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歡騰的舞龍獅子在鞭炮聲中穿梭,圍觀的人群不顧刺骨的寒風,在街上互相巷賀。迎接新年的到來,即使是景西鎮這樣的小地方,過年的氣氛還不輸大城鎮。聶雄天欣悅地坐聶家莊熱鬧無比的大廳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向每個來拜年的人頷首答禮。
他的心情好久沒有這麼愉快了!自從義子聶劍涵將寶貝女兒瑩瑩救回來,又除去他的心頭大患沈均仇之後,幾個月。以來的陰鬱掃而空。不但錦州朱家依然願意迎接瑩瑩進朱家大門,就連他的棉花生意也愈來愈興旺。
前些日子,北京城內規模頗大的興記織染表示對他們的棉花感興趣,據他的調查,興記織染有日益擴大的趨勢,若是能爭取到這個買主,居時整個了西走廊的棉花將由他控制,而他觀察以久的塞北產業與東北皮市場市場便不再只是夢想。只要他握有這廣大土地上的三項資源,他便能稱霸關外,到那時別說是小小的錦州縣官,只明遷的大員都要禮讓他三分。
這些令人興奮的好消息無疑是最佳的新年賀禮。他的財富,與地位都將再上一層樓,他聶雄天再也不是當年任人擺佈、走投無路的窮酸師爺,他將是雄霸一方的霸主!
「老爺。」張嬤嬤悄悄的走近他身邊,憂慮的臉在喧鬧歡樂的廳堂中顯得特別突兀。
「怎麼了?」他不耐煩的問道,這大好的節日裡,他不想聽見任何掃興的事。
「老爺,大過年的我實在不想掃你的興,可是經過這麼多天,我不得不來和你說,我很擔心小姐。」 自從小姐回來後,這些天老爺都在忙生意上的事,她甚至找不到時間向他說明小姐的情況。
「她怎麼了?經過這些天的休息,瑩瑩也該恢復了吧?」他十分放心地把唯一的女兒交給張嬤嬤,他相信有她的照顧,瑩瑩一定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小姐的情況不太好。」張嬤嬤環顧大廳,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時間也不對。但是她怕再不說,瑩瑩小姐可能就要香消玉殘了。
看著她欲言又止的著急模樣,聶雄天歎了口氣,起身交代管家好好招待客人,便和張嬤嬤一同走人僻靜的偏廳。
「有什麼話就說吧!這些天我實在太忙上,難免會疏忽瑩瑩。但是有你照顧,我想瑩瑩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我們與朱家的婚事好不容易挨落定,你得要瑩瑩好好準備。」
「老爺,」張嬤嬤忍不住露出責怪的神情,「小姐連昨夜的團圓飯都沒有出來席,你不問一怕,卻只擔心小姐和朱家的婚事?」
「你這話什麼意思?」他以為瑩瑩只是單純的沒胃口。況且昨夜他忙著打理新一年棉花的收購事宜,沒吃幾口飯就離席,連聶劍涵也沒留下來過年。
「小姐剛回來的時候消瘦憔悴,現在非但沒有起色,恐怕更糟。」張嬤嬤絞著雙手,思索如何聶雄天實情。
「這怎麼可能?她又鬧彆扭了嗎?」他想起上次從沈均仇手中帶回女兒時,她也是鬧了好些天的脾氣。
「我不曉得。剛開始我也以為她和上回一樣,只要多加開導就沒事了,誰曉得小姐這次不知怎麼著,成天抱著一件白衫流淚,問她怎麼了,她也只是哭著搖頭,一句話都不肯說,看心疼極了。我怕這可憐的孩子就要哭瞎了,這才來煩擾老爺,求老爺勸勸小姐。」一想起聶瑩瑩悲傷的模樣,張嬤嬤又是一陣心酸。
「你怎麼不早點說?我馬上去看看她。」聶雄天氣憤自己只顧著生意,忘了女兒,直到現在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
來到望月小築,蕭瑟的冷風吹過,與前廳的熱鬧相較,這裡冷清許多。
推開木門,聶瑩瑩正靠坐在花廳窗楞旁,望著女兒纖孤寂的背影,聶雄天又是自責、又是不忍。
「瑩瑩,爹這些天忙,疏忽你了。前廳來了許多人,熱鬧得很,你以前不都喜歡躲在偏廳裡看熱鬧的嗎?爹讓人給你準備些吃的東西,吃完後,爹陪你到街上逛逛,好嗎?」
