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減一分重量是一分。」她腳下踏著今早喝光的清水桶子,在濤浪間浮浮沉沉。
「啊!」忽爾,一陣大浪打來,嚇得邵君險些心臟停擺。「行雲、行雲……你在哪裡?」他連舵也不掌了,趴在船緣拚了命地喊她的名字。
「呼!哈——」一會兒,她自白浪中翻出,雖是衣衫盡濕、滿面狼狽,那雙腳還是緊緊貼著木桶站。
「行雲。」一見她身影,他腳都軟了,這才知道自己給嚇得有多慘,再來一遍,他非當場嚇死不可。「行雲,你上來,換我下去。」無論如何,他見不得她再次冒險。
她伸手撥開黏在面頰上的髮絲,睨他一眼。「以你的功力,站得住嗎?」
「我……」在未將一身功力奉送給她之前,他可以的。但現在……「對不起,我是個無用的男人。」他好難過。
是啊!她在心裡喊:你真沒用。嘴上卻長長地一歎。「現在你有沒有很後悔過去不夠努力?」
他憾恨一頷首。「我應該更努力練功的,這回若能逃出生天,我定下苦功研習武藝。」他發誓。
她卻只是啐了他一口。「誰跟你說練功來著?我是說,你有沒有很後悔,咱倆可能到死都得做一對清白夫妻?」
他張口結舌,兩顆眼珠子瞪得像要掉出來。
「這樣就傻了。」楚行雲無奈翻個白眼。「你未免也太遜了吧?」
他兩隻手抖呀抖的,指著西南方海面。
「搞什麼鬼?」她好奇轉頭望去,換地呆了。
就在那湛藍的海平面上,有一桅桿正緩緩地出現,隨著距離的拉近,現出畫舫的精緻結構。
那是工匠世家司徒一門的老ど,司徒意的船隻,前回楚行雲落難海中,就蒙她救過一回了。
想不到在這樣危急時刻還能再見,這絕對比那金榜題名、洞房花燭更令人驚喜萬倍。
「是司徒小姐,我們有救了。」邵君首先回過神來,急招楚行雲。「行雲,司徒小姐就要到了,我們的安全無虞,你快上來吧!」
「啊……喔!」她真的是被嚇呆了,手忙腳亂地欲爬上船。「哇……」哪知船身解體越來越快,她才靠上去,船板就整片地剝落下來了。
楚行雲一下子又被拖進海裡。
「行雲。」邵君想也不想,跟著躍入海中,急往楚行雲下沉的方向游去。「行雲、行雲……」
這艘船真的是撐到頂點了,自兩位乘船者一一落海後,它的崩解幾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在進行,轉瞬間只剩一個空空的架子,在沉船物攪起的漩渦中被撕裂,變成片片碎屑。
海潮洶湧,邵君幾乎找不到空檔探出口鼻來呼吸,只有死死憋住一口氣,不死心地在濤浪間尋著心愛的人的身影。
「小心!」一記斥喝自他背後傳來。
邵君猛然回頭,瞧見楚行雲正奮力與海浪對抗,並一劍攪碎一塊險些撞上他後背的船板,連帶地也將他周圍一里處,任何可能危害他的物品劈成碎屑。
「你小心一些。」邵君知道要在海裡行功有多困難,一把劍揮出去,讓海水阻阻隔隔半晌,也只剩半分力道,想維持住原水準的一百分力,至少得多花上一倍力氣才行。
他真捨不得楚行雲如此疲累,可她萬分執著,非將所有危險一次拔除不可。
邵君看她在海裡大展雄風,為他倆清出了一條生路。
任務完成,楚行雲終有餘裕好好看邵君一眼。
同時,邵君定眸凝視她,喜得像撿到全世界的寶貝。
「行雲。」他迫不及待游向她,卻意外地發現她面色青灰,分明又有脫力的跡象。
楚行雲有飛燕劍在手,海裡恁多雜物都近不了她的身,更遑論對她造成任何傷害了。
但她要救邵君,極力抗拒的結果卻是,全身的力氣永無止盡地洩出,短短兩個時辰,她已經累得連劍都快握不住了。
「行雲。」邵君終於游到她身邊,大掌攬住她的腰,往懷裡帶。「你振作點。」
「放心。」她極力打起精神。「在戰役未結束前,我是不會輕易認輸的。」
也就是說,等到情況略為安全,她便要安心沉睡嘍?這怎麼可以?
