛嗎?」
「有。」
「那……我還有什麼好要求的。」蕭湘淡淡地笑道,臉上出現不屬於她這年齡該有的滄桑。「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湘兒,別提那個字。」長風驚悸地說。
「是死字嗎?爹爹說死並不可怕,有些人雖死猶生,有些人卻雖生猶死。師兄,如果我死了,你會像華山畿那首詩裡的主人翁般,跳進我的墳墓裡嗎?」
「君既為儂死,獨生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長風想到那首詩,再看見湘兒臉上淒絕的表情,不禁心驚肉跳。
「湘兒,我不准你那麼想!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湘兒若是失去師兄,就跟死了沒兩樣。」
「湘兒,你別這麼說。」長風心痛如絞,「別讓我對不起師父,否則九泉之下,我無顏見他老人家的。」
「師兄何必擔心,湘兒沒有尋死的意思。更何況那許尉峰可能已經另娶他人,到時候湘兒就可以永遠跟師兄在一起了。」
長風怔仲著,可是問題就在於那許尉峰也有可能還在等蕭湘。
「湘兒,答應我,就算那許尉峰還未成親,你也不可以尋死。」
蕭湘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後,微笑道:「我答應你。反正不管怎樣,他都會娶別人。」
蕭湘臉上的固執,讓他悚然一驚。她的一往情深,讓長風想起宋采薇對他的下毒加害。湘兒該不會像采薇那樣偏激吧?
「他怎麼會娶別人?」
「世間女子這麼多,我不嫁他,他自然會娶別人。一到金陵,我就要告訴他,我不喜歡他,只喜歡師兄。」蕭湘天真地說。
「湘兒……」長風歎了口氣,慚愧自己竟然把湘兒想成采薇那樣。可是他也不能任由湘兒這樣胡言亂語,她並不明白這世間對女子的不公平。她若敢這麼說,只怕會被人當成淫穢的女子。
「湘兒,這件事交由師兄來處理,我不准你胡說八道。」
「師兄要怎麼處理?」她好奇地問。
「這……我一時還沒想到,總之,你絕不能這樣跟人家說。」
「為什麼?」
又來了!長風的眼睛朝天上看了一會兒,才讓眼光回到蕭湘臉上。「因為這樣有逾婦德。湘兒,一個女孩子不能隨便開口說喜歡誰,或是不喜歡誰;也不能說想要嫁給誰,或是不嫁誰,明白嗎?」
蕭湘望著他臉上嚴厲的表情良久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好,我們回去了。」長風將蕭湘從地上扶起,她一起身,又賴在他懷襄。
「湘兒,你不能這樣隨便靠在男人的懷裡。」
「可是湘兒好冷,而且剛才你就抱了我。」她委屈萬分地說。
「剛才是剛才,現在不行。」長風威嚴地推開她。
「為什麼?」蕭湘惱怒地道。
「因為……」他有些口乾舌燥起來,望著她嘟起的紅唇,心中那股慾望又開始蠢蠢欲動。
「因為那會讓我想吻你。」他沙啞地道。
「那你吻啊,我又沒有不許你吻。」她嬌羞地笑道。
「我不能!」他吼道,「一對男女沒成親前,不能這樣摟摟抱抱、又親又吻的。以後你不可以再抱我!」
「不抱就不抱,我冷死算了!」蕭湘跺了跺腳,奔向梅林外,但才跑了幾步,就被長風抱住。
「你不是要冷死我嗎?還抱我幹嘛?」她掙扎地叫道。
「湘兒,別任性了。」長風歎了口氣哄她道:「師兄就抱你這回,下次真的不行。你是個大姑娘了,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樣被人抱來抱去。」
蕭湘不吭聲,停止掙扎,靠在他懷裡取暖,將冰冷的小手直往他胸前縮著。
「湘兒,我們回去了好不好?」他低聲下氣地求道,「我買了一些燈籠要給你玩,晚上我帶你到城裡猜燈謎。」