見聶瑩瑩毫無反應,他走上前,返過她的身子。
天!這形容枯槁、毫無生氣的人真是他的女兒嗎?她空洞的眼眸不停的流出淚水,緊抱在懷中的是一件雪白的織錦衣裳,上頭已經被她的淚水沾濕。
「瑩瑩,你怎麼了?爹才幾天沒見你,你就把自己折磨成這副模樣!你說話呀!」
「老爺,小姐這個樣子已經好幾天了。丫環送進來的東西她都沒吃,我強迫她吃了幾口,她全吐了出來。你若是碰一直她手中的白衫,她就瘋了似的抱得更緊。再這樣下去,我怕……我怕……」一旁的張嬤嬤已是聲淚俱下。
聽完張嬤嬤的敘述,聶雄天走向前,一把搶走聶瑩瑩手中的衣服,果然,一直沒反應的她即刻回過頭來,想要搶回屬於她的寶貝,狂亂的眼神教人心悸。
「瑩瑩給我清醒過來!否則我撕了這件破衫子!」非常時刻,他必須用非常手段。
「不要!我求你不要!」聶瑩瑩拖著贏弱的身子站起來想奪回他手中的衣物,生怕他的威協成真。
「瑩瑩,」聶雄天心痛的喚著,「是不是那個混帳對你做了什麼?你別害怕,他已經死了,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你不用害怕了。」他安慰著女兒,相信她這些莫名的舉動是出自過度的驚嚇。
然而她卻跌坐在地上,淚水曾停過,「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他的!」
「瑩瑩,你胡說些什麼?」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爹爹,求求你,把衣服還給我,那是他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我什麼都沒有了,求你還給我!」 她趴跪在他的腳下,不斷的磕頭,哀求的眼神令人不忍。
「瑩瑩,他是誰?你說的他是誰?」那人將他的女兒折磨至此,他絕不輕饒!
「衣服……」 她不忘要回心愛的白衫。
「好,衣服還你,可你要告訴爹爹,這是誰留給你的。」他將衣衫歸還給她。
聶瑩瑩微微一笑,半瘋的神情比剛才更駭人。
「均仇,是均仇給的。」她抱緊衣服,重新坐回窗邊。
「什麼?瑩瑩,你說的可是沈均仇?」他不敢置信的再度扳過她的雙肩,只見她微點頭。
「你是說你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全是為了他,為了那個毀了你的混帳?」他的心疼立時變成全然的憤怒,誰來告訴他這是怎麼回事?
「他沒有毀了我,是我害死他的。要不是我跟劍涵哥哥走,他就不會死。是我害死他的!」她激動的吶喊出日夜折磨著她的事實。
「瑩瑩,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難道你不想沈均仇那混蛋死?難道你不想回家?聶雄天用力的搖晃她的雙肩,不信他的女兒會有這種想法。
「我不要他死,我寧可用我的命換他的命!」聶瑩瑩淒切的悲嗚,沒有沈均仇的世間太痛苦……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狠狠的打在聶瑩瑩的臉上。
「小姐!」張嬤嬤衝過上將跌落在地上的聶瑩瑩抱住,她現在的身子哪挨得往這一巴掌?
「你再給我說說看!看我不打死你!」 聶雄天握緊發痛的手,他從小放在手心中呵護的女兒,捨不得打、捨不得罵,今天他卻為了一個早就該死的人破例,他心中的痛遠較手上強烈千倍。
「老爺,別打!小姐是嚇壞了才會說這些亂七八的糟的話。」 張嬤嬤嚇得趕緊摟聶瑩瑩,她原是要老爺來勸小姐的,沒想到竟出現這種局面。
「張嬤嬤,給我好好看著她!過完年,朱家就要來迎親,我不准她壞事。她吃胖些,她不吃,就強逼她吞,聽清楚了沒?」聶雄天怒氣沖沖的下達命令。他費心思救回來的女兒居然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真氣死他了!