「行雲,你至少要撐著上畫舫,否則我沒力氣背你上去的。」
「那你叫人來抬我吧!」她已經累得眼睛快閉上了。
「什麼?」他驚叫。「這茫茫大海,你讓我找誰幫忙去?」他訝異地發現,楚行雲在他懷裡的身體越來越重。
「行雲!」不會吧!她竟選這時機脫力昏睡!救命,玉帝、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任他哪位神佛都好,麻煩讓楚行雲難得地保持清醒。
不過可惜啊!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是沒用的,楚行雲還是在邵君懷裡睡了個深沉。
邵君簡直要瘋了。為了陪楚行雲打海戰,他是努力學了泅水,單單一人,讓他在水裡游上兩、三個時辰都不成問題。
但前些日子,他把一身功力都送給了楚行雲,這就讓他體力大大下降了。
如今還要背負一個熟睡的人,簡直要他老命嘛!
偏偏這個人還是他的親親娘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手,他只好拚死命地硬撐,然後不停地揮手,朝畫舫那邊求救去。
「救命啊!司徒小姐……在這裡……我們在這兒……」他喊得喉嚨都快啞了。
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邵君本來也是相信這事兒的,可現在……他有種深刻的感覺,人若倒起楣來,喝涼水都會塞牙縫。
想他和楚行雲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從海盜島搶得一條小命回來,還以為進了軍營,回到熟悉的地方就能好好休息一下。
想不到他們雙腳都還沒踏上陸地,就聽見軍營方向殺聲震天;原來海盜島那邊早想滅了第三軍團。
而邵君和楚行雲的行蹤也一直握在楚天遙手中,當他二人一從海盜島脫身,楚天遙便給楚行霧下了命令,要他發動總攻擊,一舉打垮第三軍團。
海盜島的人以為邵君和楚行雲落入楚天遙的詭計中,十成十是活不了了。
他們哪知道,邵君武功是不行,醫術卻通神,憑借這門技藝,他交遊滿天下,幾乎全江湖的人都肯為他賣命,終於讓他們撿回了一條命。
當邵君和楚行雲回到蘭陵國時,第三軍團和海盜島的戰役也進入白熱化。
本來,第三軍團缺少主帥,這仗是很難打的,就算贏,也得付出慘痛代價。
但就這麼巧,楚行雲趕回來了,雖然是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可也大大提振了軍營裡上下將士的士氣。
這一股子反攻可謂驚天動地,半面天空都給他們打紅了。
對於打仗,邵君沒本事,他只好再三道謝,言明日後司徒家若有事,邵君萬死不辭。然後揮別司徒意,逕自回藥帳去。
一來,這戰爭一打下去,傷亡難免,他得多備些傷藥才行。
二來,戰況雖未到最後,邵君卻有信心楚行雲必勝,要論使奸耍詐,楚天遙或許堪稱舉世無雙。但論到行軍打仗,邵君至今還沒見過哪個人有楚行雲這樣的超絕本領。
楚天遙一敗,只有兩個選擇,不再隱藏行蹤,直接與楚行雲鬥個你死我活。或者他再度遠避,重新培養實力,十年後再來找楚行雲算帳。
這兩種可能性都有,但邵君兩種都不喜歡,所以他準備幹一件事。
他準備好傷藥後,又帶上一些迷藥,獨自一人走出軍營,遠遠地避開戰場,往僻靜的海邊走去。
眾所周知,楚行雲的武藝高強,想直接對付她,是很困難的。
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從她身邊的人下手,可她週遭的人本事又都不錯,除了邵君。