「到城裡猜燈謎?」她亮晶晶的眼睛燃起興奮的火花,「好,可是我要先摘一些梅花才回去。」
長風在蕭湘的指揮下,替她摘了些紅梅和白梅,然後一手捧著梅枝,一手拉著蕭湘,沿著來時路往回走。
沿途她都很安靜,唇邊帶著輕笑,小手緊緊拉住長風,展現出父喪後頭一次的好心情。
然而長風的心情卻是沉重的,他既不願辜負蕭湘,又不能有違師恩,一顆心在情感與理智間拉扯。可是不管他如何選擇,他都必須將蕭湘帶往金陵,親手將血玉鐲交還給許家,這是師父最後的遣命,他一定要辦到。
隔天蕭湘因為風寒而發高燒,原本就嬌弱的身子,當然抵受不住冷風貫體。長風親自為她把脈施針,吃了幾帖藥方,蕭湘終於高燒盡退,逐漸康復起來。
考慮到蕭湘的嬌弱,長風和蕭福商量著該如何安排到金陵的旅程。他們初步決定此行的成員,自然是蕭湘、蓮娃、長風和蕭福。這雖然是相當精簡完美的決議,卻有人反對。首先反對的是福嬸,她認為蓮娃年幼,不足以照顧蕭湘,堅持要親身隨侍。接下來菱歌也有意見,表面上是擔心嚴父慈母的身體,實際則是捨不得心上人蓮娃。因此成員方面又多加了兩人,而蕭樂夫妻則被安排留守家中。
時間定在二月中旬,那時春暖花開,氣候也較宜人。他們打算從泰安出發,走陸路南下曲阜,到了徐州再改走水路,直奔金陵。
行程決定之後,再來就是採辦路上所需的物品。長風知道蕭家不過小康,只怕添購不起馬車之類的設備,他考慮了一下,決定返回關家的泰山別館。
別館裡的執事常德一見少主人平安歸來,驚喜交加地說不出話來,長風命他準備馬車和六匹良駒,另外寫了封信報平安。
他並沒有將采薇害他的事稟告父親,決定等他和蕭湘從金陵返家後,再處理這件事。
二月二十,他帶著蕭湘一行人上路,由蕭福負責駕車,他和菱歌兩人前後護衛,開始南下之旅。
這是蕭湘懂事以來的第一趟遠行,她和蓮娃就像兩隻吱吱喳喳的麻雀般,一會兒對馬車內的豪華設備感到好奇,一會兒又對車外的風景指指點點。
到了第一站曲阜時,長風特地停下來帶著蕭湘參觀孔子的遺跡。她披了一件他為她添購的雪白狐皮披風,以抵擋初春的寒意。
長風擁著她的嬌軀,在雄偉的古跡中穿梭,向她低聲講解孔廟的歷史。蕭湘柔順地依偎著他,讓長風有種幸福的錯覺,然而他知道在未解決許、蕭兩家的婚約之前,他們永遠沒有真正的幸福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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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無日月,寒盡不知年。
古振塘待在山洞中參詳石壁上的劍術,餓了就摘洞外的果實、捕食林中的鳥獸,累了則隨意躺在地上憩息,渾不知歲月的流轉。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只知道天氣暖了又變涼,接著枯葉落,新芽出,寒意褪盡,漸漸又有了暖意。石壁上的最後一招萬象回春,在他手中的枯枝施展下,盡掃嚴冬寒意,發出足以融雪的炎陽熱度,使得仍然含苞的春花,在剎那間綻放出五顏六色的花朵,寂寂的空谷霎時變得春色宜人。
古振塘丟下手中的枯枝,深吸著大自然的氣息。自從有一次他持手中青鋒演練石壁上的劍招而誤傷猿猴後,就改以樹枝習劍。在這座山谷住久了,使他對谷中的一草—木皆有了深厚的感情,因而更懂得愛物惜物。
而今,在他即將離開之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戀戀難捨的感情。也許等到事情辦完了,他會再回來這裡隱居。