「老爺……」張嬤嬤還想為聶瑩瑩求情,一接觸到聶雄天厲害的眼神後,她也不敢再多說。
「讓她好好想想!從今天起,不准她踏出望月小築一步,直到她出嫁那天為止。」聶雄天下完最後一道命令怒氣衝天地甩上門離去。
聶瑩瑩只是摟緊懷中的錦衣,面無表情的著聶雄天離去,不曾言語。
☆☆☆
雨水
雜沓的腳步聲在迴廊上響起,張嬤嬤慌張的將大夫領進望月小築,走在後面的聶雄天也神色緊張。
自從那天之後,聶雄天與聶瑩瑩父女二人未再說過話.瑩瑩的情況一直沒有好轉,若不是聶雄天命人強灌她肉糜補湯,否則她可能活不到現在。
他也暗自後悔那日對她過於嚴厲,可他的自我折磨徹底失了他的心。他的寶貝兒竟為了一個強拐她的盜賊終日流淚不語,甚至連他的話也不聽,他真的不明白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一向柔順乖巧的文兒到哪裡去了?
推開門,進入聶瑩瑩的閨房,床上的人兒蓋著錦被,只露出一張蒼白憔悴的臉,這些天來,聶雄天未在進她的房間,只偶爾站在望月小築外探望她。身為一個父親,他著實不忍見女兒一日日的枯竭下去。今日一看,他又是自責又是憤怒,他的瑩瑩已經不成人形。
「大夫,你快看看!小姐突然暈了過去,要不要緊?」張嬤嬤這幾日所受的折磨也不輕,眼眶下的黑影是她日夜擔憂的結果。
「我先看看。」大夫熟練的把脈,又自藥箱中拿出一些用具,張嬤嬤和聶雄天著急的站有一旁等待,直到大夫站起來。
「怎麼樣?」 聶雄天焦急的問道。
「令嬡的身子骨很虛弱,需要多補一補,我這就開幾貼藥給她,早晚各煎一貼讓她服下,不還有盡量讓她多吃一些補品。」說完,大夫便拿出紙筆寫下藥方交給聶華天。
「張嬤嬤,你快叫人按照大夫的吩咐捉藥,另外叫廚房燉支雞。」 聶雄天將藥方交給張嬤嬤。
「好,我馬上,我親自去燉雞。」她接過藥方,急急忙忙的走出去。
「大夫,謝謝你。我送你出去。」
「聶老爺……」 大夫站在原地不動。
見大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聶雄天不禁擔憂起干來「大夫,是不是還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是這樣的,剛才我診察令嬡的脈象,發現……」 大夫顯得有些尷尬。
「這……令嬡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了。」大夫小聲的說。這聶家小姐尚未出嫁卻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這是何等的醜事?
「什麼?你沒弄錯吧!」 聶雄天不能接受的大吼一聲。
「聶老爺,我行醫多年。這等事是不可能弄錯的。」回春堂的招牌可不是掛假的!
「可惡!」 聶雄天重擊桌面,發出一聲悶響。早知如此,他該叫義子將沈均仇給活捉回來,他要將沈均他活活的凌遲而死,要他後悔生為人,一箭射死這傢伙太便宜他了!