不過因為楚行雲一向將邵君保護得很好,一般人想直接面對邵君,可也不容易。
所以邵君現在就是要給楚天遙製造一個機會,讓他來面對自己。
他相信像楚天遙那樣卑鄙無恥的小人,一定不會放過這種撈便宜的好事。
果然,他走了不過半個時辰,就發現被人跟蹤了。
只是這裡離戰場還是有些近,他想走得更遠一些再說,便也裝作不知曉。
邵君又朝海邊走了一個時辰,並確定附近杏無人煙後,終於停下腳步。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人也默然不語地停了步。
邵君安靜等著,他想,楚天遙應該有些事想說才對。
偏偏楚天遙是那種謀定而後動的人,在沒有百分百把握之前,他也還不想跟邵君硬槓。
這兩人就這麼靜立在沙灘上,良久,無人打破沉寂。
邵君自己想想都覺好笑,明知楚天遙不光明正大,幹麼非得等他先出聲,真是浪費時間。
「不知道我該稱呼你楚伯父,還是行風?」末了,還是邵君先攤牌。他轉身,直接面對跟蹤者。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必再裝了。」楚天遙大笑,揚手揭去臉上面具,露出一張俊美邪肆的容顏。平心而論,若非他眼底的瘋狂和血腥,楚天遙真是一個非常好看的男人。
可惜啊!他瘋狂的心態讓他的表相徹底墮落成令人作嘔的樣貌。
邵君本來還抱持一絲希望,想與楚天遙談談,或許可以化解他和楚行雲、楚行風間的恩怨。如今,直接見到楚天遙,邵君只有一個想法,這傢伙不死,天下人都要遭殃。
「我本來也沒發現,是行雲告訴我的。」
「早知道那賤丫頭會這樣壞我好事,當初我就直接殺了她,也不拿她來玩溺水試驗了。」楚天遙語氣無比憾恨。
「行雲小時候溺水是你搞的?」邵君早該想到的,若非如此,楚行雲怎會死活不想回家,還堅持要到他家去做他家的孩子。
就算一個人年紀再小,自保卻是本能,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想輕易放棄生命的。
只是邵君當時不懂。「當年行雲才幾歲,一個那麼小的娃兒,你怎麼忍心下得了手?」
「有什麼忍不忍心的?我不過玩玩罷了。」楚天遙這輩子做任何事都只是為了好玩,他的心裡不具備任何是非觀念,只要是他想做的,任何人都不准妨礙,否則便是罪該萬死。
他父親本是有名的盜匪,鍾情力量便是道理,也這樣教導孩子。事實是,他們這樣確實活得很快樂,幸福到不行,若非後來山寨被官兵剿了,他也不必下山,看到那麼多無能的人,還敢在他面前作威作福,他當然要玩死他們。
不過想在山下生活就得遵守一些山下人的無聊規則,這真的很煩,但他還不想死,只得照做,同時還買了個寡婦做老婆,便是楚行雲、楚行風的娘。
到了山下後,除非真的忍受不住,否則他也不隨便玩人,畢竟,搞出太多風波是會惹來官兵注意,被圍剿的,這一點他從小時候山寨被滅的經驗中已有所覺。
他很壓抑性地玩,已經夠努力了,還是有人不瞭解,想要殺他,這是什麼道理?早知道他乾脆什麼都不顧,轟轟烈烈地到處亂玩了。
被楚行雲刺了一刀,他休養了好長一段時間,什麼遊戲都不敢玩,那日子真是難熬,憋死他了。這真正到心起仇恨、想要報復是近十年間才開始的。
他不過玩玩遊戲,又沒玩死楚行雲和楚行風,頂多讓他們吃點苦頭,他們居然聯手要害他。
那兩姊弟也不想想,他們平常的衣食是誰負責?養他們到那麼大,他們不思報恩也就算了,還想殺他,簡直不可饒恕!