他喟然長歎,回到洞內朝石壁拜了幾拜,然後摩挲著壁上最裡端的一排小字,上面記載著劃刻劍招的前輩事跡。一位隋唐時代的異人,因避世而隱居於此,但最後為俗務纏身,而不得不出谷,遂刻下劍招,留贈有緣人。隋唐迄今數百年來,不知是否有像他這樣的有緣之人習得劍招?古振塘搖了搖頭,闖蕩江湖多年,卻未曾聽聞武林中有人使用過炎劍這類的劍術,想來是此地太過隱蔽,除了猿猴外,尚無人到過。
古振塘心中興起一股寂寥的感覺,如果關長風還活著就好了,必能與他切磋劍術,可階他已不在人世。
那一日他沿著泰山絕壁一路尋找,卻連關長風的屍首都找不著。後來見到關家的人搜索泰山,他暫時不願與他們碰面,於是盡揀險峻的山道而行,因而闖入古洞。現在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他覺得自己欠關家一個解釋,不管關老爺子肯不肯原諒他,他都必須將心中的疑惑澄清,還關長風一個公道。
翌日清晨,古振塘離開他住了八個月的山洞,當他抵達泰山下的泰安打尖時,卻意外地聽到一個令他既驚且喜的消息——關長風沒死。
是的,關長風沒死的消息已像滾雪球般,自泰安滾向武林,同時也滾向天津的飛雲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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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從泰安用快馬傳回的信柬,直接由總管聶雲天手中送交莊主關山。
信封上熟悉的勁逸筆跡,讓關山激動得老淚縱橫,雙手顫抖地拆開信柬,信中的內容教他又喜又悲。
「莊主,是少主人的筆跡嗎?」聶雲天激動地問。
關山凝重地點了點頭,喟歎出聲。
「莊主為何歎氣?莫非少主人……」
「唉!風兒沒事,是我的好友蕭暮雨……」關山忍不住滴下英雄淚。
「蕭將軍怎麼了?」
「他在去年十月底病逝,枉我與他相交一場,竟然連這最後一面都見不著……」
聶雲天默然不語,遙想當年蕭暮雨和莊主並轡沙場,豪氣干雲的英姿;而今哲人已萎,也難怪莊主黯然神傷。
正當兩人陷入追思好友的悲淒中時,孟書像陣旋風般地衝了進來。
「爹,有大哥的消息了嗎?」他興奮地問,卻在看到父親和聶雲天滿臉的哀淒時,心中興起不祥之感。
「孟書,你怎麼知道的?」關山拭了拭淚問。
「孩兒……孩兒是聽信差說的,說泰安方面有大哥的消息。爹,到底是怎麼回事?您跟聶總管為何這麼傷心?」孟書恐慌地問。
「二公子先別急,少主人平安無事,是……是莊主的至交蕭將軍過世了。」
「蕭將軍?」孟書驚訝極了,猛然想起父親曾提過這位生平至交的事跡。「蕭將軍不是已退隱多年?」
「沒錯。」關山沉痛地說:「去年我在泰安接到他的信時,還在慶幸多虧有他風兒才能活命,沒想到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卻已天人永隔。早知如此,當時就算搜遍泰安縣城,我也要找到蕭暮雨。」
「爹當時就知道大哥還在人間?」孟書訝異地問。
「是的,只是當時……你蕭叔父的信中似乎暗示長風暫時不欲與我們見面,所以……唉!我當時秘而不宣,不不料……」關山眼中複雜的神色,令孟書感到疑惑。
「大哥為什麼不想見我們?他該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他啊。」
「少主人在信上沒有說明嗎?」聶雲天好奇地問。
「沒有。」關山搖了搖頭,「他只說要照師父的遺命,送師妹蕭湘到金陵轉交一樣東西給右都副御史。」
「許大人?」聶雲天訝異不已,他曾從蕭福口中得知蕭暮雨和許庭江交情匪淺,沒想到臨終之際仍掛念好友。「是什麼東西這麼重要,竟然需要蕭家小姐親手轉交?」