「大夫,這個孩於不能留,他不該來到世上的。」他思慮一番後,決定不留下這個孽種,況且朱家就要來迎親了。
「聶老爺要我開打胎藥?」
「是。我會多給你些銀子,這件事不可以傳出去。」
「聶老爺,我不是多嘴之人,這點您請放心。但是,開落胎藥是件缺得事。」大夫有自己的原則,金錢事小,壞了醫德事大。
「你想要多少?儘管開個數!」聶雄天不耐煩的問道,沒看見大夫臉上受辱的表情。
「這不是金錢的問題。就算我願意給你落胎藥,以令嬡目前虛弱的狀況看來,服了藥後,不要說沒了胎兒,可能連命都沒了。若是聶老爺執意不顧令嬡的性命,那我也沒什麼話好說。」大夫義正嚴辭的說完,收拾好藥箱,準備離去。
聶雄天洩氣似的呆坐在椅上。「這麼說,是要讓她生下沉家孩子了?」他彷彿是問著大夫,好像問著自己。
「聶老爺,小生命是無辜的,請三思。」大夫勸道。他一向認為濫殺生靈是最卑劣的事,更何況是個尚未成形的小娃娃。
「我知道了。我送你出去吧!」聶雄天一口氣,將大夫送出門外。
回到書房後,他招來張嬤嬤。
「瑩瑩有孕這什事,你該不會不知道吧?」他問道。
張嬤嬤驚訝地抬頭,「老爺,你知道了?」
「大夫說的。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難道你真要等她嫁進朱家後,再讓朱家發現她已經有孕,好丟我們聶家的臉嗎?」他面色鐵青。
「老爺,不是的。」張嬤嬤慌張的解釋,老爺從來沒用這麼嚴厲的口氣質問她。「小姐很可憐,我怕老爺知道了又要生氣,小姐經不起打的。」
「你以為我會打她?」聶雄天心痛的大吼,「我是心疼她不懂得愛惜自己!你也聽到她說的話了,她竟為個該死的賊要死要活的!這種下賤的女人不配做我聶雄天的女兒!」
「老爺,小姐只是一時糊塗,等她身體好些,她一定會明白老爺做的都是為她好。」
「罷了,你下去吧!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想。今後小姐的吃穿全由你負責,閒雜人等一律不准進人望月小築。」 聶雄天揮揮手要她退下。
「老爺,那小姐的婚事呢?」張嬤嬤走到門口,忍不往回過身問。這時要瑩瑩嫁去朱家,無異是要她死。
「自然是向朱家請罪退婚了。」想起這個舉動會大大惹怒朱家,他便恨不得親手將均仇碎屍萬段。
「我知道了。」張嬤嬤拭去眼角的淚水。老爺總算不再逼小姐了!這個她從小寵大的孩子已以夠可憐了,她要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再受一點傷害。
張嬤嬤離去後,聶雄天開始頭痛要怎麼向朱家交代。無奈的揉揉發痛的腦袋,他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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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如棉絮般紛紛落下,他忽然想起那片美麗的梨樹園。每當夏風自林間吹過,梨花瓣便像雪花飛舞,眼前的情景竟有幾分類似。
「弄影!」他喚出這個糾纏他一輩子的名字。原來這二十一年他未曾忘卻他。
他想起瑩瑩腹中的小孩,那是沈均仇的孽種,而沈均仇卻是華弄影的骨血。也就是說,那孩子的身體將同時流著弄影的血!
瘋狂的笑聲忽地在偌大的書房中響起,他終於可以擁有華弄影了一即使只是一小部分的她!
「瑩瑩,你總算醒了。」張嬤嬤高興的拿起放在一旁的雞湯,「快趁熱吃了。這可是嬤嬤親自做的。」
聶瑩瑩伸出蒼白虛弱的手揮了揮,拒絕她端過來的湯。
「瑩瑩,你一直不吃東西怎麼行呢?瘦成這個樣子,嬤嬤看了好難過。」說著,她眼眶又紅了起來。
聶瑩瑩的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才一轉醒,巨大的痛楚又再次攫住她。她幾乎已經喪失所有的知覺,眼前的嬤嬤也看不清了。
「瑩瑩,別哭,你這個樣子,肚子裡的孩子怎麼受得了?」
「嬤嬤,你說什麼?我肚子裡有孩子?」聶瑩瑩用盡力氣捉住張嬤嬤,想要向她求證。
「是呀!嬤嬤,是真的嗎?這是均仇的孩子,是均仇的孩子!」她的心中雀躍著,生命力因為個孩子重新回到她體內。
想來她是愛上那個叫作沈均仇的人了!張嬤嬤無奈的想著。這怎麼可能?小姐怎會喜歡上那個拐走她的賊子?