於是,他花了十年的時間佈局,到蘭陵國都結識權貴,灌輸他們成為人中之龍的好處,果然,蘭陵女王死後,那堆人殺成一團,只為搶皇位,那時候真是殺得好過癮。
然後,他挾勢出海,找到海盜島,先想辦法接近當時的海盜頭子,再乘機殺了他,奪得島主之位,加強訓練眾海盜,要他們每次劫掠絕對不留活口,終於引得蘭陵新帝不悅,派兵鎮壓……接著當然是一連串的殺殺殺……想到那每天泡在血海裡的美妙生活,楚天遙都快樂昏了。
不過他還有兩根心中刺未拔,就是楚行雲和楚行風姊弟,他一定要殺了他們,這樣就沒人能再阻止他的遊戲了。
但可惜,因為楚行雲的防範周全,他一直找不到楚行風下落,不得已只好搞這麼多事,企圖引出楚行風,再一舉殺之。
可因為漏算了邵君這號人物,讓他數項計劃中途夭折,甚至落到慘敗的下場。
想來,他的仇人還是得多添上邵君這號人物。
邵君既然如此精通煉藥,不如就拿他來煉藥玩,應該很有趣,也可以大大打擊楚行雲,最不濟,他還可以拿邵君做擋箭牌,要脅楚行雲。
如果他在楚行雲面前一刀一刀剮了邵君,楚行雲不知有何反應?光想,楚天遙就覺得好有趣。
邵君也發現了他的殺氣,默默倒退一步。
「楚伯父,原諒這是我最後一次稱呼你。可以請你告訴我,楚行霧和你的真正關係嗎?」他最頭痛的還是楚家那三姊弟間的恩恩怨怨,就算沒有血緣,名分依然在,他真的沒有辦法看著他們姊弟互相殘殺。
「能有什麼關係?不就是我在路邊隨手撿來的孩子嗎?」楚天遙笑得陰毒。「不過很確定,那小子是沒有任何一個親人在世了,除了我……行雲、行風兩人也勉強算是。」
邵君幾乎可以肯定楚行霧的雙親是被楚天遙給宰了,他才會說得這樣有把握。不過那些血腥他也沒興趣一一探究,只道:「那麼……楚天遙,你跟蹤我有什麼事?」
「嘖,小子,你翻臉也挺快的嘛!」
「你不配做我長輩。」
「哼,那些亂七八糟的稱謂關係我也懶得理,我只想你跟我走一趟。」
「這恐怕不行,第三軍團與海盜島間戰事就要結束了,我得回去救治傷患。」
「落入我手中,你以為你還走得了?」
「楚天遙,你大概搞錯了,這個地方是我引你來的,並非你追蹤我而至。」邵君說。
「這就是你的愚蠢了,既然引我到這種僻靜的地方,分明是要讓我拿下你做人質嘛!」楚天遙說著,就要動手。
邵君趕緊飄身一退。「慢。」
「現在想跑已經來不及了。」楚天遙身形更快,眨眼間已擋住邵君去路。
「你是捉不到我的。」邵君乾脆定下身子,站在他面前。
「要試試嗎?」楚天遙一手掐住他手腕,方才運勁,一股浩然力道突然自邵君身體彈出。
「啊!」當下,楚天遙噴出一口鮮血,委靡倒地。「你……使毒?」
邵君搖頭。「我身上只有迷藥和傷藥,根本沒有毒藥,我也從不使毒。」
「你撒謊。」楚天遙檢視乍然變黑的手掌,這分明是中毒的跡象。「快把解藥交出來,否則我不會饒過你的。」
「我根本沒有下毒,又何來解藥呢?」至此,邵君看著楚天遙的眼神從原本的己心憚轉為憐憫。
楚天遙一顆心直往谷底落下。「不可能,你若沒下毒,我為什麼會中毒?」
「記得之前你假扮行風告訴我那個故事嗎?為了擺脫楚天遙的控制,你不惜對自己下藥,導致如今不能人道。」
「那不過是個故事。」
「但我一直信以為真,也承諾過要救你,並且確實執行了。」
「你竟能解春神怒的毒……」楚天遙大叫。「不可能,春神怒號稱無解的。」
「為了當時的你,我確是研究出解藥,並且讓你在不知不覺間服下去了,如果你真的中了春神怒,這藥保證議你滿意。但可惜你根本沒中毒,所以最好的解藥便化成了毒,隱藏在你體內,你若不妄動真氣企圖害我,毒性還可以潛藏一陣子,可你一動真氣,那毒就急速發作了。」