「風兒在信中沒有說明,想必是很重要的東西。」
「大哥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他說此事一了,會先送湘兒返回泰安,再回莊跟我商議湘兒的事。」關山眉頭微蹙,從長於來信的字裡行間,他可以看出長風對這位師妹似乎有頗不尋常的感情。
「少主人可能是憐惜蕭家小姐頓失依怙,所以打算把她接回家中照顧。」
「那也是應該的。」關山歎了口氣,其實這幾個月來他也看出孟書和采薇的親密,才想起長風在莊裡時,和這個未婚妻的關係似乎冷淡了些。而如果事情真如他的猜測,又該如何處理這段感情糾紛?他倒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但就怕師弟……
面對父親又是歎氣又是蹙眉的表情,孟書感到一頭霧水。大哥尚在人間,應該是天大的好消息,怎麼爹還是愁眉不展?
「我決定趕到泰安拜祭暮雨。雲天,你去準備一下。對了,凱臣不是在徐州嗎?長風要在徐州改走水路,你通知他在路上跟長風會合。」
「我這就去辦。」
聶雲天離開後,孟書急忙問道:「爹,要孩兒陪您到泰安嗎?」
「你想去找你大哥,對不對?」
「是呀,孩兒十分想念大哥,真想立刻見到他。」其實孟書心中固然惦念著兄長,同時也想確定大哥是否仍願成全他和采薇。
「好吧,路上要小心。」關山心情複雜地拍了拍兒子的肩,「你先到你娘那裡告訴她長風平安的消息。」
孟書向父親告退後,立刻到雙親所居的竹園。他娘駱氏正和采薇在園中品茗聊天。
駱氏一聽見繼子平安的消息,立刻到佛堂感謝神明保佑,采薇則臉色發白,顯些將手中的杯子打破。
「采薇,你不舒服嗎?」孟書關心地問。
「不……」她搖了搖頭,一手揉著太陽穴,「只是頭有點疼。」
「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用了。」她搖著頭勉強露出笑容,「你說你要去找他?」
「是呀,爹已經答應我了。」他將采薇冰冷的小手合在掌心中,「采薇,你別擔心。見到大哥後,我會跟大哥再提一次我們的事,我相信他一定會很願意成全我們的。」
不,你不能去找他!采薇在心中驚慌地說。
雖然關長風沒在信上提起她害他的事,但這不表示他沒懷疑她,他可能只是無法確定而已。她絕不能讓他們兄弟碰面,讓長風破壞她在孟書心中的地位。
她蹙緊雙眉,咬住下唇思索著。
「采薇,你怎麼了?你不高興大哥還活著嗎?」
「不,怎麼會呢?」她勉強笑道:「我只是太驚訝了。」
「那就好。」孟書開懷地說:「我打算明天就出發。沿著大運河乘船而下,快的話,說不走可以趕在大哥前頭。對了,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去?」
「不,我還是留在這裡陪伴伯母好了。」她溫婉地說。
「好,那你就留在莊裡等我的好消息。」
孟書瞼上真摯的笑容,讓采薇心中隱隱作痛。
二十一歲的孟書,仍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般,把世間的事看得太容易。他認為他可以輕易地說服關長風、她爹,還有關師伯解除婚約,卻不知道他們即將背負的罪名。
她父親宋義,會把地這個不貞的女兒趕出家門,而孟書可能會被人嗤笑不義。她知道最後的結果會是這樣,這是他們這個時代的悲劇,她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在她和孟書身上。她必須要救自己,救孟書,所以關長風就一定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