真是造化人!難怪老爺要生氣了。
「嬤嬤,我要吃東西,從現在起,我什麼都吃!」她拿過張嬤嬤手中的碗,努力的吃著,她不可以讓均仇的孩子餓著。
「肯吃東西?」聶雄天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老爺。」張嬤嬤站起來,聶雄天看起來意外的溫和。
「爹爹。」聶瑩瑩放下吃到一半的補湯,反射性的護住腹部。
「瑩瑩,嬤嬤告訴你了吧!都要做娘的人了,不可以再這麼任性。至於朱家……」
「爹,我求你。」瑩瑩掙扎著要下床,聶雄天阻止了她。「爹,讓我生下這個孩子,到時你讓我嫁誰都可以,爹,求求你。」她慌亂的求,她明白父親有多恨沈均仇。
「瑩瑩,你要好好的養身子,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爹爹以後都不會逼你嫁人。」他口氣一如往昔的寵愛。
「真的?」好不敢相信。
「瑩瑩,爹一直是疼你的,見你這樣,爹又何必忍心?你的孩子也是爹的外孫呀!」他眼中透出過多的私心。他要她腹中的孩子,只因這孩子流有華弄影的血。單為了這一點,他甚至可以將疼愛了十八年的女兒棄之不顧。
「謝謝爹,謝謝!」聶瑩瑩渾然不知你親突然改變態度,是因為她腹中的孩子。只要她可以保留這個孩子,不管以後的日子如何艱難,她也能撐下去了。
冬日逐漸遠離,積雪慢慢消融,樹梢的櫻花爭相綻放,爛燦如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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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書房中傳來管家微顫的聲音。
「這次又是什麼?快說!」聶雄天不耐煩的喊道。
這些天屢屢傳來不好的消息,自東北購買的皮貨遭資賊搶奪,讓他遭受莫大損失,向來握有鹽市買賣掌控權的鹽幫也對他意圖插手鹽業而來滿,就連操控了西走廊陸運與渤海海運的錦州朱家也因為他的退婚而交惡。
這接二連三的麻煩事讓他疲於奔命,就連聶家的保鏢兼軍師李同賜也派去關內安撫鹽幫不滿的情緒。現在他只希望李同賜能達成任務。盡快趕回來。
「剛才下邊的人傳回消息說,由於天運不佳,今年的棉花收購可能不如往順利。再加上我們這次擴大收購的量,一些鎮外的棉農要我們先付一半的帳款,否則他們將把棉花買給其他人。」
「什麼!」 聶雄天大拍桌子,「是誰敢跟我們聶家搶貨?」
「不清楚,他們說是關內一家規模頗大的織布廠。我們雖派人進行調查,卻沒有任何頭緒。」管家戰戰兢兢地說完。
「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收齊給興記的棉花。他們已經付了一半的定錢,最慢四月要交貨!你聽懂了沒?」
聶雄天的額上滲出冷汗,若交不出給興記的棉花,他就會失去這個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客戶。再加上他早將興記預付的定錢在東北的皮貨上,這時若是毀約,他負擔不起這個損失。
老爺,你是要先預付定錢以確保棉花的量嗎?」管家憂心沖忡的問道。最近因為聶雄天大肆開發鹽業與皮毛買賣,已虧空了不少銀兩。
「當然,不然你想讓我們交不出棉花嗎?只要興記一付款,我們就能大賺一筆,哪在乎這點錢?」他覺得這個管家真是愈來愈煩了。
「老爺,這錢……」管家結結巴巴的詢問,帳房裡已沒多少現錢了,這情況聶雄天比他更清楚。
「沒錢也還有聶家這棟宅子,將它拿去抵押。」聶雄天豁出去了,事關興記這筆生意,他非賭一賭不可。
「老爺,你是說真的嗎?」管家震驚得差點說不出話,老爺要抵押聶宅?這是何等的大事!