「邵君,你身為一名大夫,怎可以不經病人同意就隨便給人下藥?」楚天遙怒極。「你分明不安好心。」
「這真的是天意。」邵君長歎口氣。「那時,我一心想給『你』一個驚喜,順便也讓行雲高興一下,所以什麼都沒說。後來發生一大堆事,也沒機會說了,直到現在。」
楚天遙簡直要發瘋了。「你……你到底給我服了什麼藥?」
「我不會告訴你的,所以你休想配出藥方。而且……咱們說了這麼久的話,你毒氣也差不多快攻心了,你根本沒有機會去配藥。」
「我殺了你!」楚天遙是抱定了要死也找個人墊棺材板的想法,再度運起全身功力襲向邵君。
但可惜,他一步都還沒有跨出去,便全身抽痛,癱倒在地。
「救我,我還不想死,救我……」他五官都溢出鮮血了。
邵君沉痛地搖頭。「我拒絕。」
「你是個小人……你明明發過誓,要替楚行雲積福,一輩子都不殺生的。」以前拿人做實驗玩,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此刻,楚天遙真的怕極死亡。
「那又如何,殺一人、救千人,我還是有賺。」
「你不能見死不救,你是大夫……」
邵君閉上眼睛。「這樣我就看不見了。」說著,他也打算走了,事情都辦完了,還留著幹什麼?他又不是楚天遙那變態,愛看死人。
「虧你還號稱佛手聖醫,你根本是個卑鄙小人……我詛咒你……」楚天遙的聲音越來越弱。
「那名號又不是我自己要叫的。」邵君喃喃念著,終於還是走了。
而困擾楚家姊弟人生多年的罪魁禍首也在這一刻嚥了氣息。
邵君沒有什麼愧疚感,或者傷心、興奮的感覺。他只想到一件事,從今而後,楚行雲可以安心過活了。
「這樣真好。」他笑了。
邵君還以為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覺,想不到他前腳才離開海灘,又被一個人跟上了。
今天是怎麼回事?一堆人喜歡跟蹤他!
他對殺人滅口沒興趣,又不想楚行雲知道他和楚天遙之間的事,只好先將來人引到隱密處,先瞧瞧對方的目的再說。
當他離開楚天遙的陳屍處大約一里遠的地方後,他停下腳步,長長地歎了口氣。「閣下跟了我這麼久,也該現身了吧?」
「我還以為你真遜到這種程度,連被跟蹤都不曉得。」這是個清亮中帶著調侃的聲音。
邵君一聽,嚇了一跳。
「端妍。」他霍地一轉身,果然瞧見宇文端妍清麗的嬌顏正含笑望著他。「你……什麼時候來的?」
「不是你派人帶消息給我,行雲教人給陷害了,要我想辦法在皇上面前幫你們說說好話?」宇文端妍說話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煞氣,顯然對有人敢企圖謀害朝廷大將極為憤怒。「聽到這麼大的事,我還能不來?」
「可你一離京,再有人誣告行雲,誰在皇上面前為她開脫?」
「我來之前早將那班混蛋全收拾了。」宇文端妍順便給他解釋了事情始末。「運送補給品的陰謀是第一和第二軍團的將軍夥同太尉一起幹的,他們以為借用蕭公公的名義就可以為非作歹,還想著若蕭公公追究,了不起就拿些銀子塞他的嘴,便可一手遮天,哼!」那群混蛋哪裡知道,蕭公公根本是那個任性皇帝為了擺脫宮廷侍衛、混進宰相府所假扮的。
他們就算把全天下的錢都搬到「蕭公公」面前,諒他也沒膽子收。
過去,他們也常仗勢欺人、結黨營私,可蘭陵國經過數年前一場皇位爭奪戰,已民生困頓,歷經了幾年的休養生息,好不容易政局才穩定下來,宇文端妍實在不想再掀爭端。
但那些傢伙這回真是做得太過分了,竟敢勾結海盜、陷害忠臣,分明是想動搖蘭陵國本嘛!