「你聽到了我說的話!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四月份交貨。你快去處理吧。」
「是的,老爺。」管家立刻走出書房。
「等等,」聶雄天叫住正要踏出門的管家,「李師傅有沒有消息傳回來?」
「沒有。」
「你下去吧!」
已經過了好些天,李同賜卻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聶雄天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
時光荏苒,眼前四月即將到來,聶雄天為著不停狀況的生意而忙得焦頭爛額。偏偏興記織染廠的當家主事劉順為了棉花是否能夠順利送達,還特地親臨詢問。
「聶爺,我的確很擔心你是否能夠如期交貨。你該知道,這對我們夏季的布料供應影響有多大。」劉順開口說道。
「劉爺,我想先交付一半的貨,另一半我保證在五月前.交齊。」聶雄天不得不做出如此提議,剛才管家告訴他四月底肯定是無法湊齊所有的棉花了。
劉順不悅的蹙眉,「聶爺,為了表示與你做生意的誠意,我老早就付了一半的定錢,如今你們也保證我給興記的絕對是最好的貨,最多的量,請劉爺答應我的要求。當然,劉爺的損失我們也會補貼一些的。
「這……」劉順為難的沉吟片刻,「聶爺,不是我存心為難,只是我大可轉向江蘇購買棉花,然後要你還我定錢。我便沒有損失。況且,我就算想要幫你,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此話怎講?」聶雄天以為自己就要說服劉順了。
「事實上,興記主事者另有其人,我只不過負責出面罷了。若要作決定,也得先請示過他才行。」劉順斜睇著聶雄天。
聶雄天心一驚,沒想到興記的主事竟不是劉順!「那……可否麻煩劉爺幫幫忙,讓我們見上一面,談談這件事?」
「不瞞你說,他也為了這次的事而跟我一起到錦州了。若是聶爺想見他,我們明天過去,不知方便否?」劉順故意問道。
「當然,我求之不得!讓我好好招待兩位,以盡地主之宜。不知另一位大爺貴姓大名?」聶雄天笑開來,事情可能有轉機了。
「明日我們來,聶爺不就知道了?那我先告辭了?劉順說完隨即離去,留下聶雄天獨自煩惱著。
明日他一定要說服興記的主事者才行。以他目前的財務狀況,他沒有辦法負擔興記的賠償,明日的談判,他只能贏,不能輸!
☆☆☆
翌日近午。
「老爺,興記的人到了,現在正在大廳。」管家奔進書房向焦慮不安的聶雄天報訊。
「我馬上去。」他有許久沒有這麼緊張過了。平常李同賜還能提供不少意見,可是這兩個月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他急忙走進大廳,卻只見到一個陌生的背影,他懷疑的停下腳步,「劉爺沒來嗎?」
「劉順不會來了。」低沉的聲音自陌生人的目中傳來,呼起來竟有幾分熟悉。
「想必你是興記的當家主事了?」 聶雄天試控性的問。這身著黑衣的陌生人給他極大的大壓迫感。自他的聲音和背影判斷,他還很年輕。
「沒錯。」那人緩緩轉過身,「你該記得我是誰吧?」
聶雄天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他的喉嚨縮緊,久久不能言語,沈均他怎麼還活著?
「你想問我怎麼沒死是嗎?」沈均仇替他說道,「可惜那箭射偏了些。再說,沒殺你之前,我不會死!」他的雙眼並出冷酷的精光,彷彿欲置人於死地。
聶雄天踉蹌的後退幾步,原來這幾個月來他所遭到的麻煩損失,全是沈均仇在背後搞鬼,否則哪有這麼巧,他處心積慮經營的一切會在短短的數月內全部遭受重傷?
「沒錯!弄走了李同賜,再來就容易多了。」沈均仇冷笑道,一步步逼近他。
「你想怎樣?」聶雄天害怕的看著,想來李同賜是凶多吉少了。
「現在換成我來算總帳了!沈家二十五條人命,加上你欠興記的,你說你要怎麼還?」沈均仇狂笑起來,享受著折磨獵物樂趣,他等這天等了將近二十二年!