這樣的人留著也只是禍害,宇文端妍一氣之下,便奏請聖上用重刑以立威。三個主謀一併誅其九族,其餘同夥或判斬刑、流放,最少也要關上十年。
整個京城現在可以說是雞飛狗跳,而宇文端妍一辦完案子,便直接找上第三軍團,尋訪好友來了。
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一到目的地,便瞧見這樣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手上從不見血的邵大神醫竟然破例殺人了。
不過她對邵君的人格有信心,他絕對不會濫殺無辜,所以她心下只有一處疑點,那死者究竟何人,要邵君親自動手殺他。
「介意告訴我,那具屍體的身份嗎?」她跟了邵君這麼久,就是想知道這件事。
這位除了皇帝之外,儼然已是蘭陵國最有權勢的人,而且還是楚行雲最好的朋友,面對她,邵君實在也沒法兒說謊,他還需要她幫忙開解楚行雲的心結呢!只得老實招供。
「他就是楚天遙。」
那答塞讓宇文端妍足足呆了有半盞茶那麼久的時間。「楚天遙?行雲的繼父?」
邵君慨然一頷首。
「你怎麼會認識楚天遙?行雲知道這件事嗎?她一直想親手殺他的。」
邵君也把楚天遙就是海盜島島主的事說了一回,然後道:「我就是不想讓行雲再度背上弒父罪名,才決定代她下手的。」
「像楚天遙那樣的人渣,哪裡配稱得上為人爹親?」她雖不知楚天遙究竟幹了什麼好事讓楚行雲恨之入骨,但她相信楚行雲,這麼多年的交情,她敢百分百肯定楚天遙絕對是個人渣,楚行雲才會堅持殺他。
「一日為父、終生為父。」
「你這傢伙還真是死腦筋。」宇文端妍朝天翻個白眼。
邵君也只能苦笑。
「算了。」宇文端妍把肩一聳。「也許正是你這種一絲不苟的嚴正性格才能吸引行雲,讓她安心,進而傾心相戀。」試想,成親三年餘還那麼尊重妻子,寧可憋死自己,也不肯讓妻子受一點點委屈,這樣的男人世間少有,簡直就是不正常了嘛!