「興記的錢我會還你的。」
沈均仇爆出賅人的大笑,「聶雄天,你連房子也沒了,你拿什麼還?」他將他手中的地契扔在聶雄天蒼白的臉上,殘忍的在他受創的傷口上再補一刀,「怎麼樣?看著自己的東西一點一滴的被奪走,心中好受吧!」一原本意氣風發的聶雄天不見了,現在的他像個歷經風霜的老人,疲態盡顯。
「你已經奪得我的一切,所以現在你要殺我?」
「殺了你就能換回沈家的人命嗎?我爹娘待你如手足。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沈均仇眼中燃燒著恨意,今天他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不是真的要殺你們,我是被逼的。若不是我碰上盜賊硬逼著要我的命,我不會帶他們去殺你們。誰教你們是沈澤的後人,他的財富一直是人人談論的話題,我……我……」 聶雄天支吾著說不下去。
「所以你和他們一樣,起了歹心,為了財富殺了我們所有的人!」 沈均仇的聲音隨著怒氣高漲,他雙拳緊握,生怕自己會一拳打死他。
「爹爹,你說的都是真的嗎?」聶瑩瑩雖難以置信的站在大廳的側門邊,沒想到父親竟為了錢財而犯下滅門血案!
「瑩瑩!」沈均仇與聶雄天同是望向她。
「均仇,這就是你要殺我爹爹的原因?」她痛苦的問道。乍見愛人還活著的興奮與喜悅全被父親的一番話打碎,天堂一瞬間變成了地獄。
「是。」沈均仇承認,今天他就是來討債的。
聶瑩瑩跌跪在地上,當嬤嬤告訴她沈均出現在大廳時,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懷著莫大的希望趕過來,沒想到他竟是要來殺她爹爹的,而她甚至不能求他饒過父親。雖說父親的罪孽太深,可他畢竟是養育她的父親呀!
「那讓我替他死!父債子還,殺了我,放過我爹。」在父親與愛人之問,她只好求死。
「瑩瑩……」沈均仇的心隱隱作痛,她是逼他在她與家仇之間作抉擇?
看著他們兩人痛楚的相視,聶雄天彷彿是看到當年的沈方與華弄影,他們正在質問他為何如此狠心?
「弄影,我是愛你的,我不要你死。弄影,原諒我!」 聶雄天突然出聲,喚回沈均仇的注意。
「你說什麼?」 沈均仇捉住他的衣領,望著聶雄天近乎瘋狂的表情,他忽然感到一絲可笑。
「我愛弄影,我愛了她好久了。我原來打算帶她走的,誰曉得你闖了進來,我不知道你,胡亂砍了一刀,竟然就砍中你的胸膛,弄影這才死的。」
「你說你因為愛我娘,這才殺了我們一家?」天!這是也始料未及的。
「是,我愛她,我一直忘不了她,就是瑩瑩的母親也不能取代她。這輩子我只愛弄影一人!」 聶雄天的眼神已然狂亂,華弄影的死一直是他心底的最痛。
聶瑩瑩蒼白著臉,想起小時候母親總是憂憂寡,父親也從不過問她的一切。原來她可憐的母親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父親的冷淡活活逼死的!
「爹,你不曾愛過娘?」她心中為母親心痛不已,父親的殘忍自私造成多少人的悲劇!
「我誰也不愛,我甚至連你都不愛,我只愛弄影!」聶雄天殘酷的回答。
他的話語狠狠撕裂聶瑩瑩脆弱的心,難道這些年的疼愛都是假的?
「瑩瑩!」看著聶瑩瑩傷痛欲絕的模樣,沈均仇放下已經瘋狂的聶雄天,奔過去抱住快要昏厥的她。
突然,聶雄天跑出大廳,奔向屋內。
「聶雄天。你休想逃走。」沈鈞仇欲追過去,然而他卻不敢放下懷中虛弱到極的聶瑩瑩。
忽然,火光自窗外閃現,接著,嘈雜的人聲傳來,救火與逃命的聲音響徹整個聶家莊。
火舌自柴房急速的向外蔓延,吞噬所有,熊熊烈焰以狂猛之姿,迅速燃燒著各個地方。沈均仇立即抱著聶瑩瑩離開,跨出大門時,他甚至聽見屋背頹塌的聲音。
聶雄天竟親手毀了他所建立的一切。
大火足足燃燒了一天,非但偌大的聶家莊被燒得精光。就連聶雄天在景西鎮所創造出的傳奇也隨著這場大火而灰飛煙滅。
☆☆☆
在景西鎮的一間客棧廂房內,沈均化正照顧著床上的聶瑩瑩。
「瑩瑩?」沈均化小心的以溫布滋潤她於裂的唇。
聶瑩瑩緩緩張開眼睛,首先望見的是沈均仇憂鬱的雙眼。她伸出雙手,捧住他的面臉,這面孔曾經讓她差點哭瞎了雙眼。她再次閉上眼睛,感激上天的恩澤。「幸好你沒死,謝謝天。」喃喃的低語,字字出自肺腑。
「瑩瑩!」他摟抱住她纖細的身子,「還好餚風當時隨後趕到救了我,所以我沒死。現在已經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
「其他人呢?」 她記起聶家那場突起的大人。
「他們沒事,暫時都先回老家了。」聶家的僕人均幸運地逃離火場,沒有一人受傷。
「爹爹他……」那場火一定是父親放的,父親在瘋狂之下,徹底的毀滅他的一切,為他當年的過錯罪。
但見沈均仇沉默語,她明白了,父親也隨那場火而去了。或許這就是他一直尋求的解脫吧!
「瑩瑩,看著他最後因愛而變得瘋狂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和他好像。這些年來我只為報仇而活,特意封閉自己,心中充滿恨,若沒遇見你,我想我遲早也會如同你爹一樣瘋狂而死。」沈均仇剖白道,他終於敢面對自己的心了。
他緊摟住她,有她的地方才是他最安心的所在。他的手自她的肩上順勢滑到腰腹,異樣的隆起令他停止了移動的手。
「瑩瑩 這是……」
「是我們的孩子。」她將他的雙手拉近她的腹部,露出絕美的笑容。
瘋狂的喜悅霎時充滿他的心中,這輩子他從沒想過會有家,更別說是擁有孩子了。
他興奮的抱起聶瑩瑩旋轉,口中不住的大喊:「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放下,「對不起,沒傷著你吧?」他憂心忡忡的問道。
聶瑩瑩含笑搖搖頭。
沈均仇重新恢復笑容,「瑩瑩,我們明天就起程回京城。我該馬上將你娶講門,讓我們的孩子名正言順的生下來。我該給他取什麼名字好呢?瑩瑩,你說說看,他該叫什麼……」
他高興的在房內來回踱將為人父喜悅讓他完全忽略了聶瑩瑩迷茫淒絕的笑容。
天才微明,沈均仇便清醒了。多年的仇恨得到釋放,加上將為人父的好消息,讓他睡了個安心甜蜜的好覺。他打算讓劉順自行處理棉花的事,他要帶聶瑩瑩先行回京。
「瑩瑩,該醒了。」他一雙手移向身邊的人兒,然而觸摸到的卻是冰冷的棉被。
難道她先起床了?他納悶的坐起身穿衣,房內沒有聶瑩瑩的蹤影。
一個不安的念頭浮現,他正準備奔向門外時,一張信箋赫然映人他的眼簾。
他有些顫抖的拿起信箋,正如他所想,是聶瑩瑩留下來的。
均仇: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遠。原諒我不得不作此決定,現在的我無法和你在一起。爹爹的死無時無刻的提醒我,我身為他的女兒,不但沒能為他解憂,反而愛上欲置他於死地的仇人!
我唯一感激的是,不是你親手殺了他,否則我的悔恨將永無止境,甚至會因此走上絕路。老天憐我,是爹爹親自結束他的罪孽的,所以我還能面對你,再見你熟睡的面容。對我而言,這就是足以支持我繼續下去了。
相信我,我是愛你的,當我寫這封信的時,我的淚在流,心在滴血,願你能懂。
別來找我。我相信我們終有再見的一日,那時候我們的心中必定只有愛,沒有恨。
另外,請你你為照顧我的奶娘嬤嬤,她視我為己出,沒人像她那麼疼我。
瑩瑩書
手中的信箋緩緩落下,久違的淚水自他的眼角沁出,他懷中的仙子終究離你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