這算是讚美嗎?邵君也無言以對。
欺負這種老實人真沒趣。宇文端妍膩了,揮揮手。「也罷。你不想行雲知道楚天遙的事,我不說就是。剛才我到的時候,發現戰事也到尾聲了,算算時間,行雲也差不多要累昏在戰場某處了,你還是快去將她背回來,以免她睡得不省人事,被野獸給拖了去。」
經她一提醒,邵君猛然一驚。「我差點忘了。」他跑得比飛還快。
宇文端妍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大笑。「想不到他輕功這麼好。」平時還表現得一副拙樣,真是悶騷。
邵君則完全是憑著直覺在跑,回到第三軍團駐紮處,遍地血腥已被大致打掃了一遍,恢復了端整的原貌。
「第三軍團清理戰場的品質果然是掛保證的。」他邊想,邊往西方奔去。
很多人說,楚行雲老愛在打完仗後隨地亂睡,給人添麻煩。
楚行雲的副將老是為了找她,搞得焦頭爛額。
其實她才不是亂睡,她每次倒,一定是趴在擁有最濃厚血味的地方。
他猜,這是因為她的童年一直過得很不安穩,直到十年前,刺了楚天遙一劍,看見他直挺挺倒下,那顆始終惶惶的心才稍微安定下來。
但那一夜的血腥帶給她太大的震撼了,以致日後,她噩夢頻頻,非得累到不行才能自然安睡,並且還專挑有血味的地方睡,好像……只有那樣的所在才能定下她焦慮的心。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只要她能休息,他也就謝天謝地了。
不過別人好像不這樣想,因為……
「哇,將軍把我的手刺穿了。」又是一隻菜鳥新兵在叫。
「不是告訴你們,全軍團裡只有邵軍醫能碰將軍的身子,你們這群白癡怎麼就是教不會?」這是校尉薛平的怒罵聲。
邵君搖搖頭,適時地出現,先安撫了薛平、給新兵治傷,再彎腰俯近楚行雲耳畔。「行雲,我來帶你回帳裡休息了。」
藍天下,她僵硬而殺氣凜凜的面孔在他的柔聲安撫下融化,變得溫和而安適。
他打橫抱起她來。「走了,一起回去。」
她的身子很自然地偎近他,深深地依戀。
他唇邊漾著滿足的笑容,一路走,一路說:「現在,海盜島的事已經解決了,改天我們一起去見見行風吧!成親這麼久,我還沒真正見過這個小舅子,實在有些失禮。」
他的聲音像帶有魔法,她覺得身體越來越輕鬆。
他帶她回藥帳,打了水,添上香油給她更衣、沐浴。
「這幾年咱們隨著軍隊四處跑,我也採了不少好藥,或許對行風的腳有幫助呢!再讓我給他看一回,我想試試新藥,希望能幫他重新站起來。」這幾乎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他總是一邊侍候著她睡覺,一邊在她耳畔叨念著各種生活瑣事。
儘管他說的話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但這樣聽著,她的心就會安定,不再惶惶不安。
「這一回,咱們不在軍營,薛校尉他們獨立領軍對抗海盜島的入侵,幹得也挺不錯的,我以為是時候訓練他們自立了,你覺得呢?」他的話題總是天南地北地牽著。
她深深地喘了口氣,像吐盡滿腹的鬱悶,整個人、連同每一根頭髮都放鬆了。
邵君微微一笑,知道她差不多要熟睡了。好不容易啊!睡覺對多數人來說都是天生自然,但之於楚行雲……那幾乎是一種奢侈。
想到她的辛苦,他好心疼。「行雲。你想,咱們休息個一年,把軍營交給薛校尉他們打理,我們上京去,找端妍、找行風……四處去玩一玩,如何?」
她勾起唇角,眉也笑、眼也笑,似乎非常贊同他的想法。
「另外……」他輕咳一聲。「咱們再多添幾個家人好不好?」說著,他顫著手,抱向她。「你想不想要個寶寶?」成親這麼多年,還一直維持清白關係,他實在也快嘔死了。
想,她好想好想好想生一個他的孩子,那一直是她的夢想,可惜總是事與願違。
難得這回他主動開口要求,簡直是奇跡啊!
輕輕地,她探出綿軟的手勾上他的脖子。
他嚇一跳,不知道她究竟是睡著?還是醒著?
「行雲?」他問:「你……還好吧?」
她更緊緊地倚靠著他。
或許,這代表她同意了他的說法呢!他俯下身子,輕含住她的唇。「我愛你,行雲。」
她好高興、好幸福地笑了,圈住他脖子的手稍微緊了緊。
他興奮得幾乎要掉淚,他們兩人能走到這一步……不簡單啊!
「行雲。」終於,他解開了她的衣裳。「我……」
「邵軍醫,你能不能把將軍弄醒?宮裡來了聖旨,要將軍立刻去接旨。」帳外傳來薛平的聲音。
邵君終於哭了,他與她之間……絕對是被詛咒了。
【全書完】
編註:有關蘭陵國另一奇特人物——無聊公子的愛情故事,請看花蝶系列Ⅷ《無聊公子》。